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鼻子吸了吸,往西邊兒看了下,李海歆已挑空筐子回來了。遠遠的打招呼,“大哥忙啥呢?”
李海歆當幾個媳婦兒的面兒,也不好說別的話,就實話實說。許氏得了李海歆的親口承認,心里頭癢得如百爪撓心,算著五百個雞蛋可是三百個錢兒呢。
李海歆回去和何氏簡單提了提這事兒,何氏笑了笑,說,“你等著吧,不出兩天兒老二媳婦兒就得上門來。”
李薇正坐在堂屋當門兒的桌前和小四姐春杏玩鬧,順帶看著佟永年練字兒。
聽見這話,小眉頭一皺,響亮叫了聲,“錢!藏!”
何氏愣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捂著嘴悶笑起來。李海歆也笑了,過去捏她的小鼻子,“五丫是個小財迷。”
李薇小手把她爹的大粗手扒開,又響亮重復一遍!
春桃在拿著鞋樣子進來,聽見,逗她,“那大山娘來借錢,借不借?!”
李薇糾結了一下。在人情淡薄的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一直對借錢這事兒挺敏感,又想著大山娘好象里里外外也幫襯自家不少。
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指著佟永年,“你說!”
把何氏幾個逗得前附后仰,哈哈大笑,樂得春桃眼淚都出來了。學著她爹的模樣,捏她的小鼻子,“你還怪會攀扯人呢。”
果然,當天下午許氏就拎著一小罐子大醬過來了。進門兒就直往雞舍那里瞄著。何氏問她啥事兒,她把罐子拎了拎,“這是俺娘家弟媳做的大醬,味兒怪好,大嫂嘗嘗?”
何氏伸手接過,把她迎到堂屋當門,又說,“你大著肚子,剛下過雨路又滑,亂跑啥?”指了凳子讓她坐。
許氏聽她言語軟了些,臉上的笑意多起來,“沒啥。家里頭閑著沒事兒,就過來看看大嫂。”看桌子上的籮筐里有雙納了一半兒的鞋底子,伸手去拿,看樣子倒象想幫著做。
何氏伸手拿過來,“你歇著吧。有身子的人。”
許氏笑了笑,順下耳根子邊的碎發,“哪有歇著的命。現在家里的活兒還不都是我干?”
何氏知道她,也知道婆婆。不想多說什么,許氏坐著一會說說這家,一會兒說說那家,閑扯了一會兒,看何氏答話答得不是很有興致,有些訕訕的,就家去了。
許氏一走,何氏叫春桃出來,去雞舍里看看,今兒這雞下了多少蛋。原本想著老二媳婦兒會過兩天兒再來,誰知道這么急。
春桃拿著簸箕,開了雞舍柵欄進去,最里面兒是用草泥土蓋成的雞窩,用干軟的麥桔干兒給雞做了下蛋的窩。這會兒窩里還有兩只正下著蛋的母雞,被春桃驚得躥出雞窩,滿雞舍跑著,“咯嗒——咯嗒——”叫得歡實。
春柳聽著動靜,從東屋里出來,叫著,“大姐,你干啥?”
春桃把雞蛋拾好,站起身子,“咱娘讓拾雞蛋呢。”春柳鼻眼一哼,蹬蹬蹬往堂屋跑,進了門,朝著何氏瞪眼掐小腰兒,“娘,撿雞蛋給前院送?”
何氏正埋頭找著什么,頭了不抬的“嗯”了聲。
春柳把小胸脯挺得更高,眼瞪得更大,響亮的喊著,“娘!憑啥給她雞蛋?!”
何氏這才抬頭,一看她這模樣,被氣笑了,上去給她一巴掌,“學誰呢你?!”
春桃端著雞蛋進來,“娘,一共二十二個,要不要添幾個?”春桃大些了,人情世故也懂些。這些雞蛋送前院,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的送。是沖著大嬸兒肚子里的娃兒送的。
所謂人情世故也不都是心甘情愿才去走這份禮兒的。她爹娘是老大,自然要做個姿態出來。
何氏笑笑,“拿二十個就夠了。”瞧了眼天色,又說,“你這會兒就送過去。記著送到你嬤嬤那里啊。”
春桃應了聲,去找家里的小竹籃子。二十個雞蛋也沒多少,用簸箕裝僅蓋著簸箕底兒,面兒上不好看。何氏在堂屋瞧見,滿意的笑笑,又點春柳的額頭,“跟你大姐學學。”
春柳氣哼哼的走了。
春桃拎著雞蛋去前院時,李王氏與海棠海英正在堂屋嘀咕李家老三的親事。要說,這大半年來,給老三也說了三四門的親,讓他挑著。他悶著頭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李王氏倒還真中意何家堡胡老二家的閨女,娘家家底兒厚,日后有個啥事兒還能不幫襯一把?讓他抽空兒裝作路過去瞧瞧。好說歹說,說了幾天,今兒才算是去了。
“你說,老三到底啥意思?”李王氏臉上滿是憂色,跟兩個女兒念叨。
海棠說,“看樣子,是不老喜歡,不愿意。”
海英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中的鞋底子一放,壓低了聲音說,“不會咱三哥有瞧中的人了吧?”
海棠一愣,瞧李王氏。李王氏也愣了。想了會,搖搖頭,“老三這么些日也沒往里去呀,能看中誰?”
海棠海英都搖搖頭,又說等三哥回來再問問吧。
正說著,李王氏隔窗見春桃進了院,大半年不在跟眼前兒晃悠,象是長高了不少,轉眼間兒快和海英一般高了。雖然還是去年的舊衣,但是收拾得很整潔,梳著雙丫發髻,俏生生的立在當院左看右看。
海棠順著李王氏的目光瞄過去,瞧見那籃子里白花花的雞蛋,嗤了聲,“她還記得有這個娘?”
海英拍她一下,忙跳下炕,從堂屋出來招呼,“春桃,來有事兒啊。”
許氏聽到聲音,也把東屋門兒打開,看見那雞蛋,撐著腰兒出來。
春桃應了聲,站在院子中間兒不動,問三姑海英,“嬤嬤不在家?”
李王氏這才從堂屋出來,臉兒上說不出是什么表情,象是想熱呼又不好意思的樣子,應了聲。
春桃把雞蛋交給海英,“娘說大嬸兒得了娃兒還沒表示下呢。”
許氏笑咯咯的,“哎呀,大嫂也太客氣了。”要去接海英手里的雞蛋。海英拎著轉身往堂屋走,又叫春桃進屋坐坐。春桃推說家里有活兒,要家去。
李王氏強留著,說自分了家也見少了,今兒一定要在這里吃飯等等。春桃不太適嬤嬤的熱情,有些不自在,但也推不過,只好留下來。
好容易挨到吃過午飯,就說梨花現在會跑了,一會沒人看著,就鉆出柵欄跑小竹林里玩去,得回家看著她。李王氏便沒再留。
春桃回到家里跟何氏嘀咕,“嬤嬤熱情得讓人怪不自在。”
何氏笑笑,沒吭聲。婆婆有意示好,從去年東屋剛蓋起來,她就有覺察,只是她平常躲著,孩子們自分了家也不去前院轉悠,她沒找著機會罷了。
母女倆剛說了沒兩句兒,小春杏從外面飛奔過來,還沒跑到籬笆墻跟前兒,就大聲喊,“爹,娘,三叔跟嬤嬤吵架咧!”
李海歆從堂屋出來,何氏與春桃從東屋出來。
春桃說,“我剛從嬤嬤那里回來,好好的呀。”
何氏側耳聽了聽,因離得遠,也不太清楚什么。似是有人在嚷嚷,又似是啥聲音也沒有。
就問春杏,“你三叔跟嬤嬤吵啥呢?”
小春杏喘著氣兒,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指著前院方向,“說何家堡啥的,姓胡啥的……”
何氏與李海歆對望一眼,前幾天晚上兩人還嘀咕著李家老三的事兒,何氏還說,這閨女她確實不知道,不過她那姑姑在娘家的時候,倒是聽說過,不是個很安生的主兒,俗話都說“看看姑姑的腳后跟,能斷侄女六七分”,以她姑姑的鬧騰勁兒,那侄女……讓李海歆找機會去提醒下婆婆……
正說著,瞧見海英急色匆匆的從竹林小道那兒過來,看樣子是真吵上了。
海英把原由三言兩語的說了。李家老三今日去何家堡訪老胡家閨女,回來時黑著臉兒,李王氏問他到底中意不中意,他也不說。又問為啥不中意,他還是不說。
后來被問急了,李家老三就說了句,“就給我找了個那樣的人惡心我?!”
這下可把李王氏惹惱了,哭天抹淚兒起來。拉扯著李家老三非讓他說個清楚,當娘為了他的事兒操碎了心,還招出他這樣的話!
老李頭不在家,李家老二壓制不住老三,也勸不住李王氏,氣得一甩手走了,海英只好跑來請大哥大嫂。
李海歆與何氏到時,李王氏坐在院子中間兒,哭天抹淚兒的拍著大腿,海棠在一旁勸著。院外聚了幾個看熱鬧的婦人,一見這兩口子來了,忙散開。
李家老三黑著臉兒,梗著脖子立在一旁不說話,黑黑的臉膛漲成紫紅色,顯然氣得也不輕。
“娘,這是干啥呢?”李海歆沉聲皺眉,“快起來吧,有事說事兒,哭啥?!”
李王氏一見大兒子來了,一骨碌站起來,屁股上沾的灰塵草屑隨風蕩得老遠。指著李家老三,抹著淚兒,“哭啥,你問問老三,啊,為了給他說親,我操碎了心,回來他用那樣的話戳我的心!”
何氏看了看外面,看熱鬧的人還沒散。老三看樣子也是真氣,不知道這里有啥原由。走過去拉李王氏,“有啥話進屋說吧。外面有人看著呢。”
海英也過來拉,許氏扶著腰走過來,立在一邊兒,“娘,剛都讓你回屋的。”
李王氏斜了眼老二媳婦兒,剛才她跟老三吵的時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這會兒又來裝。抹著淚兒哼了聲,扶著海英海棠的手回堂屋。
李海歆叫李家老三也進堂屋。他沉著臉兒過來。
進了屋,何氏關了堂屋門,海棠海英扶李王氏挨著桌坐下,李海歆也拉李家老三坐下。
問他,“老三,到底啥事,讓咱娘哭成這樣?”
李家老三抬頭看了看圍坐的幾個人,把臉兒往一邊扭,“大哥,別問了,丟人!”
李王氏登時又哭天抹淚兒起來,“老大,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當娘給的說門親事,他還嫌丟人!”
李家老三臉上帶著一抹急色,“娘,你咋老把話往歪處想?”
李海歆說李王氏,“娘,你也別哭了。老三是啥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他就是不愛多說話。”
又叫李家老三,“走,你跟我回東院去,到底因為啥,你跟我說清楚。”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要出去,李王氏不依,“不能去,有啥話當著我的面兒說。”
李海歆眉頭皺了皺,“娘,你就歇會兒吧。”拉著李家老三出了堂屋門兒。李王氏又哭將起來。
何氏在一旁勸了會兒,她仍是不停的哭著,順帶把為了給李家老三說親,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簡用的功勞絮叨一遍兒。
她一直哭個不停,何氏走又走不得,留又不想留。再者自分了家,撕破臉皮后,有些話也不能狠勸,她也懶得再勸。
春桃抱著李薇從外面進來,進院就叫,“娘,梨花非要找你。”
何氏登時心中一松,忙開了房門。
李薇一進院子就聽見李王氏的哭嚎,心里頭一陣的抽抽。生在農家的她,總是無法理解和習慣老太太們動不動就坐地拍大腿唱著詞兒的哭
“梨花咋啦?”何氏從春桃懷里接過她,看她小臉繃著,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
李薇心里頭笑著,裝作一副極不高興的樣子,哼哼嘰嘰的指著外面,也不開口說話。
春桃面帶急色,梨花自從生下來,不是笑瞇瞇的,就是很有精神安安靜靜的玩著,還從沒有這樣無精打彩過呢。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催何氏,“娘,快看看梨花是不是病了。”
何氏經春桃這么一提醒,忙板過她的小臉兒左右看看,又額頭抵額頭試試溫度,捏她的小嘴兒看看舌苔……
李薇被她娘一陣子搗鼓,腦門兒上浮起一根根黑線。心說,娘咧,我是來解救你的,你咋不走啊?
海英在里面聽見,走出來,“大嫂,咱娘沒事兒。你帶梨花去看看吧。”
這整個老李家,海英算是跟她最親近的。雖然因為分家的事兒,大半年的沒來往,但也沒聽見旁人傳她在背后嘀咕自己,海棠偶爾說得過份了,還幫著自己辯兩句。笑笑,“好,那我先回去,你們勸著點。也不是啥大事兒。跟自己兒子能有多大的氣可生的?”
說完抱著梨花出了老李家院子。剛轉進竹林小道上,梨花就歡實起來。何氏奇怪的瞧了瞧,見她與平時沒兩樣,以為她是突然發作小脾氣,粘人呢。也沒往別處想,看看今天的太陽也好,曬得人暖暖的。就抱著她和春桃去東面小溪邊走走,這會溪邊兒一叢叢棠梨花開得正盛,柳條子也伸展著低低的垂在溪水之上。
遠處李海歆大娘娘正在清棱棱的溪水中放著家里的幾只大白鵝,何氏遙搖的與她招呼了幾聲。
母女三人在溪邊走了會兒,等日頭移過頭頂,何氏尋思著溪邊本來水氣就濃些,別再把孩子凍病了,便抱著她回家。
李家老三已經走了,李海歆一人坐在堂屋,正想著什么。
何氏問老三到底因為啥和婆婆吵架,李海歆嘆了口,又無奈笑笑,跟何氏一說,何氏也覺得好笑無奈。
原來李家老三今兒按照九娘娘給的地址,去了何家堡訪訪這閨女,那胡老二家開著油作坊,光聞著味兒也不難找。結果,剛繞到后街上,遠遠的認準門兒,還沒到跟前兒,就看見街口有幾個女人在說閑話兒。說說笑笑,大聲的很,也不避人。
與他走對頭頂,過來兩個年輕小子,穿得倒是光凈體面,就是臉上流里流氣的,走到那幾個女人旁邊兒,親親熱熱的叫著姐姐嫂子啥的。
其中一個女子長得也算周整,細眉挑眼兒的,穿著一身嶄新蔥綠的衣裙兒,和那兩個小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歡,時不時還放聲大笑,透著一股子輕浮勁兒!李家老三一陣的惡心,心說誰家的閨女這么輕佻。
正想往前走,聽見后面有婦人叫她:秋萍。
李家老三愣了下這才明白過來,這個就是九娘娘給他說的親,頓時如吞了幾百只蒼蠅般,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心里頭氣九娘娘竟然把這種人給他說親。就這么連胡老二家的門兒也沒認。扭頭回來了。
回到家李王氏問他那閨女咋樣,他說不行。至于因為啥不行,他覺得這事兒說出去丟人,就不肯說。
他愈是不肯說,李王氏愈急。逼急了就說出前面那句話兒來。
何氏想起李家老三小時候,也是這副悶性子,有什么話兒,你問個三四遍兒,還得不了他一句回應。想著老三小時候,又突然想起二丫頭春蘭,這么一對比,春蘭的性子倒是隨著老三多一些。
“我當是啥大事兒呢。”何氏笑了笑,“老三即是親眼瞧見了,不成就不成唄,又不是她一個未出嫁的閨女。你娘不是給老三相了三四個呢?”
李海歆嘆了口氣,“要光這一件事兒,也好辦了。”
何氏奇怪,“還有啥事?”
李海歆苦笑著,“老三,看中去年冬上給中街六斤說的前王村的那個閨女了。”
何氏愣了下,笑道:“哎喲,娶那閨女可得讓你娘大出血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