孩子爹李海歆當天晚上要跟老李頭兩口先提一提分家的事兒,事先讓何氏先去別處,省得在跟前兒又要吵架拌嘴。何氏有什么事兒不喜歡回家娘,怕爹娘操心。
想了想,如今的去處只有佟氏那里了。
把春桃和春蘭安排到銀生家里,他家有兩個閨女,銀生媳婦兒跟何氏交情也不錯。自己抱著梨花,帶著春杏去了村西。
大半天的時間,何氏家的事兒已在李家村傳遍了。佟氏也聽說了,正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就見何氏過來,連忙往里讓。
何氏看她這樣,心知她已聽說了。來的路上不停的有人打招呼,熟識的不太熟識的,若不是事情傳到了,也不會這么招人注意。
何氏進了屋,也沒跟佟氏說旁的閑話。這些日子兩家往來的也多些,彼此也略知道一些對方的脾性。簡單明了的說了原由,又說要分家的事兒,開玩笑說來她這里避難。
佟氏抱過李薇,嗔怪何氏一眼,“李家嫂子還和我說這話,我若不是出門不方便,早就過去了。你來我這里正好兒”
佟永年幽黑的眸子一直盯著臉上沒有丁點兒笑意的李薇,仿佛在確認她是不是嚇壞了。
佟氏也逗她,李薇覺得在屋里有些氣悶。咧了一下嘴,朝佟永年伸出手,意思是讓他抱。雖然更想讓小四姐抱,一是她抱不動,二則她的小四姐好象也嚇壞了,膩在她娘身邊,小臉兒沉著,誰也不理。
佟永年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看了看何氏,何氏也想跟佟氏嘮嘮話兒,就教他怎么抱孩子,佟氏仍把上次的木塌子抬出來,放到墻蔭處,鋪上褥子,又叮囑:“年哥兒,有事叫人啊。”佟永年點點頭。
何氏佟氏進屋去說話兒。春杏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
“你餓嗎?”佟永年對著沉默的小奶娃兒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一句。李薇頭也不抬,心里頭煩躁。
“那……你要不要爬?”佟永年又問,清俊的臉兒上已有急色,見李薇又暼來一眼,他拍拍褥子,“這個很厚實,不磨腿……”
李薇一向不是個任性的孩子,前世的經歷也讓她無法任性,但是這會兒她實在提不出什么精神去迎合別人的好意,郁悶的把小身子往前一傾,軟軟的趴在木塌子,嗯,褥子確實很軟,磕著一點也不疼。
“哎……你……”佟永年想說這樣會疼的,可他頓住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奶娃兒。
李薇使出吃奶的力氣,翻了個身兒。沖著藍天白云長長的吐了口氣兒,仰望高遠的天空,確實能讓人心情愉快一些。佟家小院籬笆墻角種了幾株薔薇,此時開得正艷,幽幽的吐著芬香。
李薇看著高遠的天空,也不知道自己該感嘆些什么。思緒漫無目的飄浮著,鼻尖是幽幽花香,耳邊是潺潺流水,自早起到現在,精神高度緊張的她,慢慢的放松起來,意識模糊,眼皮沉得撐不起來……
佟永年忽閃著清眸,坐在木塌邊兒,把她自翻身之后的動作表情都看在眼里,愈發驚奇。看她濃黑的睫毛慢慢合在一起,鼻翼微動,小嘴微翕,臉上沒有了剛才他也說不出是什么的表情,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仰頭望高遠的天空,似乎在尋找某種神奇的,可以讓小奶娃兒平靜入睡的力量。
想了一會兒,他脫鞋子上了木塌子,扭頭望了西斜的太陽,把身上的青衫解下,輕輕蓋在她的身上,雙手抱頭,平躺下來。
平躺著看高遠的天空,果然和平時看到的不一樣,天顯得更高更遠,他想到了很多事兒:高高的圍墻,層層屋脊,一座連著一座的院落,以及那些光閃閃的器具擺件,五顏六色的衣衫,和那些粉白的臉兒,紅紅的嘴唇,或兇狠或者假笑的臉……奇怪的是,想到這些心里頭沒有以往那么憤怒,好象那些已久遠到高高的天空那么遠……
佟氏何氏出來準備做晚飯時候,看到是這樣一副情景:夏日屋蔭里,碎花褥子長塌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并排躺著,睡得熟熟的,安然靜謐……
何氏和佟氏說了一會兒話,心頭的抑郁也消了些,悄悄笑道:“你看年哥兒,還知道用手護著梨花……”
佟氏也笑了,這孩子這些天老去李家玩兒,每次回來臉上都帶著笑。
佟氏家里只有兩張炕,平時年哥兒睡在西間小炕上,佟氏睡在東間大炕上。今兒何氏帶著春杏和梨花,要睡小炕,顯得有點擠。
何氏便跟李薇商量,“晚上和佟嬸嬸睡大炕好不好?”佟氏怕孩子認生,再委屈著孩子,忙說,“我和年哥兒睡小炕就好!”
李薇心說,人家收留一夜,也不能占了女主人的床,朝她娘咯咯笑著,往佟氏懷鉆。
佟氏喜得把她抱在懷里看了又看,直說稀奇,才六個多月的娃兒,竟能聽得懂這話兒。
佟永年看起來很高興,嘴角彎起,清俊的眼在燭光下閃閃流水似的波光。佟氏去西間兒安置何氏與小春杏,他挑開蚊帳子,找了一把蒲扇,學著大人打扇的模樣,一下一下的扇著。
絲絲涼風掠過,李薇感激的咧了咧嘴,慢慢的閉上眼兒。
佟氏在西間兒安撫何氏,又陪著說話好一會兒才回來,看到這情景又笑了。
接過佟永年手的扇子,“年哥兒也睡吧,娘來扇!”
佟永年看了看似乎已經睡著的小奶娃兒,輕手輕腳的在她在旁邊兒躺上,悄聲問,“娘,李大娘會一直住我們家嗎?”
佟氏一邊用手擦去梨花額上泌出的細汗,搖了搖頭,“李大娘有自己的家。”
佟永年眼中閃過失望,盯著蚊帳頂,好一會兒又說,“梨花嬤嬤不是好人,梨花大姑也不是好人……”
佟氏失笑,拍拍他,“快睡吧。你看梨花睡多香!”
李薇下午睡了好長時候,這會只是假糜。腦中仍是紛紛亂作一團,想得最多的就是,分了家她們住哪里?以今天這仗勢,若是分家還住在一個院子里,只怕日后的日子更加難熬。
那娘兩個說了幾句話,便熄了燈,只留一盞豆大的油燈在窗前桌上,佟氏是怕她認生地兒,晚上再哭鬧起來,來不及點燈。
李薇這才睜開眼睛,動了動她有些木麻的小腿兒。悲催的,居然忘記了這樣的夏天,她這個小奶娃兒只穿了件小肚兜兒,剛才佟氏給她脫衣裳的時候,她反抗不得只能裝死!
屋里靜悄悄的,兩側是一大一小平穩綿長的呼吸。靠窗子的紅木漆桌子上有一盞豆大的油燈,閃著昏黃的光。她在直直盯著帳頂,感嘆有錢真好!最起碼不用忍受蚊子的騷擾。
眼睛剛往側面轉,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反射著油燈的光亮,李薇嚇得差點叫出聲來。眨了下眼睛,那眸子還在,他的頭巾子已去掉,烏黑輕軟頭發散了下來,散在潤白單薄的肩頭,與光祼的小胸膛呈黑與白極鮮明的對比。
佟永年支起胳膊,俯視過來,小聲問,“你要噓噓嗎?”
李薇白眼。不想!呃,不對,好象又有點想!嗚嗚嗚嗚她娘傷心糊涂了,睡前忘了把她了……
還好佟氏睡得輕,被輕微的動靜驚醒,坐起身子,見佟永年眼睛大睜著,沒有丁點兒睡意,輕笑,“年哥兒睡不著?”
佟永年點點頭,好象是下午睡多了,也好象心里頭有一面鼓“嘭嘭嘭”的敲著,聲音不大不小,象是從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傳過來的,一下一下擾得他睡不著。
指著李薇,“她想噓噓!”
佟氏對上梨花那睜得溜圓的眼睛,伏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抱起她,“你娘說的一點沒錯,梨花真是乖得很來,佟嬸嬸把尿尿啊……”
李薇在這個時候只能盡量忘記自己的里子已經二十四歲了,反正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沒人知道……就這么在自我麻痹中熬過在佟家難熬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用過早飯,何氏抱著她離開時,佟永年那小屁孩眼中含著殷殷的光,向她揮手告別,她很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抬臉望天。
不要以為她是個小奶娃兒,就可以偷偷捏她的小臉蛋兒,小鼻子,小手,小胳膊,小腳丫……
“娘,柱子家還有羊乳嗎?”佟永年望著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頭問佟氏。
佟氏愣了下,笑笑,“待會兒你去問問不就知道?”又問,“想給梨花送去?”
佟永年臉紅了一下,眼睛閃了閃,象是找到合適的理由,急切的說,“梨花好瘦,四妹妹……”他突然住了口,眼睛略帶不安緊張的望著佟氏。
佟氏知道他說的是府里頭還不到一歲的四丫頭。淡笑了一下,拍拍他的頭,“你就去柱子家問問吧。”說著轉身自己家院中走去。
佟永年沒錯過自己娘臉上的一抹他最熟悉的哀傷神色。怔怔的立著,好一會兒去向東鄰的那戶人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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