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生日是花朝,撲蝶年年習未消。多少人家小兒女,紅絲穿耳不勝嬌。
大街上非常熱鬧,到處是叫賣花糕的吆喝聲,許多平日不出門的女子都走出了門,或是買花糕,或是掛彩條,或是祭花神,或是往廟觀敬香觀勝。
這一日,也是女孩兒們穿耳洞的日子,華灼和杜宛在路上,便連著看到好幾個四、五歲的女孩兒,臉上掛上著淚痕,顯然剛剛穿了耳,耳垂上掛著或大或小、或粉或紅的珠子,在母親的帶領下出門酬謝花神,在門前屋后的樹上掛彩條。
“可還記得那年你穿耳時,哭得驚天動地,花神娘娘都讓你嚇跑了。”杜宛笑道。
華灼白了她一眼,道:“別只顧著說我,你當時也不嚇得直哭。”
當年華灼和杜宛是一起穿的耳洞,現在想起來,其實穿耳也不疼,只是當時她倆都才只有五歲,眼看著細細地針尖就要往耳朵上戳,哪里有不怕的。
杜宛抿唇而笑,不再說這個。其實當初穿耳洞時的情景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只因為當時華灼哭得太慘,所以她才仍有些印象。
華灼掀了車簾又往外看了看,道:“宛兒,前面就是秦記糕點鋪,他家的花糕做得極好吃,咱們買幾包帶著吧。”
杜宛也探頭一看,見秦記糕點鋪前面排了長隊,頓時一皺眉,道:“留個下人在這里排隊吧,咱們不能耽誤時辰,也石庵今日擺了涅磐勝會,只怕是游人如織,咱們去晚去,連庵門都擠不進去。”
華灼一想也是,只得一撇嘴,隔著車廂對外面跟隨的家人吩咐了幾句,然后繼續往也石庵行去。
越往也石庵的方向,路上就越擁護,也石庵的涅磐勝會,歷來都是淮南府最盛大的法會之一,猶以上元、花朝及臘八這三日里,最為熱鬧,尤其是花朝這一日,女子也多有出門,因此人潮更顯洶涌,離也石庵三里之外,就已經是車馬難行。
“小姐,前面人群攔路,馬車不能前行,恐怕只能下車步行了。”
阿福在車廂外高聲道。自從那日隨著小姐到莊子上去以后,他就多了個差事,只要小姐出門,他必定要隨行保護。
杜宛看了看外面,眉頭輕皺:“今年怎么好像人特別多?”
杜家跟著的仆從里有個特別的機靈的,跑去一打聽,興奮地回來稟報:“小姐,今年可有熱鬧看了,桑樹坡上有一支舞獅隊,聽說是打南邊來的,要表演一整日呢,許多人都是去看舞獅的。”
華灼聽了笑起來,道:“宛兒,咱們從這里下車步行,正好能經過桑樹坡下。”
杜宛也有些意動,她雖性子喜靜,但也有好奇心,書上說南邊盛行舞獅,每逢節慶,必要敲鑼打鼓,舞獅相慶,還有詩相和:西涼伎,西涼伎,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貼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
“那就下車走走吧。”
杜宛這一松口,立時便有十幾個仆從圍了過來,仗著身強力壯,硬生生在擁護的人群里擠出一個圈子,讓華灼和杜宛走在中間。雖然說她們兩個年紀還小,外出不用戴帷帽,但畢竟都是千金小姐,沒有在人群里擠來擠去的道理。
只是這樣一來,她們這一行,倒是顯眼之極,旁邊的人一見這架勢,也知道必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出游,平頭百姓們自動讓開了,而稍有些家世的,一看那些仆從的穿著打扮,再看看自家下人的穿著打扮,自覺招惹不起,便駐足打量,暗暗猜測這是哪家的小姐,不知是否能攀談幾句,不過再一看后面還跟著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氣勢洶洶,頓時一嚇,什么主意都打消了。
“撿人少的地方走,先去也石庵。”杜宛吩咐著,然后看了華灼一眼,笑道,“回來再去桑樹坡上看舞獅。”
華灼拍手笑道:“你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舞獅雖好看,但替杜大哥祈福更重要,你這么瞧我做什么,真當我是輕重不分么?”
杜宛看看她,只笑不語。
走不多遠,已到了桑樹坡下,遠遠便聽見了鑼鼓震天響,還有震耳欲聾的叫好聲,華灼邊走邊踮起腳尖,奈何她個子太小,莫說踮腳,就是跳起來也一樣瞧不見,真是有些百爪撓心,她兩世加在一起,也沒見過舞獅伎,實在是好奇得很。
一扭頭,忽見杜宛正望著她笑,華灼頓時一滯,輕咳一聲,收腹挺胸做矜持狀,輕抬足,緩舉步,一副端莊自持的模樣。
“你呀……”杜宛被她逗得吃吃直笑。
華灼只能白她一眼,轉而自己也笑開了。
過了桑樹坡不過二三里,就是也石庵了,杜宛早和庵中有約,一進庵中,便有姑子迎上前來,道:“杜小姐,靜室已備好,請隨小尼來。”
華灼打眼一瞧那姑子,頓時笑了,道:“原來是清心師父,好久不見了。”
那姑子正是清心,仔細看了她一眼,認了出來,連忙揖手一禮,道:“原來華小姐也來了。”
華灼四下瞧了瞧,道:“清心師父,也石庵原是清凈地,怎么也掛滿了彩綢?”
清心微笑答道:“都是香客舍的,自然就掛上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靜室前,清心推開門,又對杜宛和華灼雙掌合什道:“小尼還有諸多事情,先告辭了,二位小姐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到外面招呼一聲,自有居士前來。”
杜宛和華灼也不留她,回了一禮,徑自入了靜室。
說是靜室,其實是一間小佛堂,今日來也石庵祈福的人多,大殿早已經人滿為患,要燒一柱香,恐怕就跟買花糕一樣,要排很長的隊。再說杜宛也是大家閨秀,不可能到大殿上人擠人,所以也石庵自然要為她單獨準備一間小佛堂。
兩個女孩兒各自在佛前上了三柱香,默默為杜宏祈福了一陣,順帶還替家中父母兄弟全都求了個健康平安。
“咱們走吧。”
杜宛主動提出離開,并不想在也石庵里久留。她們倆個帶的丫環仆從都在庵外等著,雖說也石庵素來不接待男客,但今日人多,不拘名門貴婦、市井小婦都擁了來,人多雜亂,杜宛最為厭惡這等環境,因此片刻不想多留。
華灼自然求之不得,拉起杜宛一溜小跑,笑道:“趕緊去桑樹坡,晚了咱們怕是連站的位置都沒有了。”
杜宛噗哧一笑,道:“休要瞞我,你當我沒瞧見,下車步行時,你就遣了七巧和八秀帶了兩個家仆去占位子了。”
“偏你眼尖。”
華灼笑罵一句,仍是拖著她只管快走。
一出庵門,丫環仆從們趕緊跟了上來,豈料這時又一陣人群涌向也石庵,頓時擠成了一團,華灼和杜宛人小靈活,跑得又快,正好避開了人群,但丫環仆從們卻慢了一步,被人群給攔住了,杜宛的貼身丫環黃鶯最為著急,連忙便大聲叫了起來。
“小姐……小姐慢些,等等我們……”
華灼和杜宛已經走出百余步遠,兼之人聲鼎沸,并沒有聽到,待到堪堪走到桑樹坡下,杜宛回頭望了一眼,正想吩咐人先上去尋找七巧、八秀她們所占的位子,才發現丫環仆從們一個也沒有跟上來。
“哎呀,他們人呢?”華灼也察覺了,驚叫了一聲卻又沒當一回事,“不理他們,大概是被人群沖散了,他們曉得咱們倆個是往這邊的,一會兒自會尋來。”
杜宛無可奈何地道:“你呀,拖著我走這么快做什么。”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又道,“坡上人那么多,咱們兩個女孩兒也不好擠進去,七巧、八秀占的位子也不知哪里,怎么辦?”
“不急,七巧是個機靈的,她自會來找咱們,我且先做個記號。”
華灼左右看了看,見旁邊一株桑樹下正站著個少年,身材挺拔,個頭高挑,便掏出一塊帕子跑過去,聲音甜甜道:“這位大哥哥,可否幫我把這帕子系到樹上去,越高越好。”
少年一轉身,額間一點胭脂痣,在陽光下分外醒目。
華灼的臉頓時黑了,心里大叫一聲晦氣,收回帕子扭頭就走。
杜宛在后邊瞧得清楚,那少年正是莊錚,頓時捂唇輕笑,對走回來的華灼道:“那日郡守夫人邀約清源山,你不曾去,想不到原來緣份在這兒等著呢。”
華灼為之氣結,咕囔著想撕杜宛的嘴,但一扭頭看到莊錚竟然跟了過來,她也不好跟杜宛瞎鬧,只得暗暗推了她一把,道:“我不想理他,你幫我擋著,我尋別人幫我掛帕子去。”
杜宛一把將她抓了回來,笑道:“熟人不求,求外人做什么。”
說著,她死死拖著華灼,上前幾步,對莊錚微微福身,道:“見過莊世兄。”
“杜家妹妹安好。”莊錚回了一禮,然后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又對華灼道,“華家妹妹安好。”
華灼白眼兒一番,用比他更不情愿的模樣也微微福了一禮,道:“本來很好,見到你就覺得天上多了一片烏云。”
莊錚板著一張俊臉,沒跟她計較,只是問道:“華家妹妹要往樹上掛帕子做什么?”
華灼不想理他,擰頭不答,忽見前面過去一個人影,十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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