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砸掉砸掉砸掉
香氣彌漫,幾十個大供桌上擺著各種牲畜、瓜果,那烏壓壓的人頭攢動,猶如一道道黑色海浪。(吧小說)
所有人屏住呼吸,虔誠地看著供桌跟前那一座金漆尊者,這尊者高一丈,面朝眾人,雕刻得栩栩如生,身上還穿著一件特制的仙衣,戴著紫云冠,坐在蒲團上,顯得威嚴肅穆,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供桌下是一個穿著黑色道衣的老者,老人長得平淡無奇,可是眼眸卻頗為深邃,莊重地朝那尊者雕像焚香祝禱一番,擦了香,口里幽幽地道:“天道不公,天一降世,斬妖除魔,乾坤朗朗。”
言罷之后,便在幾個仙童的攙扶下到一旁去歇息;接著便是穿著各色道袍的人出來,也是焚香祝禱,神色莊重無比,再一個個走到老者的身后,默然地看著后來人的祭祀。
天一教尊的是天帝,所謂天帝便是玄穹高上玉皇大帝,這老者便是徐神福,徐神福年紀已是不小,生得卻是健碩,他自小在道觀中修煉,不止是修玄,更喜讀些雜書,因而不但對道家的經典信手捏來,更對琴棋書畫精通無比;趙佶即位之后,由于他素有名望,因而召他入京,辟為羽門知客,與他談玄論道。
那幾年是徐神福最風光的時候,他名為玄士,可是所學甚雜,心里頭也躍躍著勃勃野心,趙佶對他很是信任,幾次授予他官職,他故意不受。只是到了后來,趙佶對談玄的心思淡了,他才接受了官職,趙佶待他不錯,給了他一個做封疆大吏的機會。
徐神福龍入深海,如魚得水,立即籌辦天一教,原本只是為了借此鞏固自己的地位。可是誰知,由于有了官身,這天一教竟是十分興旺,其觸角已深入整個京畿北路,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原本徐神福并沒有造反的心思,可是到了后來,蔡攸的敗落讓他生出了警覺,當年他便是蔡絳引見的,大樹倒臺,他這個獼猴多半也要遭殃,再者說他這種以玄入仕的官憑借的是圣眷做了這掌握一方的大員,現在圣眷化為烏有,甚至越來越被人排斥,只怕不用一年,便要被人趕回家了。
徐神福左思右想,自是不甘,于是干脆借著天一教的由頭起了事。
此時,徐神福闔著目,看到愈來愈多的信眾紛紛跪倒,向天帝祝禱平安,素來面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地笑了。
造反,那是殺頭的勾當,可是自扯了旗,朝廷也派出軍馬前來圍剿,那馬軍司竟是一觸即潰,原來大宋精銳,也不過如此。懸著的心差不多放下,至少一時不必有什么擔心了。
身邊一個道衣人湊過來,低聲對徐神福道:“仙上,那姓吳的沈傲說客又鬧起來了,一定要見教長不可。”
徐神福默不做聲,只是眼眸望向天帝的雕像,好半晌,才幽幽道:“晾著,不必理會。”
道衣人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仙上……姓吳的說,咱們若是再不理會他,大禍朝發夕至,還說各路的邊軍和禁軍、番兵已經齊聚,就要動手了。”
徐神福輕蔑地笑了笑:“不知死活,憑這個就嚇得到人?”繼而有點疑惑:“他這般說,倒有點兒意思,空口無憑就想恫嚇我天一教嗎?莫非那新來的欽差真有誠意?”
道衣人也是疑惑地道:“仙上,他們豈肯讓咱們建藩稱臣,這京畿北路又不是西夏大理,又不是邊陲之地,稱了臣,只怕他們要遷都了。”
徐神福慢吞吞地抬了抬眼:“他們這是要爭取時間,眼下的時局風云變幻,金遼那邊戰事連綿,西夏又蠢蠢玉動,一旦金人入關,金夏若是攻宋,這大宋憑借什么去抵擋?所以他們不愿意把事態鬧大,要先安撫住我們。”他想了想,道:“安撫也好,他們要爭取時間,我天一教也要時間,去,叫汴京的弟子注意一些,多采集一些新任欽差的信兒送來,我要看看,沈傲,沈楞子,沈殺星,這個人倒是有趣的很。”
道衣人點個頭,作禮道:“弟子這就去。”
待穿著道衣的人走馬燈似地祝禱之后,那熙熙攘攘的人紛紛拜下,朝天帝的雕像虔誠磕頭,人群匯聚成迭起的海浪,雄偉壯觀。
徐神福木著表情,目光卻是落在向南的天際。
汴京城里也不知什么時候熱鬧起來,知聞紀事的銷量一時大增,一是周刊不斷刊登一些違禁之語,竟是對朝政大發議論,讓人覺得新鮮。遂雅周刊雖然偶爾也會有些議論,可是篇幅不大,言辭也大多以柔和為主,知聞紀事就不同了,一有些風吹草動便立即大肆議論,肆無忌憚極了,且言辭大多是慷慨陳詞,自然大受青睞。
其實這市井里,都在議論這事兒,都覺得遂雅周刊和知聞紀事好像卯上了似的,雙方發的議論都是相反的,譬如前幾日京里頭出了一個怪事,某府某夫人與家奴私通,最后家奴被仗死,京兆府這邊不聞不問,邃雅周刊便議論說朝廷自有法度,私通是一回事,自然該官府處置,可是濫用私刑,卻是大可不必,唯有送官嚴辦才好。
結果第二天,那知聞紀事也發議論了,直接和遂雅周刊唱反調,最后文章的結尾更有意思,說是據聞邃雅周刊是個女人署理,也難怪發表這樣的議論了,又說男陽女陰之類的話,大是嘲諷了一番。
有心人一看,立即精神一振,這幾乎已經是指著人家鼻子罵了,這個女人是誰?知道這事兒的心里清楚,那是沈家年后回來不久的chūn兒夫人,此女精明強干,沈家的生意都是她打理著的,知聞紀事雖然說得隱晦,卻不正是說沈家沒有幾個男人,要一個女人拋頭露面嗎?
除了這個,還有進兵的事,朝廷里頭近來遞進去的奏疏越來越多,都是要求馬軍司從速進兵的,一個個慷慨陳詞,很是鼓噪了一番,就說近幾日的廷議,鬧得也很兇,官家坐在御案之后,被一群大臣吵得什么話也沒有說,甩手就走了。
知聞紀事便大力頌揚那些慷慨陳詞的官員,又說如今再不進兵會如何如何,很是評頭論足了一番,引發了坊間的熱議;至于那遂雅周刊,對此事卻是頗為忌憚,并不說什么。
因此邃雅周刊的銷量在汴京一時大減,反倒是知聞紀事越來越受人的青睞,不過如今邃雅周刊的銷量倒也不至落得太低,畢竟汴京對邃雅周刊來說,如今只是一個銷售點罷了,由于杭州那邊幾個印刷工房的擴大還有車馬行的合作,汴京對邃雅周刊來說,銷量連一成都沒有,雖然少了一些讀者,但還不至于失去了所有的生意。
只是這件事越來越令人堪憂,chūn兒那邊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她雖是見了些風浪,遇到這種事還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寫家書連帶著近期的知聞紀事都送到沈傲那邊去,叫他拿主意。
沈傲看了家書,又看了知聞紀事,火氣就上來了,其他的倒也罷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知聞紀事那篇影射chūn兒的文章,氣得立即將這篇周刊撕了,隨即撇撇嘴道:“老子剛出來幾天,你們就上房揭瓦了;不給你們幾分顏色,就當我姓沈的好欺負?”
二話不說,立即尋了紙來奮筆疾書,叫人送了回去。
薄城離汴京不遠,尋常人三四天的腳程也就到了,若是用快馬,一日便可抵達,chūn兒看了書信,立即皺了眉,前去陳濟那兒尋陳濟商量。
陳濟在沈家的地位超然,既是沈傲的老師,也是沈家的謀士,因此沈傲不在,家里出了事,都少不得問問他的。
陳濟看了信,眼珠子都掉了,立即放下信,平淡的道:“我沒有這樣的學生,我也不認識沈傲是誰,我和他一點干系都沒有,夫人,請回吧。”
chūn兒無言,見陳濟捧起一本書裝腔作勢去讀,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嘆了口氣,移步走了。
回到自己的臥房,chūn兒重新展開信,蹙起眉沉吟了一下,一時愁眉不展。恰好這個時候周若在外頭叫:“chūn兒妹妹在嗎?”話音剛落,周若穿著一件松綠的長裙款款進來,笑吟吟地道:“今早起來便見你皺著鼻子,怎么,到底有什么難事讓你這樣。”
周若和chūn兒從前是主仆,關系是極好的,現在又是一家人,雙方知根知底,倒也沒什么忌諱,一把拿過信,看了一眼,訝然道:“夫君又要砸誰家?他現在是練兵練上了癮,做人這般的蠻橫!”
chūn兒便將事兒說了,指著這信道:“夫君的回信只說:‘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就把它砸個稀巴爛’這寥寥幾語,他能做出這種事,可是我們終究是女人家,難道真的帶著人去砸了人家周刊館子?”
周若本就是個不肯吃虧的人,聽了chūn兒的話,皺眉道:“你這樣說,那叫什么知事的周刊也欺人太甚了,夫君這法兒雖然蠻橫了一些,可是這些小人,你不給他一點教訓,過幾日指不定還會編排什么呢。”
chūn兒道:“小姐的意思是我們按夫君的意思去辦?”
周若笑嘻嘻地道:“我可沒說,都說了多少遍了,往后你不要再叫我小姐了,這事兒和陳先生商量過了嗎?”
chūn兒又將自己去見陳濟的事說了,周若笑得更是燦爛:“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學生,一定也要和他斷絕師生之誼,好端端的讀書人,怎么就養成了這么暴戾的性子?”她想了想,又道:“不過夫君雖然愛胡鬧,可是他說的話也沒有錯。”
chūn兒漸漸鎮定下來,這兩年的歷練,已讓她漸漸成熟,考慮事情也頗為周到了,她略略一想,當然知道沈傲雖然是以蒙受侮辱的名義砸館,卻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那知聞紀事擺明了是要和遂雅周刊打對臺,不但影響了遂雅周刊的生意,另一方面,對進兵的事,知聞紀事那邊也尤為關心,說不定,這后頭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現在把它砸了,表面上是意氣之爭,卻也不失為一勞永逸的手段。
chūn兒秋波盈盈的眸子微微定住,沉聲道:“既然如此,就按夫君的意思去辦,我親自去一趟。”
周若道:“不若讓我也去?不過這事兒先不能和蓁蓁、茉兒說,她們最怕的就是打打殺殺,一定會反對的。”
chūn兒頜首點頭,篤定地道:“要去,就得穿上誥命的禮服,省得到時候揪扯不清,按大宋律,無中生有,侮辱誥命夫人那也是個罪過,就尋這個由頭。”
二人各穿了誥命禮服,又去叫了劉勝來,叫他集結府里頭的精壯家丁,足足湊了十幾個人,又覺得這點人不夠,倒是周若有辦法,叫劉勝去祈國公府里又補充了二十多人進來,便和chūn兒坐上馬車,在三四十個家丁長隨的扈從下,徑直往那知聞紀事的刊館而去。
這一路周若又有點兒擔心了,她的性子雖然外柔內剛,卻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事,免不得有點兒擔心;倒是chūn兒這個時候無比地鎮定,一路上說著不少安慰周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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