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招商局大院。董學斌拿著縣里制定下來的招商局工作任務文件回到自己辦公室，皺著眉頭，不知該怎么和各部門說。其實早在中午縣里會議結束的時候，一些消息靈通的人士就知道了今年招商局被交代了五個億的任務，一傳十十傳百，這下，招商局所有人都炸了鍋，那是五個億啊，是去年任務指標的三倍還多，于是局里頓時抱怨聲四起，上上下下都在議論這事兒，簡直亂了套。咚咚咚。董學斌剛一回來，敲門聲就響了。業務一科科長林萍萍一臉氣憤地走進來，“局長，聽說縣里給了咱們五億指標？這是要咱們招商局的命啊！”董學斌壓壓手，“你先坐，坐下說。”林萍萍沒坐，情緒有點激動，“五個億，這根本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想提高引資額度也得一步一步來，一下翻了這么多倍，讓咱們怎么工作？局長，業務科的同志情緒都很大，縣里這是要干什么？這不是給咱們動力！我只看到了同志們的情緒受到了極大影響，年初的干勁兒現在一點也沒有了，照這個勢頭下去，別說五個億了，我看就是連去年的兩個億也保不住，大家的熱情都被這一盆冷水給澆滅了！”董學斌看看她，如果不算自己，林萍萍是招商局里最年輕的干部了，二十歲，聽說還沒結婚，人長得不錯，有點小姿色，經過這些天的了解，董學斌也知道她是個很有能力的女人，長袖善舞，在把握投資商心理上面很有研究，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了一科科長，去年在林萍萍的帶領下，業務一科就完成了六千萬的引資總額，是個有能力的漂亮女人。見他不說話，林萍萍道：“局長……”董學斌嗯了一聲，卻沒回答什么，“攀偉，通知孫局長呂局長和各部門一把手到我辦公室來，開個碰頭會。”郭攀偉一答應，馬上去辦。董學斌接著道：“林科長，坐吧，等人到了再說。”林萍萍一看，只好呼了口氣，慢慢坐到會客沙發上。不一會兒，業務二科科長姜海亮最先一個敲門進來了，姜海亮也是個很年輕的干部，只比林萍萍大一點，三十歲出頭的樣子。董學斌往沙發上努努嘴，也讓他坐下。姜海亮的臉色也不太好，顯然是為了縣里下達的任務指標，他看了林萍萍一眼，隔了她一米坐到沙發上。董學斌知道，林萍萍和姜海亮雖然跟其他人面前總笑呵呵，實際上他們倆的關系應該并不太好，一個業務一科，一個業務二科，這本身就存在著競爭關系，招商局也正是為了激發這種良性競爭才設立了兩個業務科，想借此提高工作成績和大家的干勁兒，而據董學斌了解，以往的成績上，總是業務二科遠遠壓過一科的林萍萍，去年，二科的引資總額達到了一億多，幾乎超過了一科的一倍，這其中是有孫樹立副局長的關系的，因為姜海亮和孫樹立走得很近，私交很好，所以孫樹立拉來的一些投資，后續簽約工作和商討事宜都會交給二科來負責，也就是成了二科的單子，于是引資總額上二科才每年都反倒能壓過一科一大頭。十幾分鐘后，辦公室主任羅海婷、呂大發、孫樹立都先后到了。孫樹立到的最晚，好像正在不遠的一個飯館跟投資商吃飯，接了電話才趕回來的，身上還帶著點酒氣，但并沒有醉。董學斌看了眼比別人晚到了十分鐘的孫樹立，明白他對自己還是沒服氣，但董學斌當然也不會拿來晚或者工作時間喝酒的事情敲打他，招商局的工作方式本來就是這樣，“好了，人都到齊了，縣里下發的五個億指標的事情，想必大家也知道了，嗯，大家都談談吧，都談談。”呂大發眼觀鼻鼻觀心，完全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羅海婷先說話了，“局長，五億的指標是不是有點太重了？”姜海亮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豈止是重，縣里這是不了解實際情況，誰不想多引資幾個億？咱們也想，可有些事情不是想就能辦到的，局長，我中午讓底下人打出了一份二科去年的報表，您可以看看，去年的成績已經是這些年曲線的最高峰了，可還給咱們這么加擔子，還是幾倍幾倍的加，這不是刁難人嗎？”孫樹立面無表情地憋出一句話來，“五個億，就算縣里全力支持也不可能完成。”孫樹立搞了這么多年招商工作，他是在場比較有發言權的，“我不是打擊士氣，我是就事論事，這些年我是看著招商局的引資成果一步一步走起來的，我相信這個發展勢頭不會減緩，延臺縣對投資商們也會越來越有吸引力，但想要一口氣吃成個胖子，這本身就不現實。”姜海亮壓著火道：“而且完不成還要追究責任，這是趕鴨子上架。”要擔責任，這才是大家抱怨的主要原因。林萍萍也道：“局長，能不能向上面反映一下？”董學斌喝了口茶水，“我上午去縣里的時候已經反映過了，這是常委會定下的文件，不會變了。”“可是五個億……”大家七嘴八舌了起來。董學斌沒說話，就靜靜坐在那里聽著眾人的抱怨。大約過了幾分鐘，見他們幾人都說累了，董學斌才抬起頭看看他們，“我知道大家有情緒，有什么不滿的都可以對我說，但五個億的任務已經定下了，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我希望大家在走出這間辦公室以后，臉上不要再是現在這種表情，你們都是部門領導，你們的情緒直接會影響到底下的同志。”姜海亮憋氣道：“但是這任務……”“任務是必須要完成的！”董學斌把臉往下一拉，“誰要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帶著自己的部門搞下這五億引資！現在就給我寫辭職報告！給我卷鋪蓋滾蛋！給有信心有能力將工作搞上去的同志讓位子！”羅海婷和姜海亮等人心中一驚。來了招商局這么多天，董學斌一直在底下人面前保持著一個和善的領導形象，對誰都掛著笑臉，親和力很強，但今天，董學斌終于恢復了以往在局時的工作方式，變得強硬了起來，董學斌突然發現，像謝慧蘭的那一套笑里藏刀其實并不適合自己，還是這種“不講理”的工作方式讓董學斌游刃有余。董學斌看向郭攀偉，“拿紙拿筆！”郭攀偉也被董學斌的發威弄得有點心驚，趕忙拿來紙筆。董學斌指指桌上，“給大家五分鐘時間，覺得沒有信心沒有能力完成縣里任務的，辭職報告就給我交上來，紙筆都在這里，寫完我就可以簽字，辭職以后我可以給上面打報告協調大家去其他部門任職。”聲兒一頓，董學斌語氣嚴厲道：“但如果不寫辭職報告，我就理解為大家有信心把工作做好，今后就給我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勁頭來搞工作！誰要是在底下人面前再怨聲連天！誰要是拖招商局的后退！我第一個收拾誰！”誰也不言聲了。董學斌看了眼表，閉上眼睛等著。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時間到了。”董學斌睜開眼睛瞧瞧他們，“既然沒人動筆，我可以理解為大家沒人辭職吧？”事到如今，林萍萍只好硬著頭皮道：“局長，業務一科一定盡全力搞好今年的引資工作，我回去后就去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保證調動起大家的熱情，保證……”她咬咬牙，“保證配合局里拿下五個億的任務！”董學斌眼睛一瞇，不禁多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微微點頭，“好！”姜海亮也看了看林萍萍，心里皺皺眉，也道：“業務二科一定盡力完成今年的任務。”他說的就沒林萍萍那么有擔當了。羅海婷代表辦公室也立刻表態會全力做好后勤工作。董學斌滿意地嗯了一聲，“我也跟大家透個底，這五億任務不是盡力，而是一定要完成，必須要完成，我已經和謝縣長立過軍令狀了，如果明年的今天引資總額達不到五億，我的辭職報告第二天就送上去。”林萍萍和羅海婷等人都齊齊一愕，心說不至于這樣吧？董學斌道：“告訴大家這個，也是讓大家知道一下，我董學斌不只是嘴上說說，不是萬一真的完不成任務就會拿你們其中一個上去頂罪……而自己卻依然安安穩穩地坐在這里的那種人，任務完不成，我要負主要責任，大家也是，所以現在要想的不是萬一完不成怎么辦，而是該想這五億怎么才能拿下來！”他拍拍桌子，“我還是那句話！別的縣能辦到的！咱們為什么辦不到？我就不信咱們招商局的人就比別人差！也讓縣領導和其他縣市看一看……咱們招商局也是有戰斗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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