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朱榑頤指氣使,完全是命令的口氣,根本不容夏潯推脫,夏潯不得不認真地想起辦法來。
用什么辦法可以迅速賺錢、賺大錢呢?要多到足以彌補朝廷撥款暫停造成的資金短缺,這是多么龐大的一筆數額?除了偷和搶,還能有什么好辦法?
搞發明么?沒有專利保護法的年代,想靠搞發明賺錢唯一的保障只有科技含量高到讓別人無法模仿,否則除非你搞個小作坊,雇三兩個知心人,放自己眼皮底下瞅著,一旦大規模生產就休想保密。娘希匹的,以這個時代的基礎條件有什么發明是我搞得出來,而且能讓人打破了頭的搶著買啊?歷史上在這個時期什么行業能發大財啊?我想想,我想想……
夏潯急得腦門上沁出了汗水,想了半天,才依稀記起這個時代發大財的似乎都是晉商和徽商,而他們之所以發了財,聚斂了大量的財富,是依據地利和朝廷政策來販鹽、運輸、搞票號,說到底就是嗅覺靈敏,占了政策市的便宜。可我要有本事讓朱元璋為我調整國家政策,我還站在這兒干什么?再說,就算是那些富可敵國的晉商、徽商,也是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才積累了那么多財富啊,一夜暴富?除非老子中了彩票……
等等!
夏潯的眼睛亮了,彩票!對啊,還有比這來錢更快的嗎?這可是無本萬利,穩拿把掐的好生意啊!
“你有辦法了?”齊王爺一看他的神情,立即追問道。
夏潯興沖沖地道:“是,王爺,門下想了一個辦法,咱們可以搞彩票啊!”
齊王爺皺皺眉道:“彩票?彩票是個什么東西,你慢慢說。”
齊王回到羅漢床上斜身躺下,舒公公趕上兩步,給他墊高了身子,夏潯把彩票的原理和經營方式向齊王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齊王聽了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地道:“本王還當是什么絕妙主意,不就是‘拈鬮射利’嗎?不行,這個法子絕對不行。”
夏潯茫然道:“什么拈鬮射利?”
舒公公奇道:“不會吧?公子沒聽說過‘拈鬮射利’?那么這法子真是公子自己想出來的?要是這樣,公子倒真是急智之才。”
他回頭看看齊王,見齊王沒有反對,便對夏潯仔細地介紹了一番,夏潯聽了不禁大汗,他還以為自己靈機一動抄來一個后世盛行的圈錢之法,從此就可以成為世界彩票之父了,沒想到古人并不傻,敢情早在元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玩過彩票了。
元朝時候,僧尼道士們搞過彩票,不過那時候的名字不叫彩票,叫“拈鬮射利”。寺院要建造殿堂塔院等大型建筑時需要大量資金,就有聰明的出家人發明了“彩票”,他們事先準備幾十件極具誘惑力的貴重物品當彩頭,委托有權有勢的護法施主銷售做了記號的簽籌,然后公開抽獎,這種法子曾經風行一時。
可是這種東西從本質上來說仍然是賭,就算是對漢人傳統、儒家文化繼承的并不徹底的蒙元政府也承受不了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強烈譴責,最終以涉嫌賭博的名義終止了這項活動,朱元璋這位上古宗法制度、禮法制度的堅定擁護者,最痛恨的就是不勞而獲,就連一般的賭博活動都在他堅決的打擊范圍之內,你在大明朝搞“彩票”?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寫。
而且發行彩票被統治階層堅決制止的最主要原因是:一旦搞彩票,你就難以禁止成千上萬人的大型集會。而如此規模龐大的群眾集會太危險了,這是任何封建社會所不允許的,齊王否決這個辦法,主要原因也正在于此。風憲官的彈劾、朝野的譴責,他可以不在乎,真要有事也有王府長史頂著,王府長史職同王相,實際上就是王爺犯罪的替罪羊,專業背黑鍋的。
可是謀反的罪名除外!王爺自己謀反,或者因為他的過錯促成了別人謀反,那就是不可饒恕的罪責了,就算他是皇子,也要承擔主要責任。
齊王的臉色刷地一下沉下來,不悅地道:“楊旭,孤王看你精明,才將大事相托,如今你就只能想出這么一個拾人牙慧的好辦法?”
夏潯嘆了口氣,只好硬著頭皮把馮總旗所說的第二個辦法說了出來,他留了個心眼,在他想來,三個辦法中,這個辦法是危害最小的,而且齊王如果不采用,頂多被他斥罵一聲荒唐,還不致于讓齊王大怒,一腳把他踢出殿去。
齊王朱榑聽了之后微微側了身,輕輕拍著膝蓋,開始沉思起來。
夏潯暗暗納罕:“奇怪,他怎么一點不惱?”
朱榑沉吟片刻,舉起的手掌一停,忽地往空中一揮,斷然道:“好辦法,就這么干!”
夏潯一愣,朱榑反而奇道:“怎么?有什么問題?”
夏潯忙道:“哦,沒……沒什么問題。”
齊王微笑道:“這個辦法倒是使得。”
他下了床榻,緩緩踱著步子,撫須道:“販賣獸筋、牛皮、生熟鐵,應該會獲利頗非,不過……還是慢啊,至少兩個月內難見盈利,不能解本王眼下之渴,這個法子可以用,但是還得想個解決眼前難處的法子,來錢更快的法子,你還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他若只是咨詢,夏潯便要搖頭說無了,問題是齊王目光灼灼,話雖似在問詢,臉上的神情卻已擺明了“沒辦法你就去想,總之,一客不煩二主,你必須給我解決”的無賴德性,夏潯一咬牙,只好又把馮總旗所教的擴建王府、藉以斂財的法子說了出來,心道:“如此擾民,巧立名目地敲榨地方,敗壞王府聲譽,這回王爺總該勃然大怒了吧?”
不想齊王聽了之后竟立即放聲大笑,喜不自禁地夸獎道:“妙啊!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哈哈,真虧你怎么想得出來,這個法子妙之極矣!”
夏潯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定定神,小心提醒道:“王爺,這個法子,固然可以充盈王府庫廩,又可解決眼下急需,不過……擴建王府,圈占民居,必然民怨沸騰,于王爺的賢名大大的不利啊。”
他看看齊王臉色,又道:“而販賣牛皮、獸筋和生鐵,更為國法所不容,一旦被風憲官們偵知,恐怕對王爺大大不利。這些法子雖能生利,是否可行,門下覺得卻是大有商榷的余地……”
“噯,有什么不可行的。”
齊王朱榑不以為然:“這天下是我朱家的,這青州府是父皇賜予孤的藩國,這里的山川河流、萬千黎民,都是屬于孤的,孤王要他們表表孝心,有什么不可以?那些官吏富紳都是有家有業有恒產的,孤要他們孝敬一二,他們還敢造反?”
齊王振振有辭地道:“再說販運牛皮獸筋、生鐵熟鐵,朝廷有管制,是怕有人采買此物鑄兵造反,孤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嗎?孤賺了錢,還不是要用在地方上?孤采買石料、木料、油漆、磚瓦不花錢么?孤要雇傭匠人工人難道不花錢么?取之于地方,用之于地方,有什么不得了的。你想的法子很好,就這么辦了。”
夏潯聽了哭笑不得,他還以為王爺不知其中利害,因此點撥一下,誰知齊王并不是不知其中利害,而是驕縱枉法,根本不在乎其中的利害。在齊王眼里,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天下既然是他們家的,他想用什么、想怎么用,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什么律法,那是給臣民們設立的,管他屁事。
也是夏潯不知道其他藩王都干過些什么行徑,才會錯估了齊王的覺悟。谷王朱橞奪民田,侵公稅,殺無辜,藏匿亡命,長史虞廷勸諫,馬上被他找個罪名給殺了,驕橫之極;晉王朱有一天閑來無事,竟然以軍馬包圍一個村落,屠無罪百姓二百余家,還常飼惡犬,以嚙人為樂,根本就是一個變態;岷王朱楩殺戮吏民,擅收諸司印信,明目張膽。比起這幾位兄弟的所作所為,齊王朱榑還算是好的。
其實龍生九子,各各不同,也不能說朱元璋的這些兒子個個混蛋。比如燕王、寧王,守土戍邊,于百姓卻秋毫無犯,在藩國極愛百姓愛戴;蜀王朱椿,人稱蜀秀才,孝友慈祥,謙謙君子,不但從無擾民之舉,得知藩國內有學子家境貧困時,他還會拿出自己的俸祿救濟他們;又比如慶王朱栴天性英敏,勤奮好學,不但寫的一手好書法,還大力宏揚文化,在藩國內搜集整理,出版了多部典志文章;而周王朱橚也是一位賢王,對治下百姓十分愛護,現在他正召集人手,重嘗百草,準備把所有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整理成書,以濟世人,一旦成書,這將成為中國植物學發展史上的一本巨著。
可惜,齊王朱榑雖沒那幾位混蛋王爺跋扈,卻也絕對不是一位賢王,道德、律法都不能約束他,他之所以沒有大惡,只是既沒有那無故殺人的兄弟王爺心理變態,也沒有需要他去為惡的因素罷了,如今他這位藩王被錢難住了,欣然接受夏潯所獻的計策,自然在情理之中。
錦衣衛對這位王爺,可謂了解的十分透澈,每一步計劃中齊王朱榑應有的反應,都已在他們的推算判斷之下,夏潯所扮演的,只是一個把他引上斷頭臺的角色罷了。
夏潯見齊王如此喜歡“納諫”,開金礦的建議可是無論如何不敢再提了,開采金礦,必建護礦隊伍,這事可大可小,如果朱元璋繼續在位還沒什么,若換了建文上臺,這就是送上門的造反罪名啊。幸好齊王正沉浸在難題得以解決的喜悅之中,也沒胃口大開,繼續征詢更多如何撈錢的損招。
齊王興沖沖地對舒公公吩咐道:“小舒子,告訴工正所,立即擴建王府新址,圈地內的百姓人家,統統擇地另建新居。讓工正所的人私下透露出去,如果有想不拆房子的,嘿嘿……”
舒公公心領神會,微笑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夏潯見縫插針,連忙向齊王告辭,齊王扭頭道:“你去吧,哦,對了!關于購銷牛皮獸筋,生熟鐵料的事,你要馬上著手,從何處購進,銷往何處,盡快拿出個章程來,需要本王出面的地方,你告訴小舒子一聲便是。”
“是,門下告退。”
夏潯匆匆離開王府,到外面會齊了女保鏢彭姑娘和幾個家人,立即趕回了府中,隨即便召肖管事捧了大堆的帳冊到他書房,兩個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陣,肖管事便施施然地離去了,卻把一大堆帳冊都丟在了夏潯的書房里。
當天傍晚,馮檢校再次登門,夏潯急忙出迎,二人和和氣氣地踏進書房,房門一關,馮西輝的臉馬上沉下來了,開門見山地喝問道:“本官對你面授三計,為何不在齊王面前合盤托出?”
夏潯呆道:“大人是說什么?”
馮西輝目泛兇光,冷冷地道:“你為何自作聰明,獻什么‘拈鬮射利’之計?卻不直接說出我教你的三個辦法?”
夏潯暗自一驚:“他們在王府里果然有耳目,幸虧我未雨綢繆。”
仔細想想,當時侍候在殿里的除了舒公公之外還有七八個小黃門,舒公公是替齊王理財的人,如果他是馮西輝一黨,那就用不著夏潯獻計了,完全可以籍他之口說出這些辦法,所以此人可以排除在外,那么這個耳目就一定在那七八個小黃門當中了,這個人地位有限,受馮西輝收買后,只能起些通風報信的作用。”
心里暗暗分析著,夏潯對馮西輝說道:“大人恕罪,小人并非想要自作主張。只是擔心直接獻上大人的辦法,會引起王爺的懷疑,那‘拈鬮射利’一旦舉行,參與的人成千上萬,聲勢浩大,想瞞也瞞不住人,齊王爺不可能接受這個建議的。”
馮西輝神色稍緩,說道:“哼,你也懂得用計?以后不可再賣弄自己的小聰明……,釣魚不是這樣釣的。就算你是為了小心從事,為何那開礦采金之計你不曾獻上,這又有什么理由?”
“這個么……”
夏潯稍一猶豫,馮西輝的雙目已冷冷地瞇起,兩道冷芒凝聚如線,森然瞪向他,夏潯瑟縮了一下,膽怯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只是……”
“只是什么?”
馮西輝負手逼近一步,夏潯倉惶退了兩步,后腰撞在書案上,書案上歪歪斜斜地摞著的一堆賬本吃他一撞“嘩啦”一下倒下來,夏潯期期艾艾地解釋道:“小人……小人是想,那販鐵器牛皮獸筋的生意獲利雖厚,終……終不及開礦采金。
兩計若一起獻上,小人必被安排販運鐵器獸皮,我的人不在青州,錢也要支用大半,那么……那么開礦采金時我能入的股份就少了,好處……好處不免要被別人家占去,所以……所以我沒有馬上獻上此計,回來后就讓肖管事給小人盤了盤賬,看看能挪出多少活錢,想著先攢出了本錢,再……再……”
馮西輝看看那倒落下來的一摞賬本,眸中的殺氣立即消失了,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轉念再想,如果夏潯真能在開礦采金上占個大頭,賺到更多的錢,最后還不是要給自己做了嫁衣?馮西輝馬上轉怒為喜,滿面春風地道:“嗯,你倒懂得抓住機會,好吧,你想從中撈些好處也未為不可,不過你要盡快籌措資金,時間不能太長,開礦采金的主意務必得盡快獻上去,否則,本官也不好對上面交待的。”
“是是!”
夏潯忙不迭答應下來,接著把齊王要他盡快聯系貨源和買家的事向馮總旗交待了一遍,這些馮總旗當然已經知道了,因為計策并非出自馮總旗之手,他也不知道這些具體的門路,還要向那位神秘洞中人請教一番,因此聽他說完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些事情我會盡快安排,一俟有了眉目就通知你。”
夏潯送他離開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看看馮總旗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天邊彎月如鉤,夏潯心中的殺氣暗暗升騰:“馮總旗在王府中另有耳目,我想兩邊搪塞是不行的。他步步緊逼,迫我入彀,我若再不自救,悔之晚矣,馮總旗,當速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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