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對陣廝殺,誰知卻成了這個樣子,全場已是噓聲一片,這時候大家想起那些落敗的契丹人、吐蕃人,倒是突然轉為同情,他們雖是一敗涂地,至少還有廝殺的勇氣,可是宋人未觸先潰,不但讓人看得索然無味,心里也暗生出不屑于故。
李乾順坐在彩棚里,倒是并沒有對宋軍有幾分高看,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完顏宗杰在棚中大罵道:“南蠻子的膽子比母雞還要小。”
王安在旁開懷大笑,附和道:“母雞尚可生蛋,南蠻子能做什么?他們常說一句叫手無縛雞之力,想來這個時候形容他們,倒是契合貼切得很。”
相比完顏宗杰的放肆,沈傲只是端坐不動,仿佛沒事人一樣,不經意地對耶律陰德道:“耶律兄,可聞到臭味嗎?”
這句話故意高聲叫出來,耶律陰德呆了一下道:“在哪里?”
沈傲用手指向完顏宗杰,笑吟吟地道:“那不就是?”
耶律陰德不由冷峻不禁,身側的吐蕃王子更是夸張,捧腹大笑起來。倒是那大理國的王子段諷頗有幾分矜持,搖著扇子,面無表情,可是眼眸中分明有強忍著的笑意。
完顏宗杰聽了個清楚,平時一向是他罵人,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立即拍腿站起來,大吼道:“南蠻子好大的膽子。”
沈傲撇了撇嘴道:“這臭氣更重了,也不知是哪個蠻夷帶來的,晦氣,晦氣,段兄,能否借你的扇子一用?”
段諷笑了笑,將扇子借給沈傲,沈傲捏住,在鼻下煽了煽。
完顏宗杰一時氣結,這時候,草場上爆發出一陣驚呼,完顏宗杰側目過去,只看到在前不斷奔跑的宋軍騎兵在一聲聲口令聲中,側過身去,彎弓搭箭,向后散射。
后頭的追兵在奔射之下,傷亡雖然不大,可是有了這個威懾,攻勢也漸漸凝滯,時不時有幾個人被竹箭射中,栽落下來。
追兵反應過來,也紛紛取弓搭箭,對射了一下,倒也刺中了幾個宋軍校尉,可是追兵畢竟帶來的箭少,奔射時身形也往往凝滯一下,這個疏忽,極容易與同伴磕撞一起,高速奔跑的戰馬若是碰撞,輕則都是摔落下馬,往重里,便是血肉橫飛也不一定。
再加上一開始金軍的馬力確實強,可是越到后來,宋軍校尉戰馬的耐性優勢便顯現出來,在金軍的追逐之中,顯得游刃有余。
宋軍校尉不斷閃避,又不斷射出竹箭,每一隊射完,立即加快馬速,另一隊趁著這個時機催馬斜插過來,取代之前的位置,扭過身,彎弓搭箭,朝后散射。
只一炷香時間,金軍這邊,已有七八十人中箭倒地,宋軍根本不給他們靠近的機會,雖是損失慘重,可是至今為止,卻連一個宋軍校尉都沒有摸到。
這些金多性子火爆,已是氣得哇哇亂叫,卻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去追,可越是追下去,傷亡就越大,宋軍校尉的箭矢,像是源源不斷一樣,讓人喪氣。
又是一炷香過去,金軍的傷亡已經過了一百五十人上下,追又追不上,射又射不贏,且馬力已經到了極限,再追,除了增添死傷,卻是徒勞無益。
那金將雖是撲哧撲哧地喘氣,身上也中了兩箭,卻是努力撐著,大叫一聲:“不用追了,聚攏起來。”
金軍們松了口氣,紛紛勒住馬,朝金將那邊聚集。金軍的打算是先歇一歇,再尋找宋軍的破綻。
可是他們一收縮,前頭的宋軍校尉竟是大著膽子也跟著撥馬回頭,朝這邊引弓過來,又是來回奔射,就像是牛皮糖,把金軍死死黏住,與他金軍保持百步的距離,金軍進一步,他們退一步,金軍止步,他們又轉頭殺過來,金軍后退,他們便毫不猶豫地追擊。
一個個猝不及防的金兵中箭倒下,發出不甘的凄厲大吼,剛剛歇了一口氣的金軍這時候都是勃然大怒,又勒馬朝百步之外飛馬打轉的宋軍校尉沖去。
這些宋軍校尉機警無比,一見他們沖過來,又是飛馬就走,時不時抽冷子射出幾枝箭。
對陣到了這個地步,金軍已經煩躁到了極點,隊形越來越紊亂,甚至有的金軍騎兵干脆舍了大隊,徑直前去追擊,這樣的人往往會被七八個校尉從不同方向飛馬竄出來,抽出馬刀砍下馬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金軍的人數已經越來越少,過了半個時辰,只剩下四百多個完好無損的了,就算是這樣,也是一個個精疲力竭,人受不了,馬也是不斷打著響鼻,要靠不斷的才愿意動彈幾下。
這個時候,李清大呼一聲:“集結!”
宋軍校尉聽了號令,立即從四面八方凝聚于李清的戰旗之下,雖然也是疲乏不堪,可是卻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坐下的戰馬雖然也是乏力得很,耐力卻是足夠,仍是健步如飛。
馬隊列好成一字長蛇陣,沉默中帶著殺伐,弓箭放回背囊,李清大吼一聲:“拔刀!”
沒有金鐵交鳴的森然,一柄柄木刀抽出來,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
李清打馬到了陣前,望著遠處氣喘吁吁,顯得精疲力竭的金軍,毫不猶豫地揮著長刀斜指,大吼一聲:“殺!”
“殺!”沉默之后的喊殺格外的嘹亮,無數的馬匹開始狂奔起來,一排又一排,猶如海浪一般源源不盡,木刀舉在半空,組成此起彼伏的刀山,帶著無可匹敵的銳氣,夾雜著竭斯底里的大吼,如風卷殘云,如驚濤駭浪,朝著金軍狂奔過去。
失去了馬力的金騎,連步卒的戰力都不如,眼看到宋軍校尉沖殺過來,想要勒馬沖過去碰撞,卻只有數十騎沖出去,更多的只有喘氣的份,不是失去了勇氣,而是坐下的戰馬已經不愿意再動彈了,方才劇烈的運動,已經將最后一絲的力氣耗盡。
宋軍一浪浪地沖過來,立即將金軍沖了個人仰馬翻,甚至連還擊之力也都失去,一浪過后又是一浪,進入敵陣,木刀便是瘋狂砍殺,戰馬在陣中瘋狂奔走,所向披靡。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隨著這沖殺,立即爆發出一陣歡呼和叫好。方才還不可一世的金軍,頃刻之間便摧枯拉朽的沖為兩截,四處都是摔落的金兵,連最后一點勇氣也已經喪失,除了哀號和屈辱,所謂的彪悍和勇氣已經蕩然無存。
宋軍校尉沖過敵陣之后,又是撥馬回頭,繼續沖刺,如此反復數次,每一次沖過去,飛奔的戰馬將金兵撞飛,馬蹄將落地的金兵踩成肉泥;歡呼聲便更加炙熱。
草場里已是一片狼藉,高臺上,卻是所有人目瞪口呆,一時啞然。
耶律陰德最先反應過來,一下搭住沈傲的手,又驚又喜地道:“不成想大宋竟有一支這般果敢的勇士。”
沈傲曬然一笑,雖是預料到這個結果,可是看到金軍可怕的實力之后,心里仍然沒有底氣,直到此刻勝負已定,才松了口氣。這種戰術在后世十分有名,將騎兵的機動性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一百多年后,崛起的蒙古人在成吉思汗的帶領下,便是用這種騎射之法,吞并金國,橫掃中亞,震撼整個世界。
活學活用,從爆發力和力量方面,大宋永遠不可能和飲血茹毛的蠻人匹敵,而這種戰術,最強調的是機動性和紀律性,倒是可以后天培養,且單從紀律性而言,大宋往往更勝一籌。除非遇到蒙古那種組織性極強的妖孽,絕對可以縱橫天下。
更重要的是,這種戰術便是金人想要學去,也絕不可能,金人所向披靡,憑的是勇氣和強壯的體魄,單從軍事組織而言,卻只是剛剛開創,絕不可能做到在戰場上所有人號令如一的地步。
沈傲微微一笑,隨即站起來,開始鼓掌,為下頭的李清等人鼓氣助威。
而這個時候,西夏貴族們則是表情各異,有的仍然難以置信,有的歡呼了一陣,有的則是陰沉著臉,木然不動。
李乾順的臉色從驚愕中緩緩抽離出來,淡淡然地看了沈傲一眼,卻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牽住淼淼的手道:“朕累了,淼兒,陪父皇回宮歇息吧。”
淼淼一雙眼鏡晶亮亮的閃了閃,看向沈傲時有些促狹,道:“父皇,想不到那個壞東西居然還有幾分男人樣子,你看他帶來的勇士多厲害。”
李乾順淡漠地道:“他的勇士厲害,和他沒有關系,走吧。”
李乾順的鑾駕走得匆忙,甚至連各國王子的招呼都沒有打,便倉促回去。
這時的完顏宗杰才從震驚中拉回神來,高聲大叫:“南蠻子使詐,若是有膽量,便和我們金國勇士堂堂正正搏殺一場。沈傲,你這狗子,敢不敢和我下去打一場?”
沈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譏諷地道:“只有狗才會胡亂咬人。”
耶律陰德此刻也壯了膽子,大罵道:“金狗一向如此,成日喊打喊殺,本就是飲血茹毛的蠻夷,理他做什么?”
完顏宗杰氣得大叫,從腰間抽出自己的彎刀來,好在一旁的西夏武士反應快,立即將他控制住。
鬧哄哄了一陣,對陣的最后,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西夏國主李乾順先行走了,并沒有宣布得勝衛冕者,可是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想賴也賴不掉。
沈傲當然明白李乾順是因為結果大出他的意料,而心中不悅,卻又不能發作,是以先行離去。他倒是一點也不著急,下了高臺去,向校尉們祝賀,至于其他的事,自然該是西夏去頭痛的。
李清臉上漲紅,身為騎軍教官,這一支騎軍校尉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如今有這么大的成效,居然還能完勝金軍鐵騎,心中不知有多滿足,看到沈傲下了高臺,呼喝一聲催馬過來,激動地道:“王爺,卑下幸不辱命。”
沈傲牽住他的馬繩,笑呵呵地道:“回去之后,本王給你們記功,你李清是頭一份,沒有你,就沒有騎軍校尉。”
李清翻身下馬,鄭重其事地道:“該是沒有王爺,就沒有李清的今日。”
沈傲哈哈一笑道:“繞來繞去又繞到了我的身上。你看看那些金狗的臉色,這都是將士們用命的結果。”說罷,話鋒一轉:“方才對陣的時候,你們身在局中或許還不知道,有幾個隊差點犯了致命的錯誤,就比如打著二營三隊旗幟的那一隊,差一些就搶了后頭掩護飛射人的前路,若不是及時糾正,后果就不可預料了。這樣的錯誤還有不少,你和幾個教頭辛苦一些,回去總結一下。”
李清應下來,向沈傲問:“我們大宋既然勝了,王爺現在是不是西夏國駙馬了?”
他這時候已經把自己當做了宋人,語氣完全是我大宋和你西夏的口吻。
沈傲含笑道:“西夏國主這回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管如何,他既然開了金口,現在是我大宋得勝,就看他敢不敢食言,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出來。”
李清笑吟吟地道:“那卑下便預祝王爺新婚之喜了。”
沈傲厚著臉皮道:“這番話,我已不知聽了多少次了,以后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聽到,但愿不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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