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留下來的小太監有個名叫小溫子,揀藥、煎藥等等幾乎是他一手都包了;而另外名叫小梨子的卻只是做做粗活兒:比如打水、洗藥罐什么的;兩個太監說得話不多卻做事極為相合,顯然平日里是做慣了的。
兩個太監的性子都不錯,除了煎藥外小梨子還給杏兒等人配了消疤的藥;不多時就和杏兒、小順子等人混得極熟了。聽說紅鸞落水還是小溫子所救時,眾人待兩個小太監越發的親熱起來。
就如御醫所說紅鸞的病并不要緊,幾針下去再加上服了藥后很快就安穩的睡著,不再掙扎也不再哭喊;而孟副統領也服了藥,只不過他現在卻要人抬著椅子才能移動,今天怕是沒有力氣下地。
不管有什么人看出孟副統領對紅鸞的心思不同,但是宮中只要是明哲保身的人都不會多言一句;所以御醫和杏兒、小順子三人都沒有任何異常,就好像他們什么也沒有看到——不,應該是說好像孟大人沒有做出什么奇怪的舉動來。
孟大人的臉皮向來很厚,這是他自己說的;現如今當真讓御醫和杏兒、小順子開了眼界,看著他若無其事和御醫客氣兩句,讓人抬起他送御醫出門而去,讓小順子不自禁的揉揉眼睛:原來,臉皮可以厚到這種程度。
不過小順子揉眼的舉止卻落入臉皮極厚、卻當真是明查秋毫的孟副統領的眼中,所以他的頭上就挨了孟大人的一記爆栗;在他痛得呲牙咧嘴時,孟大人讓人把香梅和翠環叫過來。
香梅和翠環早就回到院中,原本不知道紅鸞病情如何時她們也急得在院子里團團轉:沒有紅鸞的吩咐,她們不能像杏兒等人隨意出入紅鸞的房間;直到聽說紅鸞沒有什么事兒了,她們才回自己房里。
只不過她們的神色很難看,尤其聽到孟副統領叫她們過去后;屋里發生的事情沒有人會多一句嘴,不要說是她們現在就是在多年之后也沒有幾人知道,今天屋里孟大人的失態。
翠環咬咬牙:“該來的躲不掉,我們就全由老天做主吧;你、我也不用相爭、相讓,全看一會兒孟大人先叫誰進去吧。”
香梅想想點點頭:“好吧。”兩個人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步出房間。
進了正房的廳上,果然不見孟大人的身影;而東邊房里現在住著紅鸞,西邊房里因為大妞被送到浣衣局去現在無人用;門前守著的人卻是小平子。
小平子看到她們兩個:“兩位姐姐進去一個回孟大人的話。”他對兩個人還算是客氣,因為聯手演過苦肉計;但是紅鸞帶著香梅二人出去,回來的時候就病成那樣而她們卻安然無恙,自然也讓他心里很有些猜疑的。
香梅和翠環卻為難了:“大人召誰進去?”
小平子不耐煩,看她們更加有點不順眼,怎么就是覺得她們像是做賊心虛的樣子;當下也不客氣的一指香梅:“你先進去。”在他印像中香梅要比翠環實誠那么一點點。
香梅臉色一白卻還是對翠環點頭:“記住我們的約定。”說完很是決然的踏進了西屋。她心里還是極為緊張的,雖然努力的想讓自己呼吸平穩下來,卻越是如此想呼吸越急促起來;她感覺只要一張嘴,心就能自嘴巴里跳出來。
西屋里孟大人坐沒坐相的歪在大圈椅上,看著香梅卻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一雙眸子卻透著成竹在胸、什么也知道大局在握的神采。
香梅更緊張、也更心虛了,她上前給孟大人見過禮站了半晌也不見孟大人說話,悄悄看他兩次,發現他在椅子上都要半躺下了;當下心知今天是逃不脫的,為了自己的性命,也是為紅鸞和翠環的性命,她只能豁出去了。
于是深呼吸、現深呼吸后,她大著膽子向孟大人移了兩步,看孟大人臉上神色沒有動,終于膽子變大那么一點點,直接過去跪在地上給孟大人捶腿:“奴、奴薄有姿色,如果大人不棄還請大人收下奴隨身伺候——做個丫頭,還是做個妾室盡由大人安排,只求大人放過、放過奴幾人。”
她說完終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再說下也順了許多:“大人只要答應后向太子開口,相信幾天后奴就會送到府上;以后、以后奴定當盡心盡力的、服侍、大人。”最后幾個字讓她面紅耳赤,但依然還是咬牙說出來了。
因為太過緊張,她只注意要說什么了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她的手已經捶到了孟大人的大腿上,然后下一拳就輕輕的落到了大腿根部
這也不能全怨香梅,誰讓孟大人自己不坐好,把一雙長腿完全伸出椅子呢?而香梅在緊張羞怯之下,小手只是順著捶上去,按她的經驗只要沒有碰到椅子扶手就還可以向上捶的,腦子里全是服侍孟大人的事兒,哪里有心思去想孟大人一節腿怎么會這么長、這么粗呢?
孟副統領原本聽到那些話是有小小的驚訝,但是久經風雨的他豈會被這么兩句話嚇到?可是他哪里想到香梅居然不像他想的只是動口,反而當真動上了手,這一下子可把孟副統領嚇壞了。
他下意識的立時坐正,臉也紅了呼吸也不穩了,第一個反應就是:“來人,來人”同時下意識的用腳輕輕把香梅踢倒在地上。
小平子飛奔進來后,孟大人還在面紅耳赤的叫人:“來人,來人;抬我出去,出去。”他什么也不解釋,催著人抬起他落荒而逃。
香梅卻嚇得魂不附體,這個孟大人他想做什么?非要把自己姐妹和紅鸞大人牽扯進皇子之爭嗎,到時死的可不只是她們三個人了。
孟副統領在廳上坐好,灌下一杯茶水后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喃喃的道:“動口不動手君子也,大爺我練得可是童子功,真動手大爺我可不是對手。”
小平子沒有聽清楚,以為孟大人有什么吩咐:“大人,你吩咐小的做什么?”
“把人帶過來,你守在這里陪我一起問問當時的情形。”孟副統領倒底是經過大風浪的,不過一盞茶就已經把心情平復過來,雖然臉還有些可疑的紅色。
孟副統領因為紅鸞病得很突然、很蹊蹺,所以當然問個清楚明白;做侍衛、做統領這么多年,他的直覺告訴他此事定有隱情;尤其是在香梅做出動口又動手的事情后,他更是如此認定。
想到自己近二十年的清白差一點、差一點就白玉有暇:雖然他不會對香梅做什么,但是從來沒有真正近過女子身的他,被女子接近或是碰觸,那都是、嗯、很大的事情,簡直可以和女子差點失貞相提并論;他心口有團火在燒,可是此事卻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的,更不能讓人知道向來口花花的他,卻是只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童子雞。
孟大人現在很委屈,非常的的委屈,可惜她的委屈無處可訴;所以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剛剛因為得知紅鸞沒有大事的喜悅,現在也被沖淡了很多。
看到香梅被帶上來,他偏過頭去咳了兩聲,對她的印像壞到不能再壞:宮女不都是千挑萬選的良家子嘛,怎么會有如此不知廉恥的人呢?
而香梅當然對孟大人更無好感,她跪在地上木然等著孟大人發難,已經準備好大不了一死,也不能拖累到家人。
翠環看到香梅的樣子也知道事情沒有成,她臉色灰白的跪倒在上,全身都抖了起來;因為她知道今天看來是不能幸免于難了。
死就死吧,翠環一咬牙倒平空生出份勇氣來:“大人,奴婢們左不過是一死罷了,只求大人一件事兒;我們紅鸞勤侍什么也不知道,您就放過她吧。”三人中紅鸞是太后的人,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
只要活一人就可以為她們報仇——她們死當然冤啊,那種秘密打死她們,她們也不想、不愿知道的;可是偏生那話是它自己硬傳到了自己耳中,現如今卻要賠上她們的性命,她當然是不甘心的很。
“嗯?”孟大人的耳朵微微一動,看著香梅二人感覺好像她們誤會了什么;他是不可能對紅鸞如何的,當然也不必對兩個人解釋的,正想將錯就錯的逼問真情時,就看到東屋里奔出杏兒。
“怎么了?”孟副統領立時開口喊住了杏兒。
杏兒高興的道:“我們大人醒了,我現在叫小溫子過來把把脈,聽他說他是會把脈的。”
孟大人立時對小平子道:“你在這里守著,你們抬我進去。”他問這兩個人哪有直接問紅鸞來得快?這是不是借口能快些見到紅鸞了,親眼見到她無恙呢——孟大人絕對會把有這種疑心的人海扁一頓的。
小平子很老實的答應著,可是香梅二人大急:“大人,勤侍真得什么也……”可是她們話還沒有說完,孟副統領已經進了東屋。
看到香梅兩個人軟倒在地上的樣子,小平子蹲在地上:“你們做了什么對不起我們大人的事兒?”看到兩個人搖頭他又道:“那你們急什么,大人醒了不好嗎?”
香梅二人還是搖頭,就是不肯對小平子明言,讓小平子不快的站起來不再理會她們;心里卻更加的懷疑她們是做了什么對不起紅鸞的事情,認真的看管起她們來,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們。
屋里紅鸞已經醒了過來,聽到外間孟副統領的語聲連忙請他進來;她已經聽杏兒說了孟副統領為她所做的一切,不感動那她就不是人了。不過在看到孟副統領時她卻沒有道謝,只是皺眉道:“還敢夸口是頂天立地的人,瞧瞧風吹就要倒了,還不如我這個女子。”
孟大人被一口氣頂住了,瞪著紅鸞:“滿天下就沒有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丫頭。”他聽到紅鸞說話中氣十足,而且開口就尋他的麻煩知道紅鸞的身子真得沒有大事兒,才當真放下心來。
紅鸞瞪他:“還不走,病了就要養著,三歲孩子都知道;至于你救我,哪件不是發生在我救你之后?沒有我救你,你有機會救我嗎,大男人也好意思開口示恩;沒有聽說過滴水之恩要以涌泉相報嘛,你這才算什么。”
她難得占次上風,把濃濃的關心就化到了“惡毒”的話語里;原本在聽了杏兒的話后,紅鸞有些不知道見到孟副統領說什么才好,可是看到他沒有正形的坐在椅子上被人抬進來,還對著自己擠眉弄眼的笑時,她所有的擔心都消失不見。
孟副統領就是孟副統領,不管她和他誰救過誰多少次,誰也不想聽到對方說謝謝的:他們可是朋友。所以紅鸞一開口就很“惡毒”,卻讓孟副統領也放松下來。
其實紅鸞的擔心何嘗不是孟副統領的擔心,原本他要進紅鸞的房間,從來不打招呼的翻窗而入,這次雖然是由人抬著吧,可是卻是先問過了紅鸞同意才進屋,就表明他一樣忐忑不安的:他真得沒有準備好要對紅鸞說。
平常里開玩笑當然無所謂,可是當真要說時他就不免緊張起來,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說才好:看來要好好想一想怎么開口才成。他認為是自己沒有準備所以才不知道如何說的。
“是,是,你老人家說得都對;”孟副統領今天處于下風也沒有任何反應,不再像原來那樣非要占上風不可:“不過,我有幾句話要問你,說完就回去養著;我沒有什么,不要聽他們亂說,只是昨天晚上當差直到現在沒有合眼了,有點累了而已。”
他說著說著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摸摸鼻子不再說下去:“你現在精神可以的話,我想和你說說救你回來之前的事兒。”他終于找到一點和紅鸞斗嘴的感覺,把“救”字咬是有些重,因為心里有數兒所以嘴邊露出一絲絲溫柔到極點的笑意。
紅鸞聽到后眼簾垂下,長長的嘆氣后揮手讓人都出去了;可是看著孟副統領半晌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說,還是不說?
紅鸞聽到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兒,說出來其實就是害孟副統領,把他拖到此事中于他來說當真很不公平,自紅鸞本心來說她真得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被連累;可是不說,那位皇子殿下不管是誰,可以確定的是絕不是太子殿下,隱下此事說不定會讓孟副統領有危險而不自知——皇子要對付的太子,太子有危險當然是孟副統領首當其沖啊。
想來想去當真是有些左右為難:孟副統領目前有沒有危險是不一定的事兒,說出來他卻當真有了危險。
孟副統領在紅鸞的臉上看到了為難,他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們兩個人可以說是過命的交情,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是對我這個孤苦無依的人來說,你是極為可親可近的人;”他的臉再次微紅,把話轉回正題:“我的命是你的,你的命是我的,還有什么事兒不能說?如果我有危險,你能看著不顧,還是說你以為你有危險時我能看著不管?”
紅鸞被說得臉上一紅:“是我想左了,的確是不應該有那么多的顧慮;”他們的交情于一些貴人們來說也許并不是秘密吧?想到此處她道:“此事說起來話就太長了。”
其實紅鸞現在很想找個人說話,而一直以來孟副統領都在幫她、她是很清楚的;再加上今天他的所為當真讓紅鸞放下心防,把他當作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了:她要說出來的不止是她聽到的那件秘事,還有很多。
她再不說出來,只怕當真會受不住了。夢中的父親和母親的責問,讓她現在想起來還是一陣又一陣的心悸。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孟副統領的話并不能完全當真,他只是不想讓紅鸞獨自承受一切才那么說;如果換作是他的話,他不會告訴給紅鸞知道,而是會設法把她弄出宮去由他獨自來面對一切。
你說他是大男人也好,說他不懂紅鸞的心也好,他就是不想讓紅鸞受一點傷害;苦與累、傷與痛,由他獨自來承受就好;因為,他是男人。
如果紅鸞不是聽到了秘事,現在心情激蕩還無法平復;如果不是夢到父母責問她,讓她極為難過根本放不下,她也不會被孟副統領兩句話就說服:她現在壓力太大,所以想找人說一說;眼下的宮中除了孟副統領外,她還能對誰說?
事實上,只要讓紅鸞平靜一個夜晚,到第二天就算是孟副統領說得天花亂墜,她也不會被說服的;她到那個時候也會找到法子暗示孟副統領、提醒他一點;但是現在的她心亂了,哪里想到那么多。
原本有古安平時她也不會如此的苦,至少她知道有人和她并肩在一起;可是自古安平成親到現在她都是獨自承受、面對父母鄉親的仇冤,還有宮中的風刀霜劍也只能她一人接下來,再無人可以傾訴。
今天她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什么也不需要那人做,只要聽聽她說話、再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就可以;她可以應對所有的人與事,就是想有個肩膀能讓她累的時候歇一歇。
孟副統領看著紅鸞微笑,歪在椅子上:“話再長也不要緊,我們有的是時間;今天晚上說不完,我們還有明天、后天。”如果紅鸞能有一輩子對他說不完的話,多好?他巴不得呢。
紅鸞嗔他一眼,不過自認識孟大人以來,孟大人就沒有正經過她也就聽過就算;想了想后她看著孟副統領:“我原來是有家的,有父母雙親。”她自記憶中的溫暖開始說起,村頭的那棵老樹、村邊的那條小河,家中被父母藏起來的甜蜜吃食——就自她的心底涌了上來。
她帶著微笑輕輕的訴說著,眼中卻慢慢的積蓄起淚水,然后輕輕的滑下她的臉龐;還有她慈愛的、把她捧在掌心里的父母,以及待她很親厚如同自家子侄的鄉親們:那些久遠的幸福,就好像還在昨天一般,讓人那么的不舍、讓人那么的心痛。
終于她說到了那次的大水,滔天的浪頭把村莊吞掉了、把良田吞掉了,也把她的父母鄉親吞掉了;吞掉了她所有的快樂與幸福,自此之后她孑然一身向京城討飯行來:因為聽說京中有她們那一塊的人。
說到最后紅鸞合上了雙眼,任淚水把自己淹沒;她抱著雙膝把頭放在膝蓋上:“我入宮之后直到遇到安平哥,才知道那些大水不是天災而是;有人,掘堤。”
孟副統領聽得很認真,為紅鸞過去的幸福而感到快樂,更為紅鸞后來的苦難而感到痛心;聽到這里他挺起上身卻沒有說話。
“我們在宮中相約要查出真相為父母、為鄉親們報仇,所以我們都很努力,希望有一天可以爬得高一些,能夠接觸到外官而得知些什么;原本我們以為還要需要幾年的努力才能查到點什么——雖然過去的時間越久越難查起,可是我們說好絕不會放棄,不然九泉之下的父母與鄉親們,他們不會安息的。”
“卻沒有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紅鸞幾乎是咬著牙說道:“昨天我不經意間行經那里,聽到有人在假山后提到了當年大水之事,提到了我們鄰村的名字與人。”
孟副統領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香梅二人一副要丟掉性命的樣子,為什么紅鸞開口時再三的猶豫:驚天的大案啊。當年的大水他聽說過,災民遍地,不是一地受災;卻沒有想到里面有這樣的隱情。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讓他震驚的不止是這一點兒。
紅鸞看著他:“昨天假山之后的兩人對答,其中一人稱另外一人為——,殿下。”
孟副統領的臉,變色了。他看著紅鸞,原本他以為是皇氏宗族、或是皇親中某人犯了糊涂了做下的,沒有想到此事居然和皇子有關。
幾個轉念間他想到很多事情:挖堤的目的是什么?沒有好處的事情是沒有人去做的,如果不是天大的好處,有幾人肯去做那樣喪盡天良之事。再想到太子在朝中、在宮中的尷尬位置,他長長的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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