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的春日高高地掛在天邊，籠著整個院子都帶著那種淡淡的金光。屋檐下，石階上，陸曉雨拖著腮幫坐在那里，木木地看著院子門口那棵歪脖子柳樹泛著光華神采奕奕的樣兒，不知第一百零幾次地嘆了口氣：

唉——

同坐在石階上靠著門柱子的二郎有些好笑地看她人小鬼大的愁苦樣兒，搖了搖頭，又把視線收回到手里的書冊上，心里估算著看她還能再嘆幾聲，再撐多久。

少年也只愁滋味啊，奈何天公不作美艷陽當頭照。

唉——

從懷里摸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把上面的字又重新看了一遍，眉毛耷拉得更厲害了。

這幾張是她千辛萬苦才從房里找到的藥方，還特意纏了大姐好久才問清楚每一個方子的價錢，可要做那個推理還是——難！難！難！

幾張方子的藥物加減變化雖然不大，估算加減的那幾味藥還能試試，可多次出現的主藥就沒轍了，比如第一張方子，以退熱為主，菊花、桑葉、金銀花之類的藥量相對偏大，到了第二張，重在固本，這些藥的劑量下來了，但又加了新藥進去，這樣一變化，想要推斷些什么就基本不能實現了。

再想想那個綠豆眼掌柜的，我們的曉雨同學不郁悶那才叫怪了。

于是乎，這幾天沒有精神也是可以理解的，沒再去琢磨那棵又高又大的野生桑樹也是正常的，坐在石階上唉聲嘆氣一臉衰樣，更是不可避免的了。

想起昨兒囡囡歪著腦袋問自己是不是沒吃到糖糖生氣了的天真樣兒，陸曉雨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又一次重重地嘆了口氣。

可這么耗著也不是個法子呀。回頭看了看認認真真看書的二哥，試探地叫了一聲，沒反應，提高了點聲音，還是沒反應，陸曉雨忍不住氣呼呼地扯著嗓門大吼了一聲“二哥”。

二郎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恩？”

“我們去村子里走走，好不？”陸曉雨壓下氣，擺出一副最最天真甜美的笑容來。

“不好。”這一次連眼皮也不抬一下，跟扎根在書里了一樣。

“二丫想去嘛，二哥陪人家一起啦。”去郎中家一帶溜溜，看能不能碰上些啥，反正總比在這干坐著好得多。

“你忘記啦，娘說過叫我們守家，不要亂跑的。”手里的書又翻了一頁。

眼珠子轉了轉，我咬牙，往手心里狠狠戳了戳，再揉揉眼睛，努力地擠出一兩滴眼淚來：“二哥，嗚嗚……”

二郎嘆了口氣，合攏書本過來摸摸她的腦袋：“二丫乖，不哭了，二哥帶你去。”

“可是……娘說要守家，不亂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低著腦袋不讓他看出自己吝嗇的淚珠兒。

“沒事，二哥把門鎖上。”

“恩。”用力地點點小腦袋，袖子抹了抹臉。

兄妹兩個手牽著手出了門。二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很自然地拉著她往大夫家的方向走去。陸曉雨也不好多說，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扮無辜狀。

劉大夫家住在河邊，兩進兩出的大院子，門墻高高的，比別人家的高出一大截來，緊閉的大門上那兩個銅環圓圓的也很嚴肅沉重，曉雨同學本想咬咬牙沖過去敲門試試，可門口拴著的那條又高又大的狼狗把她硬生生地嚇了回來，拉著陸二郎繞著院子轉了一圈，圍墻砌得很瓷實，別說是個狗洞，就是掉粉落灰的地兒也沒有。

在門口守了會兒，也不知是不是村民的身體素質大大地提高了，連個看病問方的人影都沒有，折騰了好半天，只好打道回府。

兩人順著小徑往回走，突然看到前面的人家開了門，一個婦人扛著鋤頭出來，趕緊掙開二郎的手跑了上去：“那個大娘……嬸子，劉大夫是不是……不在家？”話在舌頭邊繞了好幾圈，終于說順了，“你看，門關著呢。”

“噢，劉大夫去隔壁村子了，這兩天都不在，你要不急著看病就等等，急的話趕緊把人送鎮上去吧，可別耽誤了。”一聽是求醫的，大嬸子趕緊把事情解釋了一遍，“他家小哥那天跟我家那口子提了，說要去幾天呢。”

“謝謝嬸子啊。”陸曉雨朝人甜甜地笑了下，回頭再看一眼兇巴巴的狼狗，感慨一句狗仗人勢，便悶悶地打算回家去窩著。

二郎也知道她心情不好，只默默地跟著她，連帶著她那份，跟路邊遇到的鄉親熟人打招呼問聲好。

陸家的地勢比較高，下來的時候容易，上去的時候那段陡坡走起來就有點費勁，曉雨也不要哥拉，小胳膊小腿自個兒爬，爬了一半就氣喘吁吁的了，忍不住直起小腰捶了兩下，那費力樣，跟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似的，看得二郎的眼里滿是笑意，只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這會子要笑了出來，還不被她的火燒死？聰明如二郎，可不會犯這種錯兒。

可偏巧有人傻乎乎地撞槍頭上來。

只聽前面一聲哈哈大笑，被鎖在門外的大郎正笑得前俯后仰的，只差在地上打滾了，見弟弟妹妹都看著自己，還抽著氣笑道：“哈哈，二丫你，你七歲還七十，哎呦，我的媽呀，肚子疼死了……”

陸曉雨也不往上爬了，小手兒負在背后，瞇著眼沖他笑：“大哥這么開心哦。”

聽到她開口，二郎同情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二妹雖然小，但心眼兒比大哥不知道多了幾個，這下，某人要倒霉了。

正想著，便聽到自家二妹笑瞇瞇地接著往下說，“我記性不大好，大哥你幫我想想，前兩天誰把洗臉水倒到曬干的草垛子上？誰給三娃子換尿布翻了個面又用上了？誰把嬤嬤念好蓋了紅泥的經文和沒蓋的揉一塊啦？”

“呃……”大郎的笑聲頓時卡在了喉嚨里，一臉諂笑地跑了下來，搓著手道，“那個二丫，你別噶呀，大哥錯了，錯了還不行么。”

陸曉雨笑得也很歡，可落到大郎眼里是那么的幸災樂禍：“我都七十啦，年紀大了，腦子有點混，人有點羅嗦也是應該的，對不對？”

“哎呀，我的好妹子，你可千萬別告訴娘啊。”大郎使勁地賠著小心，突然一拍腦門，懊惱地道，“瞧我這記性，二丫，你等等，大哥特意采來給你的。”也沒說采了什么，就扭頭跑了回去，把放在一旁的一大捧艷紫色的花抱了過來，還獻寶似地摘了一朵插到她的發間，“嘖嘖，真漂亮呀，怎么樣，喜歡吧，這么好看的杜鵑花還真是不常看到呢，嘿嘿，你大哥厲害吧？”

喜歡！喜歡得不敢置信！喜歡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

“你哪里采的？還有嗎？多不多？”一連串問題跟爆豆子似的冒了出來。

啥杜鵑？這分明是山慈菇！是清熱解毒、化痰散結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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