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團圓飯,沈傲大多的時間里都是陪著周正喝酒,周正的心事多,喝起酒來又快又急,一個時辰過去,已是醉醺醺了,他滿是酒氣,再無從前那種淡定從容,捏著沈傲的肩,厲聲道:“沈傲,我將若兒交給你,你若是敢慢待他,莫怪我對你不客氣,聽見了嗎?”
周若羞得連忙起身離座,道:“爹,娘,我吃飽了,先回去歇一歇。()必去”她的步伐凌亂,如受驚的小鹿般趕快走了。
沈傲道:“不會,不會,我不欺負女人的,更何況是自己的妻子。”
夫人便去勸周正,道:“早叫你不要喝這么多的,來人,快扶公爺去歇息,去燒壺茶來給他醒醒酒。”
月兒正圓,高懸天穹,美極了,沈傲也帶了醉意,起身回去歇息。
這幾日的汴京城,最不安的便是那些外地的考生,還沒有放榜,心里的大石總是落不下,中秋佳節,卻都孤零零的奔波在外,為了排解寂寞,大多叫上幾個同鄉鬧哄哄地去酒肆喝酒,雖是熱熱鬧鬧,但難免還是帶著幾分落寂。
到了八月二十,這一日的客棧的店伙小二起得極早,立即端了熱水開始照應,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往年若是遇到秋闈,遇到這一日,客棧里住著的考生往往起得極早,因此要提前起來,做好準備伺候客人。
天還未亮,無數盞燈便點亮起來,街上賣炊餅的貨郎及早起來沿街叫賣,那些考生出了客棧,手里拿著催餅,急促促地去各衙門的圣諭亭等候放榜,雖是晨風習習,秋高氣爽,許多人皆都捏了一把的汗。
沈傲沒有去看榜,起床時頭有些痛,凈臉漱口之后,劉文帶著劉勝過來,一見沈傲便呵斥劉勝道:“快跪下給表少爺磕頭。”
劉勝憨厚地撲通跪下,當真重重磕起頭來;沈傲連忙去扶,道:“劉主事,你這是做什么。”
劉文很是感ji地道:“表少爺,劉某人這輩子是活到頭了,昨日公爺叫我去伺候你,我并沒有什么怨言。表少爺不要我去,還抬舉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劉某感ji不盡,往后我便將劉勝交給你,他若是做錯了事,隨表少爺打罵。”
沈傲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莫要心痛了!”
劉勝道:“表少爺放心,我爹不會心痛的。”
沈傲哈哈一笑,對劉勝道:“好,那你現在去給我到圣諭亭去,先給我看榜,榜單出來了,立即回報。”
劉勝得了差事,興高采烈地去了,劉文又說了幾句感ji的話,便又去忙活了。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沈傲的心情也頗為ji動,在房里干坐了會,干脆去尋周恒打發時間,周恒巡了一夜的街回來,已是有些累了,他現在只是個虞侯,不過殿前司已經放了消息,說是要升任將虞侯,這還是鄧龍那邊給沈傲傳遞的消息,周恒一直沒有說。
國公世子,升遷自然比別人快得多,況且周恒進了殿前司,在司中辦事也勤快,見了官長也很客氣,一個紈绔少爺,搖身一變,其實是最容易和那些丘八打成一片的,有了升職的機會,都虞侯們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他,一方面是向公府示好,另一方面對周恒也喜歡,愿意照顧。
周恒這幾日都是夜間去當值,每次都是又累又困地回來,身體消瘦了許多,卻練就了一把力氣,走起路來也多了幾分氣勢,他剛要睡,見沈傲來了,強打精神起來,道:“表哥怎的來了?”
沈傲坐下,問了些殿前司里的事,周恒也沒了睡意,陪沈傲說話,對沈傲道:“這幾日都在盛傳表哥的事呢,不少進宮里當差的兄弟都說陛下幾次在人前提起過你,上一次吏部尚書晉見,還特意問了杭州府那邊是否有空缺,聽那口氣,好像是要將你安排到杭州去。”
“杭州?”沈傲倒是不覺得意外,蘇杭的地位在大宋相當于后世的上海,但凡有前途的官員都是從那里干起的,比如蘇軾,在入朝前就曾去做過杭州知府,還有蔡京,中試之后立即給了個錢塘縣令,王安石任過常州知州,常州距離蘇杭不過咫尺,也是極為重要的州縣;這些人大多都平步青云,最后都名垂后世。
沈傲對朝廷的一些任用多少有些了解,但凡是皇帝相中的官員,就算是進士及第也要外放出去,恰恰相反,那些直接入朝的官員反倒都是些皇帝不太在乎的,外放其實就是有點教你到地方磨礪的意思,時候差不多了,再一紙詔書召入朝來任用,有了這個歷練,在資歷上也說得過去,往往比朝官升遷更快。必去
對去杭州,沈傲倒是一點都不排斥,杭州好啊,天上人間,此時的杭州比之汴京不遑多讓,倒是很想去見識見識。
又和周恒說了些話,沈傲才告辭出去,這時遠遠地聽到劉勝那興沖沖的聲音:“中了,表少爺高中了,進士及第,是進士及第。”
沈傲隱約聽見,大喜過望,等到劉勝來到沈傲的跟前,劉勝具實稟告,道:“小的親眼看見的,是進士及第,高踞榜首。”
沈傲又問同時進了進士及第的還有哪幾個,劉勝道:“有七八個,一個是吳筆,好像是表少爺的同窗,還有一個程輝,一個徐魏,有一個有意思,也叫周恒,我差點兒還以為是少爺也高中了呢。”
沈傲頜首點頭,不由地想,七八個名額,太學和國子監就占了一半,中央大學果然不一般,想著便拿出一張錢引來,道:“去街上買些禮物,分發出去,不管是你爹還是外府的主事,就是粗使丫頭和更夫都不要漏了。”
劉勝接了錢,忙不迭地去了。
過了片刻,府里便有人來道賀,沈傲和他們說笑一番,本想打發人去遂雅山房、楊府、唐府報信的,隨即一想,唐嚴是國子監祭酒,只怕這個消息他知道得比自己還早。至于楊戩,那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這消息只怕早就知道了,就是邃雅山房那邊,只怕也派了伙計去看。因此也不多此一舉,親自去給夫人報了信,想去見周若,到了閣樓下叫了兩聲,沒動靜,拉了一個丫頭來問,那丫頭便笑道:“表少爺叫也沒用,小姐不會出來的。”
“這是為何?”
這丫頭對沈傲的印象極好,低聲道:“表少爺還不知道嗎?小姐見了你,羞都要羞死了,哪里還肯見你,咦,碧兒來了,我要走了,否則叫碧兒看見,一定會和小姐說的。”說罷,忙不迭地跑了,臨走時還銀鈴般地咯咯一笑,那樣子好像是說:表少爺真是個呆子。
沈傲只好回去,這時又聽門房道:“報喜的人來了,還有不少表少爺的同窗,都是來道喜的。”
叫人去分派了賞錢,又將同窗們迎進來,這些同窗純屬吃大戶的,一個個興高采烈,喝了茶,掰著指頭計算國子監考入了幾個,除了沈傲和吳筆,據說還有兩個人上了榜,不過進的是進士出身和賜同進士出身,倒是太學今年上榜的多,據說有十一個,太學那邊早就慶祝去了。
陪著同窗坐了一會,眾人喝了茶,便又要走,說是還要去給吳筆道喜,沈傲興致倒是好,干脆道:“那我也去。”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去了吳府,吳家乃是世家,據說親戚里現在還在做著官的就有七八個,歷代考中科舉的就有有四十多人,書香門第,屬于少有的幾大家族之一。
眾人哄鬧著進去,那門口的門子見了他們也不攔,引著他們去了大廳,吳筆據說也去看榜了,還沒有回來,倒是吳家的老夫人拄著拐杖出來迎客,吳文彩陪著老夫人,忙不迭地叫人看茶,吳家今日自也是興高采烈,雖說歷代中試的人多,可是登榜進士及第也不過寥寥幾人,吳筆爭了氣,吳家上下與有榮焉。
吳文彩一眼就認出了沈傲,將沈傲叫到一邊,道:“據說沈公子也中了進士及第,是嗎?”
沈傲頜首點頭,吳文彩喜滋滋地恭喜了一句,想了想,又將沈傲拉到一邊去,低聲道:“明日就是殿試問策,你和吳筆是至交好友,我有個消息和你說。”
沈傲道:“請世伯示下。”
吳文彩道:“明日的問策,陛下出的題一定與金遼兩國有關,沈公子及早做好準備吧。”
他這番透露,倒是讓沈傲意外,畢竟吳筆明日也要參加殿試的,吳文彩和自己說了,豈不是讓吳筆少了幾分在殿試中大放異彩的機會?
似是看出了沈傲的疑問,吳文彩輕笑道:“其實我之所以這樣說,也只是猜測而已,沈公子自重吧。”
吳文彩在禮部任迎客主事,沈傲頓時想到了什么,道:“是不是金人的使者已經到了汴京?”
吳文彩不由地愕然了一下,隨即道:“沈公子如何得知?”
沈傲嘆了口氣,道:“以世伯的官職,再提及到金遼兩國的事,學生豈能猜測不出。”
吳文彩點點頭:“金人的使者已經安頓下來了,正與我們商議聯合滅遼的事項,我想陛下這幾日都在權衡此事,說不定明日的問策,會以此事為題,既可作為考校,陛下好也多了幾分參考。”
沈傲頜首點頭:“學生明白,多謝世伯。”
二人回到正廳去,正好見吳筆回來,自是一番熱鬧,鬧到正午,大家這才作罷,吳老fu人要教大家留飯,這些同窗也不客氣,只是沈傲知道府里頭夫人一定盼望自己回去,畢竟今日自己也中了試,算得上是主角,豈能跑到別人家做客太久,便告辭回去。
這一天很快過去,到了第二日清早,劉文那邊已經來叫了,今日是殿試,不可耽誤。
已經有了藝考殿試的經驗,沈傲倒是一點都不緊張,按部就班地起床,先去洗漱沐浴一番,穿戴一新,聽說夫人已經起來了,先去請了個安,聽了一些安囑,便登上馬車,直接入宮。
清早參加殿試的人并不多,一共也就是七個,都是中了進士及第的,到了正德門外,馬車停下,吳筆便迎過來,道:“沈兄怎的來得這么晚,我昨夜一宿未睡,丑時就出門了,在這里吹了一個時辰的風,哎——早知如此,也學沈兄這般晚些來。”
沈傲心知他的ji動,笑呵呵地道:“你這是痛并快樂著,別人想在這吹風還沒這資格呢。”
吳筆忍不住地笑了,連忙說是,臉上也頗帶得意之色。
沈傲看了看這正德門外頭,程輝和徐魏兩個也都來了,在另一邊低聲說話,除了他們是個年輕人,另外三個都是糟老頭子,最年輕的也有四十歲,其中有一個竟是須發皆白,讓沈傲很是無語,這老先生也算倒霉了,孫子都要娶妻生子了才中了弟,入朝做了官,過個兩年只怕就要致仕了。
他心里忍不住腹誹,卻也覺得有些悲哀,自己和吳筆都是幸運的,這幸運的背后,又不知有多少人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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