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兒怎么樣了?”
方氏坐在堂前,剛剛送走莊子上的幾個老農,自過了年,到現在還沒有下幾場雨,有經驗的老農擔心今年會發生春旱,特地跑來跟她商量這件事,雖說方氏已經同意在莊子里再挖幾條引水渠,但是想到若是旱情嚴重,到時候河中無水,再多的引水渠只怕也沒用,不免就有些憂心。
三春看她思慮甚重,便出去奉了一杯香茶進來。
方氏吃了三春送上來的茶,稍微分了一下心思,便想起女兒那邊的事來,原本說她這個主母,是要出去鎮一下的,以免女兒年幼,鎮不住那些小客人,若鬧出亂子來,沒辦法向那些人家交代。不過方氏卻又覺得,近來女兒長進不少,她也想看看女兒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因此便忍著沒露面,只叫人一直盯著那邊。
三春自然懂得方氏的心思,她方才去倒茶的時候,已經到華灼那邊探問過了,因此方氏這一問,她立時便笑著答道:“夫人不用擔心,可好著呢,先前小姐不知說了什么玩笑話,把整個花亭里的小姐們都給笑倒了,張家小姐還笑得坐到了地上去。”
“她還會說玩笑話,一會兒我倒要問問,什么話兒這般好笑。”方氏聽了這話,心頭一松,不由得也笑了,又道,“這些孩子們要在這兒玩上一整天,看時辰也不早了,你去廚房看看,盡量把席面做得精致些,小孩子不懂事,就愛撿那些瞧著好看的東西吃,須得把他們都喂得飽飽的,不然回了家去叫餓,還不得讓別人以為咱們家窮得連幾個孩子都喂不飽了。”
“夫人也說玩笑話了。”
三春噗哧一笑,轉身便去了。
不大一會兒,五貞進來稟報:“夫人,杜小姐來了。”
“她不是窩在灼兒屋里看書么,怎么來了?”方氏驚詫了一下,然后才讓五貞請杜宛進來。
須臾,杜宛帶著黃鶯緩步走進來,對著方氏一屈膝,道:“給義母請安。”
“起來,到這邊坐下說話。”方氏笑了起來,神態親切地問道,“你來我這兒,可是有什么事?”
杜宛坐了,才笑著應道:“哪有什么事兒,只是在屋里讀書悶了,又不愿去湊外頭那個熱鬧,便想來尋義母說說話,義母不要嫌我煩才好。”
“到底還是認來的女兒乖巧,哪像你灼兒妹妹,除了早晚來請安,平常便不見她的人影兒。”
“灼兒妹妹正是努力學女紅的時候,現下又要練字,前兒還跟我抱怨,說練得胳膊都酸死了,義母莫要錯怪她了。”雖然知道方氏言不由衷,杜宛還是連忙替華灼辯白了幾句。
“你只管護著她吧,她呀,在家中是長女,原就養成了任性的脾氣,如今有了你相護,不知又要把她慣成什么樣兒。”方氏越發言不由衷了。
杜宛于是抿唇輕笑,道:“義母又多慮了,我看灼兒有分寸得很,前些日子我們一道去韋府,正看了一出好戲,灼兒可沒有瞎攙和,我瞧她進退有據,半點不亂分寸的。”
“韋府?什么好戲?”
那天女兒自韋府回來,方氏自然少不得要問幾句,只是華灼說得簡略,什么郡守夫人很親切慈詳,莊靜很好客,韋家姐妹也很熱情之類的,這時聽杜宛這么一說,便知道女兒必然有事情沒有告訴她。
杜宛微微一驚,道:“灼兒竟然沒有說么?”轉而莞然一笑,“她也曉得嘴緊了,義母你還不放心她么。”
“乖女兒,你可莫賣關子了,快快說罷。”方氏心中微急。
杜宛眨眨眼,笑道:“我曉得了,她必是不好意思說呢,那日我們去韋府,郡守夫人待她十分的好,要自認伯娘呢。”
方氏一驚,她是何等樣的人,若連郡守夫人這點小心思也瞧不出來,可真是蠢笨到家了。郡守夫人,想要灼兒做兒媳婦?
她的手不自覺地一緊。沒緣沒故的,郡守夫人為何要將主意打到灼兒身上,按說莊、華兩家,原也相配,但據她所知,莊家的姑奶奶嫁到同為五大豪族之一的王家嫡支,膝下有個女兒,與莊錚年紀相仿,便有了親上加親的意思,自家雖也是屬于五大豪族之一,但沒落已久,可不能與正當興旺的王家相比。
女兒還這般小,便已有人動了她的心思,看來自己也要打起精神,慢慢留意哪家有合適的兒郎,別人也就罷了,若不喜歡,總還有拒絕的余地,但若是本家又要故計重施,操縱女兒的婚事,她是絕不答應的。
這一瞬間方氏想了許多,不免就有些走神,直到杜宛喚了她幾聲,才醒過神來,忙拿起手邊的茶盞,借著潤喉的工夫,掩蓋了一下,然后方鄭重道:“郡守夫人真是抬愛灼兒了,若她曉得了灼兒的任性,怕要后悔自認伯娘呢。宛兒,這事兒你莫再與別人說,不然郡守夫人若真悔了,你又宣揚出去,她心中必然不喜。”
杜宛不明所以,連忙諾諾應了,道:“是,宛兒知道了。”
方氏這才又露出一絲笑意,語重心長道:“宛兒,義母知道你生性不喜愛熱鬧,但女孩兒家整日悶在屋里,也會悶出病來,灼兒在花亭招待她們,你若無事,也去露個面兒,免得讓這些女孩兒們以為你自恃有才,瞧不起她們。眼下你年紀還小,還沒有什么,將來再大一些,這恃才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
“是,多謝義母教誨,宛兒這就去陪灼兒去。”
杜宛起身,向方氏行了一禮,這才退了出去。
“小姐……”黃鶯緊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滿面的納悶之色。
杜宛望了她一眼,眼神清明,面色平淡,道:“你要說什么?”
黃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低聲道:“小姐,你不許我提莊二少爺便也罷了,為何又要跟華夫人說那事。”
這樣做,豈不是明擺著把莊二少爺讓給華灼了嗎?這樣一個長得好、性子也不差、家世更是優越的如意郎君,又要去哪里尋,小姐莫不是傻了?
“我既認了義母,自然就要為義母做些打算,灼兒與莊二少爺也算相配,既然郡守夫人有這個意思,我提個醒兒,義母若有心,便算成其美事,若無心,也好早做打算,免得郡守夫人真的請媒人上門,義母措手不及,處置失當,得罪了莊家。”
杜宛平靜地解釋,她也想得明白,現在華、杜兩家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關系到了現在的地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華家好了,杜家自然就好,華家不好,杜家一樣要受牽連。她料定華灼是絕對不好意思說出這件事的,所以特地挑了華灼不在的時候過來點明。
“可是……可是小姐你自己怎么辦?”黃鶯急了。
“難道天下只有一個莊錚不成?”杜宛眼神一沉,清麗的面容顯出幾分慍怒,“黃鶯,你急成這樣做什么,莫非是你看上莊二少爺,想做陪嫁不成?”
“不是……不是不是……”
黃鶯嚇得小臉兒發白,連連搖手,幾乎就想跪下來了。
杜宛盯著她看了半晌,面色才緩和了些,道:“不是最好,你是我身邊的丫頭,只要一門心思服侍我便是了,其他心思,不該有,也不應有。”
“是。”
黃鶯低下頭,聲若蚊蠅,心中卻怦怦直跳,后怕不已。
杜宛卻另有心思,當初挑黃鶯做貼身丫頭,是看她年長些,且也識得幾個字,不必從頭教起,現在看來,反不如年紀小的紫娟懂事,日后再出門,還是帶著紫娟吧。
走了不大一會兒,就到花亭,迎面見韋三少爺從亭子里出來,乍一撞面,便又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哈,大才女來了。”
杜宛也不惱他,微微一個福禮,道:“韋世兄安好。”
韋三少爺見她不為所動,頗覺無趣,道:“好什么好,連個能吵起來的人都沒有,無趣之極。”感情他軟磨硬蹭地跑來華府,就是想找人吵架來的。
“表兄,陪我坐坐。”
莊錚從后面慢吞吞地踱著步子走過來,看到杜宛,略一頷首,又道:“杜家妹妹,若得閑,不如你我繼續上次的手談。”
杜宛微微一笑,委婉拒絕道:“今日不便,他日有暇,再向莊世兄討教。”
莊錚也沒勉強,又看了韋三少爺一眼,抬步便往前走去,韋三少爺一臉悻色,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甘不愿地跟在他后面。
杜宛心中有些奇怪,正不解時,便見莊靜從花亭里撲出來,親切地拉著她的手,開心道:“宛兒姐姐,你可來了,我方才還在打算拉著灼兒姐姐去看你呢。”
說著,又附在她耳邊,吃吃笑道:“方才你二哥拉著我二哥說了三表哥許多壞話,我二哥就把三表哥拉走了,嘻嘻,你不知道,三表哥在家無法無天的,偏就怵我二哥……”
她一連串的“哥”,聽得杜宛直犯暈,隔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不由嗔道:“休要胡說,我二哥是真君子,才不會說人是非。”想了想,又輕聲笑道,“定是韋世兄又招惹了誰,我二哥怕鬧出事來,所以讓莊世兄去規勸韋世兄吧。”
“宛兒姐姐,你可真是神了,不在這里,都能猜出來。”莊靜一臉驚嘆,“怪不得我娘稱贊你是才女,真是比我強多了。”
華灼在一邊聽了,噗哧直笑,莊靜這個直腸子,這種事兒,只要見識過韋三少爺的怪脾氣,稍稍一想便能猜出來了。
“行了,你們就別站在那里說話了,快到里面來坐。”
她招呼著,把莊靜和杜宛都拉進了花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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