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故人重逢

東街其實并不是一條街，而是一片城坊的總體稱謂，因位于京都南城之東而得名。據經常和蘇錦、弘文一同玩耍的玩伴小西瓜介紹，相比他們居住的西街，東街相對熱鬧些，路邊都是一家挨著一家的酒肆店鋪，衣物吃食、胭脂首飾、錦繡彩帛、筆行雜戲……“算得上應有盡有。”

這是小西瓜對東街最后的總結陳詞。

蘇錦和弘文平素并沒有來過東街，因為長媽媽不許，就算必須來東街購置什么，也是把蘇錦和弘文留在家里，她自己前來。

今次卻是不同。

蘇錦要改善橘香包的口味，需買些橘丁攙在餡兒里，弘文趁著這個機會跟長媽媽軟磨硬泡了半天——只說自己過幾日便要去學里上學，要是別人說起京城的什么自己絲毫不懂，連見都不曾見過，不是太過丟人？

長媽媽想著有道理，這才應了，便帶著蘇錦和弘文同去，一路上都在叮囑他們跟緊了自己，切莫跟生人搭腔，更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走。

蘇錦明白長媽媽對弘文的擔心，便拉緊了她胖乎乎的小手，一步也不許他落下。

起初還好些，一進東街門坊，弘文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便越發閃亮起來，瞧見什么都想停下來看看，起初被蘇錦和長媽媽拉著，他倒是能跟著走幾步，后來見了那好玩兒的雜戲，他便一步也挪不動了，低著頭就要往人群里擠。

這下不但長媽媽，連蘇錦也出了滿頭大汗，連忙用力把他拉回來，嚇唬他道：“你再不聽話，我和長媽媽便不再要你，你愛去哪兒便去哪兒，愛讓誰弄走就讓誰弄走！”

弘文先是一驚，卻見長媽媽面色猶豫，想攔著蘇錦別再往下說，又猶豫著沒攔，便知道她是舍不得的，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對蘇錦壞笑：“好啊，那我正好瞧個夠！”還沒說完就聽見人群中哄然傳來極洪亮的叫好聲，忍不住就要再次鉆進人群里。

他本以為蘇錦還是會拉著他，誰知自己剛一扭身，蘇錦的手竟然真的松開了，偷偷回眼去瞧，蘇錦竟然真的甩手離開了！

從三年前他第一次見蘇錦，兩人便開始朝夕共處，一起吃一起玩兒，連睡覺前兩年都是蘇錦哄他睡著才走的，此刻見蘇錦竟然真的不要自己了，弘文也顧不得去看那雜戲，眼睛卻先紅了起來。

長媽媽連忙一把把他拉回來，一邊快步跟在蘇錦身后一邊說他：“這次可得埋怨你了——我和你姐姐不都是怕你丟了？這兒人多，你又不識得回家的路，若咱們走散了，我們去哪兒找你？”

弘文只扁著嘴巴偷看蘇錦的背影，一聲不吭。

蘇錦聽見了長媽媽對弘文說的話，知道他們必定會在自己后面跟著，索性不去看他們，只專心的找百脯食坊，找到了又進去買了二兩橙丁。

“你可是蘇錦？”她正仔細查看橙丁的貨色，就聽身側有人小聲的、試探著問著自己。

她連忙轉頭去瞧，但見眼前立著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漂亮姑娘，皮膚白嫩細致，上身穿著淺翠色小袖短襖，腋下系著淡黃色曳地緊身長裙，外面穿著件對襟半臂，袖長及肘，胸前系著綠色絲帶。

此刻，她正用那雙黑葡萄一樣的桃花秀眼認認真真的上下打量自己。

蘇錦的心跳快了幾拍，以為是這本尊的家人認出了自己，連忙忐忑著點頭：“是我，姐姐你是……”

“蘇錦！”那姑娘一聽，立刻連形象都不忌諱了，一個箭步沖到蘇錦面前，興奮得張開雙臂把蘇錦抱在懷里大哭，“蘇錦，蘇錦！！你忘了我了？我是二妞啊……”話說到這兒，竟忍耐不住，低低的抽泣起來。

蘇錦連忙推開她仔細的瞧，才認出那眉眼果然是二妞，只是三年不見，二妞整個人白凈瘦弱了不少，看上去無限嬌柔——要知道，從前在小黑屋的時候，即使吃得那樣差，二妞還都是胖嘟嘟的，可愛又溫善，誰會想到她竟有這樣大的變化？

“這孩子是誰？”長媽媽見有陌生人抱著蘇錦哭，心里有些害怕，四外打量了一圈，似乎不像是女殺手從天而降，旁邊也沒有面目猙獰的同伙等著湊上來，心里才稍稍安寧了些。

蘇錦瞧二妞那身裝扮，過得不像是衣食無著的苦日子，便猜測她后來仍舊和老三在一起，仍舊被賣入京城的百花樓——這不是什么好事兒，以長媽媽那性情，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

不管她的猜測是不是對，蘇錦還是拉著二妞和長媽媽等人離開，找了個僻靜處才給長媽媽介紹道：“媽媽，這是我在人牙子那里認識的姐妹，名叫二妞，當日在地震中失散了的。”

長媽媽的眼中便有幾分不屑，待蘇錦給二妞介紹自己，二妞又施禮問好之后，她便傲然將頭扭向一邊，正好瞧見不遠處有個露天聽書喝茶的茶座，對蘇錦道：“你們久別重逢，就說說話吧，我和小文去那邊一邊喝茶一邊等著。”當下便拉了弘文過去。

弘文有心不去，此刻卻在跟蘇錦置氣，不好意思要求留在蘇錦身邊，只得低著頭跟長媽媽離開。

若是平常，長媽媽一定不會舍得在外面喝茶聽書，她定會說，“要喝茶，家里沒有？何必在茶坊當那冤大頭。”可是此刻她卻似乎毫不在意的去了，想必是覺得這樣更加高人一等似的。

蘇錦心里有些抱歉，再看二妞，她卻毫不在意，只是拉著蘇錦的手哭問她地震時是怎么逃出來的，現如今過得怎樣，蘇錦心里更不落忍，卻也只能暫時將長媽媽的態度忽略，把自己和小狼夾縫求生，小狼又幫著她結識長媽媽的事兒說了一遍。

當然，她故意忽略了姚氏等人，只說那車就是長媽媽的，車里只有長媽媽母子二人，后來又覺得不對，便補充道：“她們本來有個車把式，被砸死了。”

她不想跟自己最好的朋友撒謊，可是，那樣重大的事兒，還是爛在自己心里就好了，這一輩子都不要讓別人知道才好。

二妞細細的聽了，便流著眼淚夸蘇錦好福氣，夸完了，才在蘇錦的追問下，訴說自己的經歷。

當年，她和幾個孩子一起跟著老三逃生，好在她們機靈，都活了下來，卻也只剩了她、月娘、那個叫做阿頓的男孩子。

老三死了同伴，沒了車馬，押送的孩子也丟了大半，心情自然極其不好，本來想過的把月娘賣給一戶好人家也不顧得了，只用剩下的錢雇了最便宜的馬車，快馬加鞭的進京直奔百花樓，把那三個孩子賣了便回老窩交差。

“只要我們乖乖聽話，百花樓的芳姨娘對我們倒是還好，”二妞苦笑，“月娘背地里哭了幾次就好了，把芳姨娘哄得極好，她人又聰明，學什么都快，很得芳姨娘喜歡；阿頓雖然一直悶聲不吭，在后院的袖云閣里卻是長相最好的，芳姨娘自然疼著她；就是我有些愚笨，常惹姨娘生氣，便罰我伺候百花樓的紅人之一杏姑娘——今日便是出來幫杏姑娘買脂粉和果脯的。”

蘇錦聽她沒有成了女姬的婢女，心里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這樣似乎不用接客了吧，憂的是不知道那位杏姑娘的脾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伺候。

二妞并不是特別機靈的孩子，有些事兒，她慢慢想能想明白，當時的反應卻是慢的，此刻就沒看出蘇錦的心情，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月娘這幾年像被沒出閣的小姐一樣待著，有師傅教規矩舉止，有師傅教琴棋書畫，只等著十三歲生日的時候，以閨房秀女的身份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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