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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門淑媛-第208章 糊涂
更新時間:2012-01-06  作者: 小米辣   本書關鍵詞: 古代言情 | 小米辣 | 將門淑媛 
正文如下:
小米辣

雖安慰自己,有信送回來,那就表示大哥安然無恙,可蘭芮忍不住又想,從宣府到京城就是快馬加鞭不下鞍也得兩日,兩天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因此一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有合眼,梳洗時她見自己臉色不好,怕旁人看見詢問,破天荒的讓玉桂替她上了蜜粉。紫藤中文

去觀荷院和勁松居問過安,她才去二門乘車。

“三小姐,你先瞇一下眼,到了騎射場奴婢再叫你。”玉桂提議道。昨晚是她上的夜,蘭芮沒睡好,她是最清楚不過。見蘭芮沒有反對,從塌下拖出一只大藤箱,取了一只大迎枕替蘭芮墊在勁后。

許是太困,一閉眼,蘭芮竟然立刻就睡著了,直到玉桂喚她,她才驚醒過來。

“到了?”看玉桂點頭,她揉了揉太陽穴,撩簾跳下車。

聽見車馬的聲響,蔣婆子迎上來,行禮后喜笑顏開的道:“三小姐,魯先生已經來了,在馬廄里,他讓三小姐來了就去馬廄里。”

蘭芮并不知魯先生回來了,聞言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玉桂。

玉桂慌忙解釋:“奴婢昨日還問過外院的人,說魯先生沒有回來,想來是今日一早才回來的,回來后直接到了騎射場。”

蔣婆子在一旁聽出眉目,笑著說:“魯先生辰初的時候就來了,還牽著一匹馬。”

蘭芮聽著,微微頷首,打發了蔣婆子,轉身吩咐玉桂,“我這邊有霜降和夏至跟著,你就留在門房侯著,慶和領著人一來,你將人領到擱兵器的屋子里,然后立刻來回我。”

玉桂應下。

蘭芮不再多言,飛奔著往馬廄去。她今日習武,專門穿了蔥白的湘綢窄裉衣褲,精干利索,不似裙子那樣繁復,跑起來沒有一點妨礙。又是在騎射場內,沒有外人,她根本用不著顧忌。

也只有在這騎射場內,她才能這樣率性而為。

魯先生身著他一貫喜愛的天青色袍子,站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前,用棕毛刷子仔細的替馬兒梳理鬃毛,神情專注,仿佛他眼前的不是一匹馬,而是一件稀世珍寶似的。

“魯先生?”蘭芮輕呼出口,聲音因激動微微顫抖著,不是魯先生離開了半月,她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掛念他。

魯先生聞言轉身,“來了?”

“魯先生什么時候回來的?先生嫌回威武胡同麻煩,也該派人給我送個信,我也好早些過來……”蘭芮一邊說著,一邊過去,待走近,她不覺就怔了怔。魯先生身上長袍的前襟被利物刮破了幾處,仿佛是幾個張開的嘴巴,極為刺目,不僅如此,他身上還飄散著濃烈的汗酸味,一副許久不曾梳洗過的樣子,“先生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怎會弄成這副樣子?”

魯先生淡淡一笑,渾不在意,“不過是覺的煩悶,去江南走了一遭,誰知路上遇上劫道宵小之徒,這才弄成這般模樣……”

蘭芮自是不相信。她一身武技就是跟魯先生學的,魯先生的拳腳功夫如何,她比旁人清楚,幾個地痞流氓,豈能奈何他?

許久聽不到蘭芮說話,魯先生轉頭,只見她眉頭緊蹙,一言不發的盯著他。早知道這些話不能搪塞她,只是,這些事情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想了想,斂了嘴角那抹無所謂的笑,神情肅穆,“你就不要再問了,我自會處理。”

蘭芮不語,這樣說來,肯定是有事,只是不想說與她知道罷了。她不由自主的就聯想到了蘭千乘半夜送回的那封信。

“先生,你是不是去了宣府?”

魯先生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你這話從何說起?”

蘭芮就說了家中半夜洞開的二門以及大哥那封藏的非常隱秘的家信。

魯先生越聽,神色就越凝重,一點也不見平日的灑脫。蘭芮看著,反而疑惑起來,看樣子魯先生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那他弄成這般回來,還言語回避,又是因什么事情?

“替大哥送信回來的人還沒走,我趁今日來騎射場,將人叫到了騎射場,想問清楚……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魯先生定了定神,看著蘭芮,目光閃爍,“能察覺不對勁,倒不枉費我平日的悉心栽培……去看看人來沒有,若是來了,直接叫到馬廄里來。”

蘭芮搖了搖頭,“我已經吩咐下去,讓玉桂在門上守著,若是來……”一句話還未說完,她就聽見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探頭出去看,果然是玉桂,她想了想,回頭與魯先生道,“先生,還是在兵器房見送信之人吧?上次衛王來,兵器房里臨時改制的屏風還沒有撤下來。”

魯先生深深看了蘭芮一眼,點了點頭。

蘭芮和魯先生在屏風里頭坐下,這才讓慶和將人帶進來。

安置好,玉桂就沖慶和使了個眼色,兩人退了出去。

“見過蘭三小姐。”

一個聲音響起,洪亮雄渾,光聽聲音,蘭芮就猜到這人肯定是個錚錚鐵骨的軍士,而非尋常的小廝隨從。

“你坐下回話吧。”待那人坐下,蘭芮看了看魯先生,見魯先生微微頷首,示意她發問,她又才開口,“敢問壯士高姓大名,在宣府是做什么的?”

那人大概沒料到蘭芮會問這個,愣了一下,“小的姓李名鐵,原是一名守城小卒,后來遇見蘭百戶蘭大人,便做了蘭大人身邊的侍衛。

侍衛,那就應該知道很多事情。

蘭芮整理了一下思緒,直言道:“大哥如今在宣府,可是一切都好?”

蘭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李鐵將早已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蘭大人到宣府,先留在鐘大人帳下,負責刺探敵情,因蘭大人屢立戰功,鐘大人便命蘭大人鎮守獨石,獨石易守難攻,以蘭大人的才能,鎮守獨石實在易如反掌。”

他應答的太過流利,蘭芮反而不相信,“若真是如李壯士說的這般,我也不會將李壯士請到這里來……大哥在宣府到底如何,還望李壯士給一句實話。”她頓了頓,語聲凌厲,“宣府是北疆防御的重鎮,而位于東路的獨石,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這樣的地方,又怎會是易守難攻的地方?”

李鐵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來時,慶和與他說過,蘭三小姐自幼習武,與一般的閨秀不同,他當時覺的,再不同,也還是養在深閨的小姐,對邊關軍事能知道多少?他只要稍加注意,自然就能應對過去,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可是,聽著她咄咄逼人的話語,他才知太小看了她。

一旁的魯先生也是驚訝的看著蘭芮。

思考太久更會讓人起疑,因此李鐵不敢多想,很快答道:“獨石地勢平緩,沒有天然屏障可依靠,的確是宣府最為難守的地方……可這是對旁人而言。紫藤中文蘭大人拳腳騎射無人能及,又熟讀兵書,對蘭大人來說,獨石真的就如小的所言——易守難攻,而且,蘭大人一去獨石,就命人鑿石頭改建原本低矮的土墻,又在墻頭增設礌石滾木,現在的城墻算不得銅墻鐵壁,可抵御韃子進入毫無問題。小的說獨石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并非虛言,還望蘭三小姐明鑒。”

獨石是怎樣的地方,蘭芮并不清楚,她方才認定李鐵說獨石“易守難攻”是撒謊,無非就是認定宣府地界上每一處都是要害。此時聽李鐵說的頭頭是道,她一時分不清真假,便回頭去看魯先生。

魯先生略一沉吟,道:“戰場上要的是齊心協力,就是蘭淵有三頭六臂,他一人之力也擋不住韃子大軍。獨石人畜飲水,三分之二依靠貫穿獨石的獨石溪,另三分之一才是依靠城中的四眼水井,偏這獨石溪源頭在獨石北邊二十里外的櫻桃山,韃子圍城時只要切斷水源,城中飲水便是極大的問題。因此獨石難守,不是因城墻低矮,而是因水源匱乏,不敢在此大量駐軍。”

李鐵不知屏風內還有人,更不知這人對獨石的情形了如指掌,他聽著,不禁擦了一把額上的汗。

蘭芮雖猜到獨石難守,卻不知是如此難,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大哥在宣府的情形如何,還請壯士直言。”

李鐵猶豫不決,他從軍那一日起,就知道違抗軍令的后果,臨行前,蘭大人命他不得對任何人吐露獨石的情形,尤其是蘭三小姐。可這時若是不說,蘭三小姐勢必不會就此算了。

魯先生適時道:“今日咱們在這里所說的話,絕不會傳到獨石去。”

李鐵知道,他是不得不說了,違抗軍令是死,得罪蘭三小姐,蘭三小姐只需在信中跟蘭大人言語幾句,他的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將心一橫,道:“小的臨行時,獨石已經斷水兩天了,不過好在蘭大人早有準備,圍著獨石溪建了一個五畝大小的蓄水池子,池中的水可以支撐人畜一個月的用水。韃子來攻打獨石,無非是想搶掠糧食以解饑荒,他們所帶糧草不多,十天攻不下獨石,肯定就會自行撤軍,所以獨石現在被圍困,可也算不得兇險。”他頓了頓,洪亮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是,蘭大人受了傷,右腿中了兩箭。”

“大哥如今怎樣了?傷得重不重?”

雖早有準備,可蘭芮還是驚的站起了身。

魯先生的后背也繃的筆直。

李鐵道:“沒有傷著筋骨,拔下箭頭后蘭大人就能下地行走。”

還好。蘭芮吁了一口氣,輕輕的坐了回去,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手心后背全是汗。

聽得蘭淵無大礙,魯先生也是松懈了下來,皺眉問:“他是如何受傷的?”

李鐵道:“大人親自出城刺探敵情,沒防備,被幾個韃子兵發覺,這才受的傷……”

魯先生皺眉不語。

蘭芮雖傷心,但知道實情,比起先前在心中胡亂猜測已是安心不少,她想了想,道:“我讓人備幾貼傷藥,一會請李壯士與信一同帶回去給大哥……”提到信,她就想起蘭淵那封藏在薔薇花瓣中的信,難不成因為獨石被圍,他才會如此謹慎?思及此,她又問:“除了獨石,李壯士可知其他地方的局勢如何?不知父親在大同的情形怎樣?”

李鐵猶疑了一瞬,想著既然已經開口,索性一起說了,“去年起韃子各部的牧草就陸續旱死,有的草場甚至成了荒漠,沒有牧草,韃子只得將牛羊全部宰殺,開始還好,可以吃宰殺的牛羊,如今牛羊吃盡,他們搶不到糧食就得餓肚子,因此各處的韃子攻城,都比往年更為兇悍……大同那邊的情形小的實在不知,只知大同東南的紫荊關守備薄弱,韃子夜襲時將守備楊雄大人割了首級,守軍敗逃,赤誠守軍效仿,守備彭忠被督軍就地正法……”

蘭芮越聽,就越覺的心驚,北疆的局勢,似乎比她想象的還不好。韃子搶不到糧食就難逃餓死的命運,戰死與餓死,反正都是一個死字……韃子兵攻城時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須知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大哥還好,只要守住獨石便沒事,可父親統領北疆所有衛所,哪一處衛所出事,都是他指揮不力……

她想起了那封半夜叩開二門的信,里面所寫的,是不是楊雄被割首的事情?

楊鐵許久沒有聽見屏風里面的人說話,又道:“小的放心不下獨石的弟兄,蘭三小姐若是已經寫好回信,就請交與小的,小的好趕回獨石同弟兄們一起御敵。”

蘭芮看了看魯先生,“先生可還有話要問?”見魯先生搖頭,她才道,“我這里還有些傷藥要準備,請李壯士先回客棧,我一會就讓慶和給李壯士送過去。”

楊鐵抱拳應下,轉身離去。

直至聽不見腳步聲,蘭芮又才與魯先生道:“依先生看,北疆的局勢是不是極為兇險?”

魯先生沉默了好一時才開口:“北疆近百年戰事不斷,其中有幾次韃子都攻進了懷來,但還是被擊退,這次看著兇險,其實不然,韃子憑借的是一股狠勁,可這股狠勁畢竟取代不了糧草,人尚且能支撐,可戰馬這樣的畜生沒有草料喂養,不出半月就瘦弱不堪……沒有戰馬,韃子可就是壯士斷腕,不足畏懼”

蘭芮聽著,輕輕的松了一口氣,起身道:“先生的話很有道理,我只知不要命的人可怕,倒沒去想戰馬也要草料喂養……我這就去差人備傷藥。”

蘭芮本想讓玉桂去,可一想,玉桂去買了傷藥還得讓慶和送到迎客來去,一來一回更耽擱時間,索性就直接讓慶和去買。

午飯時,慶和來回話,說李鐵已經走了。()

一整日,除過詢問李鐵的那小半個時辰,魯先生一直都呆在馬廄里,一會替棗紅馬梳理皮毛,一會打水清洗馬欄,一會替馬兒上飼草,到最后實在找不出事做,就坐在馬槽旁望著馬兒發呆,午飯也是蘭芮讓蔣婆子送到馬廄去的。紫藤中文

不僅蘭芮察覺他心中有事,就連玉桂也覺出了異樣,悄悄的囑咐送走李鐵回來復命的慶和,“魯先生今日只怕不打算回家中去住,你讓趙大叔送你回去一趟,替魯先生整理出幾件換洗的衣裳送來。”

蘭淵將慶和留下,本來就是讓他替蘭芮跑腿,辦一些內院丫頭不方便的事情,玉桂又是蘭芮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她的吩咐,慶和沒有不應的,立刻就回了威武胡同。

果然如玉桂所料,蘭芮歸家時去見魯先生,魯先生只說要照顧馬兒,暫時不回威武胡同住。

蘭芮看了看那匹棗紅馬,問:“魯先生,它叫什么名字?”

魯先生嘴角往上翹了翹,眼底全是笑意,“它叫追風,它身形優美、性子純良、脾氣溫和,沒有比它更善解人意的。”

話語里全是夸贊,可蘭芮聽來,總覺的魯先生說的不是馬,倒像是在說人。她笑了笑,“雖說這里有蔣媽媽照應,可先生住在這里,到底不方便……”

不等蘭芮說完,魯先生便打斷了她,“這算得了什么?在北疆時,什么樣的苦我沒吃過?你且先回去吧,好容易找到追風,我再也不愿意離開它半步。”說到最后,盡是悵然。

蘭芮不禁怔了怔,好一時才想起告辭。

西城所住的全是勛貴權臣,這里白日晚間都極為安靜,才申末街面上就已經人跡罕至,蘭芮一行所過之處都是暢通無阻,車行的速度比早晨去時快許多。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蘭芮在心中算了算時間,應該還沒有到威武胡同,她正想問,車外傳來趙大財的聲音,“三小姐,有一輛馬車停在路中間,我們過不去,是不是等他們走了咱們再走?”

蘭芮挑簾往外看了看,是一輛平頭黑漆錦幔的寬廂馬車,馬車的左右兩旁各立著一個穿著錦緞衣裳的婆子,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車駕。她放下車簾,道:“你去問一下,看是怎么回事,記得好好說話。”

“小的明白。”

不一時,車外傳來腳步聲,蘭芮耳力聰敏,立刻聽出不是趙大財,這人腳步聲輕快有力。趙大財的腳步聲同樣有力,卻略顯粗重。

很快,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在下是安陸侯府的胡愈,姨娘的馬車車轱轆壞了,此時正在修,擋了蘭三小姐的道,還請蘭三小姐見諒。”

沒想到又會遇見胡愈,蘭芮心中詫異,但并沒有絲毫表露,她隔著車簾道:“胡二少爺客氣了,我又沒有急事,等一會有什么關系?不知車轱轆修的怎樣了?不然,我使人過去搭把手?”

胡愈笑道:“蘭三小姐不必擔心,車轱轆很快就會修好……而且,先前去回話的車夫已經留下幫忙了。”

蘭芮突然想起,不知他口中的“姨娘”是不是他的生母文氏,若是,按理她應該去問安,文夫人一日是她的母親,文姨娘一日就是她的姨母……思及此,她便道:“不知前面車里坐的可是三姨母?”

胡愈道:“正是。姨娘方才聽說是蘭三小姐的馬車,還念著,說從來沒有見過蘭三小姐。”

如此說來,文姨娘已經知道是她了,那就更不能不過去打招呼,蘭芮略一思忖,道:“我一直就想見一見三姨母,只是沒有機會,今日在這里遇見,倒是巧了……我這就過去拜見三姨母。”

胡愈笑了起來,四下環視了一圈,沒見著有人經過,就道:“在下這就讓人去胡同兩頭守著,不讓那不知輕重的人闖進來。”話音一落,人已經走遠,須臾又轉回來,差跟隨而來的一個婆子擺了腳凳,這才道:“蘭三小姐請下車。”

蘭芮早已趁胡愈方才離開的功夫戴上了車內備著的帷帽。

待蘭芮被玉桂扶著款款下車,胡愈一見,不覺就起了好奇心,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風馳而過,那樣的張揚跋扈,連京城勛貴家的少年都比不上,可她今日卻戴了帷帽下車,一言一行都與京城的閨秀毫無二致,藕荷色的妝花褙子、瑩白的漳紗百褶裙,全都襯托著她的婉約嫻靜……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與胡愈福了福,蘭芮這才緩步往胡家的馬車走,方到車前,車內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是芮兒吧,快上來。”

立刻就有一個跟車的婆子擺了腳凳。

蘭芮依言上車,在車轅上,她摘了帷帽交給玉桂,囑咐她就在車轅上等。

車內坐著一個滿目含笑的貴婦,一見她就道:“喲,真是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兒,來,別管那些虛禮,坐到我身邊來,讓我仔細瞧瞧。”一把將蘭芮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又命車內的婢女上茶果。

太過熱情,讓蘭芮很不適應,她微微笑著:“三姨母快別忙了,芮兒受不起。”

文姨娘聞言抬眸,直盯著蘭芮看,目光閃爍,“沒想到你會叫我姨母……只是,以后千萬別這么叫了,旁人聽著,又不知會如何想。”

蘭芮微愣一下,笑道:“這里又沒人……”不過到底沒有再稱文姨娘為“三姨母”。

兩人在車中閑話,文姨娘打量蘭芮,蘭芮也悄悄觀察著頭一次見面的文姨娘。

文姨娘說是文夫人的姐姐,可她那欺霜賽雪的肌膚,讓她看起來反而更顯年輕。她上身穿著一件幽藍色滾了寬邊的比甲,腰間系著一條同色的裙子,渾身上下,只戴著一只鑲金的白玉鐲子,典雅又不張揚,只是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并沒有多余的首飾……

不一會,就有婆子在車外回稟,說車轱轆已經修好。

文姨娘拉著蘭芮的手,很是惋惜:“好不容易相見,才沒說上兩句話,就又要分別了。不過以后只要有心,總會見著的。”

蘭芮應了聲“是”,告辭下車。

胡愈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等蘭芮戴上帷帽,這才迎上來,“姨娘本是去護國寺上香,回來的路上車轱轆卻壞了……多謝蘭三小姐,姨娘許久不曾這么開心的與人說話了。”

蘭芮微微頷首,“胡二少爺言重了。”

兩人一同往蘭家的馬車走。

“聽說蘭三小姐的拳腳師傅魯先生回來了……不知蘭三小姐可知道他這些日子去了哪里?”

蘭芮腳下一滯,很快恢復鎮定,淡淡的道:“魯先生本是灑脫之人,一年之中總會出去走一走的,說是要走遍大陳各地山河,想來這次也是……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我也沒有問過,如果胡二少爺想知道,我下次問了,再說與胡二少爺聽吧。”

胡愈品味著蘭芮的話,看了看玉桂。

玉桂自是明白他是讓她回避的意思,但只裝作不見,依舊攙扶著蘭芮往前走。

隨時帶在身邊的,估計是非常信任的人吧……

胡愈略一遲疑,又道:“衛王殿下全力追查英蓮將軍的行蹤……魯先生曾經是英蓮將軍的侍衛,他的行蹤,衛王殿下自是時刻關注著,蘭三小姐若是知道魯先生去了哪里,請如實相告。”

魯先生還有這樣的身份?

而命人張榜追查“姑姑”的原來是衛王……

胡愈的話,足以讓蘭芮震驚,她吸了一口氣,努力將心中的驚異壓了下去。

現在想來,魯先生離開的時間,正好是玉桂說官府在街上張榜尋找“姑姑”的時候,而魯先生回來,又是這樣一副模樣……

她笑了起來,“既然衛王殿下懷疑魯先生知道姑姑的行蹤,我回去后立刻就差人去問,等問出來,一定告訴胡二少爺。”

胡愈松了一口氣。

好容易查出一個可能知道蘭英蓮行蹤的人,可這人卻不能帶回去訊問,且不說他與蘭英蓮的關系,就是他現在是深得蘭千乘信任的拳腳師傅,也不能輕易動他。

上了車,蘭芮一直沉默不語,這一日發生太多的事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好好調整一下思緒。

玉桂悄悄的打量著蘭芮,許久,才開了口:“三小姐,你真要將魯先生的行蹤說與胡二少爺知曉?”

蘭芮抬頭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玉桂低下頭去,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問過了老太太再作打算?奴婢只是覺的,這些事情牽涉太多,三小姐雖見識非凡,可到底經歷的太少……”

蘭芮沒有接口,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她真的覺的很累,前世與賤三斗了兩年,這一世,上天還不打算讓她輕松,賜給了她一個莫測的身世,又賜給了她一個復雜的家庭,讓她每日都處于一團了亂麻之中……

見蘭芮不說話,玉桂就有些忐忑不安,吶吶的道:“奴婢方才逾越了,請三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蘭芮睜開眼,道:“一會我下了車,你就說我落了東西在騎射場,讓趙大叔再送你去一趟騎射場,將方才胡二少爺的話都說與魯先生聽。”

玉桂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很快應了聲“是”。()

一進二門,蘭芮就察覺了異樣。紫藤中文二門上的婆子一個個恭謹有禮,卻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更不像往日那樣,一句接一句在她跟前討巧。門上的婆子消息最為靈通,她們如此行事,肯定是有緣故的。只是不知是故意疏離她,還是家中有事,她們怕自己行差踏錯挨罰,這才不敢多言。

她并未多想,徑直回了清風館。

今日要見李鐵,蘭芮只帶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出門,在穿堂,銀鎖拉住夏至和霜降,笑道;“你們二人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三小姐這里有我和綠枝呢。”

在前頭走的蘭芮聞言,回頭沖兩人點了點頭,夏至見了,立刻笑著說:“那就有勞銀鎖姐姐和綠枝姐姐了。”兩人就此止了步。

回到上房,綠枝拿來早已備好的衣裳,銀鎖接過,然后往凈房的方向看了看。

綠枝知道,這是提醒她去絞帕子,她咬了咬下唇,低頭往門外走。

銀鎖待綠枝走遠,輕聲道:“三小姐,今日宮里來人了。”

多事的時節,聽到宮中來人,蘭芮的心本能的就漏跳了一下,抬起頭來,“來的是誰?”

銀鎖抿了抿下唇,“這個奴婢不知,只聽人說是司禮監的公公,是來傳旨的,大老爺被降至正三品的中軍都督府僉事……”一面說著,一面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到底還是出了事……

蘭芮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還知道什么?”

銀鎖搖了搖頭,“接旨時奴婢不敢近前……奴婢從前在勁松居呆過,要不奴婢去那邊走一走,或者能再打聽出一些事來。”

“不用,家中出了事,你們幾個不要亂走,免得闖禍。”蘭芮突然想起來,又問,“傳旨的公公宣旨之后是立刻就走了,還是坐了一會?”

銀鎖想了想,“奴婢一直留意著動靜,好像是由老太太陪著坐了一會才走的。”

蘭芮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情形還不算糟糕。司禮監的太監,哪一個都是人精,老太太留他說話,是想從他口中探聽消息,他自是心中明了,這樣的情形下他卻愿意留下,看來蘭家在他心中還有一點分量。

銀鎖還欲說,卻瞧見門簾閃動,綠枝端著水進來了,她悄然閉了口。宮里來人的事情她們都知道,她支綠枝去打水,這才搶了這個在三小姐跟前表現的機會。

綠枝低頭絞帕子,嘴角噙著一抹不屑的冷笑,她進門時,將銀鎖的話聽了半截。她和綠枝、雙燕三人最后來清風館,雖是二等丫頭,卻不如霜降、夏至兩個三等丫頭說的上話,更別說與在三小姐跟前服侍了七年的玉桂相比。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她們在清風館的日子舉步維艱,誰都想尋找一個機會與三小姐表示衷心,可銀鎖卻不顧情誼,用這樣的手段支開她。

蘭芮擦了一把臉,立刻起身去勁松居。早上她走時老太太身子才略微好轉,卻又遇著這樣大的事情,著急上火在所難免,不知病情有沒有加重。

遠遠看見她,錦橙迎上來,襝衽為禮。

“三小姐來了?”

她望了一眼正房的方向,問:“祖母的病好些了嗎?”

錦橙神色黯然,“早晨起來吃了一碗蔬菜粥和兩只什錦翡翠包,看著精神也好了,可……三小姐聽說了吧?”見蘭芮點頭,她又才道,“送走傳旨公公,老太太的病癥似乎就加重了,午飯也只吃了幾口下去。”

蘭芮嘆了一口氣,暗暗祈禱老太太千萬不能就此病倒,這個家,還須得老太太來支撐。

她仔細的詢問了老太太的病情,正欲離去,看見秦媽媽從上房出來,就迎了上去。

“秦媽媽……”

秦媽臉上沒有了平常一貫的笑容,布著一層淡淡的青灰,她看了看蘭芮,問:“三小姐也不要太著急,萬事還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呢。”

“媽媽,這到底是為什么?父親還在陣前,皇上就……”蘭芮眼瞼低垂。

她知蘭千乘這次官職被降,與紫荊關失守有關,可秦媽媽提到這事,她一句都不問,倒讓人覺的奇怪。

秦媽媽道:“中軍都督府管轄幾個衛所失守,皇上這才動了怒……”

果然是因為這事,不過蘭芮很快留意到秦媽話和從李鐵那里打聽來的事情有所出入,李鐵所言,只紫荊關因守備將軍楊雄被韃子割首而失守,其余幾個衛所守兵還不及敗逃就被督軍將守將就地正法,而秦媽媽所說的,卻是有好幾個衛所失守……不知其余幾個衛所是不是李鐵離開后才失守的,只是由此看來,事態比她想象的嚴峻。

“沒想到韃子這樣兇狠……”蘭芮語聲喃喃。

秦媽媽見她這般,只當她嚇著了,便道:“三小姐無需太過擔心,皇上雖降了大老爺的職,卻仍舊將人留在北疆主持大局,這里面可能另有緣故……”

蘭芮點了點頭,“聽媽媽如此一說,我心安不少。”秦媽話不是空穴來風,可能是傳旨公公透露了什么信息也說不定,她頓了一下,“祖母已經歇著,我就不進去了,等祖母好一點后我再過來。”

秦媽媽目送蘭芮遠去,轉身回了上房。

老太太倚在大靠背上,見她進來,問:“她都知道了?”

秦媽媽上前兩步,輕聲說:“傳旨公公突然來家,又當眾宣旨……清風館雙燕那幾個丫頭都留在家中,肯定是三小姐一回來就趕著告訴她。不過三小姐雖也受了驚嚇,但神色還算平靜,并沒有哭鬧,問了緣由,又問了老太太的身體,然后就回去了。”

老太太微微頷首,目光低垂了下去。

秦媽媽又道:“奴婢要不要請兩個擅長看婦科的大夫在外院侯著?奴婢聽連翹說,大太太自從接了旨之后,就一直以淚洗面……奴婢怕有個什么萬一,怕到時措手不及。”

“沒出息遇事還不如三丫頭鎮定。”老太太咬著牙哼了一聲,很是不耐煩的點了點頭,“你交給老2家的去辦吧,有事情穩住她,倒免得她生事。”

秦媽媽應下,快步出去了。

玉桂好容易趕在街上宵禁之前到家。

她一進門,蘭芮就將屋中的銀鎖、雙燕支了出去,迫不及待的問:“魯先生怎么說?”

玉桂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道:“魯先生說他去了保定,就是去尋找追風,還說若是有人想知道,說與他聽也無妨。”

蘭芮自是不信,魯先生離開的時間太過巧合,而且魯先生回來后的言行太過反常。可魯先生既然這樣說,那便是不怕衛王追查。

玉桂猶豫了一下,又道:“奴婢去騎射場時,發現騎射場外多了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

騎射場外一到天黑就人跡罕至,卻有人這時在外擺攤賣烤紅薯,顯然是為了監視魯先生。

蘭芮撫了一下額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飯吧。”()

“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娘親以淚洗面,三妹妹不說去勸一勸,卻在這里記掛著一個下人吃不吃飯”隨著一聲冷哼,蘭茉怒氣匆匆的挑簾進來。紫藤中文

太過突然,蘭芮和玉桂俱是一愣,蘭芮率先反應過來:“二姐姐有話坐下說吧。”她越過蘭茉,目光落在她身后局促不安的雙燕身上,雙燕一直守在門外,想來蘭茉沒有聽見更多的話。

蘭茉哼了一聲,在高背椅上坐了。

玉桂上前行禮,然后拉著雙燕出去了。

蘭芮起身給蘭茉倒了一盅茶,輕輕的放在她的手邊:“我正想去看看娘親,不想二姐姐倒先來了。”

自從在前廳一同接了旨之后,蘭茉就心急如焚,一下午都坐立不安,想要與人商議一番,偏文夫人有孕在身,她怕勾起文夫人傷心,又不敢與文夫人說這些事情,好容易打聽到蘭芮回了家,便匆匆過來了。

因此聽得這話,她臉色緩和了些,“三妹妹,這可怎么辦?”話才出口,眼淚卻已經像洶涌的泉水一般涌了出來。

看來是嚇的不輕。

蘭芮嘆了一口氣,遞上錦帕,道:“二姐姐不要著急上火,情況還并不算太糟糕……”她將方才從秦媽媽那里打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蘭茉依舊低低的抽泣,許久才扁著嘴道:“這些我也聽馮媽媽說了……可這畢竟是猜測,作不得準……”

蘭芮突然生出無力感,她不擅長勸慰人,再說她心中也存了事情,根本沒心情去安慰哭訴的蘭茉。

“咱們都這樣著急,還不知娘親那里怎么樣了……趁時辰還早,二姐姐和我過去陪娘親說一會話吧。”

蘭茉順從的點了點頭。

到觀荷院,連翹看著兩人過來,立刻去上房稟報,出來一臉歉意的與蘭芮說:“大太太說嫌吵,只讓二小姐進去……”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蘭茉聽了,回頭拉了拉蘭芮的手,“既然這樣,那我就進去了。”

蘭芮無所謂的笑笑,轉身離去。她來文夫人房中探望,只是想做到讓人挑不出禮來,既然文夫人不愿見她,她也樂得輕松。

雙燕跟在她身后,很是不平,“方才二小姐斥責三小姐不來探望大太太,這時大太太不讓進,二小姐卻連一句話都沒有”

蘭芮回頭看了她一眼。

綠枝就扯了扯她的衣袖。

隔日,老太太病情有所好轉,眾人問安時,她讓人在屋中另擺了一桌,留了眾人用早點。

蘭芮夾著一只五香茄餅,小口小口的輕輕咬著,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茄餅上,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大紅的掐金牡丹褙子,紅艷艷的一團,看著就讓人覺的喜氣四溢,在加上她臉上由始至終掛著的風輕云淡的笑容,就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妙用。

她又看了看同桌之人,俱安靜的用飯,就連昨日不知所措的蘭茉,此時也靜靜的喝著粥。

顯然,大家看到老太太如此不在意,都覺的安了心。

她又夾了一只白面饅頭,低頭認真的吃著。

老太太擱了筷子,環視一下眾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碗筷撤了下去,老太太就道:“圣意難測,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倒不如安心過日子……你們回去后,該做什么做什么,不要亂了分寸。”

趙夫人接口就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媳婦這就帶著幾個小輩去萬壽廳處理家事。”

老太太點了點頭。

蘭芮幾人正要起身告辭,錦蓮就進來了,手中捧著一張拜帖,“安陸侯夫人聽說老太太病了,特地來探望老太太,這時人已經在門外了。”

自從長興侯夫人姜氏將蘭茉的衣裳送回來之后,安陸侯胡家和蘭家就有了些來往,但也僅限于節日互相送一份禮物,還遠遠沒有到相互探病的程度。而安陸侯夫人選在蘭千乘降職第二日探病,其中用意很是值得斟酌。

屋中眾人都有一番思量。

老太太接過拜帖,翻了翻,吩咐趙夫人:“你趕緊去二門將人迎到湖中心的花廳去,我換了衣裳馬上過去。”

趙夫人微微怔愣之后,喜的一張嘴都合不上,應了聲“是”,拉著蘭芝就出去了。家中來了貴客,從來都是老太太和文夫人相陪,今日老太太將迎客的差事給了她,若能借此與安陸侯府搭上話,那許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出了勁松居,她示意身后的翡翠、珍珠兩個落后兩步,然后囑咐蘭芝:“這是難得的機會,一會你可要好好的表現……”

老太太待趙夫人出了門,又道:“你們先回去吧。記得約束好自己院中的下人,不要亂走失了禮。”說著話,她的目光落在了蘭芮身上,“三丫頭先回去換一件衣裳,然后來勁松居,陪我去見客人。”

蘭芮笑著應下。

蘭茉聽了,一臉希冀的去看老太太,可老太太目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臉上停留,她神色一黯,咬著下唇跟在眾人身后出了門。

換罷衣裳,蘭芮立刻就回了勁松居。

上身穿著一件蔥綠的軟稠儒衣,腰間系著一條雪白的漳紗百褶裙,鮮嫩的顏色,將她襯托的亭亭玉立。漆黑的頭發綰了一個高髻,發髻旁恰到好處的插了一根蓮花頭的白玉簪子,簡潔而大方。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去了陽明湖中心的花廳。陽明湖是人力挖掘出來的,當時挖掘時,在中間留了一座一畝大小的小島,島上建了一間院子,用一條甬道與內院相連。只是湖風吹上來,屋內冬冷夏涼,冬天便無人來此,只夏天時偶爾用來接待貴客。

蘭芮還是頭一次來,她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副恭順的模樣,可卻沒有因此錯過沿途的景致。

花廳中,趙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楊氏相談甚歡。

瞧見老太太進門,楊氏站起身迎了上來,“我本來是來探病的,卻累老太太專門出來陪客,倒是我的不是了……”很是不安的樣子。

老太太笑了起來,“難為夫人記掛……吃了杜醫正的藥,已經大好了,出來走一走不礙的。”

楊氏仔細看了看老太太,神清氣爽,的確不像是抱病在身的樣子。

蘭芮上前見了禮。

溫柔而婉約。

不是第一次相見,可楊氏還是有些吃驚,但吃驚之色只是一閃,便笑著夸贊,“三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蘭芮微微笑著,一只低垂的頭往上揚了揚,待看清楊氏身側的人,她不覺呆了呆。

沒想到文姨娘也來了。

文姨娘見蘭芮看她,便沖她笑了笑,蘭芮回了一禮。

那邊老太太和楊氏已經重新落座,文姨娘見狀,不及說話就匆匆走到楊氏身后站著,舉手投足間全透著恭謹。

楊氏與老太太道:“這是府中的文姨娘……”老太太沖文姨娘點了點頭,楊氏又道,“既然來了,你就代我去看看文夫人吧。”

文姨娘應下。

老太太笑了笑,點了蘭芮領路。()

蘭芮不覺間就想起了昨日告別時文姨娘說過的話。紫藤中文

她說,只要有心,總會見著的。

不知今日的見面,是不是有心之舉?

一出門,文姨娘就一臉歉意的笑道:“大熱的天,還勞煩三小姐替我引路,我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典型的應酬,恰到好處的笑容下有著淡淡的疏離。

蘭芮聽出文姨娘不想提昨日相見的事情,就順著她的話說:“姨娘這話說的……姨娘是客人,我是主人,主人照顧客人是理所應當的,若是照顧不周,還望姨娘見諒。”

她一邊說著,一邊側頭看了看文姨娘身后的兩個婢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舉止從容大方,沒有一點婢女該有的低眉順目。

兩人察覺蘭芮在打量她們,雙雙屈膝行禮問安。

蘭芮讓玉桂一人給了一對銀錁子。這些東西時常要用,她出門時總會讓人備一些帶著。

兩人收下,笑著道了謝。沒有因得了賞賜就歡天喜地,也沒有因是不足一兩的銀錁子就失望,很有幾分榮辱不驚的樣子。

文姨娘看著,笑了起來:“這是紫菱和紫荷,兩人都是極為聰慧的,要不是我再三的跟夫人求,夫人還舍不得把她們撥給我呢。”

蘭芮聽出了言外之意——紫菱和紫荷是安陸侯夫人楊氏的人。妻妾之間,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她會意一笑。

“原來兩位姐姐在侯爺夫人身邊服侍過,我就說嘛,兩位姐姐看著就與旁人不一樣。”

紫菱微微笑著,紫荷臉上飛起一團紅暈。

好話誰都愿意聽。

蘭芮笑笑,轉頭吩咐玉桂:“請兩位姐姐去清風館吃茶。”

紫菱和紫荷連忙謝絕。

蘭芮嗔道:“兩位姐姐難道是怕我怠慢了姨娘……”

再拒絕,就成了不信任,據說這位很是彪悍,拂了她的好意……

兩人面露猶疑。

玉桂趁機上前挽住了兩人的手臂。

兩人順勢就跟玉桂去了。

兩人走遠,文姨娘拉起蘭芮的手拍了拍,似贊許又似感謝,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蘭芮支開兩人,是想將魯先生的行蹤說與文姨娘,讓其轉告胡愈。只有衛王覺的魯先生這條線查不出所以然,才會撤走騎射場外的烤紅薯攤子。但話到嘴邊,她卻遲疑了,不知道文姨娘知不知道這些事情,若是不知道,貿然說與她聽就很是不妥。

她到底沒有說,她相信胡愈想知道,肯定會尋找機會來問她。

兩人一路說著天氣、景致之類的閑話,很快就到了觀荷院。

早有人去與文夫人報了信,因此她們才踏進院門,馮媽媽就迎了上來。

一路寒暄著進了廳中。

文夫人已經捧著凸起的肚子坐在上首侯著,她看見文姨娘,就要起身,文姨娘已是趕上前去,“四妹妹身子沉,快別起來,當心動了胎氣。”

文夫人拉著文姨娘一同坐下,“自姐姐去了安陸侯府,咱們姐妹就再沒有見過,算算也有十七年了,姐姐這些年過的好么?”

文姨娘眼中含淚,頻頻的點頭:“雖比不上妹妹的福氣,但侯爺和夫人待我還算不錯……”

文夫人眼中也泛起點點淚花。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從前在閨中的日子,同為庶出的女兒,在嫡母跟戰戰兢兢的度日,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嫡母……后來各自出嫁,鮮少聯系。

蘭芮自行站在了不被注意的地方。

文姨娘用錦帕拭了眼角,這才露出一個笑容,看著文夫人的肚子:“五個月了吧?”

文夫人立刻開心起來,撫摸著肚子,笑道:“是啊。也不知像了誰,還沒出生就開始折騰我,這五個月我就沒一刻安生過。”

雖是抱怨的話,可讓人聽著,卻是掩飾不住的甜蜜。

“自然是像蘭大人。”文姨娘笑著,眼底露出淡淡的黯然來,同為庶女,可兩人如今的身份卻是云泥之別。

文夫人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丈夫,笑容就有些勉強。

文姨娘的失落轉瞬即逝,她見文夫人情緒低落,猜出幾分緣由,掃了一眼屋中之人,壓低聲音道:“妹妹無需擔心,我聽侯爺說這次皇上降蘭大人的官職只是為了堵都察院那幫御史的嘴,等蘭大人在北疆立了功,自然會官復原職的。”

文夫人雙眼一亮:“姐姐,侯爺還說了些什么?”

文姨娘就笑笑:“侯爺從不在我跟前談論政事……這些話也是他無意提起的。”

想起文姨娘妾室的身份,文夫人只得做罷,不過有了這話,她懸著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正好蘭茉進來了,兩人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頭。

文姨娘從袖袋中取出兩只梅花圖案的赤金鐲子,給了蘭芮和蘭茉一人一只做見面禮。

蘭芮掂了掂,少說也有五兩,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文姨娘的發髻,還是只插了昨日那根白玉簪子。

看來她只是喜歡素淡的妝扮。

蘭茉并未將文姨娘看在眼中,上前見了禮,便退到蘭芮身旁,再無多余的話。

又說了一會話,老太太打發人來請,說讓幾人去湖心的花廳用飯。

紫菱和紫荷等在清風館外的夾道上,看見幾人過來,很快迎了上來。

蘭芮落后幾步,壓低聲音問玉桂:“她們怎么會在這里?”

玉桂悄聲道:“奴婢雖一再挽留,可她們只坐了一會,就說怕文姨娘有事時找不著人,要去觀荷院找文姨娘……奴婢就說,主子們說話用不著在近前服侍,就是過去了也只能在外候著,她們就說不如在方才分手的地方等。”

蘭芮點了點頭,看已經落下好一段路,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飯后,安陸侯夫人楊氏又坐了一陣,這才起身告辭。

老太太讓趙夫人和蘭芮去送客。

趙夫人跟在楊氏身側,一句接一句的湊趣,惹的楊氏笑聲不斷。

文姨娘與蘭芮落在后面。

文姨娘突然道:“聽說三小姐隔幾日就要去騎射場習武?”

蘭芮一驚,抬頭看向文姨娘,只見她就是一副閑聊樣子。想了想,她才道:“我每隔五日去一趟。”

文姨娘笑笑:“三小姐師從何人?是不是與大少爺一樣,都是跟隨魯先生習武?”

蘭芮越發的肯定,文姨娘挑起這個話頭就是要問魯先生的行蹤。只是她實在不明白,方才她支開紫菱和紫荷,文姨娘一句不說,現在前后左右都是人的時候,文姨娘卻打起啞謎來。

想到魯先生并不在意,她便索性說了出來:“正是。不過魯先生前段時間有事去了保定一趟,我的拳腳功夫也就耽擱了一陣。”

文姨娘笑的燦爛:“三小姐底子厚,耽擱十天半個月也不怕……”()

來蘭家接安陸侯夫人楊氏的是胡愈。紫藤中文

他正指揮婆子擺長凳、換車中降暑的冰盆,細心而周到。

蘭芮看著,很是吃了一驚,按說,這些事情應該是跟車出門的管事所做的……看他熟練的樣子,應該不是頭一回做這些事。

不過很快又釋然,身為庶子,在嫡母跟前不用些心思又怎么行?

她側頭看了一眼文姨娘,只見她眉宇間沒有一點異色,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胡愈囑咐完跟車的婆子,轉身請楊氏上車,卻瞧見蘭芮站在花團錦簇中相送的女子當中,微微怔愣一下,旋即笑了起來。

蘭芮微微頷首示意。

看他吃驚的表情,應該并不知自己會來此。

楊氏等人登車離去,趙夫人和蘭芮一同往回走。

趙夫人瞄了一眼蘭芮,笑道:“你認識胡二少爺?”

蘭芮淡淡的道:“見過兩次,說不上認識,一次是跌馬那次,一次是前些日子在家中遇上過一次。”她不喜歡趙夫人的語氣,狀是不經意,可任誰也能聽出其中的刺探之意。

這兩次,趙夫人自然有所耳聞,她笑笑,再不說話,只低頭想起心事來。

有鳳仙樓的事情,文夫人對楊氏有說不出的厭惡,待楊氏離開,她皺著眉頭問:“昨日皇上才下旨降了老爺的職,安陸侯夫人今日就登門……媳婦覺的,這里面肯定有緣由,不然胡家怎么會這樣好心來探病?”

老太太神情淡漠,“胡家一心想與咱們蘭家交好,這時正是機會。”

文夫人立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來,喜道:“安陸侯一貫圓滑,他這時讓楊氏來探病,肯定是窺探了圣意……這樣說來,老爺這次肯定無事。”

老太太點了點頭,“千乘在軍中的地位,一時是無可取代的,你就安心的養胎吧,不用操心這些事情。”

文夫人連連點頭,“媳婦知道了。”

老太太讓馮媽媽攙著她回觀荷院歇息,自己則上了回勁松居的夾道。

“你覺的,英蓮會去哪里?”

秦媽媽吃驚的看著老太太,方才老太太在廳中與安陸侯夫人品茶,兩人到底說了什么,以至于這么多年來老太太第一次關心大小姐的行蹤?

“大小姐出家為尼,無論是掛單還是云游,總是會與庵堂有關,只要順著這條線一直查下去,應該能查出一點眉目。”

老太太沒有再說話,及至回房換了衣裳,她又才道:“你請一個精通畫人像的畫師來家,讓他依著你的描述會十張英蓮的畫像,再從莊子上挑十對信得過的管事夫婦,讓他們扮成信徒,依照畫像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去尋找,務必將人找出來。你與他們說清楚,找到人的,賞銀百兩,不知輕重胡言亂語的,連同孩子亂棍打出去。”

秦媽媽應下,想了想,道:“大小姐武藝了得,奴婢怕管事的就算見了她,也不能將人帶回來。”

老太太面色微沉,“你讓他們記住,見了英蓮旁的不用說,只告訴她,千乘的仕途攥在她的手中,是官復原職還是丟官下獄,全在她一念之間。”

秦媽媽目露驚駭。

老太太一貫信任秦媽媽,見狀也不瞞她,“楊氏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告訴我,皇上之所以降千乘的職,是惱咱們大敵當前卻是故意隱瞞英蓮的行蹤……我昨日聽了那內侍的話,當時就覺的千乘這次降職蹊蹺,今日再聽楊氏的話,就由不得我不信。”

秦媽媽就有些不解:“胡家與咱們交情不深,又因著鳳仙樓的事情心中有芥蒂,可安陸侯為何上門來與咱們說這些辛密的事情?”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負責尋人的可是衛王,衛王當初攬下尋人的差事,如今卻找不到人,衛王在皇上心中,也會落得個無能的印象……再說,蘭家的名號還有幾分價值,胡家示好,不外乎是想將鳳仙樓的事情抹過去。”

秦媽媽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辦。”言罷,就撩簾出去了。

老太太閉上眼,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那年自懷了身子后,就在陪嫁的丫頭中挑了最為喜歡的慧心做通房,沒兩個月,慧心有孕在身……

蘭芮回到清風館,單留了玉桂服侍。

玉桂一邊替她拆發髻,一邊說著從紫菱和紫荷那里打聽來的事情:“安陸侯有三子一女,除了胡二少爺都是嫡出……胡二少爺從小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奴婢聽紫菱提到胡二少爺的語氣,似乎很不以為然,奴婢就細細的問,紫菱說胡二少爺只會養鳥斗蛐蛐,不學無術,安陸侯每次看見他,總會訓斥一番……去年衛王生日時,他尋來一只會說話的白鳳頭鸚鵡作賀禮,得了衛王的青睞,時常被叫去王府做客,安陸侯對他的態度這才好了些。”

蘭芮嘴角不覺往上翹了翹。

胡愈如今幫著衛王查“姑姑”的下落,又怎會是靠著一只鸚鵡得了衛王歡心的“不學無術”之人……

“她們有沒有提及文姨娘?”

玉桂搖了搖頭,“這個奴婢倒沒有問。”她頓了頓,想起昨日路遇胡愈的事情,感嘆道:“奴婢怎么也不相信胡二少爺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

“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與咱們不相干的。”

蘭芮拿來許久不曾動過的針線,坐在矮榻上練習起來,方做了兩針,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不一時,雙燕在門外稟報:“三小姐,錦橙姐姐來了。”

蘭芮揚聲道:“進來吧。”

兩人聞聲進門,錦橙施了一禮,笑道:“后日是寧遠伯太夫人的生辰,老太太想帶二小姐和三小姐同去賀壽,讓奴婢來與三小姐說一聲,好讓三小姐有所準備。”

蘭芮笑著應下,不過心中卻暗暗納罕,寧遠伯劉家與蘭家向來不大走動,老太太怎么會突然想起去為寧遠伯太夫人賀壽?

“我知道了。不知祖母還什么話囑咐?”

錦橙笑道:“老太太就說讓三小姐準備一下,旁的話倒沒有說。”()

錦橙從清風館出來,徑直去了水瀾館,她方才來過一次,二小姐不在,她這才先去的清風館。紫藤中文

白芍看見她,連忙迎上來:“錦橙姐姐這么快又回來了?”

“老太太那里還等著我回話,我就沒敢在三小姐那里耽擱。”錦橙笑著望了上房一眼,“二小姐還沒回來?”

白芍笑道:“說是要在大太太那里吃了晚飯才回來。既然老太太還等著姐姐回話,那奴婢這就去請二小姐。”

錦橙攔著她,嗔道:“哪能讓二小姐跑一趟?我去大太太那里傳話就是了。”

兩人一起到了觀荷院上房。

聽著錦橙說明來意,文夫人慢慢坐直身子,“你說,老太太要領茉兒和芮兒去寧遠伯府中給太夫人拜壽?”

一旁的蘭茉聞言雙眼圓睜。

錦橙笑道:“老太太是這樣說的。”

文夫人察覺自己有些失態,便往身后的迎枕上靠了靠,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寧遠伯家劉家與我們蘭家素來沒有交情,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劉家拜壽?”

錦橙道:“奴婢也不知道。”

文夫人見問不出所以然,擺擺手,打發了錦橙,端起茶盅,卻是只轉動著看茶盅上的花紋,半天沒有吃一口。

她久久不語,蘭茉就有些耐不住,“娘,祖母”

文夫人回過神來,笑道:“太后出自劉家,到時只怕京城所有勛貴家的夫人小姐都會齊聚劉家,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后日要穿的衣裳,莫要讓人小瞧了去。”

提到太后,蘭茉想起衛王從小在慈寧宮長大,心中一動,笑道:“女兒省的,不說在小姐中間拔得頭籌,可也一定不會讓人比了下去。”頓了頓,又撅起嘴嘟囔著,“三妹妹那樣魯莽,祖母卻要帶她同去,也不怕她丟了家中的臉……”

文夫人看了一眼屋中的丫頭,道:“老太太自有主張,你先回去吧。”

蘭茉很是不情愿的起身走了。

文夫人讓人叫來馮媽媽,“你去慶春坊定一副百壽圖的畫屏。”

馮媽媽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聞言為難起來:“慶春坊出來的東西都有表記,那些個夫人小姐都是眼毒的,只怕會讓人看出來……要不,奴婢另外尋一家繡品鋪子買?”

文夫人就搖了搖頭,“其他的繡品鋪子出來的東西太過平常,寧遠伯太夫人只怕看不進眼去……不過你說的也不錯,慶春坊的繡技與眾不同,就是將表記拆了也難保沒有人認出來。要不這樣,你明日一早去一趟長興侯府,就說我擔心姨娘的病所以讓你去看看。姨娘的針線了得,手中肯定有不少成品,你挑一挑,有好的畫屏就拿一幅回來。”

馮媽媽點了點頭,想著姜氏貪婪的性子,知道不能空手去,又問:“前日老太太送了一棵百年老參來,大太太懷著身子吃不得,不如帶回去給姨娘吧?”

“好。”文夫人咬了咬唇,目露恨意,“你一定要交到姨娘手中,免得便宜了旁人。”

馮媽媽遲疑了一下,道:“大太太,你看奴婢要不要多挑一幅?三小姐也不能空著手去寧遠伯府。”

文夫人點了點頭。

旁人都知道蘭芮是她的雙生女兒,若是空著手去,丟的還是她的臉。

蘭芮擔心魯先生,第二日謊稱平常用慣的纓槍落在了騎射場,讓玉桂又去了一趟。

玉桂回來,一臉喜色:“三小姐,騎射場外的紅薯攤子撤了奴婢問過蔣媽媽,她說好像是昨日申初搬走的。”

文姨娘和安陸侯夫人是未末離開的,不過半個時辰,紅薯攤子就撤走了……

一顆石頭落地,蘭芮又問:“你見到魯先生了嗎?他說了什么?”

玉桂道:“魯先生在馬廄里住下了,奴婢與他說了門外紅薯攤子撤走的事情,他只說‘知道了’,旁的話一句也沒有多說,好像并不在意。”

“在馬廄住下了?”蘭芮吃了一驚,轉而細想一下,又覺的以魯先生不羈的性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似乎又合情合理。她點了點頭,說起壽禮的事情來,“祖母沒有說清楚需不需要單獨備壽禮,你去水瀾館問一下,二姐姐要是準備了,那我也就備一件,若是她沒有準備,我這里也就不用再單獨準備了。”

玉桂應下,方要去水瀾館,雙燕就來報:“連翹姐姐來了。”

連翹進來,施禮道:“大太太說,給寧遠伯太夫人的壽禮已經備下了,讓三小姐不用操心。”

卸了一個包袱,蘭芮覺的輕松不少,賞了連翹一個銀錁子,又讓玉桂領著她出去吃茶。

隔日,老太太與蘭茉、蘭芮一同在二門登車。

寧遠伯府也在西城,與蘭家相隔四條街。

寧遠伯與長興侯、宋國公和武定伯這幾家勛貴一樣,都是太祖時的開國功勛。不同的是,長興侯、宋國公和武定伯慢慢敗落,成了靠著鐵券吃歲祿的二流功勛,而寧遠伯劉家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先帝時,老伯爺就在軍中任職,雖不是要職,可也不是閑散職位。如今老伯爺年歲大了,這才閑在家中頤養天年。

這些,都是玉桂打聽出來的。

馬車方行了不足兩丈遠,蘭茉只覺的下腹猶如刀絞,疼痛難忍,她一手捂住下腹,一手推了一把白芷。

“快,讓車夫停車,我要去凈房。”

白芷微愣了一下,連忙打簾子喚車夫停車。

同車的蘭芮聞言回頭,瞧見蘭茉豆大的汗珠掛在額上,駭了一跳,“二姐姐,你怎么了?”

蘭茉不及回答,也沒等跟車的婆子擺腳凳,直接從車轅上跳下馬車,小跑著去了不遠的凈房。

車停下來,老太太那邊得了信,差錦蓮來問,蘭芮只得道:“二姐姐突然想去凈房。”

錦蓮道:“該不會是吃錯東西了吧?”

蘭芮笑笑:“應該不會,二姐姐吃的與我一樣,都是大廚房做的。”

錦蓮點了點頭,匆匆去與老太太稟報。

老太太聽過眉頭緊蹙,“真是…..臨出門偏出這樣的事情。”頓了頓,又吩咐錦蓮,“你去與二丫頭說,讓她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千萬不能硬撐著。”()

送罷老太太,趙夫人、吳夫人、蘭芝和蘭蕓幾人還未往回走,就聽見二門的婆子來回,說馬車停下了。紫藤中文幾人不明就里,想想二門附近平常也不會有男仆,就走出來詢問。

老太太聽見聲音,使了個眼色示意秦媽媽下車去應酬。

秦媽媽下車,與圍上來的趙夫人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小姐想方便,這才讓停的車。”

才出門就想方便……肯定是迫不得已……

幾人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趙夫人還不及張口,吳夫人已是笑道:“既然無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這里雖有仆婦把著沒有外人進來,可到底是二門外頭,我們不宜久待。”

趙夫人點頭稱是,卻是不動,抬頭往凈房的方向張望。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好先離開,蘭芝和蘭蕓也就跟著她去看凈房的方向,瞧見一個艷粉的身影漸行漸近,蘭芝目露喜色:“二姐姐回來了。”

從凈房出來,蘭茉只覺雙腿發軟,雖不至于走不穩道,可步子虛浮,雙腿又使不上力。白芷攙扶著她,好容易緩過勁來,想去給老太太報平安,抬頭卻瞧見趙夫人幾人等在那里。

這樣的事情出在未出閣的女子身上畢竟不好聽,她心頭不由著惱,氣她們不該多事……她推開白芷的手迎上去與各人見了禮,“勞二嬸、三嬸及兩位妹妹擔心,我真是過意不去……”

趙夫人拉起她的手,關切的問:“你一向是個仔細的……該不會是吃錯了東西吧?”

蘭茉心頭的惱怒更甚,只是不等她開口,蘭芝已經接口說道:“吃錯東西可不能出門做客,免得失了態,傳出去于二姐姐的名聲有礙”言語間似乎認定了蘭茉吃錯東西。

吳夫人嘴角噙著一絲譏諷,靜默不語。

蘭茉聞言,白瓷般的雙頰漲紅,冷笑道:“多謝四妹妹為我著想只是我并未吃錯東西,何來失態一說?”

錦蓮領命就去了蘭芮和蘭茉同坐的馬車旁侯著,誰知蘭茉從凈房出來并未直接上,她只得又走了回來。到近前恰好就聽了這么一句,便笑道:“老太太說了,若是三小姐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不過三小姐既然無事,那就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回了老太太。”

秦媽媽叫住欲走的錦蓮,“本來時辰就不早了,你這一來一回又要耽擱時間,反正二小姐沒事,就不用再去回了。”又去看趙夫人吳夫人。

吳夫人會意的笑笑,挽了趙夫人的手:“二嫂,我們先回去吧,免得耽擱了時間。”

這已經是第二次催促了,趙夫人不好再強留,就與吳夫人往回走,蘭芝見狀,眼中的失望之色溢到臉上,沒有絲毫遮掩。

這邊錦蓮和秦媽媽就催著蘭茉上。

走了兩步,趙夫人突然回頭,一臉擔憂的看著剛轉身的蘭茉:“茉兒,你真的沒事?哎——你身邊的白芷和白芍都才十三歲,不頂事,真是讓人不放心……”頓了頓,仿佛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不如這樣,讓你四妹妹跟著你一起去,也好照顧你一下。”

所有人都聽出了趙夫人的意思。

她想讓蘭芝去寧遠伯府。

蘭茉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咬著下唇不說話。

秦媽媽堆起笑容:“難為二太太想的如此周到,不過怎敢勞動四小姐?奴婢一會兒回了老太太,再從跟去的幾個大丫頭中挑出一人來服侍二小姐,二太太就不用擔心了。”

借口被堵了回去,趙夫人一時語塞。

幾人說話的地方離老太太的馬車不算遠,高一句低一句的有大半都落入了老太太的耳中。聽到這,她吩咐錦橙,“去看看四丫頭穿戴怎樣,若是還看的過眼,就與秦福喜家的說,讓四丫頭同去。”

錦橙領命自去,見蘭芝穿戴整齊,就將老太太的話與眾人說了。

蘭芝喜不自禁,趙夫人就道:“快去攙著你二姐姐。”

老太太有話,蘭茉不好違逆,蘭芝攙她時,她雖不悅,可終是沒有甩開她的手。

車外的情形蘭芮也聽全了,蘭茉和蘭芝上車時,她下意識的就去看蘭芝的穿戴。她上身穿著簇新的枚紅色刻絲夏衫,腰系一條稍淺一點的漳紗百褶裙,頭上梳著高髻,高髻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白玉釧,比她平日的裝束華麗數倍。

見蘭芮打量自己,蘭芝別開頭去。

蘭芮笑笑,收回目光,問面色鐵青的蘭茉:“二姐姐可覺的好些?”

蘭茉“恩”了一聲,因到了車上無需顧忌,趁機甩開蘭芝的手,撿了靠車窗的矮榻坐下。

蘭芝不以為意,在蘭芮身旁坐了。

馬車再次啟動,只是車上三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玉桂看了看蘭茉,悄悄的將車上八腳香爐里的檀香換成了茉莉。

前頭馬車上,秦媽媽往冰盆里添冰塊,添完,這才笑道:“老太太就是心善,明知道二太太的心思,還成全了她。”

老太太捏著一掛紫檀佛珠,閉眼誦經,好一時才睜開眼:“我倒不是為她,而是看在四丫頭的份上。爹娘都沒有出息,我又要支撐這個家,難得她曉得為自己打算,若是有夫人看中她,就算是她的福分。”

秦媽媽猶豫了一下,將蘭芝的穿戴說了一遍,“這樣的打扮,倒比出門做客的三小姐還精心。”

方才出門時,一大堆人圍著,老太太并沒有留意蘭芝,聽了秦媽話,眉頭緊蹙,“你這樣一說,她似乎是篤定蘭茉有事似的……這會兒你就不要管了,你記得回來后叫白芍幾個來問一下,看二丫頭都吃了些什么。若當真與四丫頭有關,那我可就看錯了人。”

小半個時辰后,馬車停下,跟著的婆子上前與人說了幾句話,就聽見車外傳來門軸轉動的聲響。馬車一路向前,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車外有人道:“請小姐們下車。”

蘭芮三人聞言下車,那邊老太太也已經下了車,正與一個三十左右的貴婦說話,她們不及看周遭環境,就迎了上去。

老太太見到三人,笑道:“來見過劉大奶。”

三人便猜到眼前之人是寧遠伯的嫡孫媳婦苗氏,一一上前見了禮。

苗氏還了禮,請幾人上了早已備好的青帷小油車。()

幾人分別上了青帷小油車。紫藤中文

車廂正中擱著一只喜鵲登枝的冰盆。

車內冰涼清爽,燥熱似乎都被阻在了車外。

蘭芮看著盆中的冰塊一點的一點融化,化成水流入盆底。

小油車走了兩刻鐘還沒有停,由此可見,寧遠伯府比蘭家的宅子還要大,這讓她很是納悶,須知蘭家的宅子原是涼國公住過的。寧遠伯和涼國公同是開國功勛,所住的府邸又全都是太祖御賜,按說國公的爵位更高,府邸也應該更大才是。

胡思亂想間,小油車終于停下來了,一個容長臉的大丫鬟打了簾子請蘭芮下車。她所乘的小油車走在后頭,等她從車上下來,老太太及蘭茉、蘭芝三人已經在車下等她了,她趕緊迎上去。

苗氏請四人往垂花門里邊走,一邊走一邊與老太太閑話:“太夫人聽說老夫人要來,很高興,從昨日起就不住的念叨,說這么多年未見,不知老夫人變成什么樣子。”

老太太笑著嘆了一口氣,露出惆悵之色:“能變成什么樣子?不過是從妙齡少女變成了垂暮的老太婆罷了。太夫人身體還好吧?”得到苗氏肯定的答復,她又道,“算起來,我與太夫人也快四十年沒有見過了……最后一次見面,還是我嫁去忠州之前。”

苗氏道:“那也是因路途遙遠……如今老夫人來了京城,見面的時間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笑著看了苗氏一眼,暗道,這位大奶還真是個會說話的,她嫁入劉家時間不短,肯定聽了一些當年的事情,可她卻面不改色,只將兩家不來往的原因歸咎于“路途遙遠”……

蘭茉和蘭芝在旁聽的津津有味。

蘭芮也留心在聽,不過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周圍的景致。所過之處全是薔薇和月季,此時開的正艷,紅黃橙綠紫,滿目的姹紫嫣紅。粗看好像是在甬道兩旁隨意栽種的,可走了一陣,她便瞧出了門道,這些薔薇和月季被人栽種成了無數個大小不一“壽”字。

她不由的暗暗嘆服。

出了甬道,又進了穿堂,最后苗氏在一間門楣上寫著“浩然閣”的院落前止了步,門口一字排開的八位丫頭屈身給幾人行禮。

秦媽媽賞了幾人。

苗氏這才一臉歉意的解釋:“已經有好些位夫人小姐到了,太夫人脫不開身……”

老太太了然一笑:“太夫人是今日的主角,肯定是脫不開身的。”

幾人進了門,又是一個遍植花草的院子,隱隱約約便能聽見上房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一個身著湘綢裙褂的婆子趕在幾人之前去稟報。

一行到了上房門口,立刻有人打簾子,蘭芮收回目光,屏聲靜氣的跟在老太太身后進了門。

在坐的誰都知道蘭千乘才被降了職,因此瞧見老太太神采奕奕的出現,都有些吃驚,原本笑聲不斷的熱鬧場面靜了下來。

蘭芮立刻感覺到有無數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依舊目不斜視的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你是……玉兒?”

“是我,太夫人。”老太太緊走幾步,到上首劉太夫人的座前蹲身行禮,語聲哽咽,“太夫人……玉兒祝你壽比青松,福順安康……”

“好好好。”劉太夫人連聲應著,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伸出手去攙扶老太太。立刻有婆子端了一張高背椅子擺在首座旁邊,劉太夫人拉著老太太一同坐下,“真是歲月如梭啊,若不是先頭有下人稟報,我一時還真不敢與你相認……”

兩人感嘆一陣,老太太喚過蘭芮三人,與劉太夫人道:“這是我的幾個孫女……”

劉太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個個端莊賢淑,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蘭芮三人聞言上前拜壽,獻上各自的壽禮。她的是一副山石松柏圖的掛屏,蘭茉的是一副百壽圖的插屏,而蘭芝的則是一個寒梅傲雪的剪絨抹額,精細的做工,顯然不是隨意拿來的。

蘭芮趁機打量劉太夫人。只見她滿頭的銀絲綰成一個圓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定住,身上穿著大紅的刻絲褙子,通身的富貴之氣……雖早知劉太夫人今日做的是八十大壽,但這時一看,劉太夫人精神矍鑠,思路清晰,一點也不像八十高齡的老人。

聽玉桂說,這位劉太夫人是當今太后的母親,寧遠伯的嫡母。

劉太夫人樂呵呵的將三人的壽禮拿在手中翻看,一面看一面與眾人道:“這樣的手藝,滿京城也尋不出幾個來……”見蘭芮三人含羞的低下頭去,又長嘆一聲,轉頭與老太太道,“我最后一次見你,你也才她們這般年紀……一轉眼,卻已經是花甲之年了。”

屋中其余人聽了,就有人附和著上前插話,一時間,屋內氣氛又活躍起來。

劉太夫人回頭瞧見蘭芮三人恭謹的站在一旁,擺擺手道:“你們年紀小,對我們這些老婆子的說古肯定沒有興趣,就不必在這里了……去小姐們那邊玩吧。”

三人都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頷首,三人這才去了大廳另一側的小姐堆里。

蘭茉在花團錦簇中尋到幾張熟悉的臉,立刻就迎了上去。蘭芝跟在她身后,蘭芮順著兩人去的方向看了看,那邊有長興侯府的二小姐文婷,還有在長興侯府見過的武定伯府和宋國公府中的幾位小姐,雖說彼此沒有交情,但畢竟說過話,她就不好不過去與幾人打招呼。

各人廝見了,蘭茉笑道:“幾位姐姐近來都在做些什么?”

“不過是在家中學習作詩罷了。”

武定伯府和宋國公府的幾位小姐沒有接口,只文婷答了一句,不過話才一說完,她已經轉身往右側的幾位小姐那邊走了。那邊有寧遠伯府的四小姐和安陸侯府的三小姐。

在這幾位小姐跟前,蘭茉一向處于主導地位,從來都是她一開口旁人就順著她的話說,可今日她起了話頭,卻無人理會,好容易有文婷答了一句,可還是敷衍她,她氣的咬了咬下唇。

蘭芝在家中一向被蘭茉壓制,今日好容易見她出丑,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蘭芮自然也瞧出這幾位小姐態度冷淡,更知道其中的緣由——蘭千乘降職了。

哪里都不缺捧高踩低之人。

她笑笑,走到角落里坐下。

不知是誰提出聯詩取樂,立刻就引來眾位小姐的附和,很快定出規矩,輸了的人罰酒一杯。商議完畢,稟到寧遠伯夫人跟前,寧遠伯夫人怕吵著夫人們說話,吩咐下人在偏廳中擺了酒菜紙筆等物,請一眾小姐們去偏廳小坐。

蘭芮混在人群中往偏廳去,心中卻暗暗叫苦,她根本不會什么聯詩,答不出來丟臉事小,喝醉了酒失態才是大事。正苦無對策時,身后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蘭三妹妹。”

蘭芮聞聲回頭,只見于惠宜正笑吟吟的看著她。她便笑了起來:“護國寺一別,許久未見惠宜姐姐了。”

聽得“護國寺”三個字,于惠宜雙頰上立刻飛上兩團紅暈,避開蘭芮的目光,道:“是啊,我本來想請妹妹來家中玩,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蘭芮不知兩家對這樁婚事的打算,就不敢打趣她,只順著她的話道:“姐姐只管下帖子就是。”

于惠宜點了點頭,拉著蘭芮落后幾步避開旁人,笑道:“妹妹別擔心,我前日無意中聽見父親和大哥說話,父親說皇上將雖降了蘭大人的職,可仍舊將蘭大人留在邊疆,就是說蘭大人仍然深得皇上的信任。”

蘭芮沒料到她會安慰她,很是感激,點了點頭,“多謝惠宜姐姐。”

于惠宜笑道:“我一個閨閣女子,本來不知道這些,但聽過之后仔細一想,父親說的很有道理……”她見蘭芮似乎聽明白了,就又道,“妹妹不要常常皺眉,我聽人說,皺眉容易起皺紋。”

蘭芮忍不住笑了笑,肯定是方才為聯詩的事情著急時不小心將情緒掛在了臉上……想到聯詩,她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說了實話。

“姐姐也知道,我從小習武,家中雖請了先生教我學習詩畫,可我從來沒有用心學過……我方才是擔心一會聯詩時答不上來。”

“我還以為妹妹是為蘭大人憂心……”于惠宜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這還不簡單,咱們借故躲出去就是了。”

這個蘭芮自然想過,可是不去偏廳,又能去哪里?不能留在方才的廳中,又不能在別人家的院子里隨意走動。

那邊于惠宜已經攔住一個寧遠伯府的小丫頭,“我來時瞧見外面院子里的薔薇和月季開的正好,只是匆忙間沒來得及細細觀賞,這時就還想去再看一看,煩這位姐姐領一下路可以嗎?”

那個小丫頭沒有猶豫,笑道:“兩位小姐這邊請。”

于惠宜悄悄的沖蘭芮眨了眨眼睛。

蘭芮莞爾一笑,吩咐玉桂,“去與老太太說一聲。”

玉桂應下,轉身時看見另一條石子路上的一個枚紅色身影,附在蘭芮耳邊道:“那是不是二小姐?”

蘭芮聞言去看,只瞧見了一片裙擺,但僅憑裙擺上那張揚的蝴蝶,她立刻就認出了是蘭茉。

不知是受了冷待,還是和她一樣是因聯不出詩出丑……

玉桂又道:“二小姐似乎也要去那個遍植薔薇和月季的院子。”()

有些話總不便當著旁人說。紫藤中文

于惠宜看見玉桂附在蘭芮身邊咬耳朵,便笑了笑,裝作看風景,領著自己的丫頭和劉家的那個小丫頭往前走了幾步,避了開去。

蘭芮突然記起了鳳仙樓的事情,那次也是蘭茉突然離開,然后被人利用,惹出那許多的事端來。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她怎么就沒學著謹慎一點呢?這是在別人的家中,就是要避開,也該多帶幾個人同行,然后叫上劉家的下人引路才是。

還去不去賞花……她現在很不想去,可已經與于惠宜商量好了……

想著,她才發現于惠宜早已不在身側,而是在一丈遠的地方盯著院中的假山看,仿佛假山上的石頭有什么特別似的......

她感激的笑笑,轉身吩咐玉桂:“咱們落在后頭,沒看見白芷或者白芍去方才的大廳,你去見老太太時,記得與老太太說一聲二姐姐的去向,免得老太太擔心。”

方才于惠宜提出要去賞花,劉家的小丫頭絲毫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想來那花園子沒什么去不得的,是她想的太多了。就是有什么不妥,她稟明了老太太,老太太那邊自有打算。

玉桂應下,轉身去了。

蘭芮打定主意不去賞花。倒不是因為蘭茉去了那里,而是她記起了鳳仙樓的事情,心生警惕,萬一出了什么幺蛾子,她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她可沒有一個事事為她打算的親娘。

她笑著走到于惠宜的身側。

于惠宜扭頭看她,滿目的興奮,伸手指著假山道:“妹妹快看看,這是不是螞蟻?”

蘭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條長長的黑龍在假山上蜿蜒爬行……果真是螞蟻。

他不禁莞爾一笑,拉著于惠宜往后退了兩步,“的確是螞蟻。姐姐快站得遠一些,免得螞蟻爬到身上,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劉家的小丫頭,要是螞蟻咬傷了兩位小姐,那她一頓打是免不了的。

“兩位小姐請稍等一下,奴婢喚人去茶水間提一壺滾水來,好將這些螞蟻澆死,免得它們害人……”

于惠宜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皺了皺眉,道:“我雖不信佛,可也知道不能殺生的道理,這位姐姐萬不可因為我們就去壞了它們的性命……”又拉了蘭芮的手,“我們走吧。”

那個小丫頭聞言面上一紅,跟在兩人的身后往前走:“是奴婢愚鈍,考慮的不周到……”

于惠宜面色微霽:“以后千萬不要輕賤了性命。”

蘭芮聽著,便想起了護國寺后山的事情,看見滿山的迎春花就起了畫意,看見一群螞蟻就高興的雙目放光……是在怎樣的寵愛中,才能長成這樣率性而為的性子?

她覺的羨慕。

抬頭時,她看見玉桂過來了,想起賞花的事情,就道:“我突然覺的賞花沒意思,還不如回去看她們聯詩……我只說不會,想來她們也不會為難我。”

于惠宜笑道:“我本是陪著妹妹去的……妹妹覺的沒意思,那就不去好了。”

兩人拉著手往偏廳去。

玉桂忙忙的跟了過來,道:“三小姐,老太太讓你去大廳,說是有幾位夫人要見見你。”

能避開聯詩,又不用去院子里亂走,這倒是好事。

她滿懷歉意的沖于惠宜笑了笑:“本想與姐姐好好說一會兒話的……”

于惠宜笑道:“我這里妹妹就不用擔心了,大不了去偏廳湊一會兒熱鬧……妹妹快去吧,免得蘭老夫人久等。”

蘭芮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幅畫,上頭用小楷提了一首詠迎春花的詩,知她是不懼聯詩的,就點了點頭,“那好,我先去了,咱們一會兒在壽宴上頭再見。”

于惠宜笑著點了點頭,當先走了。

蘭芮這才轉身往大廳走。

玉桂跟在她的身后,“奴婢與老太太說了二小姐去花園子的事情,老太太就說怕二小姐身邊的人不夠用,遣了錦蓮過去。”

蘭芮“恩”了一聲,她方才與于惠宜說話時,的確看見了錦蓮往遍種薔薇花的園子那邊去了。

劉太夫人身旁又多了兩人,一人是安陸侯夫人楊氏,一人她不認識,四十上下,衣著平常,通身只頭上戴著的一支金步搖,不過她并未因此就生了輕視之心,能在劉太夫人跟前坐著說話,來歷自然不一般。

老太太雖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含笑聽著劉太夫人與楊氏和另一貴婦說話。

幾人都看見了蘭芮,劉太夫人招手讓她過去,笑道:“過來,到我身邊來坐。”有侍女眼疾手快的端來錦杌擺在劉太夫人腳邊,蘭芮朝著安陸侯夫人和另一貴婦福了福,然后在錦杌上坐下。

老太太適時道:“這位是太后身邊的易姑姑。”

蘭芮微微驚訝,不過思及劉太夫人是太后的母親,又覺釋然。見老太太似有還無的沖她點了點頭,忙起身與易姑姑福了福:“見過易姑姑。”

易姑姑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蘭芮身上掃過,轉頭與老太太說:“三小姐不愧是將門之女,一瞧就與別的閨秀不同,形容舉止都透著一股英氣。”

蘭芮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去。這位易姑姑笑容溫和,話語親切,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卻是有一股洞察世事的銳利。

楊氏和劉太夫人都笑了起來。

老太太笑道:“說出來也不怕姑姑笑話……她從小就不喜歡女紅針黹,琴棋書畫也提不起興趣去學,只對刀槍棍棒愛不釋手。這不,現在還隔幾日去一趟西郊的騎射場學習拳腳功夫和騎射呢。”

話語中全是寵溺。

蘭芮詫異,按照閨閣小姐中的標準,老太太這些話可不是什么夸贊。

楊氏怔了怔,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劉太夫人含笑不語。

易姑姑神色未變,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到三小姐隨了姑姑英蓮將軍。”

“雖隨了她姑姑,不過卻沒有她姑姑那股領軍打仗的氣魄。”老太太笑意吟吟,又問蘭芮,“聽玉桂說你打算去賞花?”待蘭芮點頭,這才笑著看向易姑姑,“這孩子……詩詞上從不用功,肯定是怕在一眾小姐跟前丟臉,這才借口賞花躲了出去。”

又是揭短。

太不符合常理了。

蘭芮忍不住猜老太太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安陸侯三小姐胡春意和寧遠伯四孫小姐劉家慧攜手一同進來。兩人手中各拿著一張蘭箋。

劉太夫人等幾人的目光轉向了兩人。

劉太夫人道:“你們怎么來了?你們這一走,偏廳的聯詩豈不是玩不起來?”

胡春意揚了揚手中的蘭箋,“我們是來請太夫人和夫人們做評判的……她們有說我的詩立意高遠,有說家慧姐姐的詩對仗工整,太夫人快幫我們瞧瞧。”

楊氏眼中含笑,嗔道:“你這孩子,怎么鬧到這邊來了?”

胡春意吐了吐舌頭,一臉嬌俏,蹲身與眾人行禮。

劉家慧也跟著行禮,而后笑道:“夫人不要怪妹妹,是我提議的……太祖母看妹妹的,那我的就由易姑姑來看。”說著,將蘭箋遞到了易姑姑手中。

易姑姑笑笑:“我與太夫人分開看,沒有對比,哪來的評判?”話雖如此,卻還是接過來細看起來。

“再換過來看就是了嘛”

兩位小姐似乎都與易姑姑極為熟悉。

老太太和蘭芮成了純粹的看客。

這樣的評比,自然是沒有結果的。劉太夫人說了些各有千秋的話,就道:“你們兩個趕緊回去吧,免得小姐們久等。”

兩人正要走,蘭茉卻進來了,她鬢上簪著一朵粉色月季,與她一身衣裙相得益彰,明媚臉龐就多了幾分嫵媚。

胡春意丟開劉家慧的手,迎了上去,笑道:“這是蘭二姐姐吧……”又看了看蘭茉鬢上的月季,“我說怎么明明看見了蘭二姐姐,一晃眼的功夫卻又遍尋不著,原來蘭二姐姐去了萬花園。”

蘭芮這才知道,原來那個花園子叫萬花園。

蘭茉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今日小姐堆里的新寵……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上前與眾人廝見了。

胡春意道:“我們正聯詩呢,蘭二姐姐錯過了真是可惜……”她很是失望的樣子,很快目光一轉,笑了起來,“姐姐才去過萬花園,不如就以花為題,作一首詠花的詩,讓太夫人和易姑姑來評判……也好讓我們見識一下。”

她這樣說,蘭茉就想不出理由來拒絕,眼中的惱意一閃而過,很快低頭思考起來。

有小丫頭拿了筆墨紙硯放在她身側的小幾上。

廳中其他的夫人們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見小丫頭擺筆墨紙硯,那些一直與劉太夫人搭不上話的便裝作看熱鬧似的圍攏過來。

蘭芮很是替蘭茉捏了一把汗,旁人不知,她卻知道蘭茉也是個不愛讀書的,要是當眾作不出詩來,這臉可就丟大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端著茶盅吃茶,似乎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須臾,蘭茉提筆,在蘭箋上寫下了一首七言律詩。

胡春意見了,拍手笑道:“好詩好詩”

蘭茉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眾人圍上去看,贊美之聲不絕于耳。

蘭芮不禁刮目相看。

在外面張羅壽宴的苗氏匆匆進來,顧不得揩了額上的汗,就與劉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好了家中走水了”

她的聲音不小,劉太夫人周圍幾人都聽見了,紛紛追問起來。

劉太夫人急問:“哪里走水了?”

苗氏道:“是回春閣……太夫人放心,中間隔著六個院子,一時半會燒不到浩然閣來……”

“什么?”劉太夫人聞言色變,指著苗氏道,“快趕緊將家中所有下人集中到那邊去救火”()

“啊?”苗氏一臉為難,看了看近前的幾位貴婦,刻意壓低了聲音,“太夫人,回春閣單獨成院,背后是一片竹林,前面又是杏花林,與其余主院中間還隔著一個五畝大小的荷花池子,回春閣的火勢蔓延,也就是燒著左面下人住的廂房……家中貴客云集,壽宴又馬上要開席,這時將所有下人調去救火,壽宴那邊受影響不說,只怕還會驚嚇了客人們……孫媳以為,還是……”

“住口”劉太夫人打斷她,大聲呵斥,“家中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做主?還不趕緊去”

劉太夫人聲音不算小,一屋子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明白緣故的還罷了,知曉她因何動怒;離得遠的不免就覺的莫名其妙,愣了愣,悄悄的跟身旁的人打聽出了什么事。紫藤中文

當眾被訓斥,苗氏面子掛不住,淚花在眼中滾了幾滾,強壓下去,這才道:“孫媳錯了……孫媳這就去辦。”苗氏撩著裙角,匆匆的往門外走。

她還未走到門邊,易姑姑身形一閃,已經先一步跑了出去,先前那種風輕云淡的淡定早已不見。

從二十歲起,劉太夫人便開始主持寧遠伯府的中饋,就是現在也還未全部放手,這樣一個人,卻因家中一個院落失火而驚慌失措,忘了給孫媳婦留顏面不說,還不顧自己壽辰賓客云集,將所有人調去救火……

還有慈寧宮出來的云姑姑,什么樣的場面沒有經見過,卻是聽見寧遠伯府中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院落失火,不管不顧的往外沖……

在坐的沒有一個是心思愚鈍之人,憑著這兩點,立刻就猜出回春閣中不是有貴重之物便是有貴人在。

不過,更多的人是傾向于后者。

在回春閣的是什么人?竟讓云姑姑和劉太夫人如此失措。

好一時,劉太夫人才驚覺自己失態,她收攏心思,料定瞞不過一屋子的人,索性挑明了說:“衛王殿下在回春閣小憩。”

一時間唏噓聲四起,有不少的人急的直跺腳。

“這可怎么辦好?”

“好端端的,怎么就會起火呢?”

“太夫人,是不是拿了帖子叫巡檢司的人來?”

“怎能叫巡檢司的人來?巡檢司的都是男子,回春閣是內院,怎能讓他們來內院?”

劉太夫人沒有解釋衛王為何此時在寧遠伯府內院中出現,也沒有人去問。

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老太太不住的勸慰劉太夫人,畢竟上了年歲,著急上火只怕身體受不住。

事發突然,蘭茉直到劉太夫人說衛王在回春閣時才完全鎮定下來,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胡春意與劉家慧都已不在身邊了,她也沒心思去尋找兩人,想了想,走到蘭芮身邊,道:“三妹妹,你別愣著,趕緊去幫忙救火吧你力大無窮,拳腳功夫和騎射又不讓須眉,十個婢女也頂不上你一個。”

力氣再大,拳腳功夫再好,可也怕火燒啊

蘭芮一聽這話,氣的血液倒流,若不是身旁同樣聽見這話的幾個貴婦盯著她看,她還須顧忌形象,她必定……她將火壓了下去,作出一臉不解的表情,“這……那邊男女仆從混雜,我去是不是不妥當?再說,我拳腳功夫好于救火也無益啊?總不能拿拳頭去辟火吧?”

就是有男仆在這一條,她也不能去,不然名聲毀了,她以后的日子還不知怎么樣。反正寧遠伯府下人少說也有四五百,一人端兩盆水也能將火滅了,又不差她一人。

蘭茉還不及說話,安陸侯夫人楊氏已經拍手稱好:“蘭三小姐的英名我也有所耳聞,她去幫忙救火的確是再合適不過。”

劉太夫人沉吟片刻,轉頭去看老太太。

蘭芮看著,心中一沉,劉太夫人這是同意了。

老太太很是為難。她當眾拒絕,若是那邊的衛王有個三長兩短,自然有好事者將責任推到蘭家頭上,可火場兇險,她不忍心讓蘭芮去涉險……雖說這幾個月才留意起這個孫女,可她真是越看越喜歡。

劉太夫人就道:“玉兒,我也知女孩子名節最為要緊,提出讓蘭三小姐去救火實在太唐突,我老婆子今日就當著眾位夫人的面跟你保證,事情一過,我一定向太后請旨,給她一個交代。”

聞言,所有人面上表情不一。

蘭芮嚇了一跳。

這話是什么意思?

劉太夫人說的如此決絕,老太太知道不能拒絕,她便連連擺手:“太夫人這話可折殺玉兒了……我這就讓三丫頭去,只是她一人之力畢竟微薄,不知能不能幫得上忙。”又轉頭與蘭芮道,“你趕緊去回春閣。”

沒有人問過蘭芮的意見,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只得點了點頭。

雖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可劉太夫人看見她點頭,還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蘭芮轉身,快步往門外走,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悲壯的心情來。

玉桂快步跟了上去。

蘭茉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臉的焦急:“祖母,事態嚴重,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不如讓我跟三妹妹一同去吧,不管怎么說,我也學過拳腳功夫。”她將“拳腳功夫”幾個字咬的特別響,說完,不待老太太和劉太夫人表態,便去追蘭芮。

旁人還不及反應,安陸侯夫人已是連聲道好,“蘭家不愧是將門,養出的女兒個個看著嬌滴滴,遇事卻個個都是不退不讓,沉穩冷靜的,與別家的女兒一比較,高低立顯。”

這么一句話的功夫,蘭茉已是出了門,老太太想要喚回來,已是來不及。

出得門,早有一輛青帷小油車侯著,蘭芮和玉桂上車還沒坐穩,趕車的婆子手中高高揚起的辮子便落在了拉車的青花驢子身上,小油車想弦上的箭一樣,快速的沖了出去。

車上的蘭芮和玉桂沒防備,被顛的一個趔趄,若不是極是扶住車廂,差點就從蜀錦軟墊上掉下來。

蘭茉跟出來,只看見小油車模糊的影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輛小油車在身旁停了下來。

她匆匆登車。

縱然是青花驢子狂奔,從浩然閣到回春閣還是用了兩刻鐘的時間。

一路上,蘭芮都在琢磨劉太夫人的話,想了幾種可能,又都覺的不是……

還未下車,蘭芮便聽見喊聲震天,陣陣濃煙襲來,嗆得她眼淚直流。她趕緊將手中的錦帕在車中的冰盆中浸透,遞給咳嗽不止的玉桂,示意她捂住口鼻。

她又浸透一張錦帕捂住自己的口鼻,而后囑咐玉桂:“你呆在車上接應我。”

不待玉桂反駁,她已經跳下了小油車。

下車后,蘭芮才發現青帷小油車停在一處荷花池子旁。紫藤中文劉家仆從救火,全都從荷花池里取水,這里人來人往,場面混亂不堪。

有一個端著陶瓷盆子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被人踩到裙擺,一個馬撲摔了出去,救火的家什被摔碎不說,還因撲倒在了碎瓷渣滓上,手臉被劃出幾道口子,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一個小廝和一個管事娘子模樣的婦人撞了個滿懷,管事娘子被手中的水澆了個透心涼,衣裙貼在身上,因是夏天,里面的肚兜隱約可見,驚怒之下,一個大耳刮子打在了小廝臉上,小廝捂著臉陪不是,卻留意腳下,一個倒栽蔥掉進了荷花池子里,好在荷花池子的水如今只有齊腰深……

又有一個媳婦子,發現頭上好容易攢下的金步搖在混亂中被人拔了,氣的咒罵連連……

這三樁事情,還是蘭芮下車后在她身邊轉眼間就發生了的,她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是什么樣的情形。

人多力量大不假,人多壞事這話也說的非常正確。

這些還不算最糟糕的,最讓蘭芮揪心的,是所有救火的人都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從她身旁經過的,沒有一個不是咳嗽不止眼淚直淌的。這樣下去,回春閣的火還沒有被撲滅,就會有人因窒息和體力不支倒下去。

她趕緊招來趕車的婆子,大聲吩咐:“你去找一下負責救火的管事,讓他傳命下去,所有人都脫下身上多余的衣裳在水中浸濕,然后捂住口鼻,免得濃煙進入口鼻。”

那趕車的婆子看了看蘭芮,見她以浸濕的錦帕掩住口鼻,似乎真的不怎么咳嗽,便有樣學樣,掏出帕子浸濕掩住口鼻,品出其中好處,她激動的連連點頭。

蘭芮想了想,又道:“是了,還有那些沖進屋中尋人的,一定要用浸濕了棉被裹在身上護住身體才能進去救火的人參差不齊,你問一下負責救火的管事,看能不能將老弱之人先遣回去,他們在此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會礙事,其余之人,最好能每十人一組,將打水送水滅火的人分開,讓他們各司其職,再挑一個平日穩重有威望的領頭,負責分派工作。”

話是如此說,如此混亂的局面,臨時來分組,難度肯定十分大,不知管事會不會采用。

趕車的婆子去了,她又拉住從身旁經過幾個下人,教授了他們護住口鼻的方法。

須臾,身旁的人都紛紛掩上口鼻。

蘭芮擠在挨肩接踵的人流中往回春閣走。

只要救出衛王就好,指揮下人端水救火這些自有人去做。

她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一顆心砰砰亂跳,若不是有胸腔護住,只怕已經蹦了出來。她的救火知識,是前世日積月累的,星星點點的,片面不成體統……她現在只能靠不俗的拳腳功夫去碰運氣,救出衛王當然好,救不出她也一定要全身而退。

火光沖天,伴隨著噼噼啪啪爆裂的聲響,火勢似乎越來越熊。

陣陣熱浪撲面而至,烤的人不敢近前。

頭一次看見這樣大的火,蘭芮愣了一愣,很顯然,她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這樣的火勢下,往屋中沖無異于去送死。

錦帕不如毛巾吸水,被大火這么一烤,很快變干,她攔住一個端水的下人,浸濕錦帕再次捂住口鼻。

“三小姐,總算找到你了。”玉桂驚呼,但四周亂糟糟的一團,除了耳力很好的蘭芮外,誰也沒有留意到。

蘭芮聞言回頭,看著衣衫凌亂發髻松散的玉桂,“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車上等著么?”

玉桂擠到蘭芮身旁,一雙眸子晶亮,沒有說三小姐一人涉險,她心中難安之類的話,只道:“多一個人多一雙手,我跟在三小姐身側,也好有個照應。”

蘭芮就點了點頭,她揪住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問:“有沒有路能繞到回春閣后院去?”

不知火是從哪邊起的,若是前院的話,后院的火勢肯定比前院小,或者還能進去。

小丫頭想了想,答道:“有好幾條夾道可以到后院,可如今都起了火……”她眼睛一亮,“是了,下人住的廂房可以通往回春閣后面的竹林,不過就是路遠了些。”

蘭芮看到一絲希望,立刻讓小丫頭引路。

小丫頭不知她的身份,但一看她的妝扮就知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在這非常時刻,辨不清來歷就不敢多問,依言在前面引路。

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一下,正巧看見有兩個男仆裹著被子往火場里沖,如此看來,負責滅火的管事已經采用了她的方法。

她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不過兩個男仆瞬間又退了出來。

她沒想到劉家竟然在家中栽種了這樣大的一片竹林。而這竹林又與別家不同,一般栽種在家中的,都是一叢叢的,在竹叢中留出小路,以便觀賞時行走,而劉家的這一片竹林,似乎是任其發展,密密麻麻毫無章法的一大片。幸好她一看見這片竹林就知不好走,問小丫頭要了一把柴刀,太過茂密的地方,她便揮舞柴刀,生生的砍出一條路來。

蘭芮還好,有功夫底子撐著,走的很輕松,從竹林中出來,玉桂和那個小丫頭身上的衫群都被扯破了好幾處。

火果然是從前院燒起來的,靠近竹林的幾間廂房還完好無損。

她回頭吩咐小丫頭:“你趕緊去尋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仆,告訴他們后院的火勢較小,可以進入屋中,讓他們多帶幾條棉被從竹林這邊過來。”

小丫頭飛快的去了。

蘭芮突然聽見叮當的脆響,這樣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兵器碰撞發出的聲響。

這聲音還越來越近。

不等她有什么反應,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與一個黑衣人糾斗。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胡愈。

黑衣人使的是一柄長劍,每一劍都是刺向胡愈身上的要害,又快又狠,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置胡愈于死地。胡愈且戰且退,功夫上頭明顯不及那黑衣人,一不留神,左臂就被刺中了一劍。

“啊?”玉桂饒是個穩重的,看見胡愈身上的血噴涌而出,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生死關頭,最忌諱的就是一心二用,因此黑衣人和胡愈都不曾留意一旁還站著兩個人,聽得這一聲驚呼,不約而同的循聲看過來。

兩人都犯了大忌。

蘭芮手一揚,將柴刀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擊中黑衣人的腿彎上,她用的是刀背,可即使是這樣,那黑衣人吃疼之下還是跪在了地上。

就這么一瞬,胡愈反應過來,一腳踢在了黑衣人的頭上,黑衣人當場暈了過去。

玉桂目瞪口呆。()

胡愈猶不放心,又在黑衣人的前胸踹了一腳,這才就地坐下,反手撕下軟稠直裰的下擺準備包扎傷口。紫藤中文

看出他的意圖,蘭芮知道他一只手無法完成,便讓玉桂上前幫忙。

男女授受不親,玉桂臉上紅了紅,目光觸及胡愈左臂上不斷沁出的鮮血,到底還是沒有猶豫就過去了。

胡愈道了謝,突然想起蘭芮這時出現在這里太不合常理,淡淡的問:“蘭三小姐怎么會在這里?”前院無路可走,唯一能來此的,便是穿過這一片茂密的竹林,他看了看身后的竹林,果然被人砍出了一條路來。

他又看了看黑衣人身旁的柴刀。

蘭芮簡單明了的將劉太夫人讓她前來救衛王一事說明。

胡愈聽過,松懈下來,道:“蘭三小姐放心,起火時衛王殿下已從回春閣出來,他這時在一個妥當所在。”

“真是佛祖保佑……”蘭芮真心的笑了起來,“劉太夫人還不知衛王殿下沒有事,我這就趕回去將這個喜訊說給她聽。”她拉著玉桂,轉身就走。她是來救衛王的,既然衛王無事,那她留在這里便沒有意義,再說,地上還躺著一個黑衣人……

“蘭三小姐……”胡愈喚了一聲,等蘭芮回頭,為難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卻什么話都沒有說。

蘭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明白過來,“胡二少爺放心,我知道怎么說。”

她與玉桂順著來時的路往外走,走了兩步,傳來一種怪異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應該是想咳嗽而又生生忍住,從腹腔中發出來的。

她裝作擋竹枝的樣子側了一下頭,方才傳出異聲的地方,翠綠的竹葉之間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那是陽光照射下金屬的反光。

她心中一凜,那里有人,而且那人身上還帶著兵器。

是裝作不知,然后與玉桂大大方方的離開,還是……

現在她的確愛上了武技,可她不想打架,尤其這種需要以命相搏的打架。

她回頭看了看胡愈,他正用右手捂住左臂上的傷口,一滴血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下來。

如果躲在暗處的是黑衣人的同伴,那胡愈就會有危險——手腳完好尚且不敵黑衣人,何況現在還受了傷。

她很猶豫。片刻后,她握了握玉桂的手,示意她留在原處。待玉桂會意,她便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笑道:“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問胡二少爺的傷勢如何。”

胡愈怎么也沒想到蘭芮還會回來,而且回來是專門問他的傷勢,不知怎的,心中竟然生出絲絲暖意……他抬頭,對上蘭芮笑吟吟的臉,“多謝三小姐關心,這一劍雖刺的深,但是沒有傷著經脈,不礙事的。”

他很快察覺異樣,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總往一個方向看。

蘭芮一臉的關心:“可是這血怎么還未止住?”她裝作湊近些去看,用極低的聲音問,“竹叢之中的人是不是與你一起的?”說著這話,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手邊的長劍劍柄上,思考著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來。

她竟然發覺了。

原來她詢問傷勢是幌子,原本的那一點溫暖,很快消失殆盡。

胡愈一怔之后點了點頭。

蘭芮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去與人搏命……她沒有再說,轉身離去。

走了好一會,玉桂擔心的道:“三小姐,胡二少爺有傷在身,咱們不管不顧的將他丟在這里,該不會有危險吧?”

蘭芮笑笑:“咱們只需回了劉太夫人,劉太夫人自然會妥善處置。對了,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黑衣人的事情。”

玉桂明白過來,三小姐不管,肯定是因黑衣人的緣故。

在竹林中,她遇上了方才的小丫頭,她領了二十幾個男仆過來,同行的還有面如土色的易姑姑。

她笑了笑,道:“方才我遇上了安陸侯府的二少爺,他說回春閣著火時衛王殿下就出來了……”

胡愈與衛王的關系,易姑姑也知道,他說無事,那便是無事了。

蘭芮看了看清一色的男仆,就道:“衛王殿下起火時就出來了,那回春閣里面的一應仆從也應該跟了出來,既然回春閣沒人,就沒必命人沖進火場去,免得傷了人。”

這些人過去,勢必就會看見那個黑衣人。

易姑姑點了點頭,看了為首的那個仆從一眼,那個仆從便吩咐所有人退出去。

待蘭芮的身影消失不見,竹叢中的人走了出來,赫然是衛王。

胡愈掙扎著站起身。

衛王看了眼他手臂的傷勢,道:“真傷的不重?”方才蘭芮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這時再問一次,不過是表示關心。

胡愈點了點頭:“沒傷著筋骨,勞殿下擔心了。”

“那就好。”衛王雙目微醺,看著蘭芮離去的方向,“每次涉險都是她出現方能退敵,真是有意思。”

胡愈品味著衛王話里的意思,心中一悸,看向衛王,“前一次護國寺后山的事,是蘭家與于家結親,這才相約一同去上香,應該是巧合。而這一次的事情,方才我問過蘭三小姐,是劉太夫人聽說回春閣著火,驚恐下又無人可用,這才差她來救殿下的……”

衛王淡淡的道:“本王自然知道她不可能與奸人勾結,只是說太巧了而已……”

“是我想的太多了。”

竹林中響起腳步聲,不一時,出來四個穿著一式一樣天青色直裰的漢子,走到衛王跟前,躬身拜下去。

衛王擺手讓他們起來,其中一個道:“那兩人自知敵不過屬下們,還不待屬下們靠近,就將手中的短劍架在脖子上自刎了。屬下們無能,沒有帶回活口,請殿下責罰。”

“那兩人是死士,就是抓住了也問不出所以然。”衛王頓了頓,又道,“好在這里還有一個。”

那四人這時才留意到地上的黑衣人,立刻色變:“調虎離山之計?”

久不言語的胡愈突然道:“殿下,敵人總算是露了破綻,他們先是點燃回春閣將咱們逼近竹林中,然后又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引開殿下的侍衛……此人不僅對寧遠伯府的布局了若指掌,還知道殿下今日一定會來寧遠伯府……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一定會有所收獲。”

衛王目露贊許:“那這事就交給你來辦。還有,托你姨娘問一下,蘭家的那位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隱在竹枝后面的。”

她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

前院的救火還在繼續。

已經得知衛王安然無恙,易姑姑自然是對熊熊大火視若無睹,風輕云淡的吩咐方才那個管事備車,又看了蘭芮一眼,頭發齊整,衣裙完好,只裙擺處沾上了點點污跡。倒是身邊的丫頭狼狽不堪。

蘭芮沒有留意到易姑姑在打量她。

她們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荷花池子旁的情形,那里井然有序,與她方才去竹林前的混亂場面有天壤之別。

看來那個管事是完全采用了她的建議。

幾人回到浩然閣,賓客已經辭別,只剩下安陸侯府和蘭家的女眷。

衛王無事的消息早有人送了過來。

蘭芮第一個進門,老太太看見她,疾步上前,拉起她的手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我真擔心你有個什么閃失,我沒法跟你父親交代。”眼角溢出點點淚花,她連忙用錦帕揩了。

蘭芮微微動容,她沒想到,老太太會真心擔憂她的安危。

劉老太夫人也走上前來,含笑道:“今日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想出用濕衣服掩住口鼻的方法,還不知會怎樣。”

安陸侯夫人楊氏和三小姐胡春意也上前附和。

易姑姑隨后走了進來,幾人又圍著易姑姑詢問是否傷著之類的話,她這才得以解脫。

等確認門外無人后,老太太才露出著急之色,拉著蘭芮問:“你二姐姐呢?她不是隨你一同去救火了嗎?”

蘭芮吃了一驚,她先出門,并不知蘭茉也去了回春閣。

見蘭芮不知情,老太太就有些坐不住。

蘭芮很是無奈,安慰道:“祖母放心,回春閣的火快滅了,二姐姐也應該回來了。”

過了一會,苗氏親自趕來報信,說火已經滅了,她說完,看了看安陸侯夫人楊氏,又看了看老太太,與劉太夫人道:“孫媳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安陸侯夫人和蘭老夫人說。”

劉太夫人看出她眼中的凝重,便點了點頭。

楊氏莫名其妙。

老太太心生不安。

兩人隨苗氏出來,進了隔壁的一個小廳。

苗氏親自閉了門,道:“火撲滅之后,我就讓管事媳婦子帶人仔細搜查與回春閣離的最近的廂房,怕濺了火星子……我們府里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后街,那些廂房是辟出來專為臨時進府當差的婆子媳婦子住的,平日去的人不多。誰知打開其中一間,就發現有三人昏倒在地……一人是世子爺,一人是我們府中的一個大丫頭,還有一個……是蘭二小姐。”

老太太只覺的一口氣上不來。

楊氏驟然色變,口中只是嚷著不信:“大奶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延哥兒跌傷了腿,走路還要依靠拐杖,此時他應該正在家中養傷,又怎么會出現在伯府內院之中”

苗氏想著方才看見的一幕,又聽她話里話外不信,心底也是惱怒,“夫人都不知,我又怎么知道世子爺是如何出現在咱們伯府的下人房內的?再說了,是與不是世子,夫人一看便知,我何必編瞎話來哄夫人?”

自己兒子闖入人家家中內院……楊氏到底理虧,想一想苗氏的話不無道理,這事根本哄騙不了人,心中便信了……她不由得著急起來:“那延哥兒為何會突然昏倒的?”

“我已經請過大夫了,大夫說是吸入濃煙所致,想來這時應該醒了。”

楊氏聞言就要去看,老太太攔住她,問苗氏:“方才管事媳婦子進去時,屋中是怎樣的情形?這里沒有外人,還請大奶明言。”

苗氏不由的臉紅了紅,沉默一時,才道:“世子爺與家中那個大丫頭衣衫不整……蘭二小姐和衣倒在了門邊……”

苗氏雖說的隱晦,但楊氏和老太太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撞見別人茍合而且還在別人家中

老太太只覺的天旋地轉,身子軟軟的攤在了高背椅子上。紫藤中文

苗氏見狀,嚇了一跳,忙起身倒了一盅茶讓老太太吃下去。

老太太緩過勁來,目光落在了一旁垂首不言的安陸侯夫人楊氏身上。

楊氏眼中盡是羞愧之色,似乎在看腳下的青磚,又似乎不是,手中藕荷色的錦帕已經被她撕扯的變了形……整個人看起來垂頭喪氣。

看樣子她之前并不知情。

也是,她再蠢,也不會唆使自己兒子在別人家中與婢女私通。

這件事情,得益的只有寧遠伯劉家。

捏著兩家的把柄,以后……

老太太咬了咬牙,與苗氏道:“我有幾句話要與太夫人說,大廳多有不便,還請大奶走一趟,請太夫人過來說話。”

苗氏看了看楊氏,楊氏也點了點頭。

為今之計,是三方坐下來,商議一下怎么將事情壓下去。

苗氏重回大廳,廳中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沖眾人笑了笑,而后目不斜視的走到劉太夫人跟前,沒見著易姑姑,就問:“易姑姑已經走了嗎?”

劉太夫人道:“我看她發髻有點松散,就讓她先梳洗一下再回宮。”

易姑姑不在也好。

苗氏道:“安陸侯夫人和蘭老夫人說有話要與太夫人說。”

劉太夫人點了點頭,什么也沒有問就隨苗氏出來了。

從大廳到偏廳,苗氏走的極慢,她一面走一面將事情說了一次。

劉太夫人聽著,用手中的拐杖重重的頓了一下地,“看來,家中的下人又該淘換淘換了。”

大廳中只剩下了胡家和蘭家的幾個小輩。

先是苗氏喚了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老太太出去,而后又請了劉太夫人,人人心中都知道肯定出了事情,只是沒人說出來,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

蘭芮隱隱覺的不安,不住的往門外看。

火都撲滅了小半個時辰了,蘭茉怎么還沒回來?

從聯詩時起,蘭芝就一直跟在安陸侯府三小姐胡春意旁邊說笑湊趣,胡春意又給她引見了另外幾家的小姐,她便沒有留意自家姐妹的動靜。

這時那幾家小姐走了,胡春意明顯不想多話,她這才想起蘭芮,走到她的旁邊,悄聲問:“二姐姐還沒回來?”

蘭芝就撇了撇嘴角:“二姐姐真是自不量力,手上的力氣還比不得我,就想去救火想在一眾小姐中間出風頭,也不是這樣出的須知京師的女子是以溫婉賢淑為美,她還以為咱們還住在忠州呢三姐姐是不知道,一屋子的小姐聽說她去救火,都大吃了一驚,還問我她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問的我都不好意思開口,只能裝作低頭吃茶沒聽見,害得我吃了一肚子的茶。”

好在這間廳堂夠大,而胡春意幾人又離得遠。

蘭芮淡淡的掃了蘭芝一眼。議論蘭茉尚且如此,不知自己在一眾小姐口中,又是怎樣的。

蘭芝突然記起,救火時蘭芮也是去了的,便訕笑著走了開去。

茶換了三次,老太太幾人終于重回了大廳。

劉太夫人見了幾個小輩探詢的目光,嘆了一口氣,語聲哽咽:“蘭二小姐在救火時吸入濃煙,昏睡了過去……好在這時已經醒了……真是謝天謝地。”

嗆昏了?

蘭芮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面無表情。

直覺里,她便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有什么不能當著人說的?還須密談半個時辰?

她又看了看楊氏,楊氏面色鐵青,看上去好像很生氣。別人家的孩子出事,她同情幾句就罷了,何至于生氣?

老太太道:“沒什么大礙,太夫人就不要傷心了。”

劉太夫人道:“若不是救火,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幾人說了幾句,老太太起身告辭。

依舊由苗氏用青帷小油車送幾人到二門,然后在二門換乘來時的馬車。

蘭茉已經被粗壯的婆子抬到了馬車上。

換車時,蘭芝要去探問,老太太攔住了,“你二姐姐才醒過來,還沒精神,你就不要去打擾她了。”

蘭芝只得罷了,與蘭芮上了后面一輛馬車。

車廂內,蘭茉蜷縮在矮榻上,一動不動,連老太太上車也沒有抬一下頭。

老太太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再不看她一眼,在矮榻的一側坐了。

回到威武胡同,老太太讓婆子牽來平常待客用的青帷小油車,直接將蘭茉帶回了勁松居,安置在上房內的暖閣里。

秦媽媽替蘭茉蓋好薄被,問老太太:“要不要去請杜醫正?”

“去請吧。”

秦媽媽并未馬上離開,猶豫了一下,又問:“若是杜醫正問發病的緣由,奴婢該怎么說?”

老太太想了想,道:“寧遠伯府走水一事,只怕這時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二丫頭當眾請求救火的事情只怕也瞞不住……你就說在伯府吸入濃煙才昏倒的,其余的話不用多說。”

秦媽媽這才走了,出門前掩上了房門。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床上的蘭茉,“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蘭茉沉默不語,兩顆豆大的淚珠在從眼角滾出來,流入兩鬢的頭發中,滑出一道長長的濕痕。

老太太只覺的氣血封了喉,她這些日子費盡心思的權衡計較,到頭來卻被蘭茉毀于一旦……越想,她就越覺生氣,抬手一巴掌打在了蘭茉的臉上,轉瞬,蘭茉的白如凝脂的臉上便現出了一個紅紅的掌印。

這是蘭茉自出生以來頭一次挨打,她愣愣的看了老太太半晌,又想起今日的事情,蒙著被子嚎啕大哭起來。

“住口到了這時,你還有臉哭你若不趕緊說出事情原委,那我就此丟開手,隨你自生自滅”老太太冷若冰霜的呵斥。

自生自滅幾個字,重重的敲在蘭茉的心上,震的她五臟六腑生疼。她慢慢的收住哭聲,與老太太說起經過。

“我和白芷白芍三人在一個荷花池子旁下車……因為要從荷花池子取水滅火,那里人來人往,先頭有趕車的婆子護著,后來那婆子也不知道哪去了……我們三人一直往回春閣走……到了回春閣,我回頭一看,白芷不知什么時候被擠散了,只白芍跟著,我看火勢太大,不敢往里沖,便跟伯府的下人打聽衛王的下落……有一個媳婦子告訴我,說起火前她在廂房那邊晃眼瞧見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我以為是衛王,就趕緊去廂房,路上我想著不知衛王的情形如何,又讓白芍去請大夫來……我聽見有人說話,誰知推門一看……我又驚又怒,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老太太凝眉細聽,一字不落,等蘭茉說完,她便問:“你到時,世子爺和那個大丫頭是醒著還是已經昏過去了?”

“已經不省人事了……”蘭茉想著當時的情形,只覺耳根發燙,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老太太不耐煩的打斷她,“哭什么哭你指量我不知道你那一點小心思?你什么時候學過拳腳功夫?冒冒失失就去涉險到了回春閣不說好好呆著,還往火場沖還有,在寧遠伯府中,白芍連大門都出不去,上哪兒去請大夫你是不是嫌她礙事,想支開她?你但凡長一點腦中,也該知道劉家幾百口人都在尋找衛王,哪有那樣容易讓你找著的?上一次鳳仙樓的事情,你父親費了多大的勁才掩蓋過去?才隔了幾月,你又忘了分寸”

被老太太說中心思,蘭茉羞愧難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老太太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她,拉開門出去,在門口,吩咐錦蓮:“讓人守著門,不準她出來,也不準任何人進去”

寧遠伯府中,大火雖被撲滅,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置,府中依然亂作一團。

浩然閣偏廳內,劉太夫人看著易姑姑,一臉的歉然:“太后就盼著今天,誰知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誰都不想出這樣的事情,太夫人千萬別把錯住往身上攬,不然太后知道又該傷心了。”易姑姑勸道。

劉太夫人點了點頭,“今日見的這些小姐,姑姑覺的有沒有合適的?”

易姑姑沉吟半晌,這才道:“安陸侯府的三小姐才情樣貌都不錯,就是性子浮躁不夠沉穩。蘭家的兩個小姐,二小姐出了那樣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三小姐看著倒還不錯,舉止大方、行事果斷機警,至于她習武,這就要看從哪方面來看,若為殿下的安危考慮,習武倒不是什么缺點。不過這事還得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劉太夫人道:“說的是,我也覺的蘭三小姐還不錯,這才想試一試她,讓她去救殿下,順便也可以讓殿下看看她。”

易姑姑笑笑。聽說衛王出事,她自己心急如焚方寸大失,劉太夫人又怎么還會有心思去試探別人?劉太夫人這樣說,不過是想掩蓋自己當時的慌亂罷了。她自然不會去點明。

這時有人來報,“衛王殿下已經離開。”

易姑姑聽了,站起身來:“伯府走水的事情,只怕這會兒已經傳到了慈寧宮,奴婢得趕緊回去,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擔心。”

劉太夫人沒有留客,親自將易姑姑送到二門。()

老太太才回上房坐下,就聽暖閣那邊傳來文夫人的抽泣聲,中間還夾雜著馮媽勸慰。紫藤中文

不一時,錦蓮挑簾進來,小心翼翼的問:“老太太,大太太一定要見二小姐,奴婢勸不回她,又不敢硬攔著……”文夫人身懷有孕,若是磕著碰著,她以命來抵都不夠。

老太太皺了皺眉,“你叫她到我房中來。”

“是。”錦蓮如獲釋重,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文夫人進來,瞧見老太太面若寒霜,一雙眸子沒有一點溫度,漸漸的就收住了哭聲,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芮兒是不是傷的很重?”

老太太冷聲道:“你在門外哭泣,她難道就沒出聲安慰你幾句?憑著聲音,你還聽不出她是好是歹?”

文夫人愣了愣。聽老太太話里的意思,女兒似乎并無大礙,可既然無事,自己在門外說話時,又為何一聲不吭?她看了看雙目噴火的老太太,忙道:“老太太,早上茉兒出門時身上就不好……該不會是她在伯府做客時失儀了吧?”

老太太屏退屋中下人,將寧遠伯府的事情與文夫人說了。

“這……茉兒一向柔順乖巧,她怎么可能去救火?還出了這樣的事情……”文夫人聽罷,氣血上涌,身子微微的顫抖,好一時她突然抬頭,一臉的堅定,“絕對不可能是茉兒,肯定是劉家的下人弄錯了,是芮兒才對,只有她那樣魯莽的性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芮兒她們本來就是雙生子,旁人一時分不清楚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突然后悔起來,她當初看著文夫人柔順聽話,以為這樣的人不會苛待繼子,這才從眾多小姐中選中她的。現在才知道,她庶女出身,在娘家沒有接受過管家的訓練,遇事更是毫無主張,只知眼前利益,這樣一個人,根本做不了當家主母。

老太太看了看她凸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氣,“她當著一屋子的夫人,先是舉薦了芮兒,待劉太夫人和我同意后,又才自薦的……她們兩人都去了,那么多雙眼睛看著,你倒說說,怎么可能弄錯?”

不能推到蘭茉身上……文夫人心亂如麻,喃喃的道:“這可怎么辦好……劉家人都知道,茉兒除了嫁去胡家別無選擇……有前次鳳仙樓的事情,茉兒在胡家如何立足……還有胡延,闖到別人家內院去與婢女私通,可見不是什么好人……這可怎么辦好?”

“現在出了事情才來哭天抹地的有什么用?你若是早為她著想,就該好好管束她,而不是將她嬌寵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太太到底沒忍住,怒斥了幾句,看文夫人回了神,這才道,“今日三丫頭救了衛王……劉太夫人看在這個恩情上,答應我這幾日就進宮去求太后的懿旨,給二丫頭賜婚……”

文夫人聽得“賜婚”兩字,就像黑暗中看見了一絲光明,“太后賜婚,若是真能成,茉兒在胡家也還有立足之地……”

老太太看了看文夫人,就道:“太后賜婚只能掩住外人的口……至于胡家,就要看二丫頭自己的造化了。你回去好好養胎,二丫頭暫時留在勁松居,她的性子還須得我好好來磨一磨,順便也可以讓秦媽媽教她些人情世故。”

文夫人自是不舍,想要將女兒接回自己身邊教養,可見老太太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起身辭別。

文夫人方出去,秦媽媽就進來了,“已經著人拿了帖子去請杜醫正了。”頓了頓,又道,“方才二太太來問,外院養著的兩個擅長婦科的大夫是不是要再留幾天?”

兩個聞名京城的大夫養在家中,一天就得五兩銀子的花銷,早上趙夫人就來問過,老太太看文夫人沒事,就讓她明日將人送走。她現在又來問,顯然是聽說了二丫頭在寧遠伯府受傷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留一個吧,離生產還有四個月,這點銀子家中還開銷得起。”

秦媽媽應下,遲疑了一下,道:“二小姐……老太太預備一直將她關在暖閣中?奴婢是覺的,出了那樣的事情,她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她是怕蘭茉想不開。

老太太聽出她的意思,哼了一聲,“我已讓錦蓮將房中的利器全搜走了。”想了想,很多事情都得秦媽媽去辦,就沒有瞞她,將與劉太夫人說的那些話都與她說了。

秦媽媽吃驚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道:“三個年長的皇子,趙王才能平庸,但他是皇長子,又養在無出的皇后名下;吳王為人和氣,在朝中上下人緣極好,生母賢妃又是最得皇上喜歡的;衛王才學出眾,深得皇上喜歡,身后又有太后。本朝雖說立賢不立長,但到底還是有分別,依我看,三人問鼎大寶的機會趙王占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吳王和衛王平分。這種時候,就應該越發的小心翼翼,不然將來……那便是萬劫不復。”

秦媽媽不懂朝中政事,但老太太說的如此清楚,她還是聽明白了。

她張了張嘴:“那……安陸侯府可是衛王的舅家……”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從前因著老大家的和文姨娘的關系,就有那糊涂的認為咱們蘭家與衛王走的近,若是再添這樣一層關系……還有劉家,好容易才捏住了咱們的短處,肯定不會罷休,與其讓他們要挾,倒不如將二丫頭嫁去胡家,與衛王有關系,卻又不算太親密,只要蘭家還用得著,太后就不會讓劉家說出去的。”其余兩個,看來得重新考慮了,最好是與趙王和吳王有關系的人家,勛貴聯姻,彎彎繞繞,總會不小心伸進別的利益圈去……這樣旁人看來,就不會輕易將蘭家劃到衛王黨里去了……

其實還有別的法子,讓二小姐削發……這話到了秦媽嘴邊,到底沒敢說出來。她相信老太太已經想過。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多年沒有走動的劉家突然給我下了帖子,我就猜出其中用意,但我想借此機會讓二丫頭、三丫頭露露臉,因此我還是去了。待見到易姑姑,事情就更加明了,我索性就將二丫頭和三丫頭叫了過來……后來聽到三丫頭真的找到衛王,又助了他脫困,我就想,這份恩情以后必定能派上用場,誰知道二丫頭又是個不爭氣的……白白浪費了這一份恩情。”

秦媽媽道:“于家的小姐今日也去了,還和三小姐說了好半天的話。”

老太太眼中總算有了一點笑意:“我也見過林夫人了。我還以為上次的事情不了了之,于家會覺的丟了面子,今日看來,于家似乎還是有那一層意思。這樣倒正好,長幼有序,淵哥兒的事情有了著落,這才能張羅二丫頭的。”

兩人說著話,錦橙來報,“杜醫正來了,可同來的還有一位烏醫正,說是太后感念二小姐救火有功,特地點了他來給二小姐診治的。”頓了頓又道,“寧遠伯府還送了兩支百年老參來。”

來得倒是快。

老太太眉頭一皺,挑簾出去。

蘭芮才換罷衣裳,蘭蕓便來了,進門就哭:“老太太讓人守著暖閣不讓進,真不知二姐姐怎么樣了?若是有個好歹,這可怎么辦好?”

蘭芮讓雙燕絞了帕子來替她揩干眼淚,這才道:“放心吧,只是吸了幾口煙,沒什么大礙。而且在寧遠伯府時就請大夫診過脈,大夫說是沒事,祖母這才將二姐姐帶回來的。”

蘭蕓點了點頭,“三姐姐說的也是。”言罷,起身圍著蘭芮轉了一圈,“聽說三姐姐也去救火了,三姐姐沒事吧?”

蘭芮笑道:“你看了一圈,發現我缺胳膊少腿沒有?”

蘭蕓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兩人說了幾句話,她便起身告辭:“三姐姐想來也累了,早點歇著吧。”

蘭芮送她出去,回來問霜降:“娘親去過暖閣沒有?”

霜降道:“去了,大太太在暖閣哭,老太太依舊不讓開門。”

蘭芮就點了點頭。她這時已經完全肯定,蘭芮又闖禍了,而且這禍事還不小,不然老太太怎么會不讓文夫人見蘭茉?

想到這,她讓霜降將清風閣所有的丫頭都叫到房中,囑咐她們輕易不要亂走。

第二日,又是去騎射場的日子。

登車時,趙夫人讓點翠送了一筐水果和兩匣糕點來。點翠臨走時還笑著與蘭芮說:“我們太太說,三小姐習武辛苦,沒有果餅可不行,這以后的果餅錢,全算在二房的賬上,讓三小姐只管吩咐采買上的人買就是。”

去騎射場的次數不少,可趙夫人送果餅還是頭一次。蘭芮暗暗詫異,不過還是玩笑道:“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銀子買果餅吃呢。”話是這樣說,但誰又好意思每次都記在二房的賬上。

等點翠走了,蘭芮突然明白過來,趙夫人肯定是希望她多去騎射場,這才主動提供果餅。四個人管家,蘭茉被老太太拘在暖閣,若是她不在,就只剩下趙夫人母女……

蘭芮不禁笑了笑。()

馬車在騎射場院中停下,玉桂方要去打簾子,車簾已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撩開,她吃了一驚。紫藤中文

“魯先生?”

魯先生點了點頭,目光卻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的看向車中的蘭芮。

玉桂和霜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魯先生平日雖行事不羈,但這樣莽撞不顧禮節還從未有過。

蘭芮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見過先生。”

“恩。”魯先生點了點頭,放下車簾,“我在馬廄,你下車后直接到馬廄來。”

早聽玉桂說過他搬去了馬廄住,蘭芮沒有驚訝,點頭應下,跳下車就往馬廄去。

偌大的馬廄里,只拴著追風一匹馬,往日養在馬廄里的健馬早已不知去向。馬槽旁邊放著一張雜木床,床上被臥凌亂,看著好像是幾日沒有整理過,床頭放著慶和送來的描金雕花的黑漆衣箱,跟周圍一對比,顯得格外扎眼。

蘭芮看著,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先生這又是何苦?”

魯先生沒有回答,反問道:“聽慶和說寧遠伯府昨日失火,二小姐因救火被濃煙嗆昏,你沒傷著吧?”

蘭芮突然明白,魯先生肯定是擔心她,這才一把掀開了車簾想探個究竟。

這倒是魯先生行事的方法。

她心中暖暖的,輕笑道:“先生擔心我受傷,就是不相信自己,我可是先生的得意門徒,先生不是說過我赤手空拳就能敵五六個壯漢嗎?既然這樣厲害,那一點火算得了什么?何況,火往我這邊燒,我若是不知道退避,豈不是傻子么?”

魯先生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說的是,我教出來的徒兒,豈有差了的?”

兩人說笑幾句,蘭芮環視周圍一眼,“先生打算在馬廄里住到什么時候?”

魯先生笑道:“這里有什么不好?比起在北疆時的風餐露宿,這里有床有被,強了一百倍不止。”

北疆……

蘭芮心中一動,想起她的“姑姑”來,自從大哥與她說過那些話以后,她或多或少總會對這位“姑姑”更加關注。

魯先生曾經是她的侍衛,知道的肯定不少……思及此,她抬眸看著他,“姑姑……是怎樣一個人?”

魯先生絲毫沒有意外。這個問題自從蘭芮知道他在北疆呆過以后,問了不下數十次,每次他都以“位卑職低沒有見過英蓮將軍”為由搪塞了過去,但這次蘭芮從胡二少爺口中知道他曾是英蓮將軍的貼身侍衛,肯定還會再問,而這一次,他也不準備繼續搪塞下去。

他沉吟半晌,道:“世人都稱頌英蓮將軍,從沒有人去深究過英蓮將軍是怎樣打贏的那些勝仗,我跟著英蓮將軍時,蘭老將軍已經沒了,她剛接任大同都指揮使都督。那時她雖然聲名顯赫,但到底才十九歲,老將軍麾下的那些老部將看著她長大,她一下子卻成了他們的將領,中間自然有許多不服氣的,對英蓮將軍安排的防務推三阻四是常事,其中一個竟公然違抗軍令,英蓮將軍二話沒說,讓人將那人拉出去斬了,殺一儆百,那些個老部將這才規矩了些。可那些人只是面上恭謹了,要讓他們信服,就得實實在在的打幾場硬仗。自此,英蓮將軍與兵士同吃同住,每有韃子來襲,總是親自登上城樓指揮戰事,身上甲胄染滿鮮血也從不皺一下眉頭,這樣才慢慢的贏得那些人真正的衷心。”

蘭芮聽得目瞪口呆,她滿腦子里只有紅彤彤一片。魯先生不提起,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會去佩服,根本不會深想一個女子領軍打仗所會遇到的困難。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她似乎慢慢的就理解了她為何出家,又為何面對皇上的封賞毫不動心,因為得到就意味著付出。

魯先生又說了很多事情。

每一樁每一件在蘭芮聽來,都是驚心動魄。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冒出“苦命”二字來。

聽到最后,她突然問:“先生前幾日是去尋找姑姑吧?”

魯先生沒有吃驚,他一直知道蘭芮很聰慧,點了點頭,復又搖頭:“是去找過……但是沒見著。”

蘭芮看了看追風,“追風……是不是姑姑的坐騎?”

“曾經是。”

一個奇怪的念頭不住的往她心上涌,怎么都不能壓下去。

魯先生,是喜歡姑姑的吧?

老太太坐在軟榻上假寐,錦蓮拿著美人拳輕輕的敲著。秦媽媽挑簾進來,從錦蓮手中接過美人拳,坐在軟榻前踏腳上繼續敲起來。

錦蓮上了茶,領著另兩個小丫頭退出去。

秦媽媽這才道:“街面上都在傳,說昨日寧遠伯太夫人做壽,韃子的奸細混進府去,趁亂放了火,攪的寧遠伯太夫人的壽宴不歡而散。皇上命五城兵馬司嚴查奸細,此時街上已經戒嚴,兵馬司的人碰上形跡可疑的立刻上前盤查,答話時稍有滯澀的,就會被帶回兵馬司的衙門審問。”

“韃子奸細?”老太太立刻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喃喃的道,“偌大的寧遠伯府,單單是回春閣起了火,顯然是沖著衛王去的,這樣一想,護國寺后山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韃子向來殺人不眨眼,那天卻只追趕衛王,對我們一干女眷還算客氣……”

秦媽媽吃驚的抬起頭:“老太太的意思,是有人冒充韃子奸細想對衛王不利?”

老太太點點頭,想起在寧遠伯府的事情,她很害怕自己弄巧成拙。

衛王如此處境,三丫頭習武不是缺點反而成了優點……

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老太太兀自沉思著,秦媽媽就道:“老太太,奴婢查過了,二小姐昨日早上吃的與三小姐一樣,不過昨天早上四小姐身邊的香雪去過大廚房催飯,看見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早點裝進食盒,四小姐的還沒有動,就與廚房的一個婆子嗆了幾句……要不要奴婢將香雪叫來問問?”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不用了。香雪那丫頭也十四了吧,你去與老2家的說,讓她在莊子上隨意挑一個小子,將香雪配出去。”

秦媽媽應下。

老太太看了看暖閣那邊,冷聲道:“她還是不肯吃飯?”

秦媽媽道:“錦蓮送進去的茶水和飯食,全都沒有動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讓大太太來勸勸吧?”

“餓死最好自己做錯了事情卻要死要活的,她這是威脅誰?”老太太說著,胸口不住的起伏,秦媽媽見了,趕緊端了一盅茶讓她吃下,又去撫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消消氣,當心身子……二小姐出了那樣的事情,傷心后悔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吃飯?她若真的吃好喝好,老太太又該操心了。”

“但愿她這一次能想通,真心改過,也不枉我對她好一場”老太太心底的氣到底壓了下去,頓了頓,凝眉問:“派出去的那些管事夫妻還沒有消息傳來?”

秦媽媽輕輕的搖了搖頭,“才出去幾天,肯定沒這么快。”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但愿老大和淵哥兒在北疆能退敵,那樣的話,皇上尋人的想法也就淡了。”

秦媽媽笑道:“老太太天天在佛前誦經,佛祖看老太太如此心誠,一定會保佑咱們蘭家的。”

兩人說著話,錦蓮在門外道:“老太太,易姑姑來了。”

老太太和秦媽媽俱是吃了一驚,相互對視一眼,老太太揚聲道:“人到哪兒了?”一面示意秦媽媽服侍她更衣。

錦蓮道:“奴婢來回話時,已經到了二門。”

老太太道:“將人請到勁松居的花廳,就說我馬上就到。”

錦蓮應聲而去。

同易姑姑一同來的,還有兩個抬著一口楠木箱子的內侍。

老太太進門見這副情景,心中暗暗納悶,面上卻帶著笑。

“沒有出去迎接姑姑,真是失禮。姑姑也知道,年紀大了,總免不了犯困。”

易姑姑聞言站起身,順便看了看老太太整齊的鬢角,笑道:“老太太這是哪里的話?”

兩人說了幾句客氣話,重新落座。

老太太吩咐錦蓮:“去將浸在井中的果子撿些來。”又與易姑姑道,“不是什么精貴的物件兒,不過是自家莊子上產的,貴在新鮮。”

易姑姑連連擺手:“老太太不用麻煩,太后跟前還有吩咐,我不敢久呆。”

“那也不差這么一會兒。”老太太到底還是讓錦蓮去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易姑姑便示意兩個內侍將楠木箱子抬過來,“昨日烏醫正回去后,太后將人叫到慈寧宮仔細詢問,得知二小姐沒有大礙這才心安。這箱子里的都是些藥材,太后賞給二小姐補身子的。”

從宮中拿出來的,必定不是凡品……太后卻賞了這么大一箱子

老太太謝了賞,易姑姑笑著環視了一下屋內。

秦媽媽會意,領著所以下人退了出去。

易姑姑也讓那兩個內侍出去了,這才從袖子里取出一串楠木雕刻的佛珠來,“這是太后隨身帶的,這串佛珠看著平常,卻是護國寺所有僧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加了持的。太后說三小姐平常愛舞刀弄槍,讓她隨身戴著,保個平安也好。”

老太太只是不肯接:“這樣貴重的東西,三丫頭福祿薄,如何受得起?還請姑姑好好跟太后說說,請她收回去。”

易姑姑笑道:“太后既然送出來了,就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說,三小姐福運旺得很,肯定受得起”

老太太只得收了。

易姑姑又道:“來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寧遠伯府。老夫人放心,太夫人說了,絕不會從劉家傳出關于三小姐救火的任何一句閑話,那些夫人小姐那里,老夫人也不用擔心,太夫人已經放出話去,說三小姐走岔了道,根本沒去過火場。”

這樣的謊言自然沒有人相信,但寧遠伯府這樣說,誰又會去深究?

老太太看著易姑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借著三丫頭的事跟她傳信息,三丫頭救火時那么多人看見過尚且不會傳出去,何況二丫頭?

她感激的連連點頭,“真是多謝太夫人。”

易姑姑道:“老太太快別這么說,蘭家的好,太后一直會銘記于心。”

這就是說不會忘記蘭芮兩次出手助衛王。

言罷,不待老太太反應,易姑姑就起身告辭,老太太親自送了出去。

回來時,秦媽媽道:“兩個內侍那里,一個人給了二十兩銀子。”

老太太點了點頭,“將那些藥材檢點一下,登記造冊,收入庫房中去。”

“是。”

趙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秦媽媽:“家中的丫頭都是上了二十才配人,香雪今年還不到十四歲呢不行,我得去問問老太太。”

秦媽媽看著趙夫人,很驚訝,卻不氣憤。

“老太太正在為二小姐的事情傷心,二太太這時還是別為一個丫頭去煩她吧。”

趙夫人聞言止了步,看著秦媽媽:“媽媽是老太太跟前的紅人……還請媽媽給我一句明白話,香雪這丫頭到底是怎么觸怒了老太太。”

秦媽媽道:“這些話奴婢也不好說,二太太想知道,去問問四小姐,或者會聽說些什么。”說著,施了一禮告辭出去。

趙夫人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

里屋的蘭千騎端著茶盅晃晃悠悠的轉出來,哼了一聲:“早給你說過,老太太心里跟明鏡似的,你還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趙夫人啐了一口,怒視著丈夫,“你但凡要是有點出息,做一任官或者借著蘭家的名頭做點生意,我也就不用為兒女的事情操心了你當我不愿意做個清閑的太太啊?文氏那里,明明答應過會替芝兒尋一門好親,可二丫頭的事情一解決就不認賬,借口懷孕推三阻四的。眼看著芝兒就大了,我要是不操心,她該怎么辦?”

蘭千騎摔了手中的茶盅,“我沒出息,就你有出息?你那么有出息,有沒有掙回來一兩銀子?就你那點陪嫁,自己都養不活,你吃我蘭家的用我蘭家的,你還好意思說”

趙夫人一張粉臉氣的鐵青,撲上去逮著蘭千騎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蘭千騎疼的直打顫,他身材瘦弱,力氣不及趙夫人大,甩不開,只得道:“瘋婆子快放開,我早已想好生財之道,你再不放開,我就不說了”

趙夫人一聽,立刻松了口。()

一直以來,蘭芮習武都是上午學拳腳下午學騎射。紫藤中文究其原因,先是魯先生體諒冷先生年紀大,怕他早上從威武胡同過來太匆忙,現在魯先生住在了騎射場,這就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今日也不例外。魯先生雖心中存有事情,但對蘭芮的拳腳功夫的指點依舊沒有半點松懈,兩人一直演練到玉桂來請他們用飯,這才停了手。

魯先生讓玉桂將飯菜送去馬廄,蘭芮看出他對追風的感情非比尋常,便沒多說,徑直回了休息室。

方用過飯,預備歇一歇,騎射場的門房蔣六子匆匆遞了遞帖子進來。蔣六子是蔣婆子的兒子,長的五大三粗。

騎射場只有幾間房舍和一個大大的校場,沒什么值錢的物件兒,魯先生又不喜歡外人出入,因此這里平常就只有他們母子兩個,一人管廚房和掃灑,一人守門并照料馬匹。

蘭芮大為好奇,怎么會有人將帖子送到這里來?她接過立刻攤開看,竟然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她更加覺的詫異。

她昨日在寧遠伯府頭一次見胡春意,兩人說過的話一只手的指頭都能數出來,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可她今日卻送帖子登門拜訪,而且來的還是騎射場。胡春意怎么就知道她今日一定會在騎射場?

人在門口又不能不見。

思及此,她將帖子放在一旁,吩咐身旁的玉桂:“讓蔣六子把騎射場大門打開,將胡三小姐的馬車迎進來,還有,告訴蔣六子,來的是女客,讓守在門房,沒有吩咐不要亂走,免得沖撞了客人。”記起魯先生和冷先生,又吩咐霜降,“你先去一趟馬廄,跟魯先生說一說胡三小姐來訪的事情。我下午的騎射課肯定也上不成,你去了馬廄再去尋趙大叔,讓趙大叔趕在冷先生出門前與他說一聲,免得他白跑一趟。”

玉桂和霜降兩人一時沒想起來胡三小姐指的是何許人也,但并不耽誤她們分頭行事。

遣走兩人,蘭芮抻平衣角,迎了出去。

胡家的馬車到了近前,她吃了一驚,坐在車轅上駕車的赫然是胡愈。

他昨日不是受傷了嗎?

她一時還以為自己昨日見到他受傷是錯覺,便再看了他一眼,他左臂自然的垂放在車轅上,只用右手握著韁繩,但這并不妨礙他將勒馬、下車、擺腳凳這些動作做的行云流水般順暢。

擺好腳凳,胡愈向蘭芮笑了笑。

蘭芮蹲身還禮。

這時離得近些,她才看清他臉色煞白,嘴唇干裂,額上還布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

不容她多做猜想,胡春意已經由大丫頭扶著款款下車,她笑著迎上去。

蔥綠的刻絲短衫,乳白嵌金線的漳紗裙子,鴉青如墨的頭發完成一個高髻,發髻兩旁簪子兩根一式一樣的嵌著紅瑪瑙的金步搖……

如此華麗的裝束,蘭芮忍不住就先去看了她的衣著首飾,而后才去看她的臉,眉如黛唇如蜜,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美人。

蘭芮打量胡春意,胡春意的目光也一直沒有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皮膚白如凝脂,眸子清亮靈動,鼻子秀挺,眉眼間沒有沒有女子柔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氣……

兩人見了禮,胡春意笑道:“蘭三姐姐不會責怪我唐突吧?”很是天真的樣子。

蘭芮笑笑:“怎么會?只要妹妹別嫌棄這里簡陋就是了。”

胡春意聞言四下張望,“原來校場是這般模樣……”她突然靠近蘭芮,嘻嘻笑著,壓低聲音附在蘭芮耳邊,“不瞞姐姐,我今日說是去上香,其實是專程溜出來見姐姐的。”

動作親昵,宛如兩人已經認識了好多年一樣。

蘭芮道:“我不常在這里,妹妹今日是來的巧了,我正好在,若是不在,妹妹豈不是白跑一趟?”

胡春意不以為然的笑笑:“安陸侯府什么不多,唯獨人最多,反正那些個下人也是無事,我等他們過來探聽清楚了,知道姐姐確實在此我再來,又怎么白跑一趟?”

原來是這樣。

蘭芮笑道:“咱們也別站在大太陽底下,進屋中去說話吧。”

胡春意笑著點頭。

蘭芮回頭看了看胡愈,烈日底下,他站的如同青松一樣挺直,便道:“這里簡陋,沒有待客的廳堂,胡二少爺請到我平日用來擱兵器的屋子里坐一坐吧。”

胡春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這位二哥是最坐不住的,與其招呼他在屋中干坐著,倒不如放他出去溜達一會,他還能輕松自在一些。”

胡愈聞言道:“那我一會兒再來接三妹妹。”

蘭芮“請便”二字已經到了嘴邊,轉頭間卻看見了他左袖有一寸大小的衣料似乎是被水漬黏在身上,而那一塊衣料正處于他昨日受傷之處……這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口。她早已看出胡春意待胡愈還不如待一個下人親熱,而胡愈似乎也顧忌胡春意的想法。

她便做出一副真心留客的樣子,“那也要吃一盅茶才能走吧。玉桂請胡二少爺去兵器房,對了,我們這里有剛煮好的紅棗茶,給胡二少爺上一盅,若是他喝不慣,再換別的。”

胡春意撇了撇嘴角。

好客也得看什么人才是。

不屑的神情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笑吟吟的看著胡愈,“二哥要是再拒絕,可就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胡愈點了點頭,隨玉桂往兵器房走。

“姐姐莫要見怪,我二哥就是這悶葫蘆性子,在家中只有父親問話時說幾句,對其他人都是不理不睬的。”

蘭芮笑笑,想起那天玉桂從文姨娘身邊兩個婢女那里打聽來的話,果然胡家所有人都沒有把胡愈放在眼中。

兩人說說笑笑的去了休息室。

各自落座,依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說到最后,蘭芮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總是晃過胡愈左臂上的那一團血跡,揮之不去。

她猶豫了一下,借口催點心去了廚房,問明玉桂在兵器房那邊伺候,就讓雙燕去叫玉桂,胡愈受傷的事情,只玉桂知道,所以有些話她只能差玉桂去做。

玉桂匆匆過來,蘭芮屏退其他人,道:“我方才瞧見廚房有兩罐竹葉青,許是魯先生的,你拿上一罐,再問蔣媽媽要一些干凈的棉布,一并送到兵器房中去,什么都不用說。送去后你就出來,在門外遠遠看著不讓人去打擾就成,不用近前伺候。”頓了頓,又道,“一會兒胡二少爺走后,兵器房不用旁人打掃,你去收拾。”她是怕胡愈留下血跡,到時懶得解釋。

玉桂昨日親眼看見胡愈受傷,這時聽蘭芮的吩咐,立刻就明白了:“可是胡二少爺的傷口又破了?”

玉桂面露不解:“受那樣重的傷卻強撐著趕車……”

“想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受傷了吧。別人的事情,咱們不用去管,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胡愈的處境玉桂也知道一些,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許多身不由己,便沒再說,轉身往門外走。

蘭芮心中一動,叫住她:“魯先生從前在軍中呆過,你去問問,看他有沒有上好的傷藥,若是有,要一點一并送到兵器房去。”

待玉桂走了,蘭芮隨手端了兩碟預備自己吃的點心去休息室。

胡春意正百無聊奈的東張西望,見蘭芮進來,笑道:“都說了讓姐姐不要去忙活……”

蘭芮笑笑,在旁邊坐下,兩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胡春意起身告辭,“說是出門上香,所以不敢久呆。改日有空,再來找姐姐說話。”又吩咐身后的婢女,“去讓二哥將車套上。”她說話的口氣,與吩咐下人一式一樣。

蘭芮聽著,不覺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想起了自己,同樣的不得家人喜歡……

蘭芮一路將胡春意送到校場上,胡愈已經擺好腳凳,站在車廂旁等候胡春意了。

他看見蘭芮,沖她點了點頭:“多謝蘭三小姐的紅棗茶。”

蘭芮笑了笑,“紅棗茶甜膩,一般人不愛吃,胡二少爺吃得慣那我就放心了。”

胡春意登了車,蘭芮目送馬車出了門,這才往回走。

胡春意突然來訪,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與她閑聊,每一句看似無意,細想起來又覺的是有心,她問了蘭芮許多生活的細節,比如喜歡吃什么菜,比如喜歡穿什么衣裳,諸如此類。

想不明白,蘭芮便不去想,看見玉桂從兵器房的出來,便止住了腳步,待玉桂走到近前,兩人一同去了休息室。

玉桂閉上門,這才道:“奴婢依照三小姐的吩咐,將東西備齊送到兵器房去,胡二少爺只道了謝,旁的話一句都沒多說。”她頓了頓,“只是很奇怪,奴婢送去的布條傷藥都少了,可見胡二少爺是用過的,但奴婢方才去收拾時,又沒看見換下的有血跡的布條。”

雖接觸不多,但蘭芮知道胡愈是小心謹慎之人,他既然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一事,那自然會處置了那些東西,免得被人發現,因此并不覺詫異。

等不到蘭芮回答,玉桂已是道:“該不是他自己收起來帶走了吧?”

“昨日在寧遠伯府,我只防著容貌出眾的蘭茉和身份特殊的劉家慧,卻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她入了易姑姑的眼……”

“一個野丫頭罷了,琴棋書畫哪一樣比得過小姐?漫說她了,就是尋遍京城,這上頭也沒幾人能及得上小姐。紫藤中文長相雖說還看得過眼,但比小姐也還差遠了……小姐你沒見她今日的打扮,棉布做的窄裉衣褲就那樣隨意穿著,土的掉渣,咱們侯府的粗使婆子都比她會打扮,還有,粗糙常見的綠豆糕和紅豆糕也敢端出來待客,還跟獻寶似的非要去拿……這樣小家子氣,如何是做王妃的料……沒見著時,奴婢還存了幾分擔心,如今一看,一下子完完全全的放心了……這樣在小地方長大的野丫頭,也配跟小姐爭?”

一番話,說的胡春意心中熨帖,她微微一笑,“你這般牙尖嘴利,看誰以后敢將你娶回家去”

“哎喲,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

陣陣尖利的笑聲,一股一股的穿透車廂傳入胡愈的耳中,他眉頭緊蹙,握著韁繩的右手不知不覺就加了幾分力。

這樣說來,衛王妃的人選,太后是屬意她了?

他陡然將韁繩用力一提,馬兒吃疼,前蹄高高的揚起,巨大的沖力,將車廂扯的頓了兩頓。太過突然,車內的人沒有防備,胡春意前額磕在了車廂壁上,方才還肆無忌憚恥笑蘭芮的婢女從杌凳上滾了下來,另兩個跟車的婆子也是東倒西歪……

胡春意好一時才回過神,捂著撞成紅彤彤一片的前額,怒道:“二哥怎么趕車的看我回去不告訴母親去”

胡愈嘴角噙著一個冷笑,淡淡的道:“馬兒踩到石頭,我也無能為力,三妹莫怪”

蘭芮一進門,銀鎖便將易姑姑來家的事情說與了她聽。

蘭芮腦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雙銳利的眸子,她來做什么?

銀鎖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絮絮叨叨的說著:“同來的還有兩個內侍,奴婢去打聽了,說是來送太后給二小姐的賞賜。”

蘭芮自是不信,蘭茉若真的做了什么值得太后賞賜的事情,那老太太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將她留在勁松居暖閣不讓見人?不過這事似乎與她無關,她懶得去關心。

銀鎖見蘭芮不答話,一副并不在意的樣子,就有些泄氣,默默的拾起換下的衣裳去了外間。

一旁的綠枝瞧著,不由露出一個哂笑,什么出風頭的事情都搶著做,總有你觸霉頭的時候

蘭芮轉身,正好將她的神情瞧在眼中,淡淡的問:“你笑什么?”

綠枝嚇的渾身一顫,趕緊收了笑,低眉順目的答道:“奴婢想起旁的事情了。”見蘭芮似乎沒有追問下去,這才吁了一口氣。

換好衣裳,蘭芮便去勁松居問安,原本是想帶綠枝和銀鎖去的,但因剛才的事情,她點了夏至跟著。出了清風館,她便問:“綠枝和銀鎖處的怎樣?”

她點夏至,是因夏至從來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只要她覺的該說的,就不會瞻前顧后,所以從她口中問話,是最簡單的。

夏至聞言果然沒有猶豫,立刻就道:“兩人初來時倒沒什么,可不知這幾日怎么了,見面總會嗆嗆幾句,奴婢就看見過好幾回,問她們,兩人又什么都不說。”

蘭芮聽了,點了點頭。

下屬不合,最容易被旁人利用。

她現在的日子比才來時有所好轉,但一不小心,或者被人在暗中使一下絆子,可能又會跌的鼻青臉腫。

夏至又道:“三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與她們說說?”想想又覺的不妥,“還是玉桂姐姐去算了,她們兩個是二等上頭的,奴婢只是三等的,奴婢去說,她們也不見得聽進去。”

蘭芮想了想,點頭同意,她原意是自己去說的,但轉而一想,兩人只是私下不合,明面上并沒有做錯事,玉桂去反而更合適,兩人至少不會跌了臉面。她現在雖然頂著管家的名頭,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當家作主,例如換清風館的下人,因此她當然希望銀鎖和綠枝在清風館體體面面的做下去,這樣大家都好。

說著話,到了勁松居,錦橙進去報,很快又出來請蘭芮進去。

老太太招呼她坐,隨口問起騎射場的事情,聽蘭芮說胡春意去了騎射場,很是吃了一驚,與一旁的秦媽媽對了對目光,而后皺眉問:“她都說了些什么?”

蘭芮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越發肯定胡春意突然到訪另有緣故,便笑道:“也沒說什么,就是問了些我的喜好什么的就走了。”

老太太聽后,略一沉吟,擺手示意秦媽媽將易姑姑送來的紫檀佛珠取來,“這是太后賞你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蘭芮驚訝的看了看老太太,見她點頭示意她拿著,這才接過佛珠,顆顆佛珠上都刻著蚊蟲大小的梵文,拿在手中久了,還有絲絲縷縷的檀香飄入鼻端。

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佛珠,從未謀面的太后賞她這樣貴重的東西,肯定是因著衛王。

她突然記起劉太夫人讓她救火時說過的話,劉太夫人說,事情一過,一定給她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指的是這串佛珠,還是旁的事情?

這句話實在太晦澀,又不能直截了當的問老太太。

她這邊心思變過數變,老太太已經與她說起旁的事情來:“昨日惠宜走時沒見著你,特意問我,說想請你去于家做客,我就說家里陽明湖里的荷花開的正好,請她來家里賞花,林夫人已經應了,我明日就讓人補一張帖子過去,定在十六。你與惠宜相好,這事就由你來張羅吧。”

這樣看來,于惠宜很有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大嫂了。

蘭芮笑了起來,掐指算了算,十六不是去騎射場的日子,就道:“祖母放心,我一定會將這事辦的妥妥帖帖的。”

祖孫倆討論起那天要備的菜式來。

錦蓮急匆匆的進來,看見蘭芮在,遲疑著沒有說話,只拿眼睛看秦媽媽。

秦媽媽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這一段新中有時,這時難得露一下笑臉……便沖錦蓮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出門去。

錦蓮道:“二小姐還是不吃飯……不僅如此,我剛才送湯藥進去,她還給打翻了。”

秦媽媽聞言,目光落在錦蓮的手上,瓷白的右手手背上,嫣紅的一片,便道:“我那里有燙傷膏,你一會取來敷一敷,落下斑痕就不好了。”

錦蓮很是感激:“多謝媽媽。”

秦媽媽又道:“你讓人再熬一副藥送去……我這就去回老太太。”

錦蓮應下,正欲走,喜兒跌跌撞撞的往這邊跑,一面跑一面嚎:“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自殺了”

錦蓮聞言心中一顫,方才蘭茉打翻了藥碗,倒了她一身,她勸了兩句,喚了掃灑的喜兒進去收拾,她自己則回去換了衣裳,然后來上房與老太太回話。

想著,她拔腿就往暖閣跑。

秦媽媽也是驚的一身冷汗,攔住喜兒,劈手就是一個耳光,咬著牙斥道:“你嚎什么嚎還不快說說二小姐怎么樣了”

這一巴掌是秦媽媽用盡全力打下去的,喜兒半邊臉一白之后頓時就如同涂了胭脂一樣紅,怔愣著說不出話,看見秦媽媽再次抬手,嚇的連忙說:“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二小姐撿了碎瓷片往手腕上劃,然后就流了好多血……”

秦媽媽懶得理她,轉身往上房走。

房中的蘭芮與老太太都聽了見喜兒的叫喊,老太太驚怒下身子晃了兩晃,蘭芮趕緊扶住她,口中勸道:“祖母先別擔心,我們這就過去看看怎么回事,或者只是小丫頭胡亂喊的……”

老太太掙扎的起身,蘭芮攙著她往外走。

在穿堂正好碰上秦媽媽。

三人趕去暖閣,看著屋內的情形,同時吁了一口氣。

蘭茉蓬頭垢面,坐在地上低頭垂淚,身旁有一灘拳頭大小的血跡,錦蓮蹲在一旁,用錦帕緊緊的摁住她的左手手腕。

見沒有大礙,老太太哼了一聲,冷聲道:“要死誰也不會攔著你錦蓮,給我放開她,我就要看看她會不會死”

錦蓮自是不敢松手。

蘭芮想了想,走了過去,接過錦蓮手中的錦帕,“我來吧。”感覺到傷口沒有再出血,她便就著手中的錦帕,簡單的包扎了一下。

錦蓮松手,順手將碎瓷渣滓撿了干凈。

老太太轉身就走。

蘭茉見狀,慌了神,撲上去抱住老太太的腿。

她并非真的想自殺,只是老太太將她關在這里,一句話也沒有,她心中害怕,便想以此打動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心軟,吩咐秦媽媽:“你留下勸勸她吧。”

然后甩開蘭茉的手,喚蘭芮和錦蓮跟她一起走。

三人出門,便看見有幾個人影快速閃了回去,肯定是剛才聽見喜兒叫喊出來查看的。

老太太吩咐錦蓮:“挨個去傳話,誰要是將方才的事情傳出去,亂棍打死丟到亂葬崗子去”言罷,當先走了。

蘭芮止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因為她過人的耳力,將秦媽話一字不落的全聽見了。

秦媽媽說:“二小姐不用傷心,劉太夫人已經答應向太后請旨給小姐賜婚,安陸侯夫人那里也是默許了的。你是太后賜的婚,有了這層體面,在世子爺跟前也說得起來話,日子不見得就不好過。”

蘭茉要嫁給胡延?

那天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會是好事?()

胡延性子跋扈,以前又有那許多的牽牽絆絆,就是有太后的賜婚,進了胡家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紫藤中文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在離婚自由的前世,女人錯嫁也是苦海無涯,更何況是現在。

蘭芮不喜歡這個姐姐,可依舊忍不住在心中替她惋惜,如今的情形,蘭茉不嫁胡延,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

有親娘千般疼愛的蘭茉尚且如此,那自己以后呢?

只有靠自己努力。

她的手緊緊的握了握。

從勁松居出來,她去了觀荷院上房。文夫人依舊不見她,她也不以為意,只要在規矩上做到無可挑剔,文夫人見不見她是文夫人的事情。

秦媽媽從暖閣出來,直接去了上房,支開錦蓮錦橙,道:“二小姐將藥吃了,還吃了一碗菜粥和半塊茄餅下去,這時已經睡下了。奴婢與她說了她現在的處境,她答應出嫁前一直住在勁松居,跟著老太太學規矩和管家。”

老太太聽后冷冷一笑:“這么快就變了?可見還是不想死”話是這樣說,眉間的郁色到底舒緩了一些,想起旁的事情,又哼了一聲,“胡家消息倒是快,胡三小姐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她昨日在劉家拉著眾人聯詩,就是想出風頭,后來指量咱們將門出身,又非要攔著二丫頭作詩,不就是想讓二丫頭當眾下不來臺?”

秦媽媽道:“她今日詢問三小姐喜好什么的,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三小姐那邊要不要提醒一聲?”

老太太略一沉吟,擺了擺手:“倒是該提點她一下,不過一說,勢必就要提起太后替衛王納妃一事,我看還是算了吧,免得三丫頭知道了心動,到時我拒了太后,她心中反倒不痛快。”

秦媽媽笑道:“奴婢看倒不會,三小姐是個識大體的,老太太只要與她說明其中利害,她肯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老太太露出一個哂笑:“少女情懷,誰又說得準?二丫頭要不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想借救火在衛王跟前露臉,又怎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秦媽媽點頭:“這倒也是。”頓了頓,又問,“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親事,老太太看中了哪家?”

老太太面露難色:“實在不太好辦,要考慮與另外兩位王爺的關系,不能和兩位王爺關系太近,又要有關系,隔了三層四層最好;還要考慮性情人品,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誰我都指望她們以后過得好。這樣條條框框的,竟沒有合適的。”

“這事不能著急。”

主仆兩個絮絮叨叨的說著閑話,老太太心底的怒氣漸漸的散了。

蘭芮用過晚飯,搬出針線笸籮坐在燈下繡帕子。她再忙也沒有放松練習針線,同一張帕子,起針時的針腳明顯比收針時凌亂。

玉桂撩簾進來,看蘭芮做的認真,便走到燈前拿起剪子將燈花剪了剪,然后才道:“奴婢分別問了銀鎖和綠枝,銀鎖說是看不慣綠枝在三小姐跟前邀寵,綠枝說銀鎖做事粗心,總讓她跟在屁股后頭收拾。我就說了她們幾句,銀鎖當時沒言語,我看是聽進去了的,綠枝這邊答應的倒是痛快。”

蘭芮“恩”了聲,隔了許久,又道:“你敲打她們一下,要想留在清風館做事,就得依照清風館的規矩來。這里的規矩頭一條就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綠枝和銀鎖她倒不是十分掛心,她憂心的是旁的事情。于惠宜容貌、才學、性情都無可挑剔,這樣的人做她大嫂她肯定舉雙手贊同,但她想起大哥臨別時的情形,就有些拿不準。那天他氣匆匆的進門,似乎不贊同這門親事,后來他又變得十分歡喜,讓人覺的他對這門親事是喜歡的。

到底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她停了針,抬起頭來吩咐玉桂:“給我準備筆墨,我想給大哥寫信。”

玉桂立刻去準備。

寫好信,她讓人將楊桃叫過來:“我知道北疆戰事吃緊,信件不好傳遞,但你讓慶和想想辦法,一定要給大哥送去。”她將事先備好的五兩銀子給楊桃,“這銀子你交給慶和,萬事離不開銀錢,有了銀錢他行事才方便。”

楊桃只是不接,笑道:“大少爺臨走時留了一大筆銀子在望月齋,足夠開銷,三小姐就放心吧。”

見她說的誠懇,蘭芮便將銀子收了回來。

接下來兩日,蘭芮都在準備宴請于惠宜的一應事宜。

就在這時,北疆有消息傳來,又有兩個衛所失守。

老太太盯著手中的信,一字一字的研讀,直到倒背如流,這才與一旁的秦媽媽道:“聽說上一次兵部兩位郎中就上奏折要求換主帥,皇上將奏折留中不發,隨后又降了千乘兩級,這才堵住了兵部的嘴。而這一次連著兩個衛所失守,兵部的人還不知會怎么樣詆毀千乘。你趕緊讓秦福喜出城,去莊子上再抽調二十對夫妻,每對夫妻領一輛銀子的車馬錢,讓他們分頭去找務必在這兩日將人找出來不然,皇上真的對咱們蘭家失了信心,那蘭家以后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秦媽媽應下,立即就出去辦了。

老太太起身去了佛堂。

宵禁前一刻,秦福喜才趕了回來,老太太一直等著,聽秦媽媽來稟報,立刻讓她將人領到廳中回話。

“辦的怎么樣?”

“挑的都是嘴巴嚴實的,小的從袁記車馬行雇了二十輛馬車,每對夫妻一輛,各自走一條道,挨個尼姑庵去找,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傳回來。”

老太太點了點頭,揮手讓他下去歇著,又與秦媽媽道:“你明日去一趟寧遠伯府,就說我擔心太夫人的身體,讓你去看看。”

秦媽媽不解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寧遠伯雖說賦閑在家,但他性子直爽,又是太后的兄弟,因此在朝中為官的故舊很多,朋友多,消息也就傳的快……你進了寧遠伯府,每個人的神態你都要看仔細,太夫人若是見了你,并且對你客客氣氣的,那我也就放心了。太后拉攏蘭家,看中的是蘭家在軍中的威望,若是皇上有意撤換千乘,那蘭家在太后心中也就一文不值……”

對一文不值的蘭家,太后自然就沒有了往日的和顏悅色。

太后的態度,就是劉太夫人的態度。()

秦媽媽明白過來,再看向老太太,只見老太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凝眉看著暖閣的方向。紫藤中文她略一思索,猜出幾分來,問道:“老太太擔心二小姐?”

老太太點了點頭,“太后答應賜婚,安陸侯府胡家愿意迎娶,全是因著蘭家可用,若這次皇上對蘭家失去了信心,原本商量好的必定就不能作數……胡家不愿意娶倒還罷了,要是劉太夫人那邊不愿意幫著將那天的事情壓下去,二丫頭的聲名就完全毀了,其余幾個勢必也會跟著受牽連。”

秦媽媽勸道:“奴婢跟著老太太進了蘭家四十年,什么風風雨雨沒經歷過,旁的不說,就是皇上登基的那兩三年,比這時也還艱難數倍,還不是照樣過來了,老太太就放心吧。”

那時候的形勢和現在如出一轍,外憂內患,想著這些,老太太漸漸的靜下心來,與秦媽媽商議起明日去寧遠伯府要帶的禮物:“劉太夫人年紀大了,卻越來越喜歡新奇的東西,我記得庫房中有一個從西洋過來的會打鳴大座鐘,雖說與咱們的時辰對不上,但瞧著挺好玩的,你明日就帶上那個去吧,另外再加上一對人形何首烏。”

“那奴婢這就去找出來,放置的時間長了,肯定蒙了一層灰,得仔細的擦拭一下……”

一切商量妥當,第二日秦媽媽將東西搬到車上,來與老太太辭行。老太太正囑咐她,錦蓮急匆匆的進來:“老太太,二門的婆子來報,慈寧宮的梅公公領著兩個內侍在大門外,說是來傳太后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除了替二丫頭賜婚還能有什么事?

太后這時賜婚,可謂意義深遠

由此可窺見皇上對蘭家的態度

老太太心中微微一顫,與秦媽媽交換了一個眼色,騰地一下站起身,吩咐錦蓮:“快,打開大門,將梅公公迎到前廳,對了,讓老2老三兩個趕緊去迎接,讓各房所有的人都去前廳。”

秦媽媽喜不自禁,親自開箱子替老太太取誥命服。景陽三年,蘭道遠戰死后,皇上下旨誥封老太太為三品淑人。她還要服侍老太太穿上,老太太卻擺擺手,道:“我這里還有錦橙,不用你操心,你去暖閣,盯著二丫頭梳洗。”

秦媽媽才想起自己將主角給忘了,拍拍額頭,笑道:“奴婢這就去。”言罷人已經到了門外。

蘭芮這邊得知太后有懿旨下來,很快想起前兩天無意聽到的話,在心中感嘆了一下,很快穿戴好了去前廳。

她到時,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蘭芝和蘭蕓幾人都已到齊。

趙夫人一臉困惑,問吳夫人:“太后突然下懿旨,不知所為何事?三弟妹可知道?”

吳夫人笑笑:“二嫂這樣消息靈通的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見她不冷不熱,趙夫人撇撇嘴,嘀咕著:“不管什么事,一會就知道了。”

蘭芮見二人不說話了,上前與各人見了禮,然后看了看文夫人,神情淡漠,眼中含著淡淡的憂愁。

看來她也知道緣故。

這時老太太和蘭茉一同進來。

蘭茉自寧遠伯府回來后,這是頭一次露面,她一進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幾天不見,她瘦了不少,原本豐盈的臉頰微微凹了進去,靈動的雙目此刻無神的盯著腳下的地面,完全無視眾人。

文夫人一見女兒這般模樣,心中一酸,快步上去摟住女兒,還不及開口,就聽見旁邊的老太太干咳了一聲。她立刻意識到這時不是時候,戀戀不舍的松開手,站到一旁。

出去打探消息的錦橙進門來,“梅公公就要到了。”

老太太一聽,與眾人迎到門外,遠遠的看見蘭千騎和蘭千舟兄弟倆簇擁著身著玫紅內侍衣服的梅公公過來。

梅公公到了近前,眉目含笑的與老太太道喜。

老太太笑著道了謝,而后請梅公公到廳中吃茶。

梅公公笑道:“這杯喜茶咱家一定要吃,不過還是等宣了太后的旨意之后再吃吧。”說著從身后的內侍手中接過五彩鳳紋的明黃色錦帛展開,等老太太領著一眾人跪下,這才大聲念道,“中軍都督僉事蘭千乘之女蘭氏名茉,出身將門,幼習禮訓,溫良恭儉。今賜婚安陸侯胡霆嫡子胡延為妻,來年擇吉日完婚。”

蘭芮跪在中間,聽著早已知曉內容的懿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旁的趙夫人和蘭芝,兩人雖低著頭,但臉上的驚詫依舊清晰可見。

老太太上前接了旨,“公公請進廳中上座。”

梅公公笑著應下,抬眼看向還不及起身的其他人,笑問老太太:“不知哪一個是二小姐?”

老太太沖蘭茉招招手,“二丫頭過來拜見梅公公。”

蘭茉臉上既沒有高興也沒有羞怯,木然的走到梅公公跟前道了個萬福。

梅公公早知寧遠伯府的事情,對蘭茉的神情并不介意,呵呵笑著從袖袋中取出一塊刻著鴛鴦的羊脂玉佩遞過去,“這是咱家送給二小姐的賀禮。”

蘭茉看了看玉佩,終于閃過一絲驚訝,伸手接了,“謝過公公。”

梅公公又道:“聽說二小姐還有一位雙生子的妹妹,咱家瞧了半天,硬是沒瞧出來,不知是哪一位?”

他這時提起蘭芮,老太太隱隱覺的不妥,但面上沒有表露半分,叫了蘭芮過來,“她們說是雙生子,但只鼻子和下巴長的相像,看著與平常的姐妹差不多,倒不怪公公瞧不出來。”

蘭芮恭謹的行禮,她沒有抬頭,依舊能感覺出梅公公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與一般的閨閣女子不一樣。

梅公公微微一笑,轉身從內侍手中接過一個一尺左右的暗紋錦盒,揭開來,“這柄劍是咱家無意得來的,放著也無用,特意帶來送給三小姐,不是說寶劍配英雄么?”

蘭芮聞言很是詫異,抬頭去看,錦盒里面果然是一柄短劍,犀牛皮的劍柄和劍鞘瞧著樸實無華,倒是劍穗上系著一串大小相同的紅色寶石,此刻正閃爍著灼灼的光輝。

她悄悄看向老太太,只見她面色如常,不過細瞧之下,她眼中卻露出憂色……她不及多想,便道:“如此貴重的寶劍,我實在是受之有愧,還請公公收回。”

梅公公不理會,看了看蘭家婢女仆婦所在的方向,“哪個是三小姐身邊的,來替三小姐拿著吧。”

話說成這樣,要是再拒絕,倒顯得小家子氣,蘭芮又看了看老太太,見她微微頷首,蘭芮便沖玉桂使了個眼色。

玉桂上前接過錦盒。

蘭茉和蘭芮都得了東西,蘭芝隱隱的便有了期盼,給自己又是什么呢?但就在她念頭閃過的功夫,梅公公已經當先往廳中去了。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蘭芮,“三小姐若是不忙,也到廳中陪咱家吃一盅茶吧。”

蘭芮只得跟了過去。

老太太走在后面,眉眼間不覺露出凝重來。

秦媽媽請兩個內侍去偏廳吃茶。

待他們走了,一眾人才從地上起身。

趙夫人走到文夫人跟前,笑道:“我原來還不知什么是緣分,這次看了世子爺和二丫頭,才算是明白了。真是恭喜大嫂了。”

文夫人冷冷的說了聲“謝謝”,然后丟下她不理,走到仍舊發呆的蘭茉跟前,拉著她的手往觀荷院走。

上一次鳳仙樓的事情趙夫人清清楚楚,這一次蘭茉從寧遠伯府回來后就被關在勁松居的暖閣中,她隱隱猜到肯定是蘭茉的名聲毀了,不得已才要嫁與胡延,這樣就算是太后賜婚,又能落著什么好?是以她看著文夫人母女的背影,嘴角揚起一個冷笑,平日的嫉恨一掃而空。

吳夫人看在眼中,也沒理會,與自家相公先走了。

趙夫人撇撇嘴角,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一只不下蛋的雞,做得再賢良淑德,也免不得落個晚景凄涼……”

一旁的蘭千騎聽著,跺了跺腳,咬著牙道:“還不快小聲些,一家人都讓你你得罪光了”轉頭瞧見臊的盯著腳下看的蘭芝,忙忙的給趙夫人使眼色。

趙夫人會意,瞧了女兒一眼,立刻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話不該當著沒出嫁的女兒說,訕訕拉著女兒走了。

只剩蘭千騎一人,他站了一陣,覺的沒意思,踱著方步就往東角門走,想出去吃酒。方走出門,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竄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哭天抹地的咒罵起來。

“你賠我相公來你開了那個殺千刀的賭坊,害我相公輸了家中的米糧鋪子,還借了你們的驢打滾,他一氣之下上了吊你還他命來你還他命來”

蘭家的宅子占了半條威武胡同,這里平常沒什么人經過,不然這般鬧騰,肯定聚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看熱鬧。饒是這樣,蘭千騎還是急的汗都下來了——生怕梅公公這時出來

他回頭一看,見任四兩探頭探腦的往外看,怒火中燒:“看什么看還不快拿大掃帚來將這瘋婆子趕走”

任四兩喚了兩個小子,一起出來攆那個婦人。

蘭千騎甩脫那個婦人,指揮任四兩:“拿了大哥的帖子,將這個瘋婆子扭到順天府去,就說她不知死活的想上門訛詐……”

任四兩和兩個小子留意著他說話,就放松了對那個婦人的看管,一不留神,那婦人竟然拔腿就跑了。

任四兩和兩個小子面面相覷,看著蘭千騎:“二老爺,這可怎么辦……”

蘭千騎眉頭一挑:“看來是嚇著了,不用理會。”言罷,從錢袋中摸出幾個銀角子賞了三人,“記住把嘴巴閉嚴實點”

前廳里,老太太和梅公公隔著小幾坐在上首,蘭芮侍立在老太太身后。

梅公公見了笑道:“又沒有外人,三小姐就像平常一樣,隨便一些,坐下說話吧。”

“既然梅公公開了金口,那你就過去坐下吧。”老太太轉頭吩咐。

蘭芮走到左側的太師椅上坐下。

錦蓮上了茶,又端了時鮮的果子進來。

梅公公笑著和老太太聊家常,蘭芮眼瞼低垂,靜靜的聽兩人說話,但她總覺的梅公公不時的在打量她。

約莫坐了小半個時辰,梅公公起身告辭。

老太太領著蘭芮送到門外。

回來時,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蘭芮應了,等老太太走了,轉身往清風館走,一路走一路琢磨,梅公公對她的態度太過奇怪,由不得她不去多想。梅公公是慈寧宮的內侍總管,太后最為倚重的人,按說像他這樣的,連老太太也未必會放在眼中,卻對她很是和善,或者說是示好。

示好?

她被腦中突然蹦出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老太太回到房中,秦媽媽已經侯在那里,見她進來,忙上前幫著除誥命服。

老太太擺手讓其他人都出去。

秦媽媽笑道:“這下老太太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眉目舒展的笑了笑,隨即又皺了眉,“上一次易姑姑來,我還沒往心里去,可今日看梅公公對三丫頭的態度,太后八成是看中了三丫頭。”

“啊?”秦媽媽手下頓了一下,“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凝眉不語,脫下衣裳,摘了鳳冠,換上家常的裙褂,這才道:“如果真是這樣,只怕最近太后就會找個由頭宣三丫頭入宮——她肯定想親自看一看。”她突然心中一動,若是這次三丫頭在太后跟前失了儀,太后說不定就會改變初衷……這樣一想,她的心慢慢的靜了下來,喚了錦蓮進來煮茶。

她端著茶才啜了一口,有小丫頭進來稟:“任四兩家的求見。”

“她來做什么?”老太太覺的詫異,“叫她進來。”

任四兩家的進來,與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心情不錯,賜了她坐。

一個守門的婆子,在老太太跟前回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賜座更是頭一回,她謝過,誠惶誠恐的在端上來的錦杌上坐了半個屁股,而后才道:“奴婢來,是因當家的方才遇到一件怪事,拿不準要不要緊,思來想去還是覺的應該回了老太太,讓老太太拿主意。”

然后將方才披麻戴孝的婦人上門哭鬧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聽過,氣的臉色發青。

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竟然去開賭坊,還鬧出人命,若是鬧得御史知道了,又得牽累千乘

秦媽媽趕緊端過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口,老太太定了定神,打起精神來吩咐錦蓮:“去,給我把那個孽畜叫來連同他房里的那個一起叫來”待錦蓮去了,吩咐任四兩家的,“回去與你家里的那個說,好好的將嘴巴閉上,誰也不準再說”

任四兩家的唯唯諾諾的應下。

須臾,蘭千騎和趙夫人就到了。

老太太見了兩人,喝罵道:“不爭氣的東西,跪下”一杯殘茶就潑到蘭千騎的臉上。

方才錦蓮去時,沒有說緣由,他還存了僥幸,猜想老太太是因旁的事情找他,這時看老太太勃然大怒的樣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顧不得摸臉上的茶葉,拉著趙夫人一同跪在老太太跟前。

趙夫人只覺莫名其妙,不過到底還是順勢跪了下去。

老太太冷聲問:“你好好給我說說,方才東角門是怎么回事”

“一個瘋婦在門上撒潑,不過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已讓人將她趕走了,還說要將她送去順天府,諒她也不敢再回來……”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他:“你還不想說實話?”

“這……兒子說的就是實話。”

“那好,從明日起,領著你媳婦兒女從這個門上搬出去我自會讓人上城門上頭貼告示,說蘭家再無你這個忤逆的子孫”

老太太素來是言出必行,蘭千乘就扛不住了,一五一十的說了起來,“兒子見賭坊的生意極賺錢,就籌了一筆銀子在東大街上開了一間……母親不知,賭坊果然是一本萬利,才幾天,就有近千兩銀子的入息……”說到口袋里白花花的銀子,他又興奮起來。

趙夫人這才知道因為何事,她瞧見老太太雙目噴火,連連跟丈夫使眼色。

可蘭千騎沒瞧見,繼續道:“三天一千兩,十天是三千兩,一月就是萬兩白銀……”

老太太見他還不知悔改,操起手邊的茶盅就扔了過去,茶盅砸中蘭千乘前額,殷紅的血頓時沁了出來……蘭千乘終于閉了口。

“啊?”趙夫人嚇的顏色都變了,連忙掏出錦帕去捂相公額上的傷口。

一屋子的丫頭屏聲靜氣不敢說話。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夫妻兩個:“馬上就給我關了賺來的銀錢,立刻給我還給苦主”

蘭千騎聞言覺的心比頭疼,“大有賺頭的生意……”

“你大哥在北疆拼命,你卻在京城壞他的名聲”老太太一口牙齒差點咬碎,“不關就給我滾”

沒有蘭家的名頭,賭坊自然開不起來。就是千般不愿意,蘭千騎也只得應了。

老太太猶不放心,吩咐秦媽媽:“叫你家里的那個來,讓他領兩個生強力壯的小子,跟他一起去”()

勁松居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不一會就傳到了清風館。紫藤中文

來與蘭芮說這些事的,依舊是綠枝,不過與往常不一樣,是叫上銀鎖一同來的。

看兩人有說有笑的,蘭芮知道,必定是玉桂的話起了作用。兩人愿意和睦相處最好,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換身邊的人,懶得折騰。新來的要重新揣摩她的脾氣,她也要重新適應新人,即便是這樣,也不見的新人就比原來的強。

等兩人說完,她突然記起一件事來,問兩人:“清風館的人這個月領了月例銀子了嗎?”

綠枝和銀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納悶,自家小姐管家,倒來問月例銀子發了沒有……

蘭芮見兩人的反應就知道了答案,她坐起身,穿鞋從軟榻上下來。

蘭家下人每個月月初領月例銀子,她看過賬冊,老太太管家時一般是初一或者初二領,這個月老太太點了她們幾人管家,因才接手,趙夫人說要先對一對帳,然后再發月例,她覺的這并沒有錯,就同意了,蘭茉也沒反對。

對賬的事情由賬房的賴青負責。

從寧遠伯府回來第二日,她問過賴青,賴青說趙夫人還要親自對一次,將賬冊拿走了。她當時沒有留意,這時想來,該不會是趙夫人將銀子挪去開賭坊,故意以對賬為由壓著不發下人的月例銀子吧?

若是真的,趙夫人固然有錯,那她疏忽大意,也難逃其咎。

銀鎖和綠枝見蘭芮陡然變了臉色,不知什么事,綠枝就道:“小姐不用擔心,秦管事和二老爺一起去的東大街,有秦管事在,一定不會出岔子的。”

這些事自有老太太做主,蘭芮一點不擔心,她擺擺手,吩咐兩人:“重新給我梳頭,我要去一趟海棠院。”

她到海棠院,海棠院一片死寂,下人怕趙夫人遷怒,說話行事加倍的小心,走路更是躡手躡腳,生怕弄出聲響。

點翠看見蘭芮,請她在穿堂坐下,又上了茶點:“二太太偏頭疼又犯了,剛躺下……三小姐先坐著,奴婢這就去回二太太。”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卻看著點翠裊娜的背影心生感嘆,真是個會說話的。二房在老太太處挨了一頓訓斥,此刻趙夫人心中肯定不得勁,不一定拖到什么時候才見她,點翠說趙夫人身子不舒服,不過是給趙夫人找了一個臺階罷了。

果然,等了足足兩刻鐘,還不見點翠回來。

銀鎖忍不住小聲道:“二太太就是不舒服,也該給句話啊,將三小姐晾在這里算怎么回事?”

蘭芮心中早有準備,對此不以為意,端起茶吃了一口,道:“隔墻有耳,不要胡言亂語。”

銀鎖閉了嘴,怏怏的替蘭芮續茶。

點翠又過了一陣才回轉,進門一臉歉意的解釋:“二太太才吃了藥……三小姐這邊請。”

蘭芮笑笑,隨點翠去了趙夫人房中。

趙夫人半躺在床上,身后墊了一個繡著并蹄蓮的大迎枕,蘭芝則坐在床沿上,眼圈發紅,顯然是哭過的樣子。

“來了,坐吧。”趙夫人聲音冷淡。

蘭芮行了禮,在點翠端來的錦杌上坐下,關切的問:“聽說二嬸的頭疼病犯了,這時好些了嗎?”

趙夫人明顯愣了一下,而后才點了點頭,“好些了。你有要緊事問我?”

蘭芮笑笑:“也算不得什么要緊事……就是想問問二嬸把賬對完沒有,若是對完了,就將下人的月例銀子發了吧,今日都十五了……我房里的幾個家里都不怎么樣,特別是霜降,家里頭又是寡母又是幼弟的,還等著她的月例錢買米下鍋呢……”

趙夫人臉色一沉:“你怕我將這銀子吃了?”

“我怎么會這么想?不過是她們問起,我就來問問二嬸罷了。再說了,下人的月例銀子才幾個錢,就是擺在二嬸跟前,二嬸也不會將它看在眼中的。”蘭芮依舊笑著。

趙夫人臉色微霽:“我這幾日忙,還沒來得及看,過幾日再說吧。”

蘭芮忙道:“我這一段也學著看賬冊,既然二嬸忙,不如將賬冊交給我,我來對。”

“你看得懂什么?你對了,還得我來再對一遍”趙夫人很是不耐煩。

她越是這樣,蘭芮就越發的覺的這筆銀子有問題,她笑道:“就是不會,才要學著一點啊……總不能一直這樣懵懂吧,二嬸你說是不是?”她說的客氣,但打定主意不退讓,一定要弄個清楚。

趙夫人冷冷的看著蘭芮,蘭芮迎著她的目光,一點也不避讓。

趙夫人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對面的人來。淡淡的笑容里全是堅持,不是她記憶中的魯莽暴躁,也不是這半年來溫婉隨和……

一旁的蘭芝恨恨的瞪著蘭芮:“三姐姐是不是聽說了勁松居的事情,專程跑到這里來踩上幾腳的?”

蘭芮笑笑:“原來四妹妹是這樣想的,可真真沒意思,平白辜負了咱們之間的一番姐妹情誼……”

“你……”蘭芝一下子站起身來。

就在趙夫人琢磨著要不要實話實說時,門外有小丫頭回話:“二老爺回來了。”

趙夫人騰地一下坐直身子,看了看蘭芮,她穩穩的坐著,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轉瞬,蘭千騎垂頭喪氣的走了進來,待坐下后,才看見蘭芮在這里。

蘭芮起身行禮。

蘭千騎憋了一肚子氣,正待與趙夫人說,趙夫人也有許多話要問,兩人礙著蘭芮,只得不作聲。

房中氣氛怪異,趙夫人到底忍不住,沖蘭芮道:“我今兒就是不睡覺也將賬冊對完,明日早上就將下人的月例發下去。”

蘭芮笑道:“二嬸最是體恤人的……既然二嬸忙,那我就不打擾二嬸了。”

說著,與蘭千騎辭了別,轉身往外走,才出門,就聽身后傳來蘭千騎的聲音。

“你將下人的月例銀子扣著不發做什么?”

“自然是留著生錢。我拿去放了貸,說好二十的時候收回來,五分利,你算算,一百兩銀子一個來回就是多少利錢?對了,賭坊那邊怎么樣了?”

“有秦福喜那廝跟著,能怎么樣?自然是關了唄他領人將客人攆了不說,還在門上貼了招領啟示,讓在賭坊輸了銀子的,三日之內到賭坊將銀子領回去好容易掙來的銀子還要還回去”

“誰記得哪些人在賭坊輸了銀子?肯定有人上門冒領”

蘭芮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趙夫人果真將月例銀子挪用了。用來放貸比開賭坊還要糟糕,賭坊今日關了,本錢至少馬上就能收回來,放貸,誰知還能不能收回來?即便能收回來,又能不能準時?

就是能按時收回來,讓趙夫人發了這一個月的月例,但她嘗到了甜頭,下個月肯定還會打這些月例銀子的主意,甚至還會將手伸到其他銀子上去……對牌在她手中,庫房的鑰匙也在她手中,真是防不慎防。

這個月可以用對賬應付過去,那下個月呢?

這件事肯定瞞不住的。

她去了勁松居,進門與老太太說一會明日于惠宜來做客的事情,然后才將趙夫人對賬,延遲了發放下人月例銀子的事情與老太太說了。她沒說事實,但她相信老太太肯定會知道。

老太太聽了,眉頭一皺:“賬目最不容易理清的是采買上,下人的月例銀子都有定數,一看就明白,又不容易出錯,有什么好對的?”就抬頭與秦媽媽道,“你催一催吧,這樣拖下去,引得下面的人生出埋怨就不好了。”

秦媽媽應下,與錦蓮幾個使了個眼色,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蘭芮看著,心生詫異。

老太太直直的看著她:“你見過衛王殿下吧?”

蘭芮心中的詫異更甚了一些:“說起來是見過,但也算不得見過……只在護國寺后山匆匆的照了一面。”

老太太追問:“那你覺的衛王殿下怎么樣?”

這話是什么意思?

蘭芮頓了一下,道:“衛王殿下身份尊貴,不是我能妄加評判的。”

“太后若是選你做衛王妃,你是愿意還是不愿意?”老太太目光灼灼。

蘭芮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頓,火光電石間就有幾分明白

易姑姑的審視……

梅公公的示好……

還有突然來訪的胡春意……

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突然想起,在寧遠伯府時老太太當著易姑姑的面說的那些話,看似句句在夸贊她,實則是想與易姑姑說明,她不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老太太這樣說,肯定是不想她嫁與衛王。

老太太看著她,目不轉瞬,她臉上只有震驚,沒有歡喜,也沒有羞怯。

“你愿不愿意?”又追問了一句。

蘭芮回過神來,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請祖母做主便是。”

老太太淡淡的道:“衛王殿下高大英俊,才能學識樣樣出眾,又深得皇上的喜歡,極有可能問鼎大寶,那時候,你就是萬人敬仰、母儀天下的皇后……”

蘭芮聽出了弦外之意,“皇上未立儲君,這樣的事情誰也不好妄斷。”

見她不為所動,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眼中有了笑意:“難為你小小年紀看的如此透徹……”她又與蘭芮說起了趙王和吳王。

到了這時,蘭芮完全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回到清風館,蘭芮讓雙燕備了沐浴的熱水。紫藤中文每當遇事的時候,她就喜歡沐浴,喜歡被溫暖柔和的水包圍的感覺,這樣能讓她徹徹底底的放松。

老太太的話很有道理,幾個皇子爭儲的時候,蘭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站在一旁,不被任何一方牽扯進去。

但如果太后選了她做衛王妃,那蘭家自然而然的就會被人劃入衛王一黨中去。

老太太肯定不會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必定正在想辦法應對,與她商議,大概是怕她得知了自己是衛王妃的人選時會動心,會破壞她的計劃……

想到這里,她嘴角泛起一個苦笑。

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她的感情早已在前世就被賤男磨完,現在她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了……她不能選擇不成親,那她就盡最大可能選一個適合搭伙過日子的男人,而衛王顯然不合適,嫁給他便意味著下半輩子要活在爭斗中……

因此不管老太太有什么計劃,她都會樂觀其成的。

勁松居上房,老太太正與秦媽媽說蘭芮:“我將現在朝中的情勢與她提了提,看她的樣子,似乎聽明白了,她臨走說全由我做主。”

秦媽媽笑道:“奴婢早就說過,三小姐今時不同往日,肯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老太太凝眉搖了搖頭,“衛王是京城所有勛貴女子傾慕的對象,我與她說太后屬意她,她只有吃驚,沒有一絲高興,這樣的反應也太平淡了一些……二丫頭的事情擺在那里,我心里不安啊。”

秦媽媽笑了笑:“老太太倒是忘了,三小姐與衛王有三次接觸,其中兩次衛王都是狼狽不堪,須得她搭手相助才能脫險……女子嘛,總是希望相公強過自己,三小姐尚武,這樣的心思肯定又比一般的女子更強烈。”

老太太一想,的確有這樣的可能,便笑了起來,又問起蘭茉:“她從觀荷院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不知大太太與二小姐說了什么,看著竟比接旨時高興些,這會兒正在做針線。”

于惠宜準時來蘭家做客。

車進了威武胡同,早有于家的下人來報信,老太太讓蘭芮和蘭芝蘭蕓三人在二門上迎接。

于惠宜從馬車上下來,看見她們三人,上前見了禮,然后挽著蘭芮的手:“那天在寧遠伯府,還說吃壽宴時好好與妹妹說說話的,誰知后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場面混亂,娘帶著我告辭時,一時竟不知妹妹在哪兒,妹妹什么時候走的?”

蘭芮笑笑:“我們多坐了一會,火撲滅后才走的。”老太太囑咐過家里人不要對人提及救火的事情,她便沒有說。

蘭芝和蘭蕓大概也隱約聽說過于惠宜與蘭淵結親的事情,兩人對她很親熱,三人說說笑笑的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看見于惠宜,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讓她在身邊坐了,笑著問:“家里人可都還好?”

于惠宜一一回答。

老太太一邊聽一邊頷首,待她說完,道:“上次在護國寺聽林夫人說她有手足涼的毛病,我前幾日得了一張偏方,一會交給你帶回去,吃兩服看有沒有效果。”

于惠宜很高興,眉眼放光:“真是太感謝老夫人了”她從丫頭手中接過一個錦盒,打開來,里面是一尊白玉觀音,“聽說老太太常年供奉佛祖,就將家中的這尊白玉觀音請了過來,請老夫人收下。”

觀音通透晶瑩,通體沒有半點瑕疵,雕工精湛,觀音柔和慈祥的神情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出其價值不菲。

老太太笑著讓秦媽媽收下。

于惠宜又將給蘭芮幾人的禮物一一分送了,都是她自己做的繡品,最后手中剩下一個喜鵲登枝的香囊,她給了蘭芮,“這是給二妹妹的,沒瞧見她,煩三妹妹轉送給她。”

老太太看著,笑道:“她躲在房中做針線……”

太后賜婚的事情早已傳遍京城,于惠宜也聽說了,她來之后沒見到蘭茉,只當她有婚約在身不好意思,所以沒有問,這時聽了老太太的話,只笑了笑。

老太太又道:“你們幾個去陽明湖賞荷花吧……我一個老婆子夾在中間也沒意思,就不去了。”

于惠宜笑道:“老夫人可不老……”

老太太笑著連連擺手:“你就別哄我老婆子開心了……快去吧。”

見老太太真不愿意去,于惠宜只得罷了,又道:“我先去拜會了幾位夫人,然后再去賞花。”

老太太微微頷首,吩咐蘭芮三人領路。

幾人先去了文夫人那里,于惠宜給文夫人的禮物是半斤血燕,除了這個,還有兩身小衣裳。

護國寺之后再沒人提起于家,文夫人以為這門親事不會成,沒想到老太太不聲不響將人請到家中做客,顯然兩家依然還有這層意思,卻沒人跟她說一聲……

她不冷不熱的應付了一陣,就將人打發了。

于惠宜察覺到文夫人不喜歡她,出來時笑容有些勉強。

幾人又要去了趙夫人和吳夫人那里,于惠宜出手依舊很大方。

從吳夫人那里出來,這才去陽明湖賞花。到中午,老太太發話,讓廚房將午飯擺在湖邊的亭子里,用過飯,于惠宜又坐了一陣,這才離去。

老太太依照她的禮物,讓秦媽媽備了回禮。

老太太看著白玉觀音,笑著與秦媽媽道:“我是越看越喜歡……”

秦媽媽打趣道:“老太太說的是于小姐,還是手中的這尊觀音?”

老太太聞言哈哈一笑:“都有……你替我備一份厚禮,明日我要去一趟禮部尚書魯家,請尤夫人當保山。”

秦媽媽當下就坐下來擬單子。

錦蓮匆匆進來:“秦管事求見。”

秦媽媽愣了一下,自己相公有事回老太太,從來都是托她的口,這樣繞開她直接進了內院,肯定是要緊事……

老太太眉頭一挑,“快讓他進來。”

秦福喜就在門外,老太太話音才落,他便進了門,施了一禮,“老太太,有消息了。”

雖一直盼著,但真聽到有消息,老太太心中反而矛盾起來,沒有了當初的急切,她掃了秦媽媽一眼,秦媽媽會意,擺手示意錦蓮錦橙幾個出去。

老太太這才抬了抬下巴,“說吧。”

秦福喜道:“剛才劉達回來,說在三山庵看見一個長的跟畫像上極為相似的姑子,但他拿不住,就沒有上前搭話,想回來先稟了老太太再作打算。”

“三山庵?”老太太聞言看了看秦媽媽,秦媽媽忙道,“奴婢去看了兩次,三山庵山門緊閉,根本沒有人。”

秦福喜就道:“要不,再讓小的家的去一趟,她認得大小姐,一看就知是不是大小姐。”

想到北疆的兒子,老太太終是沖秦媽媽點了點頭。

——米辣盡量將昨天的補上,華麗麗的九千字,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蘭芮才躺下,就聽見清風館院門開啟的聲響,不一時,外間傳來叩門聲,上夜的綠枝起身去開門,來人與綠枝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是問她睡了沒有。紫藤中文

她聽出來的是錦橙,很奇怪老太太這么晚還有什么事,便揚聲將人叫進來。

兩人一前一后進門,錦橙上前道:“老太太說請三小姐去一趟勁松居。”

這時綠枝已經點燃了屋角的兩盞羊皮南瓜燈,方才她還沒問清楚,現在聽了錦橙的話驚訝的雙眼圓睜,“現在就去?”見錦橙點頭,她忙替蘭芮將床幔打起來。

蘭芮已經穿衣坐起身,“那姐姐可知是什么事情?”

錦橙笑著搖搖頭:“今日不是奴婢在近前服侍,所以也不知是什么事,這是秦媽吩咐,奴婢只是依照吩咐行事。奴婢還要去海棠院,就先走一步了。”

綠枝送錦橙出門。

蘭芮一面穿鞋下床,一面琢磨,聽錦橙的意思,老太太是并不單單要見她,而是召集了全家人。此時二更都已過,老太太突然召集全家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該不會又是北疆出事了吧?想想又覺的不可能,北疆的事情,老太太一貫是自己拿主意……

重洗梳洗之后,她去了勁松居,早有在門上侯著的小丫頭一路將她領到廳中。

一進門,她就怔愣當場。

老太太面帶戚色的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在她身前,跪著一位身著緇衣的姑子,背對著大門處,蘭芮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幾乎在看見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靜心師太蘭英蓮

她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再見著靜心師太,她不是原主,認真算來,這個家中誰也不是她的親人,但看見靜心師太,她的心跳還是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動。

老太太抬眼瞧見蘭芮,見她直直的站在門口,招手讓她過去,“三丫頭,快過來拜見,這位是你的嫡親姑姑。”

蘭芮慢慢的走上前去,她看得分明,在聽見老太太的話時,跪在地上的人輕輕顫抖了一下。走到近前,她拜了下去。

“芮兒見過姑姑。”

靜心師太又是一顫,而后才緩緩的起身,眼瞼低垂的念了聲“阿彌陀佛”,慢慢抬頭看向蘭芮。

光潔的額頭,清亮的眸子,豐潤輕盈的雙唇……

她迅速垂下頭,又念了聲佛號,聲音平靜:“一眨眼的功夫,竟長成了大姑娘。”

老太太聞言笑了一下:“不僅是她,她還有兩個姐妹都已長大成人。說起來,你們姑侄是見過的,你還給了三丫頭三瓶梅花香露。也是憑著這梅花香露,我才知曉你的行蹤。”

靜心師太作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原是這樣,怪不得貧尼一見她,就覺的有幾分眼熟。”

蘭芮跟著笑了起來:“祖母一提,我也想起來了。”

她突然覺的這個場面很怪異。老太太知道多少她不得而知,但從靜心師太的方才的反應看,她可以肯定靜心師太就是這幅身體的母親,而且還知道她的身份,可兩人誰也沒有點破,就這樣在這里演一場姑侄重逢的戲。

大房和二房三房的人陸續到齊。

各人又是一番廝見。

靜心師太十六歲隨父駐守北疆,班師之后便出家隱居,一直沒有再回過家,屋中之人,除了老太太,也就蘭千騎、蘭千舟兩人見過她,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因此這時相見,與其說重續親情,不如說只是簡單的相見。

與見蘭芮時不同,老太太將眾人引見給靜心師太時,她神色淡然,并沒有多余的話語。

趙夫人見眾人相見了,上前來,問老太太:“大姐回來,不知住在哪個院子合適?請老太太明示,媳婦好帶人去收拾。”賭坊的事發,老太太立刻禁了蘭千騎的足,勒令他不準踏出大門一步,她此時殷勤,是想討老太太的喜歡,免得老太太一怒之下免了她管家的職司。

老太太不及開口,靜心師太已是稽首道:“貧尼是方外之人,久居繁華地實在不合適,施主無需特別準備,隨意指一間屋子給貧尼暫住一晚即可。”

趙夫人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她方才將北疆的局勢與她說明,也將家中的處境說的一清二楚,但她依舊一口回絕,說自己是方外之人,不能再開殺戮,老太太見勸不轉,這才以退為進叫了所有人來相見,期望她能改變主意。可這時聽她話中的意思,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

當著家中小輩,老太太要維護大兒子的形象,不好說讓她相助的話。便沖趙夫人道:“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又與其他人道,“時辰不早,你們也先回去吧。”

蘭芮夾在人群中往外走,到門口時她回了一下頭,靜心師太也正看向她,她便笑了笑,靜心師太面上早沒了先前的激動,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一屋子的人走完,老太太直視著靜心師太,“你真不愿意再為這個家分憂?你就真忍心看著千乘拼死拼活掙回來的功名因你而毀于一旦?”

靜心師太手持佛珠,閉眼誦經。

老太太心生慍怒,不知不覺握緊了手中的茶盅。

秦媽媽上前道:“老太太,今日時辰已晚,不如明日再議吧。”

老太太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氣,“你今晚就住在佛堂,將我的話再好好想一想。”又讓秦媽媽領她去佛堂。

秦媽媽很快回來,她走到老太太身邊,輕聲道:“老太太,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老太太閉著眼,眉宇間有深深的疲憊,“你跟了我幾十年,有什么不能說的?說吧。”

秦媽媽聲音又輕了一分:“老太太覺不覺的,英蓮小姐看任何人眼中都沒有絲毫的波瀾,唯獨見著三小姐,眼中有了光彩不說,眼角還含著淚……”

“恩,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老太太可有可無的應了聲,突然心中一動,張開眼睛,“你想說什么?”

“老太太有沒有覺的,三小姐的眸子像極慧心……”慧心是靜心師太的生母,秦媽意思,是蘭芮的眸子長的像靜心師太,“奴婢也是瞎琢磨,有不當之處,還請老太太恕罪。”

的確相像……老太太吸了一口氣,她怎么從前沒看出來?

“你是說,三丫頭根本不是千乘在外的私生女,而是英蓮的孩子?”

秦媽媽道:“奴婢去年再見到英蓮小姐時,隱隱覺得她行走已是婦人之姿,但她至今云英未嫁,奴婢不敢亂想,更不敢亂說……今日看見三小姐與她相像,奴婢又想起了這一茬來……其實奴婢一直想不明白英蓮小姐圣眷正濃時為何出家,如果三小姐真是她的孩子,那倒有了解釋……”

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從前的種種。

慧心難產致死,她將孩子養在自己名下,一直當作自己親生,盡心盡力的照料,幾乎是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口里怕化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后來她不辭而別時,她才會動怒,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如果三丫頭是她的女兒……

她搖了搖頭,“不可能她在北疆領軍打仗,有了身孕不可能瞞過旁人”

秦媽媽一時語塞,身懷六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老太太起身,直接去了佛堂。

靜心師太正在佛前誦經,聽見門扉響動,起身將老太太迎進來。

老太太吩咐秦媽媽:“守在門外,不準任何人進來。”

待秦媽媽閉上門,她目不轉瞬的看了靜心師太許久,秦媽媽說的對,的確是婦人之姿。

她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三丫頭是你的孩子?”

靜心師太握著佛珠的手頓了頓,一臉驚詫的看著老太太。

此時老太太已是十分肯定了,她嘆了一口氣,“長相是瞞不了人的,你和她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

靜心師太突然的跌坐在地上,往事就像是一個結了痂的傷口,這時被人猛然揭開,疼的她渾身直抽搐,手中的佛珠掉到地上猶不自知。

老太太語聲喃喃:“我早該想到的,千乘那樣自律的一個人,戰火四起時,怎么會納妾生子……”她陡然抬起頭,“我不問你當年的事情,但你總該給我一句回話,這事你打算怎么辦?”

靜心師太怔怔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就道:“與三丫頭相認,還是怎樣?”

相認……那不是等于告訴她,她是一個人人唾棄的私生子?靜心師太想著,渾身一個激靈,慢慢靜下心來,她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看著老太太,緩緩的道:“我只是她的姑姑……母親想讓我還俗,那我便還俗,母親想讓我再次上陣殺敵,那我便上陣殺敵……”

老太太點了點頭,“你不要怪我逼你,你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就該了解我的心,你盼著三丫頭好,愿意為她做任何事情,我也是一樣,這個家里的每一個人,我都盼著他們好……”

“母親的心,我都知道。”

老太太又道:“我記著你今日的大義,從今往后,我一定對三丫頭另眼相待,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還有四千字,不知能不能完成——()

卯時一刻,蘭芮準時去勁松居問安。紫藤中文

她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還是用井水洗了一把臉才清醒過來。

衛王四處尋找這位姑姑,而這位姑姑隱居十多年,恰好這時回來,她不是愚鈍之人,自然知道這不會是巧合。自從在魯先生口中得知她在北疆領軍打仗是怎樣一番情形之后,對于她的出家,蘭芮總覺的是必然。可她現在又回來了,很可能會再次上戰場,想著這些,蘭芮就唏噓不已。

走到勁松居門上,她意外的碰見了文夫人。老太太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蘭芮就改了最初的作息時間,原來是先去觀荷院,再與文夫人一道來勁松居,這幾個月她就改成了先來勁松居,然后再去觀荷院問安。

她上前問了安,文夫人漫不經心的應了聲,然后就看了看暖閣的方向,這才與蘭芮一同去了上房。

錦蓮看見兩人,笑著去攙文夫人,“老太太已經起了,大太太和三小姐快請進吧。”

兩人進去,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經到齊,正圍著老太太和蘭英蓮(恩,上戰場了,還是用原來的名字吧)說話,老太太看著興致很高,蘭英蓮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樂。

看見兩人,老太太止了話頭,讓人擺凳子。

文夫人坐下,環視一圈,沒看見蘭茉的身影,隨口吩咐蘭芮:“你二姐姐做針線累了,許是起晚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順便幫著她梳洗。”

她們才進門,所有人都留意著這邊,文夫人的聲音不算小,大多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蘭芮剛要起身,老太太已是道:“一屋子的下人,哪就用得著三丫頭去?綠枝,你去看看。”

綠枝應聲而去。

在這些小事上頭,老太太極少駁文夫人的面子,今日當眾不給她臉,她臉色不禁變了變。

老太太這樣的偏袒,蘭芮同樣覺的詫異,直到她瞧見老太太說完后看了看身側的蘭英蓮,才有幾分明白。

老太太大概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吧?

綠枝才出門,蘭茉就到了。

老太太看見人到齊,吩咐下人擺飯,“要是千乘和淵哥兒在就好了,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坐在一起吃飯,比什么都重要。”

蘭千騎笑道:“母親放心,這次有姐姐出戰,一定會掃平韃子各部,保管他們二十年都不敢應戰,只要北疆戰事一平,咱們一家的團聚指日可待。”

一句平常的奉承話,卻戳到了老太太的痛處,她最不愿聽的就是蘭千乘不如蘭英蓮。她淡淡的應了一聲,起身往擺飯的偏廳走。

蘭芮跟在后面,她這時才知不止她一人猜到這位姑姑為何回來。

也是,當初衛王大張旗鼓的尋找她,只要稍微動一點心思,都能知曉。

一共擺了三桌,兩桌與平常一樣,另一桌全是齋菜。

眾人依照平常家宴座次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蘭芮剛要落座,老太太便喚她和蘭茉,“你二人父兄在北疆,你們過來和我一桌吃齋菜,也算替他們積福。”

蘭茉靜靜的走了過去,蘭芮悄悄看了一眼蘭英蓮,也跟了過去。

老太太拍了拍左邊的凳子,讓蘭茉坐下,又指了指右邊,示意蘭芮坐。蘭芮愕然,老太太指給她的位置,其實是在老太太和蘭英蓮中間。這樣的安排,看似老太太心疼孫女,一刻也不讓兩個孫女離開自己左右,但蘭芮卻分明感覺到,老太太這是刻意安排她坐在蘭英蓮的身旁。

蘭芮坐下,有小丫頭將她們的碗碟移了過來。

趙夫人看著,笑道:“既然是為大伯和淵哥兒祈福,倒不如將葷菜撤了,一家人全都吃齋才能顯示咱們的誠心。”

“都做好了,撤下去不吃就是浪費,浪費吃食也是罪孽,吃吧。”老太太拿了筷子。

其余人靜靜的拿起筷子。

馬屁拍到馬蹄上,趙夫人訕訕一笑,也端了碗。

蘭芮夾了一張嫩玉米餅慢慢吃著,她沒有回頭,但她能清晰感覺出有一道目光不時的掃過她的臉。她猶豫了一下,換了一雙干凈的筷子另撿了一張嫩玉米餅,放到蘭英蓮跟前的甜白瓷碟子里,笑道:“這是用莊子上送來的嫩玉米磨漿做的,有一股甜甜的清香,姑姑嘗嘗,看喜不喜歡。”

蘭英蓮抬頭看著她,眼中的驚訝慢慢的變成了笑容,她夾起玉米餅吃了一口,“的確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很喜歡,你也多吃點吧。”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姑姑放心,我會的。”

老太太停下筷子,看了兩人一眼。

到底是母女連心。

用過飯,老太太借口昨晚睡得晚,還要睡一會兒回籠覺,遣散了眾人,單留下蘭芮,與蘭英蓮道:“三丫頭所住的清風館坐南朝北,房舍又多,是個好地方,你在家住的時日短,我懶得單獨拾掇院子給你住,不如你搬去和她同住吧。”

蘭芮聞言就道:“那我這就吩咐下人準備。”

“不用了,我早已習慣庵堂中清凈的生活,住在家中反而不習慣……請母親替我備車,我想回三山庵。”蘭英蓮自是明白老太太想安排她與蘭芮單獨相處,只是,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又何必去過多的接觸?

老太太笑道:“庵堂清苦,哪里比得了家中……你還是就住在家中吧,若是不想去清風館,那我就讓人將佛堂收拾收拾,你到佛堂住吧。”

蘭英蓮能統領三軍,心思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擬,老太太這一句話看似替她著想,但她立刻聽出了弦外之意——老太太怕她不辭而別。

她淡淡一笑,轉頭看向蘭芮。

蘭芮明白過來,兩人這是有話要說,便笑著告辭。

待蘭芮走了,老太太屏退下人,道:“我已經將消息遞給了衛王殿下,他肯定立刻會稟明皇上,不知皇上什么時候宣你進宮面圣,你住到三山庵,互通消息不便,難免延誤進宮的時間。”

蘭英早已斂去面上的笑容,正色道:“那孩子是個聰慧的,我在此多呆,只怕她會看出端倪來。”她頓了頓,“母親若是擔心不便互通消息,可以安排兩個媳婦子住到庵中,由她們來傳遞消息,你看如何?”

她主動提起安排兩個媳婦子傳遞消息,不過是想安老太太的心。

眼前之人是什么性子,沒有誰比老太太更清楚,今日愿意聽從她的安排,全是因為蘭芮……她不敢強留,怕逼的她反感,想了想,便道:“不如讓秦福喜夫妻兩個去吧,秦福喜做跑腿傳消息這些事情,肯定比媳婦子強,三山庵離靈光寺很近,讓他借住在寺中即可,他家里的是個心細的,跟在你身邊照顧生活起居我也放心。”

蘭英蓮稽首,道了聲“阿彌陀佛”,“母親看著辦就是。”

老太太喚了秦媽媽進來,吩咐她送蘭英蓮回三山庵。

話說到一半,錦橙進來回報:“老太太,宮里來了兩個內侍。”

這么快?

老太太很是詫異,她派去送信人的才走了兩個時辰。

“將人請到廳中,我馬上就過去。”待錦橙走了,她與蘭英蓮道,“肯定是宣你入宮,你隨我一起去見內侍,免得一會兒多走一趟。”

蘭英蓮沒有做聲。這一刻,從前的種種,那些她不愿意想的事情,全都涌入了她的腦中。

老太太收住腳步,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去見內侍?”

蘭英蓮斂了心神,她既然答應了老太太,就勢必會走上原來的路,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她搖了搖頭,“不是。”

內侍果然是來宣蘭英蓮入宮的。

老太太送她去二門,看著她同內侍上了一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這才往回走。

到下午,又有內侍來家,見了老太太,直接道喜:“皇上當庭點了蘭英蓮為中軍都督府都督、招討大將軍,即刻開拔北疆……這可是咱們大陳開國以來的頭一份。”

中軍都督府都督,這是自己兒子降職前的職司……

老太太笑著賞了內侍,心中卻萬般不是滋味。

待送走內侍,秦媽媽勸慰著:“都是咱們蘭家的殊榮,老太太又何必去計較職司到底在誰的身上……老太太不是說過,沒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家人平安喜樂嗎?此番英蓮小姐去了北疆,和大老爺相互照應,總比大老爺和淵哥兒在北疆讓人放心……”

老太太就笑道:“倒是我老婆子看不開了。”頓了頓,又道,“你去各房將這事報一下,也好讓她們喘一口氣,這些日子因千乘降職,大家都跟著擔驚受怕。”

秦媽媽笑著應下。

她先去了清風館。

家中來了內侍,姑姑進宮的消息,蘭芮這邊也聽說了,但當她聽秦媽媽說姑姑已經去北疆的時候,雖心中早有準備,但她還是愣了愣,她沒想到會這么快。

她突然想起了魯先生,有魯先生在旁護衛,總比姑姑獨自一人好。待秦媽媽一走,她立刻讓玉桂去騎射場。

玉桂回來,進門就與蘭芮道:“魯先生已經走了。”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蘭芮愣了愣。

玉桂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蘭芮。

蘭芮挑開封泥,細細的讀起來,讀完,她心中不免悵然。

魯先生是跟她辭別的。

魯先生一走,她的拳腳功夫只得停下來,不過她并不打算放棄學騎射,主要是她不想放棄出門的機會。

呆坐了一陣,她去了勁松居,魯先生離開,她應該跟老太太說一聲。

老太太并不知道魯先生與蘭英蓮的關系,她聽后,眉頭一挑:“仗著千乘看重,竟這般不知規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蘭家是什么地方”見蘭芮在場,她到底沒有多說。

蘭芮也沒解釋,這些事,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隔日一早,工部尚書婁青的夫人楊氏來家。楊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楊氏是堂姐妹,她此番上門,是受了自家堂妹的托付,為胡延保媒。

老太太讓秦媽媽送楊夫人去了觀荷院,讓她與文夫人商議。

楊夫人走后,文夫人來與老太太說起換庚帖的細節,忍不住抱怨:“太后賜婚的懿旨下了三日,胡家這才請媒人上門,他們不把蘭家放在眼中也就罷了,連太后也不放在眼中”

老太太見她忿忿不平,忍不住就刺她一句:“若不是你自己未將女兒管教好,你又何至于忍氣吞聲將她嫁入胡家去?”

文夫人聞言臉上一白,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不理會她,問:“日子定下了沒有?”

文夫人道:“說是要拿了庚帖合過八字,然后在請欽天監的大師定日子。不過聽楊夫人的意思,胡家有意將婚事定在年初。”

老太太搖了搖頭:“二丫頭的事不著急,婁青的夫人下次再來時,你就與她說,成親的日子得等淵哥兒的事情定下來才能決定。”

文夫人道:“大少爺在北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他的事情哪里就那么好定?要是三年五年定不了,那茉兒這邊豈不是要等上三年五年?茉兒是姑娘家,可等不起。”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面露不悅:“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拖著胡家那邊就是了。”

文夫人不想在這時惹老太太不快,點頭應下,又道:“有一事,媳婦想與老太太商議一下。老太太也知道,胡延先頭納了一房妾,這事雖有緣故,但主母進門前先有妾室,茉兒面上無光,咱們蘭家的臉上不好看,是不是跟楊夫人說說,讓胡家將那個女子打發了?”

那個妾室的來歷,老太太自是清楚,她沉吟半晌:“她是良家女子,并非通房抬上來的,當初胡家納她進門,也是滿城風雨,咱們出面讓胡家打發了,倒讓茉兒落個善妒的名聲……你打聽一下,只要別讓庶子女生在嫡子女的前頭,就只當沒這回事。你也不用擔心,她對那件事一無所知,但咱們卻知道她是頂替茉兒進的胡家,茉兒進門就捏著她的短處,她翻不出大浪來……”

文夫人想老太太的話不無道理,便點了點頭,“媳婦知道了,明日就讓人去打聽胡家的事情。”

呵呵,這已是米辣的極限了。大綱早就定下了,故事大方向肯定沒問題,但是今天的內容寫的太趕,細節沒太注意,明天可能會有小改動。()

老太太請了禮部尚書魯明的夫人尤氏保媒,代表蘭家前往于家說項,魯明是于洪的上峰,蘭家請他的夫人出面,給了于家極大的臉面,親事談的很順利,很快換了庚帖。紫藤中文只是蘭淵人在北疆,下聘迎娶的日子一時定不了,兩家只得商議,等北疆戰事稍微穩定,再設法讓蘭淵回京成親。

那邊沒有準信,蘭茉的親事也就定不了,只得暫時擱下。文夫人心中縱然抱怨,但老太太態度強硬,她也沒有絲毫的辦法。

這日蘭芮和錢貴家的在院中做針線,隱隱約約聽見街面上傳來鑼鼓聲,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忙停下針,問一旁的夏至:“外面鑼鼓喧天,你去東角門問問,看街上出了什么事情。”

夏至聽了,一臉茫然:“鑼鼓喧天?奴婢怎么沒有聽見?”又問錢貴家的和霜降,“你們可聽見了?”

錢貴家的和霜降俱是搖頭,蘭芮這才想起自己耳力比她們好上數倍,忍不住笑著嗔道:“讓你去你就去”

夏至笑嘻嘻的去了,過了一陣,她卻是撩著裙角跑回來的,進門看見蘭芮,笑著大聲喊著:“三小姐,是喜事是喜事北疆送捷報回京”

“當真?”

蘭芮騰的一下站起身,這些天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回腹中。姑姑已經去北疆二十二天,這二十二天中,她早晚都會去佛堂上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姑能打勝仗。北疆接連有衛所失守,皇上將彈劾蘭家的奏折留中不發,隨后下旨讓衛王尋找姑姑的下落,那是期望姑姑能扭轉局勢,這才給蘭家留了顏面,若是這次姑姑執掌帥印后北疆再有衛所失守,兵部御史一起彈劾,那蘭家在皇上心中可就再沒有任何依仗了。

夏至咧著嘴笑,“自然是真的。任四兩家的開門去看的,她問的清清楚楚,說是蘭將軍率領邊軍將韃子從紫荊關趕了出去。”

霜降和錢貴家的聽了也是喜不自禁。

蘭芮笑道:“家中難得出一樁高興的事情,讓玉桂拿一兩銀子去讓廚房加菜,你們幾個今日好好慶賀一番。”

“哎——”夏至應了聲,立刻回房去尋玉桂。

她才走,老太太房中的一個小丫頭就來了,讓蘭芮趕緊去勁松居,說老太太開了祠堂,準備祭祖。

蘭芮去時,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全都在,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祭了祖,老太太讓廚房準備家宴慶賀。

隔日,慈寧宮來了兩個內侍傳太后的旨意,“北疆開年后首次傳回捷報,太后說這是難得的喜事,一定要設宴慶賀一番,又說此次北疆得勝蘭家功不可沒,慶功宴就一定不能落下蘭家的女眷,請老太太明日辰時帶著二小姐三小姐入宮。”

太后設家宴,一向只宣幾家勛貴女眷入宮……今日卻請了蘭家,還點名讓蘭芮入宮,老太太心中明鏡似的,待內侍一走,就讓秦媽媽將蘭芮叫來,開門見山的將太后設宴的事情說了,“衛王在慈寧宮長大,太后與他的感情自然非同尋常,所以太后替衛王選妃,既要看家世,還要看人品,她宣你入宮,肯定是為了相看。”

蘭芮心中早有準備,并未吃驚,她只去看老太太,想聽老太太如何說。上一次老太太雖與她分析了幾個皇子,但并沒有說明自己的態度,所以她怕自己這時貿然開口會說錯話。

老太太道:“上一次我與你說的很清楚,咱們蘭家想要獨善其身,就不能牽扯進幾個皇子之間的紛爭中去。明日入宮,你一定要見機行事,觀察太后的喜好,太后喜歡什么,你就反其道而行之,一定不能討太后的歡心。只有這樣,太后才會重新考慮衛王妃的人選。”

蘭芮原以為老太太會有妙計,卻沒想到她想出的竟是這樣的法子……她為難的道:“孫女不知太后的喜好,想要讓她厭惡,也如同討好她一樣,都是難于上青天的事情……”

“你說的很有道理……”老太太略一沉吟,“宴席定在明日,時間倉促,不然倒可以打聽出來太后的喜好……我只記得她從前最不喜歡夸夸其談的人,不過時隔多年,她又在后宮浸yin多年,喜好肯定早已跟從前不一樣了。反正你記住,在穿著打扮上盡可能選一些平常的衣飾,還有,明日入宮后,你將自己隱在人群里,千萬不要做任何出彩的事情。”

蘭芮一一應下,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老太太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用。

老太太說完,看著她,“你是不是覺的很委屈?”

蘭芮趕緊搖頭:“祖母一切都是為家中著想,孫女怎么會覺委屈?”天地可鑒,她是真的不想嫁與衛王。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能如此想,那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又讓人將蘭茉叫來,教了兩人宮中的規矩,然后才放了兩人去。

隔日,蘭芮自己挑了一件藕荷色的儒衣和一條同色的八福裙穿上,又讓玉桂替她梳了高髻,簪了一根從前文夫人給她的鑲玉金步搖。

妝扮好,她照了照鏡子,衣服和首飾用料精致做工上乘,款式全是時下最流行的,但正因為流行,所以才毫無特色,她選的又是最大眾的顏色,此刻她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特點,可以說丟到大街上去,也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

玉桂忍不住道:“奴婢知道三小姐喜歡素淡的顏色,但藕荷色將三小姐的膚色壓的暗淡無光……要不,三小姐穿前幾天做的那件姜黃的儒衣吧,那件很抬三小姐的膚色……”

蘭芮笑了笑:“我覺的這件很好。”

她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這才滿意的點頭。她擔心蘭芮為了將自己打扮難看,故意挑一些奇怪的衣飾穿戴上,那樣明眼人一眼就會看出是故意為之,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方才還想著要不要讓秦媽媽去指點她穿衣,這時看她只將自己往最平常去妝扮,忍不住暗暗贊嘆的一下。

等了一陣,蘭茉方款款而來。她今日依舊穿的是一身玫紅色的裙褂,看著嬌艷嫵媚,有她在旁,就更顯出蘭芮的平常。()

老太太猶不放心,讓秦媽媽打開她的妝奩匣子,親自挑了一串紫水晶手串和一對翡翠耳墜子讓蘭茉換上。紫藤中文自從在寧遠伯府出事之后,老太太對蘭茉動輒訓斥責罵,從未給過好臉色,因此這時看著老太太遞到跟前的首飾,眼眶立刻就濕了,口中低聲說著:“這太貴重,孫女不敢收…….”

老太太又去看蘭芮,回答的就有幾分心不在焉:“給你,你就拿著戴上,你們頭一次入宮,裝束上頭不能太過寒酸,免得辱沒了咱們蘭家在忠州百年的根基。”

蘭茉完全沉浸在老太太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上,絲毫沒有留意老太太只給了她一人首飾。

老太太又囑咐了兩人幾句,錦橙進來稟報,說慈寧宮的馬車來了。昨日來的內侍曾說過今日太后會指派人來接,幾人聽了都不覺的意外,老太太立刻領著蘭芮和蘭茉往二門走。

到了二門,蘭芮看見門外停著兩輛暗紅蜀錦車帷的黑漆齊頭平等馬車,馬車兩旁一溜排開站著四個內侍,八個十六七歲的宮裝女子,二十個身穿錦衣的帶刀侍衛。

其中一個內侍昨日來過,姓丁,他看見老太太幾人,笑著迎上來,一面作揖一面笑著說:“給蘭老夫人問安。”老太太心知他今日這樣熱情周到,肯定是因昨日給了那二十兩銀子起了作用。

丁公公與老太太寒暄幾句,又轉向蘭茉和蘭芮,眉目含笑:“兩位小姐安好。”蘭芮和蘭茉都猜到這丁公公在慈寧宮肯定是有頭有臉之人,不敢受他的禮,各自側身避了過去。

丁公公呵呵笑著,請三人上車。

立刻就有兩個宮女擺了腳凳。

老太太上了前面的一輛馬車,蘭芮和蘭茉同乘后面一輛。

蘭芮坐下,環視了一圈,只見這馬車內飾與家中的馬車大同小異,并沒有想象中那種處處彰顯著皇家威嚴的奢華,只是身下所坐的軟墊不知用什么材質做成的,比家中的墊子更加輕柔,感覺十分舒適。

馬車很快啟動,車內只有兩人,兩人卻相對無語,氣氛沉悶怪異。蘭芮從來不是話多的人,她靜靜的坐著,想著一會兒的事情,雖然老太太的態度很堅決,不打算將她嫁入皇家,但胳膊拗不過大腿,若是太后一力堅持,老太太總不能抗旨。

“你覺的我很討厭,是不是?”蘭茉突然開口。

蘭芮抬頭向對面的人,明媚的臉上,掛著一抹嘲弄的笑容。她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她的確對這位姐姐喜歡不起來,但是她這樣直白的問出來,她卻很難回答。

蘭茉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濃,“祖母將我關在暖閣的那幾天,我想了很多。祖母說的對,若不是我心中存有非分之想,肯定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蘭芮微怔,她想不到蘭芮這時會與她談心,更沒料到這個嬌縱慣了的姐姐會反思自己的行為。

想著自己未知的前途,蘭茉再擠不出一絲笑容,“從前的事情是我不對,看在咱們姐妹一場的份上,你就忘了吧……”

蘭芮看著她,她眼底掩飾不住的惶恐觸動了她,她此刻心中又何嘗不是惶恐不安……她笑了笑:“胡延只是頑劣了一些,等過幾年收了心,未必就不是良人,二姐姐就不要傷心了。”連她自己都覺的這樣的勸慰蒼白無力。

蘭茉慘然一笑,“承三妹妹吉言。”

“二姐姐是太后賜婚,背后又有娘家做依靠,胡家再怎么也不敢做的太過份,再不濟,二姐姐手里捏著嫁妝,不去理會胡家人,一個人關起門來過日子,也能過得很好。”蘭芮勸慰的話語比先前多了幾分真誠。

“這些我也想過,但是娘親手中的銀錢這些年被舅舅榨干了,根本拿不出錢財替我添妝,祖母又嫌我丟臉,根本不肯拿出銀子替我置辦嫁妝……誰知道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姐姐大可放心,你是太后賜婚,祖母要顧忌太后的體面,無論如何也會將婚事辦得體面風光,婚事要風光,嫁妝肯定不能寒酸了。”

蘭茉聽著,又想起老太太方才對她截然不同的態度,眼中有了笑意:“從前看你只知道舞刀弄槍,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將這些俗事看的這么透徹了。”

蘭芮笑笑:“是二姐姐沒有留意罷了。”

兩人壓著聲音說話,覺的時間過得快了許多,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丁公公的聲音,“東華門已到,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下車。”

立刻有宮女上前來打簾子擺腳凳。

蘭芮吁了一口氣,跟在蘭茉身后下了車,兩人看見老太太下車,走上前去,老太太沖兩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上了身前一乘青幃小轎。

蘭芮和蘭茉對視一眼,分別上了另兩乘同樣的轎子。

一路顛簸,就在蘭芮雙腿發麻時,轎子終于停了下來。她從轎中出來,才發現轎子停在一間殿堂前,丁公公與門口一個四十上下的宮裝女子睡了幾句話,然后請三人進屋坐下,笑著說:“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咱家去與太后娘娘回話。”

老太太笑著點頭:“公公請便。”

丁公公出去了,先前那個宮裝女子招呼兩個宮女上了茶。老太太沖跟隨而來的秦媽媽使了個眼色,秦媽媽上前兩步,將一個羊脂玉佩塞到那名宮裝女子手中,那個宮裝女子神色不動,悄然將玉佩收入袖袋中,而后領著兩個小宮女退了出去。

空曠的大殿中又恢復了寧靜。

老太太不說話,蘭茉和蘭芮都不敢多言。

過了好一陣,丁公公回來,隨他同來的,還有易姑姑。

廝見了,易姑姑笑著說:“太后娘娘就盼著蘭老夫人,已經問過幾次了。”

老太太一聽,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與易姑姑寒暄。

易姑姑領著三人穿過長長的甬道,在一間開著4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的屋子前止了步,有一個太監立刻往里報:“蘭老夫人與兩位小姐覲見。”

“宣”

隨著聲音響起,老太太往里走,蘭芮頭一次來,雖好奇,但并不敢東張西望,只做出一副恭謹的模樣跟在老太太身后,見老太太止了步,她也停下來。

很快有人在三人腳下放了墊子,老太太領著兩人拜了下去。

拜完,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給蘭老夫人賜座。”

易姑姑扶著老太太起身,蘭芮和蘭茉跟著起來。

有人端了三張錦杌過來,三人謝過,側身坐了。

太后笑道:“你無事也不進宮來陪哀家說說話,這些日子哀家總想起你,算起來,還是前年你才從忠州回京城時咱們見過一面。”聲音平緩溫和,蘭芮忍不住悄悄將頭抬了抬,只見高足彌勒榻上坐著一位與老太太年紀相仿的貴婦,她眉眼含笑,讓人覺的親切隨和,就像家中慈祥的長輩似的。

這時感覺有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趕緊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尋方才看她的視線,原來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和寧遠伯府孫四小姐劉家慧。

“多謝娘娘掛念,臣婦也早想著來拜見娘娘,一直沒成行,一來是擔心擾了娘娘的清凈,二來臣婦家中俗物纏身,總脫不開身。”太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勢,老太太自然順著她的話說。

“人上了年紀,就比從前怕寂寞,你進宮來陪哀家說話,哀家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覺的是打擾?”太后說著,輕輕的嘆了一下氣,“不過,家中全靠你支撐,也的確不易,你脫不開身,哀家也就不強人所難了。”

旁邊的安陸侯夫人楊氏聽了,笑著將話題引到這次紫荊關大捷上去,寧遠伯夫人順著說了許多佩服贊揚蘭家的話,一時間其樂融融。

蘭芮恭眉順目的坐著聽一屋子的人說話,開始時大氣都不敢出,聽久了,便覺的無聊,又悄悄的抬了一下頭,卻與太后銳利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

原來太后一直在打量她。

她心中一凜,低下頭去,模樣比先前還要謙卑恭順。

坐了一陣,易姑姑走到太后身旁耳語幾句,太后便笑著說:“宴席已經擺上,各位移步一旁的偏殿吧。”

眾人應“好”,一陣悉悉索索,全站了起來,等太后由易姑姑扶著在前頭走了,又才跟上去。

“蘭三姐姐”蘭芮專心走路,身旁傳來一聲呼喚,她側了一下頭,笑起來:“原來是胡三妹妹。”她察覺與寧遠伯夫人說話的太后側了一下頭,索性挽起了胡春意的手。她這樣的行為落在旁人眼中,見仁見智,但大多會將她歸為輕浮不懂規矩。

胡春意身體僵了一下,隨后才慢慢放松,兩人一起往前走。

偏殿擺了三席,蘭芮和胡春意一同進門,理所當然的坐在一起。

太后舉了著,眾人才動筷,食不言寢不語,沒有人再說話。這樣壓抑的氣氛下,雖滿桌都是美味精致的菜肴,但蘭芮吃在口中卻如同嚼蠟,身后布菜的宮女夾什么菜,她便吃什么,只盼著快些結束。

但是她的心聲并未讓太后聽見,一道接一道的菜不住的往上端。

“啊”身后傳來一聲輕呼,蘭芮聞聲去看,只見一個暗紅的東西向她飛過來,就在這一瞬,她立刻意識到出了什么事,幾乎是下意識的,她連凳子帶人往后挪了開去。

幾乎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見了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褐色滾燙的湯汁四濺,蘭芮的裙擺濕了半截,一塊碎瓷渣滓濺起來,劃破了一旁的胡春意的左手,鮮紅的血珠子劃過白玉般的肌膚,越發讓人覺的觸目驚心。

一旁的人終于反應過來,紛紛圍攏過來,有問蘭芮可曾燙著的,有取出汗巾替胡春意止血的......太后鐵青著一張臉,大聲命人宣太醫。

好在蘭芮的裙擺闊大,裙子雖濕了半截,但并未燙著,倒是胡春意疼的眼淚婆娑,因當著人,所以竭力忍著。

聽著沒出大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太后命易姑姑帶蘭芮和胡春意去換衣裳。

出門后,蘭芮看見兩個孔武有力的宮女架著一個小宮女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小宮女哭著哀求:“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被東西絆了一下,這才將湯灑了……”很快嘴被其中一個婆子堵上了,幾人只聽見嗚嗚的哀鳴。

只是灑了一碗湯……蘭芮的心被那個宮女絕望的眼神刺的生疼,她忍不住就喚了聲:“易姑姑……”

“俗話說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她做錯了事,理當受到懲罰,這就是宮中的規矩。”易姑姑神色淡然,頓了頓,又道,“太后只罰了她二十棍。”

蘭芮默然,側頭看了眼胡春意,只見她咬著下唇不語,便安慰她:“太醫很快就來了,妹妹暫且忍一忍。”

胡春意點了點頭,走了兩步,轉身看了看方才小宮女消失的方向。

易姑姑將兩人領到一座小院里,指了一南一北兩間方給兩人,又各安排了兩個宮女服侍。給蘭芮準備的是一身鵝黃色的裙褂,穿上她忍不住就想嘆氣,鵝黃色是所有顏色中最襯她膚色的,換上之后神采飛揚,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個宮女從妝奩匣子里取了兩盒宮粉出來,打開攤在蘭芮跟前:“蘭三小姐喜歡明亮一點的還是暗一點的?”

蘭芮笑著拒絕:“多謝姐姐了,只是我前一陣皮膚長小紅疹,就不敢用宮粉胭脂這些了。”

那個宮女并未將宮粉收回去,一臉為難的樣子,“易姑姑吩咐了奴婢替蘭三小姐補妝……這宮粉是內務府用花粉特制的,薄透均勻,與外頭鋪子里賣的尋常鉛粉不一樣,三小姐不信試試。”

蘭芮心里突然明白了,易姑姑是想借機將她打扮一番......她只得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姐姐了。”

那個宮女吁了一口氣,迭聲稱“不敢”。

上了宮粉,抹了胭脂,又涂了唇蜜……

蘭芮看著鏡中那張嬌艷欲滴的臉,不得不承認身后之人手藝了得。

從房中出來,等在院中的易姑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還是鵝黃色適合三小姐。”

蘭芮笑笑,看了看北邊的屋子:“不知胡三妹妹那邊好了沒有。”

易姑姑笑著說:“太醫正在給胡三小姐包扎傷口,還有一會兒的功夫……奴婢讓人先送蘭三小姐回去。”

蘭芮笑著應下。

易姑姑點了先前跟隨而來的兩個宮女領她回去。

擺宴席的偏廳早已收拾整齊,眾人也已經重回了席面。

看見蘭芮,眾人眼中都露出驚艷之色,只老太太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太后掃了一眼蘭芮,慈目含笑,吩咐小宮女在身旁加一張凳子,讓蘭芮坐到她身邊去。

所有人聞言都面露異色。

太后獨自一席,現在卻點了蘭芮坐到自己身邊……

蘭芮面上微笑著,但心中的小鼓卻早已敲翻了。

事情似乎并未往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要不要打翻杯碟,或者咀嚼出聲,或者……

最終她什么也沒有做,這些失儀的舉動,表現的實在太明顯了,只怕不僅太后看的出端倪,就是其他人也能瞧出幾分。

好容易熬到席面散了。

太后又讓眾人挪到先前的大殿中閑話。

這時胡春意才回來,她也重新上了妝。

坐了小半個時辰,太后側身打了哈欠,安陸侯夫人見了,尋了個借口告辭。

太后命人送胡家的女眷。

老太太也笑著告辭。

太后應了,又恍然道:“頭一次見二小姐和三小姐,竟忘了給兩人禮物……”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易姑姑,易姑姑快步出去,很快捧了兩個暗紅軟稠的荷包進來,給了蘭芮和蘭茉一人一個。

蘭芮捏在手中,感覺出荷包里面裝的是玉佩之類的東西,她不及多想,趕緊和蘭茉跪下謝恩。

太后虛抬了一下手,立刻有人將他們攙扶起來,太后笑著與老太太說:“你的這兩個孫女,真是長得一個比一個水靈,看著就讓人喜歡……以后多帶進宮讓哀家看看。”

老太太應下,太后這才吩咐人送三人出去。

三人沿原路出宮,到東華門,換乘了來時的馬車。

慈寧宮內,太后雙眼微闔,問易姑姑:“從方才那個小宮女口中審出什么來了嗎?”

易姑姑答道:“她咬死只說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這才將湯碗摔了,不過奴婢仔細查驗過她上菜時走過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絆腳的東西,除非,是有人恰好在那時伸了一下腿。”

“當時她身旁的人都有哪些?”

易姑姑道:“離得最近的是胡三小姐,還有就是給胡三小姐布菜的冬梅,給蘭三小姐布菜的春梅……冬梅和春梅奴婢方才已經盤問過,兩人都說不知道。”

太后聽了,嘴角就噙著一個冷笑:“要不是蘭家的三丫頭身手敏捷,那碗湯可就潑到了她的臉上,這也太陰很了一些給我查,一定要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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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依舊是蘭芮和蘭茉同車,兩人上車坐好,蘭茉擔憂的問:“三妹妹,你的腿真沒燙著?”

聽出她話中的關切,蘭芮微微一笑,“裙擺擋了一下,湯汁沒有濺到腿上去……倒是二姐姐在慈寧宮一直沒有說話,是不是因為當著未來婆婆和小姑子的面不好意思?”都在一個家里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既然蘭茉有意示好,那也不會端著,至少面上要過的去。紫藤中文

蘭茉兩頰飛起一團紅暈,“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處境,還來打趣我”見蘭芮笑容越發的燦爛,她忍不住站起身去拍蘭芮,手舉到空中,突然記起蘭芮從前種種事跡,手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又收了回去。

蘭芮看出來,蘭茉所以將手收回去是因為怕她,怕她當場翻臉。

沒想到自己還有生人勿近的氣質,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心情大好,反正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太后的想法她又不能左右,還不如暫時丟開了不去想……

回到家中,老太太讓蘭茉回房換衣裳,然后看了蘭芮一眼,示意她跟著。進了房,老太太擺手讓所有人退出去,上下掃視了蘭芮一番,這才道:“是我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今日看來,太后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說老太太無能為力?蘭芮一顆心往下沉,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有了一分清明,“祖母,衛王娶妃是太后一人做主,還是要皇上點頭應允?”

太后讓衛王與蘭家聯姻,就是想借助蘭家的在軍中的勢力為衛王爭儲助陣,若是皇上無心立衛王為儲君,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即便皇上將替衛王選妃的權利給了太后,趙王背后的皇后和吳王背后的賢妃也不會坐視不管。

老太太出生皇家,嫁入蘭家后獨自支撐蘭家幾十年,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她只聽蘭芮提了這一句,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要讓這門親事成不了,方法還很多……

她突然想起來那一碗突然潑向蘭芮的湯,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若是有人故意為之,現在靜觀其變是最好的選擇。

“虧得你提醒了我,不然我鉆進了牛角尖這時還沒有出來。”她看著蘭芮,滿眼都是笑意,自從知道蘭芮是英蓮的女兒后,她留心觀察了一陣,發現兩人相像的除了長相以外還有很多地方,譬如在武技上頭天分都很高,譬如同樣的聰慧……

“老太太。”守在門外的秦媽媽突然撩簾進來,“梅公公來了。”

蘭芮和老太太聞言都覺的十分詫異。

她們才從慈寧宮回家,還不足半個時辰,慈寧宮的總管太監竟然又來了。

秦媽媽又道:“梅公公此時就在勁松居的花廳里。”

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回頭與蘭芮道:“隨我一起去吧。”

蘭芮應下。

來的只有梅公公一人,他沒穿圓領暗紅的內侍衣裳,而是穿了一件尋常的天青色長袍,他看見蘭芮和老太太,笑著起身,從懷中取出兩個白瓷小瓶,“三小姐走后,太后娘娘越想越不放心,特地讓咱家送太醫院秘制的燙傷藥來。”

蘭芮心中疑惑,在慈寧宮時她已經說明沒有受傷,太后也是知道的,為何還會專程讓人送燙傷藥來?雖奇怪,但她還是謝了恩后接過白瓷小瓶。

看蘭芮接了,梅公公笑的連眼睛都看不見,“這兩瓶燙傷藥可是千金難買,三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管。”也不等蘭芮回答,他又去看天色,“時辰不早,咱家還要趕回宮里,一攤子的事情等著咱家處理呢。”

“能者多勞嘛”老太太奉承幾句,與蘭芮一起送他出門去。

回來的路上,老太太道:“累了一天,又受了驚嚇,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快回去歇著吧。”

蘭芮笑著應下。自從姑姑去了北疆,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又有了本質的轉變,幾乎到了偏袒縱容的程度,她其實心里明白,老太太這完全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回到清風館,她拔了白瓷瓶子上的木塞,一股似有似無的清香從瓶中飄出來。不愧是太醫院秘制的東西,明明是藥,卻沒有絲毫的藥味。

“小姐,這是什么?”夏至伸長鼻子嗅了一下,“好香啊。”

蘭芮莞爾一笑:“是太后賞的燙傷藥,替我收到五屜柜中專門存放傷藥的柜子里去。”

“燙傷藥?三小姐受傷了?”

因是去宮中,沒有帶下人,所以夏至幾個都不知道宮中的事情,她們聽說是燙傷藥,自然而然的想著蘭芮受傷了。

“沒傷著,只是將衣裳弄臟了。”蘭芮笑說。

幾人都吁了一口氣,夏至還連連拍著胸脯:“真是菩薩保佑”

記起太后賞的荷包,蘭芮趕緊打開來看,果然是一塊圓形的配飾,只是看起來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的,正反兩面刻著一個小篆的福字。

翻看了兩遍,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就讓夏至收了起來。

離蘭家大門一丈遠的地方停著一輛青幃馬車,梅公公出來后直接就上了馬車,沖車內坐著的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施了一禮,“衛王殿下。”

衛王眼瞼微抬,淡淡的問:“傷的怎么樣?”

“老太太出來應酬時,帶著三小姐,依老奴觀察,三小姐行動自如,應該是真的沒有受傷。”梅公公笑說。

“恩,那就好。”衛王微微頷首,揚聲吩咐簾子外面的車夫,“走吧。”

“這些事情老奴跑一趟就是了,殿下完全不必跟著來,又沒有帶侍衛隨從,萬一被賊人盯上,那可如何是好?”梅公公絮絮叨叨的說著,嘴角卻掛著一抹促狹的笑容。

衛王打斷他:“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公公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是,殿下的記性可真好。”梅公公笑逐顏開,待目光觸及衛王臉上的冷峻,他突然明白過來,衛王這是嫌他話多

蘭芮看著眼前的兩個白瓷小瓶,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兩個瓶子與剛才梅公公送來的一模一樣,不僅如此,打開木塞的那一股清香也是完全相同。

“這是哪里來的?”蘭芮定了定神,問送東西來楊桃。

楊桃也是一臉疑惑:“是慶和拿回來的。慶和說,他剛才從胡同口往家走,突然被人攔住,那人問他是不是大少爺身邊的人,他說是,那人就將這兩個瓷瓶給他,說是讓他轉交給三小姐。”

蘭芮心中涼絲絲的,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這人對她實在太了解,不僅知道她與蘭淵感情相厚,慶和是蘭淵留給她辦差的,還知道她今日在慈寧宮被湯汁澆濕了裙子。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兩個白瓷瓶子,據梅公公說,這種燙傷藥是太醫院秘制的,像蘭家這樣的人家都沒有,可見能得到這種燙傷藥的人必定身份顯赫……

到底是誰?送她燙傷藥又有什么意圖?

她只覺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楊桃小心翼翼的提議道:“慶和記得那人的長相,要不讓他查一查?”

或者老太太會有獨特的見解,但她若是說了這燙傷藥的來歷,就勢必提起慶和,到時老太太怪罪下來,肯定要牽累慶和……她想了想,“也好,你告訴慶和,以后遇著有人給他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千萬不能接,免得引火燒身。”

等楊逃走了,玉桂喜滋滋的進來,見沒有旁人在,立刻就道:“三小姐,咱們地中的玉米和番薯豐收了”

最近雜事太多,蘭芮完全忘了農時,這時玉桂一提,她才想起已經到了夏收的日子,忙問:“一畝地能收多少?”

玉桂道:“玉米和番薯是欠種的,就是一行玉米一行番薯,一畝地大概能各收二百斤,玉米一斤賣五文錢,番薯一斤賣四文,一畝地就是二兩銀子的入賬……”大概是怕蘭芮覺的太少,又忙著解釋,“咱們的地一年能種兩季,冬季種小麥來年四月收,小麥賣的上價,一畝地能收三兩銀子,兩季算下來就是五兩銀子的入賬,刨去工錢稅賦,至少也有三兩銀子。”

他們的地買的便宜,這樣算下來的確大有賺頭,只是蘭芮手中的地太少,一年撐破天也就只有二十兩銀子的入賬,雖然二十兩銀子足以讓普通百姓一年衣食無憂,但與她這種每月零花錢都有十兩銀子的管家小姐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這還有多少銀子?”

玉桂忙開箱去數,好一時,“五兩四錢,還有三個一兩的和四個五錢的銀錁子……”

蘭芮苦笑,這才月中,等到月末手中又是空空如也。她雖然領的多,但開銷也不小,精打細算也才勉強維持,哪里還攢的下銀子?

沒有銀子買地,地中出產再好她也只能看著。

她突然記起那次去長興侯府時那些功勛夫人給的首飾……文夫人和老太太給的不能動,但這個總是可以典賣的吧?

她讓玉桂找出來,挑了一個足足五兩重的金鐲子,“讓你爹拿去賣了,得來的銀子全用來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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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桂猶豫著不接,在她看來,變賣首飾與變賣家產一樣,等同于敗家,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能走這一步,“奴婢家中的地到年底有百兩銀子的入息,要是三小姐手中銀錢不湊手,奴婢晚上回去與爹說一說,讓他先拿來墊上將三小姐要的地買下。紫藤中文”

作為上司,卻要向下屬借錢……

何況這上司和下屬的定義,還與前世不一樣,準確的說是主人與奴仆。

她要是拿了這個錢,兩人的以后如何相處?而且這樣的事情落入別人的眼中,又自有另一番評判,只怕到時說她仗勢欺人已是輕的。

蘭芮笑看著玉桂:“我這里有的是值錢的死物,留著也沒有用,拿去一換就是銀子,哪里就到了要問你家借錢的地步?再說,你家的銀子你爹肯定早有安排,你問也不問一聲就這樣做了主,也有失妥當。”

玉桂平常就是聰慧的,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漲紅著臉,吶吶的道:“奴婢家里有現在的光景,也是三小姐成全。奴婢的爹說過,三小姐有事,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這一點小事,他又怎會拒絕……”

“你家里的光景是你家所有人掙來的,與我不相干,這樣的話休要再提。”蘭芮翻看手里的金鐲子,“這絞絲的紋樣看著很精致,賣去首飾鋪子說不定比拿去銀樓兌換能多得幾錢銀子……讓你爹先去首飾鋪子問問,不行再拿到銀樓兌換。”

話說成這樣,玉桂不敢再說,應下,取來一張墊箱底的葛巾將金鐲子包了,告辭離去。

雙燕和綠枝進來服侍,蘭芮擺手讓兩人出去了,她需要安靜一會兒,這一日事情太多,她得好好想一想。

前幾日老太太與她說太后相中她的事情時,她沒太往心里去,因為她知道老太太不愿意與皇子有任何牽扯,肯定會從中阻撓……可從今日的情形看來,老太太似乎無能為力……

她現在只能盼著太后與皇后、賢妃斗法失敗。

她的將來,就這樣壓在了幾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越想,越覺的無奈。

混亂間,她想起了衛王。

雖記不清他的長相,但從他說話行事來看,應該是一個沉穩內斂之人,單從品性來說,嫁與這樣一個人不算最壞的選擇,但是,她和衛王三次相遇,有兩次撞見衛王被人追殺,嫁與他,就注定不能過平靜簡單的日子……

她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隔日去勁松居問安,老太太還沒起,眾人在穿堂里候著,趙夫人與蘭芝來的最晚,見禮后,蘭芝目光一轉,走到蘭芮身邊,還沒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問:“三妹妹,聽說你昨日在宮里燙傷了?”

蘭芮聞言有些吃驚,沒有令牌閑雜人等不能入宮,因此入宮時她和蘭茉都沒有帶貼身服侍的,只有秦媽媽隨行,蘭芝不可能從下人口中知道這事。而蘭茉回家后又是連文夫人都沒有見過就回了勁松居的暖閣,蘭芝也不可能是從她口中得知的,至于老太太和秦媽媽,那就更不可能對人提及此事。

轉目間,她瞧見趙夫人、吳夫人和蘭蕓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關心,顯然也聽說了此事。

心思飛轉,她很快明白過來,梅公公昨日來送過燙傷藥……

她思考的這一瞬功夫,趙夫人已伸出手來拉她:“快過來讓二嬸瞧瞧你年紀小不知道,燙傷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本來我昨天就要去清風館看你的,又怕你用了藥之后就歇下了,我去反而讓你不能好好休息,這才生生的將擔心忍了下來。”

蘭芮輕而易舉的避開了趙夫人的手,趙夫人挪用下人月錢放貸的事情被她捅破后,二房的人對她極為冷淡,這時卻異乎尋常的熱情,她不用思考也知道這中間另有原因。

“勞二嬸這樣掛心,我心中實在難安,其實我并未燙傷……的確有一個上菜的宮人打翻了湯碗,不過幸好我眼疾手快避開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蘭蕓之外,誰也沒有覺的驚訝。

趙夫人夸張的撫著胸脯:“真是萬幸你不知道,我急的一晚上都沒睡著。”

蘭芮自然不相信,不過口中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落下,好在錦橙出來說老太太已經起了,這才阻止趙夫人繼續說下去。

一行人往上房走,蘭蕓拉著蘭芮落后兩步,壓低聲音問:“三姐姐,你真的沒事?”

蘭芮輕輕笑起來:“要不要我繞著勁松居的院子跑一圈讓你瞧瞧?”

蘭蕓一臉認真:“跑一圈倒不用……三姐姐,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著看看就成。”說著真就站著不動了。

沒想到她會當真……這才是真正的擔心吧?

蘭芮心中一熱,嘴角蕩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前面的吳夫人聽著,回頭瞪了蘭蕓一眼,嗔道:“你這孩子真是實心眼,也不想想,要是你三姐姐真的有傷在身,太后娘娘肯定早就遣太醫上門,又怎么會只送燙傷藥?”

吳夫人膝下無子,蘭蕓是三房唯一的孩子,兩人的關系有別于其他的嫡母和庶女。

蘭蕓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蘭芮笑道:“關心則亂,六妹妹也是因擔心我,一時情急才沒有想到,三嬸就不要責備她了。”

“她一向都是這樣莽撞,你就不用替她遮掩了。”吳夫人呵呵笑著,“不過初聽太后使人上門送藥,倒真是嚇人一跳。”

蘭芮說了兩句客氣話,心中卻覺的奇怪,吳夫人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主動與她說話,像今日這樣與她玩笑,更是絕無僅有。

二房和三房的態度突然轉變,是不是與太后娘娘使人上門送藥有關?

不容她多想,已經進了老太太的房中。

從勁松居出來,蘭茉邀她一同去觀荷院與文夫人問安,這一次文夫人沒有將她拒之門外。

文夫人問了蘭茉幾句昨日在慈寧宮的事情后就將她打發了,而后看著蘭芮,目光如炬:“你身為蘭家的女兒,萬事都要以蘭家為重。”

“娘親說的是。紫藤中文”

蘭芮知道文夫人有所指,但她態度依舊淡然,沒有惶恐不安,也沒有在言語上討巧哄文夫人開心。她現在的處境與初來時不同,既理清了這副身體的身世,看透其中利害,又得到了老太太認同,文夫人要揉捏她還要過老太太那一關,因此她說話自然而然就比從前有底氣。

文夫人沒有發覺她的改變,目光凌厲的看了她半晌,而后從身側的高腳青花盤子里撿了一只水蜜桃,慢悠悠的吃起來。

蘭芮瞧出文夫人是想晾著她,至于目的她不清楚,反正不是想留時間讓她思考方才的話,就是想讓她難堪,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看見水蜜桃的汁水順著文夫人蔥白的手心往下流,她適時的遞上了一方錦帕。

震驚之色在文夫人臉上一閃而過:什么時候起她竟這般沉的住氣了?揩干凈手上的汁水,她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希望你是真的以蘭家為重。”

“女兒一定記住娘親的話。”這樣被逼著做出承諾,蘭芮心中自然不舒服,不過口中卻答應的很真誠,倒并不是應付文夫人,而是她清楚的知道,蘭家是她現在和將來的依靠,只要不傷害到她自己,她肯定會以蘭家利益為重。

見目的達到,文夫人不想多話,一手撫著高高凸起的腹部,一手揚了揚,示意蘭芮離去。待蘭芮走遠,文夫人喚來馮媽媽,“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勁松居。”

看見文夫人,老太太眉頭挑了起來,“懷了身子的人火旺,最怕熱,一動就是一身汗,以后有什么事讓你房里的馮媽媽過來,天熱你就不要到處走了。”又吩咐錦橙添了一個冰盆。

文夫人解釋:“大夫說多走動對生產有幫助,這些日子媳婦用過早點總會在繞著陽明湖走一圈。”

“這倒是。”老太太不住的點頭,問完文夫人這幾日的衣食住行,揚了揚頭:“聽說長興侯夫人不放心,今日一大早遣了身邊得力的媽媽來看你?”長興侯夫人和文夫人的關系老太太心知肚明,她之所以這樣說,是看出文夫人有事而來,還猜出與長興侯夫人有關,許久等不到文夫人開口,她只好主動提及。

“是姨娘不放心,托了大嫂,大嫂這才讓人過來的。”文夫人探身往老太太跟前靠了靠,“老太太,太后娘娘又是讓芮兒和她同桌用膳,又是送燙傷藥,處處捧著芮兒,媳婦總覺的不踏實,不知太后娘娘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老太太看著她,淡淡的問。

文夫人掃了一眼房中的婢女,待錦橙打手勢讓一眾小丫頭退出去,她又才開口:“早上媳婦聽涂媽媽無意提起,說外面的人都在傳,說太后娘娘相中了芮兒,欲立芮兒為衛王妃。”

老太太聞言面色一變,低頭思索,昨日進宮距現在不足一日,這么快就傳出這樣的消息,實在太不尋常。

文夫人看老太太的反應就知道涂媽話不是空穴來風,她不禁著急:“能嫁入皇家,是芮兒幾世修來的福分……只是老爺在家時曾說過衛王并非良人,媳婦想,老爺閱人無數,識人的本領不是常人能及,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有這樣說的理由。而且老太太也說過,眼下是幾位年長的皇子爭奪儲君最為激烈的時候,咱們蘭家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獨善其身……”

想起一月前文夫人想將蘭茉嫁入衛王府的事情,再看她現在全然以家族利益為重的樣子,老太太不禁想,若是太后相中的是蘭茉,她是不是會千方百計的設法成就這門親事?

“對了,淵哥兒的聘禮備齊了嗎?”老太太轉移話題。

文夫人是繼母,老太太不好越過她,就將蘭淵的婚事交由她籌辦,不過指派了三個有經驗的婆子去幫忙,萬事不用文夫人操心,文夫人其實就是掛了個名頭而已。

此時老太太問起,她只得回答:“差不多都備齊了,只有一些不能存放的瓜果活物還沒有準備,不過這些平常的東西喜鋪子里有,下聘前兩日讓人去買也來得及。”

老太太連連點頭:“那就好。二丫頭那里也不能落下,淵哥兒的事情辦了之后,馬上就是她的親事,她是太后娘娘賜婚,嫁妝按一百二十抬的規矩辦,院子給兩座,田地上頭,將家中在通州那五百畝地給她,一定要讓她嫁的風風光光,不然就折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文夫人喜上眉梢,她這些日子正為蘭茉的嫁妝發愁,擔心老太太給的太少而她又無力增添,現在得了老太太的準話,心中一塊巨石總算落地。

她順著老太太的話與老太太討論蘭茉的嫁妝,仿佛將蘭芮的事情拋在腦后。

從勁松居出來,馮媽媽低聲問:“大太太,涂媽媽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文夫人冷笑:“自然是真的,不過看老太太的樣子,肯定早就知道,而且做好了打算。罷了,她拋出兩萬兩銀子的東西讓我不要插手,我還去理會做什么。”

老太太這邊,叫來秦福喜,吩咐他:“這兩去茶肆酒樓走走,看有沒有關于蘭家的傳聞。”

秦福喜應聲而去,到晚上回來與老太太回話:“除了有人說起咱們蘭家一門五將軍的那些舊事,并沒有其他傳聞。”

老太太吁了一口氣,看來這事還只在勛貴之家傳誦……

蘭芮沒有因心煩就耽誤了去騎射場練武,跟冷先生學了兩個時辰的騎射,余下本該與魯先生學習拳腳的時間,她沒有因魯先生的離去就荒廢,而是認真的演練從前學過的招式。

“三小姐,慶和來了。”

蘭芮收住手,擦了一把額上的汗:“讓他去兵器房,我馬上就過去。”她進兵器房,看見慶和來回在房中走動,就問:“是不是已經查出送傷藥的是誰?”

慶和行了禮,面露尷尬:“小的無能,在街上轉了幾天,依舊一無所獲。”

蘭芮有些失望。

慶和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蘭芮將失望藏于心底,走到兵器房唯一的高背椅上坐下。紫藤中文

“什么事?”

“大少爺回來了。”

短短的六個字,卻有千斤力量,砸在蘭芮身上讓她迅速從椅子上彈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問跟出來的慶和:“什么時候的事情?”她因練武身上穿的是窄裉衣褲,沒有絲毫牽絆,大步流星往前,慶和須得小跑著才能追上,“大少爺奉命回京押運糧草,昨晚入城,與兵部交接完畢,半個時辰前才進的家門。大少爺本要親自來騎射場的,但老太太拉著他問話,一時脫不開身……大少爺說,他還要在糧草備齊前回去領命。”

蘭芮止住步:“糧草什么時候備齊?”

“明日午時。”虧得慶和及時停住腳步,不然就撞在了蘭芮身上。

還有十二個時辰。

蘭芮默默的算了一下時間,揚聲吩咐玉桂備車馬。

家中無人不知蘭芮和蘭淵兄妹情深,趙大財自然也知道,他揚鞭催馬,平常半個時辰的路,今日只花了一刻鐘時間就走完。

勁松居上房內笑聲連連,蘭芮站在屋檐下,辨清里面除了二叔尖銳、三叔內斂的笑聲,還有一個清亮悅耳的笑聲。聽著聽著,一股溫暖在她心底漾開,讓她覺的特別踏實。

站在門外錦橙看見她,打簾子請她進去。

蘭淵坐在老太太身側,與一屋子的人講邊塞的風情,抬頭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溫和的聲音戛然而止。

“三妹妹”

“大哥”

所有人聞聲都看向蘭芮,老太太招手讓她過去。蘭芮抑制住心中的激動,一步一步往前走,大哥溫潤的笑容依舊,她卻敏銳的察覺他變了,眉眼間多了一種堅毅,如沐春風的氣質被豪邁爽朗取代。

邊塞,果然是最磨礪人的地方。

老太太讓人在左手邊擺了凳子。

蘭芮坐下,笑著問:“父親和姑姑在北疆可好?”

蘭淵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習武所穿的窄裉衣褲不及換下,顯然是趕著回來的,他笑了笑,眼中閃爍著晶亮的光芒:“我負責守衛獨石,沒有傳令不得離開獨石半步,五天前接了押運糧草的軍令,這才見過姑姑和父親一面,兩人聯手,一主一副共同執掌帥印,逐漸掌控局面,韃子敗局已顯,三妹妹不用擔心。”

早在慶和去騎射場接蘭芮時,蘭淵就將北疆的戰事與屋中眾人簡略的說過,趙夫人知道邊疆無事,在聽覺的無趣,擔心他再說一次,等他話說完立刻插口:“老太太,三丫頭也回來了,你看是不是現在擺飯?”

得知北疆戰事趨于平穩,老太太心情愉悅,眉眼帶笑掃了眼屋中眾人,沖趙夫人點了點頭,等趙夫人出門分派,又與蘭淵道:“今日的菜式有酸湯桂魚、青紅辣子雞、紅燒肘子……都是你喜歡的,一會兒定要多吃點。”

蘭淵搓了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聽著就讓我流口水,肯定會多吃。”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蘭芮也不禁莞爾,從前那種熟悉感又回來了。

飯后,老太太想與蘭淵說于家的婚事,但看著他一臉的疲憊,心疼下立刻改了主意,想著望月齋一直有人打掃,隨時都可以住人,就讓蘭淵先回望月齋歇著。

主角一走,余下眾人自然也就散了。

蘭芮送身懷六甲的文夫人回觀荷院,回來時才上清風館的甬道就看見本該回了望月齋的蘭淵立在轉角處,頎長的身形如青松般矗立不動。

“大哥?”她驚訝出聲。

蘭淵露出從前那種招牌式的溫和笑容:“我有話與三妹妹說,所以就在這里等候了。”

聽著他的話,蘭芮并不覺的奇怪,兩人半年沒有見面,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其實她送完文夫人也準備去望月齋的,只是擔心打擾了他休息,這才決定晚飯前再去。

兩人一起回清風館,玉桂幾人上了茶點,又往冰盆里添了兩塊冰,掩上門退到穿堂里。

蘭芮想與蘭淵說衛王的事情,但想著這時畢竟不同前世,世人對男女之事有諸多避諱,所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而蘭淵想與蘭芮說姑姑蘭英蓮,又記起前一次她的激烈反應,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兩人沉默,一時間屋中氣氛凝滯。

到底還是蘭芮先說話:“大哥,上次李壯士說你受了傷,如今可大好了,有沒有落下病根?”

蘭淵笑說:“我五歲起習武,身強體健,一點皮外傷還奈何不了我。”

李鐵專門提起,肯定不是什么皮外傷,不過蘭芮看他已經大好,又說的輕描淡寫,便不想揭穿,說起家里近幾月的事情:“太后給二姐姐和安陸侯世子賜了婚,兩人不知是不是孽緣,前些日子入宮時,二姐姐還在我跟前哭了,她也知道安陸侯世子并非良人。”

“這事我聽魯先生提過。只是她這時才哭,是不是太晚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蘭芮嗤笑,他與蘭茉全無感情,思緒根本沒在這事上停留,捕捉到蘭芮話里的信息,立刻問,“你說,你進宮了?”

蘭芮對他的緊張不解,不過還是將入宮一事說了,只是略過宮女打翻湯碗一節。

蘭淵聽著,濃黑的眉毛皺成一團。

蘭芮說完看他神色瞬息萬變,忍不住問:“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這里面有什么不妥?”

“太后雖說與祖母有舊,但也只在咱們家初來京城時宣過祖母進宮相見,那一次說來是替皇上施恩,兩人相見不足一刻鐘,并沒有親昵的話語……這一次陡然宣兩位妹妹和祖母入宮,實在太過奇怪……”與其說蘭淵是與蘭芮說話,倒不如說他是說給自己聽。

蘭芮自然知道其中緣故,只是不好直說,她想了想,將在劉家搭救衛王時劉太夫人許下的允諾、太后賞賜、以及梅公公送禮這些事一股腦與他說了,她相信,以他的聰明,一定能想明白其中關鍵。

果然,蘭淵聽完后吃驚的看向她:“太后想……”后面的話他說不出口,回來時那一點點希望和喜悅早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煩亂。

只看表情,蘭芮就知道他聽明白了,她垂下頭,神色怏怏:“祖母的意思,是萬萬不能卷進幾位皇子爭儲的紛爭中去。”

蘭淵小心翼翼的試探:“那三妹妹的意思呢?”

蘭芮苦笑:“我遇見衛王,三次里頭有兩次被人追殺,我可不想過這種驚心動魄的日子。”

這些事情存在她心中,就像一塊石頭,卻又不能與人提及,這時說出來,她覺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聽出她話里的意思,蘭淵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一個笑容。

蘭芮繼續說:“還有皇上和皇后,這事未必就能如太后的愿……”其實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蘭淵卻心中一動,“正如三妹妹所言,這事牽涉朝中局勢,最終還須得看皇上的意思。”

迎上蘭芮希冀的目光,蘭淵笑說:“三妹妹不愿意的事情,無人能強迫,這事我自會處理,三妹妹只管放心。紫藤中文”

蘭芮知道大哥的性子,看似漫不經心,但一旦他給出允諾,那就會竭盡全力去辦,記起他明日就要去北疆,到底還是有幾分疑慮:“我肯定相信大哥,只是大哥明日午時就要啟程去北疆,只怕時間來不及。”

“幾個時辰也可以辦很多事情。”蘭淵不想這些煩雜的事情擾了她的心,沒有細說下去,轉而問,“你見過了姑姑?”

蘭芮點頭。

見她沒有絲毫異樣,蘭淵也有些遲疑,一時不知怎么開口,只看著她,思及橫在兩人中間無法逾越的那一座山,他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暗,最后輕吁了一口氣:“妹妹與姑姑長的真像,一樣光潔的額頭,一樣高挺的鼻子,一樣清亮的眸子……妹妹這一次總該相信大哥從前的話了吧?”

蘭芮胡亂的點了點頭,大哥開口提及姑姑時,她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對這事這樣上心,好像一定要證明姑姑是她親娘似的。

她終于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

蘭淵張了張口,心中千言萬語,到嘴邊卻成了“沒有特別的理由,好奇心作祟而已。”

這樣的話沒有說服力,蘭芮不相信,但她一向秉承的原則是,別人不說,她就不去追問。

兩人閑話一陣,蘭淵望著窗外的日頭,“我還有事,這就先回望月齋。”說著站起身往門外走。

蘭芮送他出去,一面走一面說著:“聽說北疆那邊冬天比京城來的早,過兩個月就該冷了,大哥不要操心過冬的衣裳,我這里會讓人張羅,做好之后,讓慶和想辦法給大哥送去。”

“好。”絮絮叨叨的話,匯成一股暖流,涌入蘭淵心底,讓他四肢八骸都覺熨帖。

蘭芮在清風館門前止了步,看著頎長的身影走遠,她轉身回房,拿出紙筆列單子,將自己所能想到而邊疆又匱乏的物品寫下來,大到赤狐襖子小到擦臉油,她都細致的記在幽蘭紙箋上。她想托大哥帶去北疆給姑姑,當時姑姑走的急,這些東西根本沒時間預備。

她也說不清為何對姑姑這樣上心,不清楚是因為知道了姑姑是這副身體的生母,還是覺的姑姑一個女子卻終日守在苦寒之地,單純的同情她……

寫完,叫來玉桂,讓她給趙大財送去。

玉桂識字,瞟了一眼手上的單子,“三小姐,現在才七月,赤狐皮襖只怕不好買吧?”

蘭芮恍然,拿回單子,將前面五項圈起來,“一時忘了跟你交代,這幾樣箱子里有現成的,不用買,你送了單子回來,開箱整理出來就是了。”她的高矮胖瘦和姑姑相仿,皮襖不是夏天的紗衣,無需貼身,只要長短寬窄大致合適就可以。

玉桂應下,用裁紙刀將單子一分為二,而后拿著需要采買的那一半單子轉身出門。

蘭淵從清風館出來,徑直去了勁松居。

“你怎么不多歇一會兒?”老太太在佛堂誦經,看見蘭淵,心疼不已。

蘭淵在老太太身側的另一個蒲團上坐下,“孫子有話與祖母說。”

老太太側頭看著他,他臉上的凝重似曾相識,片刻后她就想了起來,是去北疆前,他拒絕于家的婚事時,那時他臉上也出現過同樣的神情。

她揚聲讓門外的錦橙守著門,這才緩緩開口:“前一次咱們家失禮,難得于家不計前嫌還愿意與咱們家議親,你就不要說那些沒用的,聽我的話,盡快成親,守著惠宜好好過日子。”

“我不想娶于家小姐。”蘭淵態度堅決,一如他去北疆前。

老太太目光清冷:“不娶惠宜,你想娶誰?惠宜品貌性情,哪一樣都是京畿小姐中拔尖的再說,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就有做小輩的說話的余地?反正兩家都已經下了定,交換過生辰八字,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這門親事都不能更改”

蘭淵沒想到事情進展這樣迅速,兩家已經下了小定,暗暗著急,當初他接到蘭芮的信,一刻不敢耽擱就去求鐘大人,從鐘大人手中討了一個回京押運糧草的機會,卻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不僅如此,還橫空殺出了一個衛王。

“我誰也不娶”

“你想悔婚?讓蘭家落一個不講信義的名聲?你想孤獨終老我管不著,但也得替家中的弟妹著想有你悔婚在前,還有誰家敢與咱們議親?”老太太竭力忍著,但心底的氣依舊蹭蹭的往上涌,她不明白,每次提到婚事,這個溫文爾雅的孫子馬上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蘭淵一時語塞,于家官至禮部侍郎,職位上雖不及蘭家,但于家在浙江是大族,世代有人入朝為官,牽牽絆絆,滿朝故舊,這門親事的確不是說悔就能悔的,一旦悔婚,輕則使幾個弟妹的婚事受阻,重則影響蘭家在朝堂上的聲譽。

老太太他遲疑,放緩了語氣勸道:“祖母活了大半輩子,自認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你相信我,惠宜真的是個好姑娘。”

“祖母,孫子有一事不明白,請祖母直言相告。”蘭淵盡力讓自己的語氣漫不經心,“孫子聽了些傳聞,說三妹妹并非我的親妹妹,而是我的表妹。”

老太太一滯,很快反應過來,“這些辱沒咱們蘭家門風的瘋言瘋語是從哪兒聽來的?”

蘭淵堅持:“請祖母直言相告”

老太太看著自己的孫子,“告訴你什么?你是蘭家的嫡子,這個家還得靠你來支撐你應該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你更應該知道,凡是有損于家族聲譽的事情,都要極力遮掩,而不是刨根問底的挖掘出來讓世人恥笑我來問你,你說你三妹妹是你表妹,那她是誰的孩子?若是外人聽著這話,心中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疑問?”

蘭淵神色黯然,父親這一輩三子一女,表妹,唯一可能就是姑姑的孩子,而姑姑自今云英未嫁。

“蘭家在忠州也不是小家小戶,與咱們家有親的也有十來家。”這個想法在他心中盤桓了許久。

“然后呢,告訴世人三丫頭是地位卑賤的養女?這于蘭家有什么好處?于三丫頭有什么好處?于你又有什么好處?”老太太追問著,氣勢凌厲,“你要記住,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不用去做。”

她說完,心中隱隱不安,可又想不透是什么。

蘭淵沉默。祖母每一句話都說的沒錯,他是蘭家的嫡長子,他肩上擔負的是蘭家興衰的責任,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更不能任意而為,最重要的是,他不忍心將她身份揭開,置于世人嘲笑的目光下。嫡親的祖母尚且覺的她的存在辱沒了蘭家的門風,何況旁人

難道,他真的只能妥協?

“我和林夫人說好了,等北疆的戰事平穩,立刻就寫信給你父親,讓他放你回京成親,你父親和我一樣希望你早日成親,肯定不會反對。而且你位卑職低,皇上那里不會因你成親的事情撥了咱們蘭家的面子。”老太太目光沒有離開孫子,見他不像剛才那樣堅決反對,就知道自己的話觸動了他,想通只是早晚的事情。

蘭淵不置可否,木然起身,與老太太辭別。

老太太微微頷首,目送他出門,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一凜,轉瞬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

回到望月齋,楊桃和慶和早已等候在院門上,兩人將蘭淵迎進去,事無巨細的將這半年家中的事情與他說了一次。聽到有人通過慶和給蘭芮送傷藥,他眉頭不由自主的緊緊皺成一團,冷眼看著慶和:“你跟在我身邊不是一日兩日,沒想到我才走半年,你就忘了分寸三妹妹有什么反應?”

慶和縮了縮身子,恭聲回答:“就說讓小的以后不準再接,又讓小的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送的。”

“那你查出沒有?”

“還沒有……”察覺蘭淵不悅,他趕緊說出心中猜想,“那個青衣小廝給了小的傷藥之后,小的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暗處跟了一段,他在轉角的地方上了一輛青幃驢車,那趕車的車把式小的瞧著眼熟,細想一下覺的有些像安陸侯府的人,記得那一次安陸侯夫人來家做客,小的在門上晃眼見了一下,當時他與同來接安陸侯夫人的胡二少爺在一起,只是小的記的不太真切,又沒有證據,就沒有敢拿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去回三小姐。”

“胡二少爺?胡二少爺……”蘭淵連吟兩次,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沉思良久,“楊桃給我準備紙筆,慶和去備車,我要出門一趟。”

慶和應聲出門,楊桃遲疑著未動:“大少爺,你才回來又要出去,當心身子受不住。”

蘭淵看了她一眼。

楊桃趕緊垂首,躡手躡腳的去了書房。

蘭芮在前面走,霜降四人抬著兩只藤條箱子在后跟著,幾人一路往望月齋去。紫藤中文

秦媽媽看見幾人,有些吃驚:“三小姐這是……”

“好容易有人從北疆回來,就想給姑姑帶些東西。”蘭芮笑說,“都是過日子要用的尋常東西。”

秦媽媽知道蘭英蓮和蘭芮兩人之間的關系,聞言目光閃爍,好容易壓下臉上帶出的情緒:“難得三小姐有心。”

待蘭芮幾人過去,秦媽媽回勁松居將這事說與老太太聽,老太太聽后長長一嘆,“母女連心,這話倒是一點不假。只是她一個月才十兩銀子的月錢,人情往來又重,就是咬著牙關省錢,手中也沒有幾個閑錢,肯定沒買什么值錢的東西。你去跟老2媳婦說一下,讓她開庫房挑五筐藥材,添在三丫頭買的東西里面送去北疆。須知在邊疆戰事不斷,死傷難免,好藥才是最精貴的。”

秦媽媽應了。

老太太想起正事,問:“淵哥兒真的出門去了?”

秦媽媽點了點頭,“奴婢剛才去望月齋問過,楊桃只說大少爺形色匆忙的走了,但又說不出到底去了哪里。奴婢想,是不是去見從前在京城的朋友?”

“咱們家才從忠州搬來京城一年多,他那些所謂的朋友全是看在蘭家的權勢才與他相交的,都是面子情兒,哪里有人值得他顧不上歇息非要見面的?”老太太想著蘭淵方才在佛堂說的那些話,心有余悸,生怕他做了不妥當的事情,就有些坐立不安。

秦媽媽不明就里,見老太太臉色煞白,勸解著:“老太太不用擔心,大少爺行事本來就穩重,又在軍中歷練了一年,處事越發練達了,就是有什么事情,也難不住他。”

老太太沉思一陣,吩咐秦媽媽:“你讓人去跟楊桃說,淵哥兒回家后讓他立刻來勁松居見我。”

藥材是趙夫人親自領著人送到清風館的。

蘭芮看著自己跟前滿滿的五筐藥材,驚訝的連嘴都合不上。

趙夫人繞開竹筐,親熱的走到蘭芮跟前說明緣由。

原來是老太太給的,還以為這位守財奴二嬸轉了性子。

蘭芮想起方才路上遇見秦媽媽一事,笑了笑,招呼趙夫人進屋吃茶,趙夫人欣然答應,要是往常也就罷了,但如今瞎子都能看出蘭芮的身價看漲,不僅老太太對她另眼相看,連慈寧宮的管事太監話里話外都帶著她。

才進望月齋的垂花門,一股濃郁的藥香就撲面而至,蘭淵腳下頓了頓,不可思議的看向迎出來的楊桃。

楊桃一一說明。

蘭淵垂著頭,臉上神色晦澀不明。

想著往北疆送東西,可見她已經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身世。

面對這樣不堪的身世,她卻還能不怨不恨,坦然面對。

“大少爺,秦媽媽留下話,讓您回來后去勁松居。”

楊桃的話將蘭淵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想了想,調轉腳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老太太早已得知蘭淵回家,因而在門簾挑起的那一瞬間開口:“你去哪兒了?”

“有事要辦,出了一趟門。”蘭淵愣了一下。

老太太目光咄咄,審視著自己的孫子。

直到佛堂的事情以前,她一直都以這個孫子為傲,認為他文韜武略沉穩內斂,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紈绔子弟的惡習。

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下,蘭淵立刻明白老太太擔心的是什么,“祖母放心,孫子出門只是會友,并沒有做任何您擔心的事情。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老太太吁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大熱的天還跑了跑去,一點也不知愛惜自個兒的身體。”揚聲喚來錦蓮,“讓小廚房切一碗冰鎮西瓜送來。”

粉紅的瓜瓤,用通透的玻璃碗盛著,上面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霧氣。蘭淵用牙簽叉了一小塊放入口中,不過他完全沒有留意西瓜的味道。

奔走兩個時辰一無所獲,原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策又全無用處……明日就要離京,這可如何是好?

眼前閃過那一雙清亮的眸子,他心煩意亂。

“怎么,這西瓜不合你胃口?”老太太留意他越來越暗的神色,出聲詢問。

“不是……只是許久沒有吃過這么精致瓜果,有些不習慣。”蘭淵停了手中的勺子,“要不要給母親那里送一碗?”

老太太慈目含笑:“西瓜性涼,有身子的人不宜多吃。”

蘭淵又是無話。

恰好秦媽媽挑簾進來,“老太太,安陸侯府的文姨娘來了。”

老太太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秦媽媽又道:“送文姨娘來的是胡二少爺,奴婢將人安置在外院的花廳。”

蘭淵突然想起燙傷藥,站起身,“左右無事,不如我去陪胡二少爺說會兒話。”

老太太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讓秦媽媽去守著門,這才壓低聲音與蘭淵說:“別看胡二少爺悶不作聲,但他與衛王的關系非同一般,你見著他,順便打探一下衛王那邊的事情。”

蘭淵有些吃驚:“胡貴妃死后,衛王與母族的關系泛泛,怎會偏偏對胡愈另眼相看?”

他身為蘭家嫡長子,這些事情遲早要讓他知道,因而老太太并無隱瞞,將自己所知大略的說了說。

胡愈看見蘭淵,絲毫沒有吃驚,只是起身抱拳行禮。

蘭淵還禮,又一個長揖拜下去。

胡愈怔住:

蘭淵笑道:“這一拜是謝胡二少爺贈舍妹燙傷藥。”

心中秘密被人窺見,胡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很快鎮定,淡淡的道:“我這條命都是三小姐救回來的,兩瓶燙傷藥算的了什么?本應該當面送與蘭三小姐,但又擔心引來閑話,這才托了大少爺身邊的小廝轉交。”

神色慌亂。

蘭淵越發的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重新落座,胡愈問起蘭淵北疆的情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

蘭淵突然話鋒一轉,“太后的意思,想必二少爺有所耳聞吧?”

胡愈看著蘭淵,緩緩的點了點頭。

“衛王殿下是多少女子眼中的良人……”蘭淵臉上全是惋惜,“偏三妹妹與一般女子不同。”

這是說蘭芮不想嫁入衛王府?

胡愈笑了笑:“蘭三小姐從小習武,肯定不是那些扭捏造作的閨閣女子所能比的。”

蘭淵端過茶盞吃了一口,平時喝慣的茶,這時卻覺的苦澀。

他知道,不是茶苦,而是心苦。

因為他無計可施,也因為他注定與她擦肩而過。

帶著滿滿的一車行李,蘭淵在第二日巳時準時離開。紫藤中文

所有女眷送出二門,蘭芮看著他,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打仗不是游戲,稍有疏忽就是天人兩隔。

繞開簇擁的人,蘭淵清晰的看見了她眼中泛起的水光。要是以前,見她這樣不舍他離開,他或者會很開心,可是現在,他卻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好容易聽完老太太的叮囑,他幾步走到蘭芮跟前,說:“不要以為大哥不在家,沒人管束你,你就可以疏忽了騎射和拳腳功夫記得勤加練習,免得我回來考校你的時候失手傷了你。”說著,眨了眨眼。

在場都是聰明人,誰都知道蘭淵說這句話是緩和一下這種送別的沉悶氣氛,而蘭淵這一去,再見他是指不定就是他功成名就之時,所以二房三房的人都笑了起來,趙夫人甚至打趣:“淵哥兒就放心吧,咱們這些做叔叔嬸嬸的鎮不住三丫頭,還有大嫂和老太太呢”

蘭芮轉過身,再回身時已是笑容燦爛,她沖蘭淵鄭重的點了點頭,口中卻是玩笑的話:“大哥就這樣不放心我?”

蘭淵大笑著一躍上馬,抱拳與眾人辭行,誰也沒有看見他策馬轉身時臉上的失落與黯然。

看著蘭淵漸行漸遠,趙夫人不無羨慕:“淵哥兒和三丫頭兄妹情深,真是羨煞旁人。”瞟了眼身側文夫人高高凸起的腹部,心想這位要是一舉得男,這個家可就有熱鬧看了。

兒孫都在戰場上搏命掙前程,老太太心生悲涼,轉身正巧看見趙夫人那若有所思的一瞥,眉頭微皺,“都跟我去勁松居,我有話要說。”

才到勁松居花廳坐下,老太太立刻宣布將管家的事情全部交與趙夫人,“二丫頭如今是待嫁的身份,又有許多東西要學,肯定再騰不出時間來管家,而三丫頭跟著錢貴家的學習針線,每隔五日還要去一趟騎射場,再讓她管家,也有些強人所難,至于四丫頭,也該好好學習一下針線。既然姐妹三個都沒有時間,我這個老太婆也就不為難你們,好在老2家的能干,一人也能將這副擔子挑起來。”

她將管家的事情交給蘭芮姐妹三人,其實是想看三人處事和應變能力,現在她已經將幾人秉性了解清楚,管家的事情就完全沒必要這樣繼續不清不楚。挑選趙夫人管家,是想用家事拖住她,順便讓她賺些碎銀子,免得她在這關鍵的時刻上躥下跳,惹出事端。

對此一屋子的人反映不一。

二房喜不自禁,三房不置可否,蘭茉待嫁,心思早沒在這上頭,只文夫人微覺不悅。

而蘭芮,此刻只覺的輕松,管家其實就意味著責任,特別是隨時需要提防趙夫人捅下簍子后將錯處栽到她的身上。

等趙夫人激動著說了些表忠心的話,老太太這才淡淡的道:“這么大的攤子,只下人就有二百多,賬目上難免會出錯,你可千萬要仔細些,免得被那些眼皮子淺又好欺生的給蒙蔽了,一點子銀子倒也罷了,添上就是,就怕因此讓家中的老人看輕,以為你連賬目都算不清楚。”

看似敦敦教誨,實則是敲打趙夫人指甲不要掐的太深。

笑容僵在趙夫人臉上,不過她一貫能說會道,很快掩飾過去,頻頻點頭:“老太太說的是,要不是老太太提醒,媳婦說不得就會犯錯。”

點到為止,老太太微微頷首,將目光落在老三蘭千舟身上,“不要只窩在家中讀書,有空多出門走動,去酒樓吃吃酒,會試因戰事一再拖延,各省的舉子耽擱在京城,其中總有值得交往的,你與他們多多相會,結交一兩個良師益友也是好的。”

本該在二月舉行的會試到現在禮部都沒有準信,蘭千舟滿腔的熱情一絲絲的慢慢被磨盡,此時聽老太太提起,也提不起精神,應了聲,又道:“延誤科舉這樣的事情,大陳開國以來還是頭一回,兒子聽人說,朝中大臣對這事也是議論紛紛,偏當面勸諫也罷,事后上奏折也罷,皇上都壓著不理。”

“皇上這樣做總有這樣做的理由。”老太太道,“出門應酬,身上不能短了銀子,老2媳婦,以后老三的月錢改為五十兩。”

才得了甜頭,趙夫人此時自然不會計較三房多得的二十兩銀子,笑著應下。

安排妥當,老太太也有些倦意,揮手讓眾人散去。

文夫人落在眾人身后沒出門,等人散了,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淵哥兒的婚期定下沒有?”

老太太看向她,等著她往下說。

“如果定下了,兒媳就想替茉兒請期……昨日三姐來家,說安陸侯府那邊也挺著急的,只是礙著咱們家淵哥兒,這才一直壓著沒請媒人上門催要婚期。”文夫人笑道。

她本來對胡延很不滿意,又見太后懿旨下了兩日胡家才請媒人上門,她更是不滿,但昨日文姨娘所說的話也沒錯,胡延房里還有一個冷姨娘,拖太久讓冷姨娘生下庶長子,而后憑借庶長子在胡家站穩腳跟,自家女兒的日子就更難過。

老太太搖了搖頭,見文夫人失望,就道:“最遲也就在明年春天,你有心,那就看看秋冬有沒有好日子吧。”

這話說的文夫人好像趕著嫁女兒似的,因而文夫人忙笑著說:“依著媳婦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茉兒在身邊多留幾年,只是拖久了,只怕會讓胡家覺的咱們家拿喬,以后茉兒進門難免會受公婆和小姑子的氣。”

“我也是過來人,這個道理我自然懂得。”老太太聲音平平,讓人聽不出波瀾。

文夫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是了,昨日聽三姐說起通州的觀音廟里有一股靈泉能治百病,媳婦就想趁身子還算靈便去求一碗。媳婦年歲大,這半年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生怕孩子在腹中有所虧損。”臉上全是擔憂。

老太太瞧見,心下動容,略微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點頭,“孩子都快七個月了,而且通州又算不得近便,要在通州住一晚,要是有個什么閃失,只怕到時追悔莫及……”

文夫人又道:“從京城到通州,所過之處全是平順寬敞的官道,馬車只要行慢一點就出不了大錯。要是老太太還不放心,媳婦再將二丫頭三丫頭帶上,二丫頭細心周到,三丫頭功夫了得,有她們在旁,準保萬無一失。”

見她如此堅決,老太太心中倒有些不解,須知往日只要是關系到腹中孩子的,她一貫都是小心謹慎,今日不惜趕遠路也要去求什么靈泉,實在有些反常。

通州觀音廟……

再默念一遍,老太太想起有一次偶然聽針線上一個婆子與秦媽媽說過的話。那個婆子說,通州觀音廟外有個擺攤的醫婆擅長醫治不孕之癥,不僅如此,還能通過脈象推斷孕婦腹中懷的是男是女。秦媽媽當時啐了那個婆子一臉,說鄉野婆子再靈驗也比不過太醫院的醫正,她當時覺的秦媽話沒錯,就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這時再想起,她突然明白文夫人為何要去通州。

把一把脈出不了事。

“兩個還沒出閣的小丫頭懂什么?帶上外院的母大夫,讓老三家的陪你去。”

吳夫人進門十年沒有生養,偏偏點了她陪同。

文夫人立刻就猜到老太太知道緣故,不安的垂下頭,“是。”

老太太說:“即便如此,也還是不知路上會遇上什么事情,多帶些身富力強的壯年男丁才好。”

文夫人點頭,心里卻在想,老太太肯定是也想要一個孫子,不然又怎會知道緣故后還放她出門去讓醫婆改運?

蘭芮晚上才被告知文夫人點了她同去通州。早上送罷大哥,她一直渾渾噩噩、心思不寧,聽說去通州,她就只當是去散心,并沒有絲毫的不愿意。

蘭家在通州沒有莊子,又因去通州的原因不好對外人明言,就不便問旁人借莊子,商議之后,一行人決定在客棧將就一夜。

蘭芮在前世形成了思維定勢,覺的住客棧只要帶上隨身衣物及慣用的盥洗用品就可以了,因而當她隔日看見文夫人等各自準備的一車行李時,很是吃了一驚。

從人高的浴桶到黃銅燭臺,一應俱全。

蘭茉見蘭芮只帶了兩個丫頭,驚訝的問:“三妹妹,你的行禮呢?”

蘭芮意識到自己犯了錯,但此時補救已經來不及,她指了指玉桂身旁的一只描金紅木箱子:“我嫌煩,只帶了衣裳和擦臉油這些。”

文夫人挑了挑眉,到底沒有發作:“也罷,只住一晚,其余的東西你就和茉兒共用吧。”

上車時,玉桂不安的道:“都是奴婢疏忽,忘了霜降和夏至兩人從未出過遠門,根本不知道如何收拾行禮。剛才只瞧見一只箱子,還以為兩人將行禮早送過來了……”

蘭芮擺了擺手,要說疏忽也是她自己,一時忘了自個兒現在的身份。

通州是京杭運河北端終點,走水路的南北客商云集于此,使得通州碼頭熱鬧非凡,以至于從京城到通州的官道上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時時還會有馬車因車轱轆破裂或者馬匹癱倒而阻路的,蘭家的八輛馬車一路行來,不慢都不行。紫藤中文

一行人到通州時已近午時。文夫人懷孕以后從未出過門,更別提連續乘兩個時辰的車,到通州時她已經體力不支,吳夫人看在眼中,吩咐趙大財直接將車趕到客棧。

客棧昨日下午已經派家人預定好,叫好又來,臨街是一座兩層的酒樓,后院一排房舍才是客房。這樣的規模在通州地面上毫不起眼,要放在平常蘭家肯定看也不看一眼,但昨天來定客棧的管事跑遍通州幾家大客棧,詢問之下全都客滿,他不敢仗著蘭家的名聲硬要人家騰房,不得已才包下這家還算干凈的客棧。

回去后管事已經跟文夫人稟明,文夫人當時只說清幽干凈就可以,可當她下車看見這客棧還不如家中下人居住的院子整齊時,臉上就有些不好看,只是有話在前,斥責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掌柜的看慣南來北往的客商,自有幾分眼力,只看下人身上都是綢緞裹體,就猜到來人非富即貴,也知富貴人家規矩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往前湊,就沒敢過分殷勤,自己領著伙計避到一旁,只讓兩個原本在廚房做粗活的婆子領一行人去客房。

房中陳設簡陋,但好在被褥嶄新,蘭芮看了一圈,有前世跟著賤男吃苦的生活經歷,倒沒覺的這里不可忍受。

一個婆子進來送熱水。

玉桂拿了一個五分的銀錁子賞她,她在廚房做粗活,極少能得到賞錢,即便有也只是幾個銅板,因此捏著相當于三月工錢的銀錁子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只不住的念叨著感謝的話。

蘭芮知她還要順便取回水桶,怕她一直說下去,便笑著問:“通州每天都這樣熱鬧?”

“哪能天天這樣熱鬧,冬天河面上結了冰就不必說,整個通州街面上都尋不著一個人,就是前兩日也沒有今天這份熱鬧。”婆子拘謹不安的說著。

“哦?這中間又有什么說道?”

婆子搓著手,笑說:“說道倒沒有,只是今日有一百艘運軍糧的船從南邊過來,那些個苦力和做小買賣的都去了碼頭,這才到處都是人。”

蘭芮聽她這么一說,想起這京杭運河修建的目的就是為了南糧北運,便沒有覺的奇怪。又與婆子閑聊了兩句,玉桂提了空桶出來,婆子接了告辭離去。

因整間客棧都被蘭家出錢包下,內院和酒樓沒有外客需要避諱,吳夫人就讓人將午飯擺在了酒樓的二層。

用過飯,文夫人的精神比剛才好了很多,與吳夫人商議:“才過午時,咱們現在去觀音廟,明天上午便可以趕回去,若是明日再去,恐怕還要在這里多耽擱一日,三弟妹你看是什么時候去好?”

昨晚老太太隱約提了兩句,吳夫人知道此行的目的,心中并不完全相信,但有一線希望,她心中還是生出了些許期盼,因而也是更愿意現在去。

一般的寺廟道觀都是依山而建,但通州一馬平川,觀音廟就建在了潮白河邊上,距客棧不遠,乘車只花了兩刻鐘。

叩拜之后,各人求了一碗靈泉飲下,文夫人想著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帶著還沒有出閣的蘭茉和蘭芮,尋了個借口吩咐兩人先行回客棧,而后自己與吳夫人去尋醫婆。

上車后,文夫人神秘一笑:“那個醫婆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我吃了她的藥,這才懷了腹中這一個。”

吳夫人驚訝的看向文夫人,她記得文夫人從未來過通州。

文夫人笑了笑:“是問我娘家嫂子要的方子,只是當時不知那方子出自這醫婆的手。”

說起這些,文夫人心里有些舒服,當初她從自己生母口中得知姜氏手中有生子秘方,問姜氏討要,可姜氏硬是敲了她整整一千兩。要不是昨天文姨娘說起這個醫婆時挑穿了這事,她還完全蒙在鼓里

“連大嫂都如此推崇,可見這個醫婆不一般。”吳夫人神色還算平靜,可眼中卻迸射出興奮的光芒。只是文夫人到了通州才跟她提這事,到底讓她不快。

蘭芮含笑聽蘭茉絮叨,從上車起,蘭茉一直跟她說話,一會兒說想做一身貼身穿的小衣裳,問她繡什么花色好,一會兒又說綺園香粉沒有從前的好……

完完全全將她當著閨蜜的樣子。

她其實理解蘭茉這種突然轉變,要被迫嫁給一個眾所周知的紈绔之弟,而且還出過那樣的事情,她心中肯定會慌亂會無助,偏文夫人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上,對蘭茉難免疏忽,這樣的情形下,蘭茉只能借著跟她這個“雙生”妹妹傾訴來緩解壓力。

馬車在客棧門口停下,兩人在玉桂幾人刻意圍起的人墻遮擋下下車,突然聽見有人喚了一聲“蘭三小姐”。聲音不高不低,但蘭芮和蘭茉都聽得清清楚楚,下意識就尋著聲音看去。

好又來酒樓的屋檐下赫然站著胡愈和一個隨身的小廝。

他怎么在這里?

胡愈還不及開口,那個拿了蘭芮賞錢的婆子倒先說話了:“原來這個公子真認得小姐啊他剛才說認得夫人小姐,讓掌柜的讓一間房給他,掌柜的還不敢做主呢這下弄明白就好辦了。”

蘭芮看了眼胡愈,吩咐玉桂:“將胡二少爺請到里面說話。”

蘭茉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妹妹,還是等娘親回來再說吧。”

蘭芮壓低聲聲音:“客人上門,咱們拒之門外總說不過去。”

蘭茉沒再說話,不過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一覽無余。

穿過酒樓就是一方小小的天井,胡愈止步:“蘭二小姐和蘭三小姐請便,在下就在這里暫歇一下就是了。”

蘭芮笑笑,除了這里,她還真不知將他安置在什么地方。

蘭茉沖胡愈福了福,拉著蘭芮就要走,蘭芮拍拍她的手:“二姐姐先去,我看著下人上了茶就過來。”

蘭茉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

蘭芮吩咐霜降去煮茶,待她走了,又擺手示意玉桂站遠一些。

“胡二少爺有話請直說。”

胡愈眼中的驚異之色一閃而過。

蘭芮見胡愈吃驚,索性挑明了:“胡二少爺怎么會這么巧也來了通州?我聽說,娘親之所以來通州,是聽文姨娘提起通州的觀音廟靈泉,這才臨時起意的……還有,通州客棧房緊不假,但以胡二少爺的能力想要尋一個落腳的地方還是很容易,不一定非要來好又來跟我們借宿……”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她認定胡愈是找她而不是其他人,只是因胡愈來的時機,他挑了文夫人和吳夫人不在的時候。紫藤中文

胡愈輕輕一笑,被一語道破來意,他初時吃驚,轉瞬之后又覺的很正常。

“果真什么都瞞不過三小姐,不過三小姐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精準的判斷力著實讓人佩服。”

小小年紀?蘭芮聽著這幾個字時哭笑不得,抬頭看向胡愈,如果她沒有猜錯,他現在的年紀也才十六七歲,而她不算心理年紀,就是這副身體也馬上十五歲了,他竟然在她面前說“小小年紀”。

不過她沒有指出來,她覺的自己沒必要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與他逞口舌之利。

看見天井中的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她繞開他往那里走。

胡愈跟著,在石凳上坐下,見蘭芮沒有坐下的意思,沒有問,而是漸漸收起臉上的笑容。

“三小姐可知通州街上這兩日為何人口暴增?”

原因蘭芮聽客棧做粗活的婆子說過,只是胡愈以這個問題開頭,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她沒說話,胡愈以為她不知道,主動解釋:“有句話三小姐肯定聽過,人馬未動糧草先行,北疆戰事進入最激烈的階段,需要大量糧草,皇上下令從南方征集軍糧,而這一批軍糧這兩日陸續運抵通州。”

“大哥前日回京就是為了押運糧草。”蘭芮點頭,沒有多話,靜等著他接著往下說,她知道胡愈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話題。

胡愈又問:“要是三小姐是韃子將領,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么做?”

“燒毀糧草,再次征集糧草又要花費時間,一旦大陳邊軍糧草供應不足,邊軍的戰力就會大大減弱。”蘭芮抬頭,緊緊的盯著胡愈,“胡二少爺的意思,是韃子這一兩日會在通州有所動作”

她突然覺的憤怒,他既然知道,卻還將她們引到通州來須知除了她,其余幾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其中文夫人還有近七個月的身孕。

只提一句,就能做出準確推斷,這份判斷力足以讓那些在軍中呆了大半輩子的將領汗顏。胡愈心生佩服,就沒有留意蘭芮眼底的怒色,繼續說著:“皇上早有防范,欽點了吳王殿下率領京衛來通州護衛糧草……”

“不過,這事好像與我無關,胡二少爺費盡周折說與我聽,不知有何用意?”蘭芮心里有氣,語氣就有些冷。

胡愈一滯,看向她,終于察覺她神色不虞,沉吟了一下,答道:“三小姐若是這次立下功勞,得皇上青睞,事情有轉機也說不定。”

“你是指……”記起這不是前世,婚事二字到底沒有吐出口。

胡愈直視前方,鄭重的點了點頭,瞥見剛才離去的小丫頭捧著茶具過來,很快的說道:“存放軍糧的地方距此一里地,三小姐若是覺的在下的法子可行,出事時在下設法給三小姐送信。”

蘭芮看著他,“你為什么這么做?”

胡愈神色坦蕩:“受蘭大少爺所托。”

大哥的確允諾過要插手這事,但直到離開他都沒有再提,她就以為沒有希望,遂沒有追問。

即便他所言屬實,但大哥為什么會將這樣重要的事情托付給一個外人?

蘭芮心中煩亂,一時辨不清真偽。

玉桂看了看葡萄架這邊的蘭芮,攔下霜降問話:“煮的什么茶?怎么聞著味兒不對?”

霜降笑道:“客棧的茶不能入口,因奴婢疏忽又沒有帶三小姐平常吃慣的茶,奴婢就問白芷姐姐要了一包碧螺春。”

“我就說嘛,平常三小姐吃的都是鐵觀音。”

“姐姐的鼻子真靈,就像……狗鼻子一樣。”

“小蹄子討打”玉桂作勢要打,眼睛卻不住的往葡萄架的方向看。

蘭芮聽出玉桂攔不住,強壓住心中的疑惑,沖胡愈點了點頭,往玉桂兩人所站的方向走過去。

玉桂放走了霜降。

蘭芮走到近前,吩咐玉桂讓客棧掌柜在男仆暫住的房間隔壁給胡愈主仆安排一間空置的房舍。

她這樣做,是知道這一陣文夫人和姐姐文姨娘走得近,就是文夫人回來,也會將胡愈留下。

待玉桂走了,她沒有猶豫,徑直去了客棧臨街的酒樓二層。

木質的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越發讓她心神不寧。

沒有蘭家下人的允許,這里的伙計準踏入客棧一步,因此二層空無一人。她走到臨窗的位置,從這里往下看,街面上的情形一覽無余,行色匆匆的路人、賣腐乳賣炒瓜子賣針頭線腦的小販,似乎并無不同之處。

很快她就察覺了異樣,一炷香的時間,七八個商販模樣的漢子在這條街上來回走了三次,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見他們與一般商販不一樣,身材健碩、腰板挺直,雖如一般小販那樣溫和的笑著,可他們的笑容卻帶著肅穆,不似一般小販那樣帶著三分討好,最大的區別在于,有人買東西他們卻漫不經心的四下張望。

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這些人已經來回走了六趟。

這些人應該是混在人群里的探子,卻并不專業。

看來胡愈沒有撒謊,這次通州的防范非常嚴密。

但負責防衛的是吳王,而他是衛王的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還如此篤定這里一定會出事?

該不是其中另有陰謀吧?

蘭芮越往下想,就越覺的頭疼,胡愈的話確實在那一瞬間打動了她,立功后爭取婚事自由,可動心只在那一瞬,這里是歷史上找不到的大陳,不是前世,這里皇權至上,她就是立再大的功也不可能有權利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說出心中所想……

胡思亂想間,她發覺自己曲解了胡愈的意思,她一個從后世來的人都知這事不可行,胡愈這個土生土長的大陳人更不可能做這樣的建議。

她在心里過了一遍他方才的話。

電光火石間,她明白過來,他是要她在吳王面前露臉如果吳王知道她大有作為,勢必不會看著她成為衛王妃而不管……

這才是他的意思吧。

可胡愈擁護的是衛王,他這樣做,就等于是壞了太后和衛王的計劃,于他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雖沒有過多的接觸,但蘭芮相信胡愈是想幫她。安陸侯夫人及胡延胡春意待他如同下人一般,他一面忍受,一面尋找機會取得衛王信任,這樣的人,往往將什么事情都算的一清二楚,她幫過他幾次,他這次想還她的人情。

胡愈的想法的確不錯,但太冒險。

“三小姐,原來你在這里?”樓梯口傳來玉桂的聲音。

“想看看街景。”蘭芮笑笑,“掌柜將房舍安排妥當了嗎?”

玉桂回答:“胡二少爺主動提出住到掌柜家中去,掌柜的家與這個院子有一墻之隔。”

倒是懂規矩。

蘭芮微微頷首,到這時,她雖覺的胡愈的行為有失妥當,但憤怒倒沒有了。

文夫人和吳夫人回來時已是黃昏,兩人眉目含笑,一副心情愉悅的樣子。

蘭芮見兩人平安歸來,懸著的心落了地。

蘭茉笑問:“弟弟長得可健壯?”

文夫人離開時,說是這里有一個醫婆能通過給孕婦診脈辨別腹中孩子是否健康,她想去看一看。

蘭芮并沒完全相信,她一直認為這樣的事情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等文夫人將蘭茉應付過去,她就將胡愈來此借宿的事情說了。

“他也在此?”這個醫婆就是文姨娘介紹的,文夫人愛屋及烏,問明白后,立刻著人去請胡愈過來回話。

算準時間,蘭芮借口看茶水從房中出來,在天井中,她碰上了胡愈。

胡愈看向她時,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從酒樓上下來之后,她想了許久,分析其中利弊,她還是不愿意認命嫁與衛王。她的感情早已被賤男磨光,嫁誰對她來說沒有太大區別,但衛王身份太過復雜,一是她沒有把握在那樣復雜的情形下可以過的很好,二是衛王看似風光,但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到時她也必定九死一生,而且,還會拖累蘭家。

這一世,她想為自己活著。

胡愈望了望天上,與迎出來的馮媽媽說,“這樣的天氣,正是燃放煙火的好時節。”

他將“焰火”兩字咬的特別重,說完又看了一眼擦肩而過的蘭芮。

是以焰火為信號?

“胡二少爺這是打哪兒想起的?不年不節,誰家會放焰火啊。”馮媽媽像是聽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胡愈笑道:“放焰火就是圖個平安喜樂,沒有誰規定一定要年節才能放,媽媽你說是不是?”

蘭芮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也在這時,她發覺胡愈說了謊話,胡愈說是受大哥所托,但大哥與他見面時,文姨娘已經在觀荷院游說文夫人來通州。

時間根本對不上。

喧囂一日的通州碼頭終于在子時前后安靜下來,累了一日的船工腳夫小販也漸漸進入了夢鄉。紫藤中文

嘶、嘶、嘶,隨著三聲突兀刺耳的聲音響起,三朵絢麗奪目的花兒在靜謐的夜空中依次綻開,短暫的美麗之后,夜空又歸于平靜。

通州大多數人都聽見了這聲音,但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

和衣而臥的蘭芮卻從床上一躍跳到地上,穿上鞋子開門去了天井中,等她抬頭望向夜空時,只看見星星點點的光亮。

幾乎就在這時,她聽見有人嘶聲力竭的高喊聲。

“走水了走水了”

“碼頭上的槽船走水了”

她心中一緊,真的出事了

晚飯過后,她與送水的婆子閑聊了一陣,這才知道漕糧運抵京城,不管是在東便門大通橋卸下還是在通州碼頭卸下,都會用大車和騾馬運去齊化門入倉,而胡愈昨日與她所說的存放軍糧的地方,只是因這次在通州卸下的軍糧太多,大車騾馬一時無法轉運,這才臨時搭建的倉房。

“三小姐,你怎么起來了?是不是也被方才那幾聲異響驚醒了?”玉桂宿在蘭芮的房中上夜,也被焰火劃破夜空的聲音驚醒,蘭芮開門出來時,她趕緊披著衣服跟了出來。只是聽力不及蘭芮,碼頭那邊的喧鬧一點都沒聽見。

這時高喊聲中還夾雜著敲擊銅盆的聲響,想來是船工呼救。她朝記憶中碼頭的方向看去,黑色的夜空泛著奇異的紅色,越來越亮。

帶著幾分不解的玉桂順著蘭芮的視線看去,頓時吸了一口氣,“小姐,那邊出了什么事?難道著火了?”

“看樣子是。”

玉桂有些著急:“是什么地方起火,不知會不會燒到這里來?小姐,是不是跟大太太和二太太回一聲,趁火還沒有燒過來趕緊回京。”

“不用,是碼頭那邊的槽船起火,離這里二里地,而且槽船四周都是水,大火很快就會撲滅。”蘭芮神色凝重,槽船上糧食雖然沒有全部卸下,但應該沒有倉房里多,為什么韃子會選擇糧食不多的槽船下手?僅僅是因碼頭苦力船工多,很容易混進去?

這些還在其次,她心中真正想不透的是,槽船是在焰火之后起火的,焰火顯然是韃子的訊號,并不是她猜想的胡愈通知她的訊號,胡愈為什么會知道?

就是胡愈用篤定的語氣與她說今晚有事時,她心中也還存著僥幸,覺的胡愈只是猜測,但現在看來,胡愈對今晚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知道韃子所用的信號。

這只有一種可能,這事和衛王脫不了干系。

韃子是衛王的人所扮?還是衛王得了情報,只是沒有通知吳王?

蘭芮她希望是后者。

“那就好,那就好。”玉桂稍微定了心,目不轉睛的看著紅彤彤的天空,“那……咱們現在怎么辦?”

“啊富貴園走水了”

“起火了劉記腐乳起火了”

蘭芮還不及回答,又聽見有人高呼,這一次是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甚至有的高呼聲就在附近,玉桂也聽見了,瞪著一雙驚駭的眼睛四處張望,待看清火光四起時,饒是平常以穩重著稱,也忍不住高聲喊了一嗓子。

蘭芮也有些發懵,她沒想到情況會這樣嚴重,不管放火是衛王也好,還是韃子也罷,這完全是不管通州百姓死活的架勢。

陸續有人從房中走出來,待看清外面的情形,立刻喊叫起來,好又來小小的天井中亂成一團。

蘭芮很后悔,她下午雖然不知情況有這樣嚴重,但也清楚這一屋子的女眷身處險境,那時候她要是立刻勸說文夫人回京…….

到底是她的僥幸,她的私心讓所有人陷入了險境。

這時她已經不去想胡愈的話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護住滿院人的安危。

文夫人捧著肚子,嘶聲力竭的吩咐馮媽媽:“快去將隨行的人叫起來,這就準備回京”

“不行”蘭芮想也不想,沉聲喝止,“現在不能走。”

“為什么不行?難不成在這里等著被燒死”文夫人怒視著蘭芮,在紅艷艷的天空下,她的臉竟有幾分猙獰。

“現在外面亂成一片,馬車能不能通行都難說,不能通行就只能走路,咱們都是深閨女眷,如何跟那些以力氣吃飯的人拼力氣?踩傷或者擠散都有可能。即便是馬車還能通行,到處起火,萬一驚了馬又怎么辦?娘莫忘了,您還有近七個月的身孕。”蘭芮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渾身立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迫人氣勢。

在這樣的氣勢壓迫下,文夫人怔了怔,認真的思考著蘭芮的話。

一旁吳夫人道:“大嫂,我覺的三丫頭的話沒錯。”

走也不行,留下四周又都起了火

蘭茉驚慌失措,小聲啜泣起來,她一哭,連翹白芷幾個丫頭也跟著抹起了眼淚。

“誰也準哭莫要火沒有燒過來,咱們這邊卻先亂了陣腳”蘭芮大喝一聲,這時候規矩什么的全成了笑談,她這一喝,成功的讓幾人閉了口。

文夫人想明白蘭芮的話沒錯,雙腿就有些發軟,“那你說,現在怎么辦?”

“馮媽媽,你照顧好娘親和三嬸,白芷,你寸步不離的跟著二姐姐連翹,你去尋好又來的掌柜,讓他領著伙計在客棧四周巡視,以防有人往院中倒火油和者火把。你與他說,若是好又來無事,一人賞銀五十兩若是有誰私自逃走的,送官查辦至于其余的人,全聽從趙大叔分派……這院中有一口井,你們取出所有能盛水的器具裝滿水備用。還有,浸濕所有被褥,一旦這里真的起火,裹著被子往外跑,跑出去后在觀音廟外相聚。”

天井中,只有蘭芮的聲音,她的沉著冷靜感染了所有的人,雖心中還是害怕,但到底沒有哭泣或者嚷嚷。

環視了一周,她揚聲道:“好,現在大家分頭行動。”

將文夫人幾人送進房中,好又來掌柜已經在天井中等候,在來時的路上,他旁敲側擊的從連翹口中探問一行人的來歷,連翹在文夫人跟前當差,自是有幾分見識,知道此時掌柜知道了來歷反而會更好,就沒有隱瞞。因此掌柜見到蘭芮比白天更恭敬。

“小的已經將小姐的話吩咐了下去。”

蘭芮點了點頭,看院中所有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她微微松了一口氣,對掌柜的說:“跟我走。”

她擔心伙計就是發現有人放火,也制服不了放火者。

掌柜的呆了呆,而后才明白蘭芮是要去客棧外面巡視,“這……小姐千金貴體,萬一有點閃失,就是殺了小的也不夠抵罪啊……”

蘭芮不待他說完,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掌柜哭喪著臉跟了上去。

繞著客棧的圍墻走了一圈,蘭芮這才吁了一口氣,好又來客棧獨成一體,與左右相鄰的房舍隔了仗許的距離,也就是說,只要守住不讓人往里扔火星子,客棧不會被旁邊的火勢波及。

她突然想起,指了指客棧與一旁的鋪子,問緊緊跟隨她左右的掌柜:“通州的房舍是不是都像這樣,兩戶之間留有距離?”

掌柜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忙不迭的點頭,“通州地大,建房時自然沒必要像京城那樣挨在一起。”

蘭芮四下看了看,起火的地點雖然多,但火勢都沒有蔓延。

還好,雖然房舍燒著了,但人應該都能逃出來,似乎沒有想象的嚴重。

聲東擊西。

蘭芮腦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詞來,倉房防衛森嚴,只有將通州攪得一片混亂,這才有機會接近倉房。

倉房方向還沒有起火。

既然韃子目標是倉房,現在通州已亂,應該不會再放火才是。

“住在你家中的那位少爺呢?”

掌柜自詡還算聰明,但眼前這位小姐卻完全讓他摸不著頭腦,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小的不知道,小的醒來后那位姐姐就過來了……”

“好好巡視,我去去就來。”

好吧,不管胡愈用意何在,只要燒糧的韃子與衛王有關,那她都要去攪和一下,吳王如何看不要緊,要緊是衛王如何看,她就不信自己壞了衛王的事,衛王會無動于衷

而且,這批漕糧的運往北疆的軍糧,真的被完全燒毀,北疆的戰事勢必會受影響,說到底,受影響的還是蘭家

掌柜愣愣的看著一陣風似的消失的蘭芮,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倉房建在一塊空曠的地上,說是建,其實就是用木板搭了一片可以遮風擋雨的簡易房子而已。

倉房外,衛兵兩步一崗將倉房圍的水泄不通,不時還有將領騎馬巡視。

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箭射向倉房。

衛兵輕易攔截。

幾支齊發。

還是被衛兵截住。

不計其數的火箭從東南西北四面同時射出。

衛兵手忙腳亂,有幾支就落在了倉房上。

蘭芮趕到時,正好看見這樣的情形,她吃了一驚,沒想到放火的人竟然這樣多,而且這樣明目張膽

要想阻止倉房被燒毀,只能將弓箭手擊斃或者擊暈。

這樣多的人,還分散在四處,她一個人就是武技再強也做不到。

她咬了咬牙,辨清火箭射出的方向,摸到距她最近的弓箭手附近。所謂藝高人膽大,似乎就是指的她這樣的情形,她此時與那些身著青衣的弓箭手距離不足一丈,卻沒有絲毫的害怕。

不知怎的,她卻想起了當時大哥送她匕首時的情形,那時的她,竟然因匕首迸發的寒氣而心生畏懼。

現在想來,恍如隔世,一點都不真實。

火箭射出前已經點燃,借著光,她數了數,這里有十人。這十人卻全都是弓箭手中的高手,三箭齊發,箭箭不偏,蘭芮自認騎射上頭還不錯,可是也只是能做到兩箭齊發而不脫靶。

怎么辦?回去?還是出手?

以一敵十,她沒有把握。

她看著中間那個弓箭手,他全神貫注的瞄準倉房,在他的身側,有一桶點燃的火箭……

咬著下唇,她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從桶中取出一把火箭,順勢扔在了左右四人的身上。

火箭上澆了火油,一旦沾身,衣服迅速著火,四人扔下弓箭,在地上翻滾著滅火。

幾人到底是有血性的漢子,即便是疼的臉上變了色,也咬著牙不出一聲。

一舉得手,她又將手中火箭往其余六人身上扔,但是其余六人早有防備,她失了先機,扔出數箭,卻一箭未中。

有一個弓箭手調轉方向,將火箭瞄準了她。

怎么辦?怎么辦?

千鈞一發的時刻,蘭芮退后一步,以腳絆倒離她最近的一個弓箭手,她移動,先前那個弓箭手勢必重新瞄準,她利用這一點時間,將地上的弓箭手制住,爾后拉起來擋在身前。

那個弓箭手卻并沒有放下弓箭,而是重新瞄準。

糟糕的是其余四人看她被拖住,也紛紛瞄向她。

她輕輕提了提身前的漢子,似乎并不重,而后以雷霆之勢舉起他扔向了正前方那個漢子,那個漢子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將一個七尺男兒扔了過來,避閃不及,被砸了個正著。

這一砸,蘭芮運足力氣,兩人雖沒死,但都身受重傷,再也沒爬起來。

其余四人俱吃了一驚,手下一滯。

這樣的情形下,反應比實力更重要,蘭芮反腿一踢,又一個倒地。

瞬間就剩下了三人。

大熱的天,一股涼氣卻從三個弓箭手心底升起。

很輕易,蘭芮將三人打倒在地。

看著地上面部扭曲的十人,蘭芮才覺出自己手足發軟,幾乎連站立都沒有力氣。

她說不清自己此時心中的感覺。

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御敵,沒有殺人,卻下了狠手。

她雙手沾了血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直身子,卻發現再沒有火箭射向倉房。

這又是什么情況?

她緩緩轉身,一騎高頭大馬擋在她身前,馬上端坐著一個身著甲胄的年輕男子。

“蘭三小姐?”

那人笑了起來:“多虧三小姐出手拖住西面的弓箭手,不然等碼頭的將士撤回來時,倉房已經起火。”

“不用。”蘭芮突然覺的胃里一陣翻騰,她彎下腰,一陣狂吐。

馬上之人皺了皺眉,策馬退后幾步:“來人,送蘭三小姐回去。”

蘭芮甩開一雙預備扶住她的手,踉踉蹌蹌的往前走。

“回稟殿下,衛王殿下前來增援。”

“他來的可真是及時”

蘭芮頭一暈,倒在了地上。

不能暈......不能暈……

不就是打傷了幾個人嗎?

這些人又是殺人又是放火,全是心狠手辣的惡徒,不用覺的自己罪大惡極。紫藤中文

沒事……沒事……

蘭芮殘存的意志迫使她用力撐住越來越沉重的眼瞼,視線模糊,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雙皂紋靴停在她的左側,許久不曾挪動半步,似乎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她扶起來。

她知道,這人肯定是方才奉命送她回去那個侍衛妝扮的人。

她也知道,要是讓這人攙扶著她回客棧,依著京畿的規矩會有怎樣的結局。

蘭茉就是現成的例子。

她現在不允許自己昏睡,與拼命制服弓箭手時的想法一樣,都是不想自己任由別人擺布,想努力一次。

她平心靜氣,不讓自己去想躺在地上的那十個弓箭手的慘烈。

不知是心中堅定的信念感動了菩薩,還是她堅強的毅力起了作用,本已混沌一片的腦子現在慢慢清明,力氣也一絲絲的重回了身體。

但侍衛妝扮的男子卻等不及了:“蘭三小姐?請恕在下魯莽,夜里地上涼,在下必須扶你起來。”

“不用。”聲音雖然微弱,但卻透著堅持。

徒手制服了十個孔武有力的韃子奸細,這份機敏,這份勇氣,與久經沙場的將士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侍衛裝扮的男子早已從初見蘭芮時的驚訝轉為佩服,他自己雖然吳王隨從,但卻是在邊疆拼殺了十年,在戰場上,不敬權貴敬英雄。

他蹲下身,摘下腰間的黃銅水壺遞了過去,想了想,補了一句:“水壺洗了三次,灌好水后在下一口都沒喝過。”

蘭芮沒想到他會特地解釋這個,笑了起來,是咧嘴大笑,而不是平常那種抿嘴微笑。

她將手握成拳頭,估計手上有能拿動一個水壺的力氣才伸出手。

水是涼白開,她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感覺頓時好了很多,口中再也沒有膽汁留下的苦味。

她支撐著站起身,將水壺遞了回去,“謝謝。”

而后強忍著腳下虛浮,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侍衛妝扮的男子握著還有余溫的水壺,沒有跟上去,吳王開府后他就侍奉左右,再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軍漢,在蘭芮第一次甩開他往前走時,他就猜到了她心中的顧忌。

蘭芮走到好又來酒樓的大門外,掌柜正引頸期盼,看見她,掌柜小跑著上前來,“哎呦,小姐您可算回來了真急死小的了”

蘭芮點了點頭:“這里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吧?”

掌柜忙擺頭:“沒有任何異常,小姐不必擔心。是了,小姐走后不久,有一隊騎著馬的軍爺從前面劉記錢莊那邊過去,小的打聽了一下,只說是貴人……那起子放火的歹人想是懼怕貴人,竟沒有再放火了……”

蘭芮呆了呆,想起自己朦朧間聽見的話。

衛王殿下趕來增援。

策馬疾馳趕來增援,卻發現倉房安然無恙,不知他會怎么想。

衛王臉色鐵青,雙目噴著熊熊火焰,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問身前單膝跪地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胡愈躬身答道:“本來一切都依殿下的吩咐布置妥當,只要殿下準時趕到,生擒韃子奸細、撲滅糧倉大火的功勞都是唾手可得,不僅如此,還能讓吳王顏面掃地……但千算萬算,唯獨沒有料到蘭三小姐會在通州,如果不是蘭三小姐出手制服了西面的弓箭手,吳王根本騰不出人手從背面伏擊另外三處的弓箭手。”

“什么?她在通州?”黑暗中,衛王的臉色晦暗不明,“她怎么會在通州?”

胡愈垂眉順目,“聽說是陪同母親及嬸娘前來通州拜觀音。我一聽說蘭家女眷在通州,擔心混亂中有人受傷,就立刻以借宿的名頭上門,誰知…..后來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衛王冷冷一笑:“她真是無處不在好事壞事怎么都有她”

整整用了一個月布局,卻敗在她的手上

不僅如此,還讓自己那個二皇兄起了疑

胡愈面露惶恐:“蘭三小姐仗義,京城貴胄誰都知道,殿下千萬別將錯處歸到三小姐的身上,免得傷了殿下和三小姐之間的…..情分。”

“情分?身在皇家,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情。”衛王縱聲大笑,她幾次相救,他的確對她另眼相看,覺的她穩重聰慧,但今日看來,卻有不過如此的感覺,“沒有蘭家,她什么都不是。”

胡愈四下看了一眼:“殿下,現在怎么辦?”

“留下與二皇兄一起護送軍糧”

文夫人、吳夫人和蘭茉已經知道縱火的賊人被擒獲,蘭芮回去時,幾人驚魂未定的坐在文夫人的房中,誰也沒有說話。

“你去哪里了?”文夫人聲音里有些許疲憊。

蘭芮只說在院外巡視。

文夫人點了點頭,“難為你了既然無事,各人都回房安歇,明日一早咱們就回京。”

蘭茉掃了一眼床上:“被子都浸濕了,這可怎么睡?咱們還好,天氣熱將就一晚就過去了,就是娘親如今有孕,恐怕還得去尋一條被子才行。”

吳夫人立刻站起身:“說的是,我讓人找找看還有沒有干的……”

文夫人拉住她:“三弟妹快別忙活,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反正我也睡不著。”

出了這樣大的事,誰也睡不著。吳夫人就沒有堅持。

蘭芮卻想起另一件事:“剛才事情緊急,我擔心客棧的掌柜和伙計扔下咱們逃命,沒有與娘親及三嬸商議就許諾了他們,說客棧保得住就每人賞五十兩銀子,娘親你看……”

她說這話時,幾人都在場。

文夫人略一沉吟,“既然說了,就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只是客棧伙計有十多人,咱們隨身沒有帶這么大的一筆銀子,只能明日回京后再讓人將銀子送來。”

蘭芮回到房中,玉桂和霜降立刻圍上來,見她臉色煞白,后背上又沾滿泥土和草屑,俱是吃了一驚,“三小姐,你這是怎么了?”

“外面天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蘭芮笑笑。

她的功夫如何,玉桂和霜降都見識過,哪里就那么容易摔跤?兩人不信,但都沒有問下去。玉桂上前來幫她換衣裳,霜降去打水。

更衣洗漱之后,她和衣躺在床上,這才覺的空無一物的胃一抽一抽的疼,“玉桂,去看看廚房的婆子睡下沒有,如果沒睡,讓她給我煮一碗白粥端來。”

玉桂問:“三小姐還要哪幾樣小菜佐粥?”

“你看看有什么小菜,撿清淡些的隨意端兩碟來就是。”

折騰了一夜,直到天際發白時蘭芮才瞇了一會兒眼。紫藤中文

早上她是被玉桂叫醒的,文夫人經歷了一夜的驚心動魄,再不想在通州多呆一刻,天才放亮就催促下人收拾行禮。

客棧的小天井已經徹底整理過,除了地上青石板還可以依稀看出取水時留下的濕漬外,這里已經完全沒有了昨夜插不進腳的凌亂。

蘭芮沒有留意這些,因她才踏出房門,就看見了院中的胡愈。

胡愈與馮媽媽說笑著往文夫人的房中去,一抬頭,也看見了立在屋檐下的蘭芮,一襲僅點綴了幾朵蓮花的素白衣裙讓她看起來清雅俏麗,哪里還有半點昨夜那種懾人心魄的凜冽氣勢。

他越過馮媽頭頂,沖蘭芮似有似無的點了一下頭。

蘭芮頷首,轉身回了房,吩咐正在檢點藤箱中衣物的霜降:“你去與娘親說一聲,我沒什么胃口,就不過去用早點了。”

聽得蘭芮沒胃口,霜降立刻停了手中的動作:“三小姐,你昨兒晚上臉色就不好,要不要稟明大太太,請個大夫來瞧瞧?”

蘭芮搖了搖頭,“不用,我沒事,只是天快亮時才喝了一碗粥,這時不怎么餓。”

霜降看了看蘭芮,見她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的確不像生病的模樣,就放下手上的衣物,轉身出了門。

蘭芮低頭沉思,胡愈這個人,遠比她想象的復雜,昨日還覺的他幫她是想償還欠下的恩情,但此時她卻有些不確定了。

霜降很快回來,還端回一碗魚粥和幾樣小菜點心,“大太太說,小姐就是沒胃口也要吃一點。”

沒胃口只是借口,蘭芮沒反駁,在桌前坐了下來。

飯后,一行人沒有多留,立刻整裝回京。

通州的空氣中混雜著一股焦炭的味道,街面上沒了昨日的喧囂熱鬧,店鋪門板緊閉,沒要緊事務的客商早已離去,家中米缸有余糧的小販也留在家中不出門,街上偶爾過去的一兩個人,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從天而降的禍事殃及自己。

從客棧出來,蘭芮一改往日的脾氣,將車簾撩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客棧附近的房舍還算齊整,可靠近碼頭的位置,被大火灼燒過的痕跡就露了出來,其中有兩座院子被完全燒毀,老幼十多口人跪在黑乎乎的地上哭天抹地,旁邊還有親眷在勸慰。

蘭芮心中郁郁,回頭時看見玉桂和霜降眼圈紅紅的,不禁嘆了一口氣。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過了一陣,隨車的婆子回稟:“三小姐,吳王和衛王殿下領著京營的將士在碼頭上卸糧,將路攔住了,一時過不去。”

昨夜軍糧差點被燒毀,吳王肯定心有余悸,怕多留一日又會生出變故,這才會親自上陣督促卸糧。

至于衛王……

蘭芮又看了一眼車外哭成一團的人,問玉桂:“隨身帶了多少銀子?”

玉桂替她管錢。

“有五兩散碎的銀子,還有五兩預備打賞用的銀錁子”

蘭芮點了點頭,“把五兩散碎銀子給車外的婆子,讓她給那一家子送去,有了這點銀子,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玉桂還沒什么,立刻依蘭芮的吩咐行事,倒是霜降,車外的哭聲讓她想起了自己家當初遭災時的情景,當時要是有人幫他們一把,她也不會被賣。想到此,她從衣襟下摸出攢了許久的二兩銀子,全給了玉桂,讓她一并帶去。

許是知道這邊是蘭家的馬車,很快就有人撤了攔路的柵欄,放他們過去。

碼頭上新搭起的涼棚下,吳王玩味的看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待馬車完全從視線中消失,他方才轉頭掃了眼不遠處另一座涼棚里的衛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蘭家在軍中什么地位,朝中無人不知,他竟異想天開想跟蘭家結親,也不思量一下父皇心中如何想。

通州槽船倉房被韃子襲擊的事情,一早便傳入京城,老太太聽后,驚出一身冷汗,馬上派了秦福喜夫婦領著十多個精壯的漢子前往城外接蘭芮幾人。待聽到門房回稟,說文夫人等安然無恙,她提到嗓子眼上的心這才放了回去。

蘭芮想她制服弓箭手的事情老太太早晚會知道,也就無心隱瞞,回清風館換過衣裳后去勁松居一五一十的給老太太說了。就連胡愈與她說的那些,她也一并與老太太說明。她這樣毫無保留,一是胡愈的話關乎衛王和吳王相爭,老太太是蘭家真正的頂梁柱,老太太知道這些,太后那邊對這事有所反應時,老太太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二是老太太精明睿智,或者能看出胡愈這樣做的緣由。

老太太越聽,神色就越凝重,聽完,右手重重的拍在身旁的楠木小幾上:“衛王想讓吳王跌了臉面,在皇上和眾大臣心中落個無能的名聲無可厚非,反正幾位皇子誰手上都不干凈,可他卻不該拿軍糧作伐子北疆的將士在陣前拿命拼搏,他卻為一己私心置將士的生死不顧置大陳的江山社稷不顧虧得我從前還覺的他能力在幾位皇子中是最出眾的,卻不知他原來般這樣辨不清輕重。”

蘭芮怕老太太氣出好歹,趕緊端起茶盅遞到老太太手邊。

老太太吃了一口,深吸兩口氣,好容易平復了心中的怒氣,這才緩緩的道:“這樣看來衛王也個心胸狹隘的,他知道是你壞了他的事情,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說不定進宮就會去太后面前說道。只是太后和衛王看重的是咱們家在軍中的地位,又怎么輕易改變主意?”頓了頓,“不過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吳王心中不可能沒有計較……吳王的生母賢妃在皇上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只盼著她的枕邊風管用。”

蘭芮對這位賢妃也略有耳聞。景陽帝并非現在的太后親生,他生母地位卑微,在被現在的太后看中養在身邊之前,他在所有皇子中毫不起眼,受盡其他年長皇子欺凌,而賢妃當時是他身邊的一名宮人,一直陪伴他身邊,他登上大寶之后,感念這份情誼,不顧太后和朝中大臣的反對,冊立當時還是宮人的她為賢妃。

蘭芮覺的,若是賢妃插手,太后要想與蘭家結親的事情未必就沒有轉機。

老太太細瞇著雙眼,沉思半晌,“倒是這個胡愈,讓人琢磨不透……他費盡周折將你引到通州去,于他有什么好處?”

“孫女也百思不得其解。”蘭芮認定胡愈在撒謊,就沒對老太太提他說過是受蘭淵所托的事。

“你也不用多想,若是他有所圖,自然會提出來……這次你母親姐姐他們能安然無恙,多虧你應對得宜,真是個好孩子。”老太太拉了拉蘭芮的手,見她眉間盡是疲憊之色,就道:“余下的事情有我,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

蘭芮才走,錦橙就進來報,說趙夫人來了,老太太微微頷首,示意錦橙將人請進來。

趙夫人進來,看老太太臉色不好,說話就透著小心翼翼:“老太太,有一筆帳媳婦不知如何處置,特地過來問老太太拿個主意。”

“什么帳?”

趙夫人道:“是三丫頭昨日打賞外人的賬目,一共八百兩銀子……原本打賞的銀錢都是走的各房頭的私帳,馮媽媽來問媳婦要銀子,媳婦是給還是不給?”

這事老太太已聽蘭芮說起過,聞言斜睨了趙夫人一眼:“依你的意思,這銀子是給還是不給?”

八百兩銀子,是家中兩個月的開銷……卻被蘭芮隨手拿來賞人,趙夫人想一想都覺的肉疼,因此她賠笑道:“媳婦才接管家中內務,一切都是按照老太太定下的規矩行事,老太太也知道,家中沒有打賞還走公帳的例子……”

老太太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凡事都有第一次,這次情況特殊,算不得打賞,就從公中走賬吧。”

趙夫人咬了咬下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應下。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大道理她也懶得說,反正說了趙夫人也未必就能聽進去,只淡淡的道:“咱們家不是那些外表光鮮的沒落勛貴,咱們家在忠州的田地這幾年收成很好,這點子銀子還算不得什么。”

趙夫人順著老太太的話,心思立刻就轉到家中的產業上頭去了。

反正都是公中的銀子,自己心疼什么,白白在這里討人嫌。

一想通,趙夫人笑著告辭離去。

秦媽媽在旁聽了個大概,忍不住就笑道:“還是老太太有辦法。”

老太太嘴角翹了翹,想起胡愈,眉頭一皺:“胡二少爺與三丫頭見了幾次面?”

秦媽媽不知何意,笑道:“這奴婢可說不準,每次安陸侯夫人和文姨娘來家,都是胡二少爺駕車相送,兩人少說也見了有十次吧。”

老太太喃喃的道:“他倒是有些眼光,知道三丫頭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只是……且不說二丫頭即將成為他的大嫂,就是他那樣的出身,也配不上三丫頭。”

秦媽媽明白過來,驚訝的張了張嘴:“老太太是說,胡二少爺傾慕三小姐?”

老太太不置可否,望著窗外的一叢芭蕉出神,夏日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映在她的臉上,平日肅穆的臉上泛起一圈奇異的光輝,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慈祥柔和。紫藤中文

秦媽媽見太陽照進房中,趕緊踮著腳將刻著八仙過海圖案的竹簾放下來。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緩緩出聲:“唯有如此,才能解釋胡二少爺的行為。罷了,先看看再說,他上頭有父親嫡母,他就是有心,這事也還由不得他做主。”想了想,又道:“通州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必定震動朝野,千乘在北疆,咱們家沒人在朝中當差,消息難免閉塞,你讓你家里的那個這幾天將手中的事情撂下,多出去轉轉,在外面聽了什么消息立刻回來稟報。”

秦媽媽笑著應下。

正如老太太預料的那樣,才到下午,街面上就有各式各樣的留言傳出來,有說吳王未卜先知,預先設下埋伏,將韃子一舉成擒的;有說虧得是衛王捉住一個韃子奸細,撬開他的口,得知通州有難,立刻趕去增援,這才避免軍糧被燒……升斗小民對皇家秘辛往往有著非同尋常的興趣,因此廣泛流傳的都是兩位皇子的事情,反而極少有人提及被殃及的平民百姓。

這些老太太自然沒有放在心上。

晚飯前后,于家的一位姓井的媽媽過來,說是奉于洪的夫人林氏之命給文夫人送偏方。

“這么晚……”老太太聽了任四兩家的回稟,望了窗外映紅半邊天的晚霞一眼,眉頭一挑,“快請”

井媽媽身材高瘦,穿著一身褐色的暗紋衫裙,一看就是個干練的婦人,她進來,不卑不亢的給老太太磕了頭,獻上用錦袋裝著的方子,而后就掃了一眼屋中服侍的下人。

老太太擺了擺手,錦橙幾個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等到房門重新掩上,井媽媽才道:“還請老太太見諒,并非老身故弄玄虛,實則是臨行前老爺交代過老身,這些話不能當著外人說……老爺說,早朝時兵部主事楊云上書,斥責衛王為泄私憤完全不顧大局,抓住韃子奸細不交由兵部審訊而是私自處置,差點釀成大禍……”

衛王幾次被韃子追殺,這事朝中上下都已經知曉。

只是,沒有幕后之人,小小的一個兵部主事如何敢上書直斥皇子?

老太太神色一緊:“衛王如何解釋?”

“衛王說韃子奸細是昨晚戊時才抓住的,當時時間已晚,他就打算第二日才將人送去兵部衙門。誰知到戊末,那韃子奸細估計心中害怕,就說出了同伙密謀燒毀通州軍糧一事……守衛不敢耽擱,立刻回了他,可當時宮門已經落鎖,他無法,只得立刻帶了王府親衛趕去通州增援。衛王還說,他今日一早已經命人將那韃子奸細送去了兵部衙門。”

老太太知道,如果真是這樣,于大人肯定不會特地命府中的媽媽來說與她聽,于是又問:“衛王這樣辯解,那楊云那邊又如何說?”

井媽媽驚異的看了一眼老太太,旋即答道:“問題就在這個韃子奸細身上……楊大人說,他一月前曾親眼看見衛王殿下抓獲過一個韃子刺客,而那個韃子刺客,就是衛王今日早上送去兵部衙門的奸細。我們老爺讓老身告訴老太太,雖皇上當時只說查清楚再做定奪,但看皇上的神情,顯然是相信了。”

沒有當庭發落,是想再給衛王一次機會,畢竟是自個兒看重的兒子……但楊云既然敢站出來,手中肯定有確鑿的證據。就是楊云拿不出其他證據,衛王也失了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于洪這樣著急來與蘭家送信,顯然也聽說了太后屬意三丫頭的事情。

老太太定了定神,賞了井媽媽十兩銀子,笑道:“回去給你家老爺說,多謝他提點,我改日再登門拜謝。”

“蘭老夫人可就見外了,咱們兩家有婚約,都是親戚。”井媽媽磕頭謝了賞,“我家大小姐讓老身帶了一本兵書給三小姐……”

老太太笑了笑,喚來秦媽媽送井媽媽去清風館。

井媽媽將方才與老太太說的話全與蘭芮說了,又道:“我們大小姐說,請三小姐凡事都看開些,不要傷心,免得壞了身子。”

蘭芮有些莫名奇妙,但馬上就想明白了于惠宜指的是什么,心中一暖,“你回去給惠宜姐姐說,就說我今日好吃好喝好睡,比神仙還逍遙,讓她不必擔心。”

送走井媽媽,蘭芮不免心中郁郁,事情似乎并未朝她預期的方向發展……

隔了一日,井媽媽又來了一次,帶來了衛王禁足一年的消息。

而太后亦是盛怒,怒過之后,說衛王如此行事,全因年幼不懂事,或許成親之后處事就沉穩了……趁機提了與蘭家結親的事情。

景陽帝也說衛王到了甄選王妃的年紀,只是否決了蘭芮,說蘭芮生性跳脫,不適合做王妃,甚至還列舉出蘭芮在忠州打架生事,在京城街頭縱馬飛奔這些事情。

景陽帝又說太后上了年歲不易操勞,將甄選衛王妃的事情交給了禮部。

依著大陳的規矩,皇子封王之后,再由禮部甄選王妃,太后聽出景陽帝是說她逾越,當時臉上就不好看。

這些事情,有的是于家那邊送來的消息,有的是老太太使銀子打聽出來的。

當蘭芮聽說景陽帝列舉的那些“劣跡”時,不由得就想到了賢妃,看來這位賢妃仔細查過她從前的事情。

不過,她到底松了一口氣,景陽帝將她說的如此不堪,幾位皇子就是看重蘭家,也不會再動聯姻的心思。

而老太太這邊,雖然毀了衛王這門親事遂了她的愿,但聽得賢妃是以蘭芮頑劣為由說服景陽帝時,她心中立時一沉,待嫁少女,卻傳出頑劣的名聲,而且這樣的名聲還是從宮中傳出來的……

雖說這樣的名聲從前就有,但這一年蘭芮在各種場合都表現出色,大多數人都覺的那樣的傳言做不得準,現在這樣的話又從宮中傳出來,有誰還會上門提親?

老太太只得將蘭芮的事情放一放,蘭芮排行第三,蘭芝排行第四,有她在前擋著,蘭芝的婚事也撂了下來。

自從知道蘭芮做不成衛王妃,二房三房待她的態度又冷淡了許多,二房的趙夫人尤為明顯。

不過蘭芮見慣了趙夫人見風使舵的性子,并沒放在心上,只留意著北疆的戰事。

北疆,頻頻傳回捷報。

轉眼,到了中秋。

老太太正領著一家人祭祖,慈寧宮的內侍就到了,宣老太太、蘭茉和蘭芮三人進宮。

蘭芮怔立當場,太后這時候怎么會宣她進宮?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也很驚訝。

等見到太后,她才吁了一口氣。

太后只是與老太太說了些閑話,又賞了她和蘭茉一人一支銜珠金鳳。

告辭時,太后讓梅公公送她們,就在她們轉身時,太后像是嘆息,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看著端莊文雅,沒想到……真是可惜了。”

蘭芮腳下一滯。

沒想到的是什么?沒想到的是皇上說的那些話吧……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掃了她一下,她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著老太太往外走。

幾人走到慈寧宮外,一個三十多歲的宮人馬上迎上來,與梅公公施了一禮。

“是木姑姑呵。”梅公公神色淡漠。

木姑姑不以為意:“賢妃娘娘說,想見一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

“知道了。”梅公公轉身與老太太道,“那老奴就不送老夫人出宮了。”

老太太說了些客氣話。

等梅公公走遠,木姑姑恭聲道:“老太太和兩位小姐這邊請。”

事情太過突然,蘭芮和蘭茉對視了一眼,而后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梅公公重回慈寧宮,將方才的事情與太后說了。

太后面上立時就浮起一個冷笑:“她出身低微,吳王沒有母族扶持,到底還是坐不住了。只是,她做的那些手腳,真以為哀家看不出來……哀家倒要看看,皇上拒了哀家,會不會答應她除非皇上愿意為她打自個兒的臉”

梅公公勸道:“太后娘娘對皇上有養育之恩,皇上一向尊重太后娘娘,這次的事情,許是皇上真的惱了殿下,這才攔著…..不然前一段太后請蘭家的女眷進宮做客時,皇上就會阻止。”

“你休要說這些好聽的哄哀家,皇上的心思,哀家也知道一些......罷了,這次的事情只怪哀家疏忽,才讓學兒栽這樣大一個跟頭。”太后臉上到底和緩了一些。

蘭芮三人隨著木姑姑走了許久,這才到了賢妃所住的永寧宮。木姑姑先進去回稟,很快回來請她們三人進去。

進門時,蘭芮眼風一掃,看見了賢妃。

四十上下,身材和容貌都沒有出彩之處,卻有一種親切感……

不容她多看,老太太已經往地上跪,她也立刻跪了下去。

“臣婦見過皇上、賢妃娘娘。”老太太恭聲道。

聞言,蘭芮吃了一驚,悄悄抬了一下頭,這才看見賢妃藕荷色的裙擺旁邊,還有一抹明黃色。

她剛才不敢東張西望,竟只看見了賢妃……

蘭芮腦中嗡嗡作響,對面那人,是皇上,是大陳的最高決策者。紫藤中文來大陳一年,她還從沒想過有一日會見到這個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能決定別人生死的景陽帝。

正手足發軟時,她聽見對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平身。”

許是屋子太大太安靜,竟有些許的回響。

蘭芮心中一凜,趕緊將頭又低了一分,隨著老太太和蘭茉說:“謝皇上。”

木姑姑上前攙扶老太太,蘭芮和蘭茉跟著站起身。

“給蘭老夫人賜座。”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又有人端了一張椅背上刻著麻姑獻壽的黃花梨高背椅上來,老太太謝了坐,這才側身坐下,蘭芮知道這里沒有她的位置,挪了一步,與蘭茉并肩站在了老太太身后,只是她依舊不敢抬頭。

“老夫人今年五十有八了吧?”這次開口的是賢妃,一如蘭芮看見她容貌時猜想的一樣,聲音溫和甜美,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就會覺的她很親切。

有一種人身上天生就有一股親和力,而賢妃就是其中之一。

老太太笑了起來:“正是,娘娘的記性可真好。”

“只要有心,什么都能記住。”賢妃笑道,頓了頓,又問,“這樣說來,老夫人只比我大十二歲……不知老夫人近來胃口可好?這些日子天氣燥熱,我就有些沒胃口,只一些消暑的東西還能吃的下去。”

如此說來,賢妃已經四十六歲……蘭芮微微有些吃驚,她記的景陽帝才三十八歲……

老太太一時不知賢妃的用意,就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與娘娘恰好相反,春夏新鮮的瓜果蔬菜多,我就愛這些,所以這一段反而比冬天胃口好。”

“這倒好辦,通州皇莊里頭有玻璃建的暖棚子,每年冬天都會種上各式各樣的蔬菜……既然老夫人喜歡,而皇上又在這里,不如臣妾跟皇上討個恩旨,就依照公侯家的規矩,從每年立冬開始,每隔一日由通州暖棚子送兩筐蔬菜瓜果過去。”賢妃聲音和緩,還如剛才一樣。

而老太太卻是一愣。

通州皇莊暖棚子出產的蔬菜瓜果,專供御膳房,若是有多余的,再按照爵位的高低往公侯之家送。能吃上皇莊暖棚子出產的蔬菜,這是一種榮寵,但可以享受這份殊榮的人家,卻幾十年沒有變過。

此刻賢妃這樣說,而且還是當著皇上的面說,是擔心蘭家有非分之想,因而出言試探,還是有別的意思?

蘭芮不知道這規矩,但聽見“依照公侯家的規矩”幾個字,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老太太定了定神,恭聲道:“臣婦真是受寵若驚……只是,太祖時立下的規矩,不能因臣婦這微不足道的喜好就破外了……”

“皇上……”賢妃側了側身。

景陽帝看著老太太榮辱不驚的臉,微微頷首,而后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何難?通州建有暖棚子的皇莊有十八座,朕賜一座給蘭家就是了。”

老太太吁了一口氣。

蘭芮卻暗暗佩服,賜一座皇莊,看似贊同賢妃的提議,甚至比賢妃更大方,但卻避開了賢妃話里的“依照公侯家的規矩”這幾個字。

她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可立刻就感覺到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

景陽帝朗聲問:“你就是蘭芮?”

“是。”蘭芮趕緊恭聲回答。

“恩,形容舉止透著一股英氣,不愧是將門之后”

“謝皇上夸獎。”蘭芮卻想起了那些說她頑劣的傳言。

“朕這不僅僅是夸獎,還是對你的期許。若是你在苦練武技騎射之余能靜心研習兵法,假以時日,蘭家必定又會出一名大將軍。”

景陽帝的話鏗鏘有力,一字字砸在蘭芮身上,讓她一時有些愣神。

她正遲疑著該如何回答時,就聽見有細碎的腳步聲從旁邊走過,一直走到景陽帝身邊。

“回皇上,兵部尚書侯大人在中極殿外求見,說是有要事。”

聲音極小,要不是蘭芮耳力好,絕不可能聽見。

景陽帝聽后,與賢妃道:“替朕好好陪老夫人說說話。”

而后起身往外走。

嘩啦一片,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恭送皇上。”

第二次從地上爬起來,賢妃讓人給蘭芮和蘭茉端了兩張杌子。

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賢妃端了茶。

從永寧宮出來,蘭芮覺的好笑,說起來見了一回皇上,可她卻不知皇上長什么樣。

來時是所乘的是慈寧宮派去的馬車,而回去時,卻是由永寧宮的太監相送。

一上車,蘭茉就忍不住捂住胸口,“剛才在永寧宮,差點嚇死我了,連大氣都不敢出,深怕出丑觸怒了龍顏……”

蘭芮見她激動的臉都紅了,忍不住笑了笑。

老太太卻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斥道:“沒規矩這馬車上豈是你聒噪的地方”

車廂外還有八名宮人隨車,蘭芮倒罷了,蘭茉好不容易才在老太太跟前得了笑臉,沒幾日又被老太太訓斥,心中難受,低著頭不敢說話。

回到家中,蘭茉去了觀荷院,而老太太讓蘭芮與她一同回了勁松居,進門后,錦橙拿了家常衣裳給老太太換,老太太不耐煩的擺擺手,“現在不忙,過會兒再換,你出去守著門。”

蘭芮接過了錦橙手中的衣裳,“孫女替老太太換吧。”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臉上有了笑意:“你也累了,不用,坐吧。”等蘭芮依言坐下,她的神色又回復凝重,“今日皇上賞賜咱們家皇莊,看似是因賢妃提起,皇上這才臨時起意的,其實皇上早有此意,就是賢妃不提,皇上也另有由頭。你可知皇上為何會賞咱們家這座皇莊?”

“如果是因父親和姑姑在北疆的功勞,早就該有賞賜下來……肯定不是因為這個。”蘭芮知道老太太一貫喜歡聰明人,因此遲疑了一下,她還是說出心中猜想,“是不是因孫女制服韃子奸細?孫女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這樣一個原因。”

“我一提,你就猜到了,果然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我讓你來,是想問你,你對兵法可有興趣?”

蘭芮疑惑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解釋道:“你若是有興趣,我就請一個擅長兵法的先生來教你。”

蘭芮想起了景陽帝在永寧宮與她說的那幾句話,心中一凜,她可不想像姑姑那樣活著,于是趕緊道:“舞刀弄槍的倒還可以,可讓孫女學習兵法,那可真是為難孫女了。”

“既然你沒興趣,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老太太有些淡淡的。

蘭芮特意留意了老太太的神色,她似乎只是隨口一問,并沒有因自己的回答而面露失望。

蘭芮想,老太太或者也不希望她學習兵法吧。

“你先回去吧。”

等蘭芮走了,老太太坐在榻上沉思。

皇上那些話看似勉勵三丫頭,可怎么都覺的像是說給自個兒聽的。

蘭英蓮,有一個就夠了。

蘭芮想起來魯先生曾送過她一本《孫子兵法》,就讓玉桂幫著找出來。紫藤中文

她在老太太跟前表示對兵法沒有興趣,只是因她擔心老太太會對她寄予厚望。她了解自己,打傷人尚且過不了心里那一關,如何能上陣殺敵?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景陽帝口中的“大將軍”。

但她想,技多不壓身,閑時看看兵書,或者將來會有用處。

這就像她明知自己在針線上頭沒有天賦,每天還認真練習針線一樣。

玉桂拿出裝書的匣子,卻遲疑著沒有打開:“小姐,奴婢記得這本書上沾著一團血跡……您要看,不如奴婢去外書房找找看,或者能找著同樣的。”

蘭家書房最多的就是兵書,其中不乏各種年代的古籍,像《孫子兵法》這樣常見的書,蘭芮自然知道有,但外書房有專人掃灑,玉桂去找書,勢必就會傳到老太太耳中。

其實清風館原本也有許多兵書,只是她跌斷腿的那一段時間,老太太將書收走了,后來一直沒有還回來。

她搖了搖頭:“不用,這本書是魯先生所贈,于我來說,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玉桂抿了抿嘴,沒再說話,打開匣子,取出書遞給蘭芮。

蘭芮斜倚在軟榻上,一頁一頁的細看。始計篇和作戰篇并沒什么特別,當她看到謀攻篇時,書里空白處開始出現注釋,越往后,注釋就越多,到虛實篇時,書頁的空白處不夠書寫,作注釋的人還粘了一張一寸大小的紙在書頁上。

初得這本書時,她只略翻了一下前幾頁,并未發現這里面的注釋,這時瞧見,心中只覺的奇怪。

她凝視著手中的書。

字是閨閣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可細看之下又與平常所見的簪花小楷不同,平常所見的,筆鋒大多柔和圓潤,而注釋所用的簪花小楷,起筆收筆的筆鋒銳利,自有一股雄渾的氣勢。

看著字,她就猜到這本書是何人所有。

整整半個月的空閑時間她都用來研讀《孫子兵法》。只看原文,她每個字都認識,卻很難理解其中的精髓,每每到這時,她再讀一次旁邊的注釋,就有一種赫然開朗的感覺。

看的次數多了,她心中不免琢磨,魯先生為什么將這本書送給她。

是想讓她學習兵法,還是知道她的身份?

一晃就到了九月。

文夫人產期臨近,老太太一顆心提了起來,她的情緒影響了家中所有人。

原本家中擅長婦科的大夫在外院住下,半個月都不準回家,內院中,長興侯府送了一個穩婆,安陸侯府薦了兩個穩婆,于家送了兩個醫婆,再加上老太太親自挑選的兩個穩婆兩個醫婆,竟有五個穩婆四個醫婆待命。

這日蘭芮在房中看書,夏至一頭扎進來:“三小姐,大太太要生了”

蘭芮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這……離產期不是還有兩天嗎?該不會有什么事吧?”雙燕有些著急。除了玉桂,清風館再沒人知道她不是文夫人親生,因此文夫人有個風吹草動,雙燕銀鎖幾人比她還著急。

蘭芮還不及開口,夏至已經道:“應該沒事吧……奴婢剛才聽東角門的任四兩家的說,婦人生孩子,早十天半月或者晚十天半月都是有的……”

“真是如此?”

“我怎么沒有聽說過?”

房中站著的都是小姑娘,誰也不知真假,一番面面相覷之后,銀鎖小心翼翼的問蘭芮:“要不,奴婢再去問問?”

蘭芮前世早已結婚,如果運氣好,嫁的男人是個負責任的,說不定已經是孩子他,因此孕產知識她略有了解,只是顧忌此時的身份,只能裝作懵懂不知。

她擺擺手:“觀荷院那里的穩婆醫婆全是京城頂尖的,有她們在,娘親不會有事。你們幾個該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不要亂走,免得耽誤了觀荷院那邊的人做事。”

幾人一聽,都知此時著急也是白搭,應了聲,各自繼續手中的事情。

夏至又去觀荷院那邊打聽消息。

過了一個時辰,夏至回來稟報,說文夫人生了一個白胖兒子。

雙燕銀鎖幾個紛紛上前道喜。

家中添了新生命,蘭芮真覺的高興,讓玉桂將早已備好的長命鎖和小衣裳送過去。

老太太那邊喜不自禁,又是去祖宗牌位前磕了頭,又是讓秦媽媽去靈光寺和護國寺送香油錢。

隔日是蘭芮去騎射場的日子,文夫人才生產,雖不用她幫忙,但她此時出門到底不好,就猶豫著要不要耽擱一次。最終,她還是決定去問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才添了孫子,心中高興,揮了揮手:“去吧,你一個女兒家,就是在家里也幫不上忙。”

才出威武胡同,蘭芮就察覺馬車后那一輛青布小驢車有古怪,一直跟著,不遠不近......須知威武胡同只住著蘭家。

“三小姐,怎么了?”玉桂見原本心情愉悅的蘭芮突然間變了臉色,擔心的問。

“還不知道。”蘭芮想了想,將車簾子撩開一條縫,喚了聲坐在車轅上的趙大財,等趙大財回頭,她道:“趙大叔,今日出門晚,我擔心比冷先生晚到騎射場,你將車趕的快一些。”

不是與往日同時出門的么?難不成是自己記錯了?這些疑惑在趙大財心中一閃,立刻笑著應下,隨后揚了揚手中馬鞭,馬鞭在空中劃了一條優美的弧線,輕輕的落在水滑光亮的馬屁股上。

馬兒吃疼,揚蹄飛奔。

蘭芮撩簾往馬車后面看,青布小驢車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她輕吁了一口氣,轉頭看見一臉不解的玉桂,想著既然是自己多慮,那就沒必要說與她知曉,免得她聽了胡思亂想。

“沒什么事,你不用擔心。”

玉桂知道蘭芮這是不想說,沒有追問,提起茶壺給了蘭芮續了一盅茶。

她知道很多事情,知道蘭芮的身世,知道在鳳仙樓給蘭芮送紙條的是胡愈,知道蘭芮在寧遠伯府救過胡愈,也知道蘭芮讓她給胡愈送過傷藥……

通常知道主子這么多事情的下人,要么被主子賣的遠遠的,要么被主子隨便尋個錯處處死……要么被主子看成最信服的人。

她想成為蘭芮最信服的人。

蘭芮看著玉桂的側臉,心想幸好今日只帶了玉桂一人出門,不然肯定會弄得一車人膽顫心驚。

到騎射場,她剛換好衣裳,蔣婆子就來回她:“三小姐,胡少爺求見。”

“胡少爺?”蘭芮認識的人中,姓胡的只有安陸侯胡家。

蔣婆子呵呵笑著:“三小姐不知道,咱們旁邊空著的那一座騎射場,前兩日終于賃了出去,說是賃給了安陸侯胡家。今兒上門的,就是胡家的二少爺。”

又是他。

蘭芮挑了挑眉,“他一個人?”

“不是,還有一個下人跟著,說是用慣的纓槍壞了,來與三小姐借纓槍。”蔣婆子為人直爽,話里話外毫不掩飾對胡愈的喜歡。

玉桂看了看蘭芮,道:“三小姐,奴婢去看看冷先生到了沒有,若是到了,奴婢請他等一會兒。”

蘭芮點了點頭,等玉桂走了,與蔣婆子道:“勞媽媽和你兒子將擱纓槍的架子搬到校場上去。”

她知道胡愈借纓槍是假,要見她才是真,她本來可以讓玉桂領他去選纓槍,但她也想見一見他。

蔣婆子笑著去了。

蘭芮出去時,胡愈已經站在纓槍架子旁邊。

兩人見了禮,蘭芮吩咐蔣婆子去煮茶。

“疙瘩,去門上看著點,要是大哥到了,就與他說我馬上過去。”

竟然有人給身邊的人取這樣的名字

蘭芮笑出了聲。意識到自己失禮,她趕緊沖那叫疙瘩的少年歉意一笑。

“對不起,我并非有意取笑,只是覺的你的名字太特別。”

“三小姐不必覺的歉意,小人的名字太過古怪,但凡聽見的,都會笑一笑。”疙瘩沖蘭芮施了一禮,轉身往大門那邊走。

倒是落落大方。

蘭芮立刻對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另眼相看。

“他原本叫馬俊,只因那次大哥見他臉上長了幾個紅疙瘩,就說他丑陋配不上俊字,然后將他的名字改成了疙瘩。”胡愈解釋。

蘭芮回頭,只見他神情淡漠,眼底看不出絲毫的波瀾。

身邊的人讓胡延一句話就改了名字,從此以后他在下人眼中只怕會為名掃地吧?

或者,他從來就沒有過威名。

“胡二少爺不是專程來挑選纓槍的吧?”

“不是。”胡愈坦陳的點了點頭,“在下一直想見一見三小姐,卻沒有機會,所以這幾日讓疙瘩守在蘭家的門口,讓他見著三小姐出門,就立刻給我報一聲。”

“你是說剛才在威武胡同里的駕著青布小驢車是疙瘩?”

“是。”

蘭芮想起來,前兩次因冷先生臨時有事,學騎射的日子一次提前了兩日,一次推后了一日,半個月里只這一次才是依照從前的日子算的。

專程找她,又是什么事?

胡愈目不轉睛的看著蘭芮,“三小姐覺的,在下可是能夠依靠終身的人?”

饒是活了兩世,蘭芮此刻也有些懵。他的話很像后世的求婚臺詞,可他的眼中卻看不到求婚時該有的炙熱,臉上也看不出絲毫的羞澀或者喜悅……唯一的感覺就是他很認真。

一瞬間,蘭芮心中的疑惑全解開了。紫藤中文她出來見胡愈,就是想從胡愈的言行中找到能解自己心中疑惑的答案,她覺的,不管胡愈是在算計她也好,還是幫她也罷,都一定有原因。

現在這個原因就擺在了她的面前。

胡愈自己本身就想阻止她嫁給衛王。

至于為什么阻止……

蘭芮突然一笑,“胡二少爺,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有什么話請直說。”

看著她洞察世事般清亮的眼眸,胡愈突然一滯,原本準備好的話,這時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可想到那個去煮茶的婆子馬上就要回來,他立刻鎮定下來:“在下想娶三小姐為妻?”

“為什么?”蘭芮脫口而出,眼前這個少年或者對她有好感,但絕沒有到為了娶她為妻不顧一切,甚至不惜毀了衛王計劃的地步。他一個被家人看輕的庶子,能得到衛王的信任,肯定付出了比常人多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努力。

在蘭芮灼灼的目光注視下,胡愈先前的鎮定慢慢消失,有些不自然的別開頭,“三小姐的品性才貌,無一不讓在下傾慕,所以才斗膽在三小姐面前表露心跡,還望三小姐原諒在下的唐突。”

傾慕?蘭芮不信。都說寧愿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她前世就是被賤男的甜言蜜語蒙蔽,這才輸的那樣慘,最后弄得連命都搭了進去。

胡愈這樣的水平,不知比賤男低了幾個等級。

埋藏心底的往事被重新勾起來,她的心依舊如針扎般刺痛,臉色變的很不好看:“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我做子女的能置喙的?今日的話我只當沒有聽見,胡二少爺請回吧。”

她轉身往回走。

“三小姐,請等一等。”急切間,胡愈跺了跺腳,他早有妥當的計劃,本來可以不用說與她知道,但事到臨頭,他還是改了主意……沒想到她卻是這樣的反應。

蘭芮擔心引起旁人注意,到底還是止了步。

胡愈抽出一支纓槍,走到蘭芮跟前,旁人從遠處看過來,就像是他拿著纓槍要與蘭芮討教似的。

“三小姐文韜武略,就是上了戰場,也一點不比在軍中歷練過幾十年的將士遜色,可不知三小姐想過沒有,這些優點,放在望族勛貴選媳的標準里,樣樣都是缺點?而在下是侯府庶子,身上既沒有功名又沒有官職,同樣在望族勛貴擇婿的標準里沒有任何優勢。”

“你的意思,咱們這兩個一無是處的人只能湊在一起?”不知怎的,蘭芮很想笑,但對上胡愈坦誠的目光,她又笑不出來。

她覺的,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她也承認,他的話不無道理。

“在下沒有冒犯三小姐的意思,在下只是認為咱們兩人很適合。”

“二姐姐和你大哥成婚在即,你覺的兩家的長輩還會同意?”

胡愈眼底有了笑意,她能想到這事有困難,便表示她并不排斥他的提議。

“只要三小姐同意,在下自有辦法說服兩家的長輩。”

胡愈沒有等到蘭芮的回答,蔣婆子已經端了茶過來。

遠遠的,疙瘩也過來了。

“蔣媽媽,送胡二少爺。”蘭芮心里煩亂,雖然刻意掩飾,但到底還是流露出了不耐煩。

蔣婆子看了看手中的托盤,一時不知放下還是端回去。

“三小姐……這……”

胡愈知道這樣大的事情蘭芮肯定要時間思考,就揚了揚手中的纓槍,而后拱了拱手:“多謝三小姐。”

整整一上午,蘭芮都心不在焉,練習箭術的時候,她連著兩次脫靶,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好在冷先生與魯先生不同,典型的重男輕女,一貫沒有將心思放在蘭芮身上,這次見她脫靶只說了兩句,并未深究,不然她還真不知如何解釋。

中午歇息的時候,蘭芮很認真的思考嫁給胡愈的利與弊。

雖說是不得已,但蘭家和胡家已經結親,她再嫁入胡家,不用有政見上的顧忌。而胡愈此人她見過數次,身材健碩魁梧,五官端正耐看,比起盲婚啞嫁不知對方長的是圓是扁要安心許多。

這是利。

胡愈是庶子,在家中沒有絲毫地位,她嫁過去必定會跟著受安陸侯夫人的排揎。而且蘭茉與她同嫁兄弟,還是嫡庶之別,兩人稍不注意就會鬧的水火不容。

這是弊。

蘭家雖沒有爵位,但朝堂上誰都知蘭家在軍中的超凡地位,她是養在蘭千乘名下的嫡女,嫁給胡愈算是下嫁,只要蘭家屹立不倒,安陸侯夫人明面上不敢拿她怎么樣。第一條弊端似乎可以克服,畢竟嫁入別家也不見的比胡家簡單。

至于第二條,蘭茉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大小姐,心機手段都沒有,就算真被胡家人攛掇著與她鬧翻,也不足為慮。

可是,見過胡愈數次,每一次胡愈都留給她不同的感覺,前幾次還罷了,從通州開始,她就覺的看不透胡愈。和這樣一個人相處,她沒有把握。

胡思亂想時,玉桂輕手輕腳的進來,笑道:“三小姐,胡二少爺過來還纓槍。”

“你收起來就是。”蘭芮胡亂點了點頭,沒有想明白時,她不想見他。

玉桂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胡二少爺親自將纓槍架子搬回了兵器房,還說改天再登門拜謝。”

蘭芮恩了聲,沒多余的話。

自從胡愈來借了一回纓槍,三小姐就變的心事重重的樣子……

玉桂替蘭芮續了茶。

蘭芮盯著杯中,茶葉隨著水在杯中轉圈,良久,才再次沉入杯底。她突然覺的自己和杯中的茶葉很像。

“玉桂,你覺的胡二少爺怎樣?”

玉桂比蘭芮大兩歲,男女的事情上并非一竅不通,聽蘭芮這樣問,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吃驚的睜著雙眼:“三小姐?”

蘭芮道:“不說家事,說品行,你也見過他幾次,覺的他是怎樣一個人?”

玉桂好容易壓住心中的驚駭,想了許久方才開口:“胡二少爺沉穩內斂,受胡三小姐那樣刁難卻能泰然自若,倒像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只是,胡家人那樣看輕他,三……誰嫁給他都是要吃苦的。”她本想說三小姐,但想到這事八字沒一撇,生生的咽了回去。

只看玉桂搜腸刮肚半日才找出這么兩句話夸贊胡愈,就知道胡愈在玉桂眼中并并非良人。她端起茶一飲而盡,“罷了,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你也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玉桂連忙應下。

——在婚姻中受過傷的人,說是不在乎,其實是非常謹慎的——

魯先生走后,騎射課完全安排在上午。紫藤中文

蘭芮歇過一陣,依舊覺的心浮氣躁,她知道這樣的心境下練習拳腳收效甚微,索性讓玉桂備車馬準備回家。

今日沒有霜降夏至幾個小的跟著,這些事情只能玉桂親力親為,她應下,想著趙大財將馬車停在大門外,開門就往院外走。

盞茶的功夫又回來了:“趙大叔已經將馬車趕到了校場上。”

蘭芮站起來往外走。

玉桂拿起打包好的隨身之物,跟了上去,上車后,遲疑了許久,終是小聲說道:“奴婢剛才出門時,看見大門外停著一輛小驢車,先前來過的疙瘩坐在車轅上,像是等人似的。”

蘭芮眉頭一皺,淡淡的道:“胡家新賃了旁邊的騎射場,兩座騎射場的大門相隔又不足兩丈,他將小驢車停在那里沒什么可奇怪的。”話雖如此,但她還是猜到胡愈就在車中。

察覺自己話多了,玉桂斂去面上的笑容:“三小姐說的是,是奴婢大驚小怪了。”

馬車出院門的時候,蘭芮特地撩簾看了一眼,小驢車停在那里一直未動。

第二日是虎娃的洗三禮。

蘭千乘不在家中,老太太給小孫子取了個乳名。

北疆捷報頻傳,景陽帝每次在朝堂上提起蘭家,話里都有贊許之意。這樣一來,蘭家在一向善于揣摩上意的朝中眾臣心中地位又不一樣。

所以來觀禮的,除了時常走動的人家,還有許多頭是一次上門的。

蘭家男丁常年駐守邊疆,老太太又是個體恤兒媳的,從不往兒子房中塞通房,因此蘭家子嗣單薄,如今好容易添了個孫子,老太太自是樂的幾天合不攏嘴。

所以這次她一改往日的低調,洗三禮結束后,擺了流水席招待來觀禮恭賀的客人,又在陽明湖邊上搭了戲臺,請賽百靈來家唱堂會。

文姨娘服侍安陸侯夫人在戲臺前坐下,將她平常慣用之物擺好,這才笑道:“夫人,我家四妹妹才生產,我有幾句體己話囑咐她,所以想趁這時去看看她。”

安陸侯夫人楊氏似笑非笑的看向左邊一桌的長興侯夫人姜氏和荊州杜知府的夫人文氏,一人是文姨娘的大嫂,一人是文姨娘的嫡姐,她心知文姨娘一定是不想在兩人跟前落面子,這才找借口不在她跟前立規矩。她笑了笑,家里的事情沒必要拿到外面來,再說她也不想讓旁人誤會她虐待妾室。

“姐妹之間,這原本就是應該的,去吧。”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名丫頭,“紫菱,你跟著文姨娘去,這里是蘭家,你可要仔細服侍。”

文姨娘一臉感激:“多謝夫人。”

應酬了半日,文夫人臉上露出倦意,馮媽媽怕她累著,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吩咐知客的趙夫人,如果再有人去探望,一律用文夫人身體不適擋駕。

文姨娘過來,趙夫人得了下人回報,遠遠看見她,與身側的珍珠道:“看看,這就是姐妹不同命,一個過的是眾星捧月的舒心日子,一個卻是謹小慎微的混飯吃……她真以為此刻獻殷勤,觀荷院那位就會替她出頭?將手伸進胡家去幫她?做夢。”

趙夫人雖語藏譏諷,到底還是因文姨娘是文夫人的姐姐,讓珍珠進去稟了文夫人。

文夫人連忙讓馮媽媽出來迎接。

趙夫人見此,悄悄撇了撇嘴角,借口事忙與珍珠走了。

文姨娘笑問:“四妹身子還好吧?”

“好好好”想著文夫人從此有了依靠,馮媽媽激動的眼角沁出淚花,“大太太很好,小少爺也很好,三姑奶奶就放心吧。”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門,文姨娘看文夫人正坐起身,幾步搶上前去:“哎呀,你坐起來做什么,累了腰,小心落下月子病。”

文夫人又躺了回去,讓杜仲帶著紫菱去穿堂吃茶。

文姨娘問了許多生產時的事情。

文夫人一一回答,而后拉起文姨娘的手,道:“三姐,我能有虎娃還真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又告訴姨娘大嫂手中有這秘方,又介紹通州的醫婆給我,我哪容易一舉的男?以后三姐有什么難處,只管跟我說,咱們姐妹一場,互相拉扯一把日子才會越過越好。”

“有四妹這句話,我就知足了。”文姨娘眼圈發紅,她忙低下頭,一顆晶瑩的淚珠卻落在了文夫人的手上。

“三姐,你這是怎么了?”文夫人有些吃驚,悄悄看了看馮媽媽,馮媽媽和連翹并乳母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文姨娘胡亂拭了下眼角,擠出笑容:“瞧我,大喜的日子竟在四妹跟前落淚……我只是聽四妹這樣說,太高興了。”

“三姐,咱們姐妹之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一看就是滿懷心事的樣子,文夫人自然不相信,“就算我人微言輕幫不上忙,三姐說出來,我幫著出出主意,也好過三姐一人傷心,三姐你說是不是?”

這話又讓文姨娘落了一回淚,好容易才止住,“我只愈哥兒一個孩子,而且還養在夫人名下……這些也就罷了,只要愈哥兒好我就沒什么可奢求的……但夫人卻要愈哥兒娶娘家旁支里一個破落戶的女兒……”

文夫人也曾想過在娘家族親里替蘭淵挑妻室,這時一聽就猜到了安陸侯夫人的想法,但這事她根本插不進手去。再說蘭茉就要嫁入胡家,她不能為這事得罪安陸侯夫人。因此只得安慰道:“愈哥兒聰明,遲早會有一番作為,倒不必計較姑娘的家世,只要相貌周正品相端正,一心跟愈哥兒過日子就是了。你也不必想太多。”

聽著文夫人明顯推脫的話,文姨娘只覺心冷,“要真是這樣,我也就不擔心了,我悄悄使人打聽過,那姑娘過完年已經十八了,這個年紀還沒定親,要么命格硬會克夫,要么就是有暗疾。”

“既然這樣,三姐就更不用擔心,安陸侯夫人礙著名聲,也不可能幫愈哥兒定這樣一門親事。”

文姨娘嘆了一口氣,“要真如四妹所言,那就太好了……其實不瞞四妹說,我心中有一個中意的,若是能趕在夫人之前在我家老爺跟前提出來,夫人也就不能說什么了。”

文夫人來了興趣:“哦?誰家的姑娘?”

文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是四妹的芮兒。”

實在太意外,文夫人怔了怔,好一時才反應過來:“三姐,這……有茉兒的事情在前,這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再說,幾個孩子的親事都是老太太做主,我也說不上話。三姐,我看這事還是就此打住吧,我來替愈哥兒另選一門親事。”

“四妹,這可是好事,你想想,茉兒和芮兒本是姐妹,再做了妯娌,互相幫襯,日子過的也融洽……以后再有妯娌進門,兩姐妹擰成一股繩,還怕被人欺負了去?”文姨娘仔細的替文夫人分析其中利弊。

文夫人沉默不語。文姨娘的話說到她心坎里去了。蘭茉因那樣不堪的事情嫁入胡家,婆母肯定看不起她,偏蘭茉又是個心思單純沒有手段的,以后這日子如何艱難不說也知道。

要是蘭芮嫁了胡愈,胡愈是庶子,庶子夫妻要想在侯府爭得一席之地,必須要有所依仗才行,而他們所能依仗的,除了蘭茉還能有誰?有了這一層利害關系,他們只能盡心竭力的幫助蘭茉在胡家站穩腳跟。

心中活泛,口氣自然就有所松動:“只是老太太那里……”

文姨娘笑起來:“四妹這個做娘親的沒話說,我就放心了,老太太那里,我一會過去說。”

文夫人看著她,豐盈白皙的臉上,泛著一層自信的光芒。

她突然覺的文姨娘很陌生,這還是方才那個被主母逼的只知流淚的女子嗎?

文姨娘和紫菱回到搭著戲臺的陽明湖邊上,臺上正唱武松打虎,一人一虎纏斗的好不熱鬧。

她悄悄看向安陸侯夫人楊氏,楊氏眉眼含笑,目不轉睛的看著戲臺上。她又看了看首位,老太太和寧遠伯太夫人坐在一起,兩人低頭說著話。

她轉身與紫菱道:“我去一趟凈房,你先回夫人那里。”

紫菱沒動:“姨娘身邊不能沒人,奴婢跟著姨娘去吧。”

文姨娘笑道:“這滿園都是人,你害怕我走丟了不成?你是知道的,我去凈房時不喜歡有人跟著。”

這倒是。

紫菱笑笑,轉身去了安陸侯夫人那邊。

文姨娘咬了咬牙,拉住一個蘭家的小丫頭,往她手里塞了一個二兩重的銀錠子:“勞煩這位姐姐去蘭老夫人跟前回一聲,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與她老人家單獨說。”

小丫頭去了,俯身跟老太太說明,老太太不著痕跡的往這邊掃了一眼,不一會兒,那小丫頭又回轉:“文姨娘,請隨奴婢來。”

小丫頭將她領到了一間花廳,見老太太已經坐在那里,她忙上前見禮。

上次文夫人去通州,就是文姨娘勸說的,所以老太太見到她,神情淡漠:“我那里還有許多客人,不能耽擱太久,文姨娘有什么話請說。”

文姨娘訕訕的站直身子,將求親的事情說了一次。

雖早從胡愈的舉動看出蛛絲馬跡,但此時聽文姨娘說起,老太太還是忍不住震怒,待聽完,她冷聲問:“安陸侯夫人就在外面吧?”

文姨娘從來都是心思聰慧的,立刻就明白老太太這話是指她沒有資格。

她并未放在心上,說道:“老太太,不知您有沒有發現,三小姐的面相既沒有隨父親也沒隨母親,倒隨了姑姑英蓮將軍。”

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想是知道了什么……她又是從哪里打聽到的?

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可老太太面上的神色依舊未變,淡淡的道:“長相隨了姑姑的,百人里頭就能找出十人來,這不足為奇。倒是文姨娘巴巴的來問我,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意思?”

文姨娘笑笑:“我的意思老太太心里明白。只要老太太答應將三小姐嫁給我家愈哥兒,這話我就爛在腹中,再不對旁人提起……”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文姨娘。

她竟然敢上門來要挾她是什么東西

文姨娘知道走出第一步后就沒有了退路,她迎上老太太的目光,神情坦然。

她死不足惜,但不能讓兒子一輩子讓嫡母當作下人呼來喝去

有蘭家,有英蓮將軍做靠山,諒楊氏也要不敢再像從前那樣

對峙良久,老太太說道:“通州的事情,不知道衛王殿下知道了會做何感想?”

文姨娘打了個寒顫,通州的事情胡愈沒明說,但她也能猜出幾分。

要是衛王殿下知道……

再看向老太太,她眼中就有了敬畏。

老太太又道:“你和胡愈想方設法,非三丫頭不娶,無非就是想拉攏蘭家做靠山好,我成全你們你回去問一聲,只要他愿意去北疆,我立即著人安排有軍功在身,我再設法替他在京營里謀一份差事,以他的聰明,升遷是早晚的事情。但是三丫頭那里,你讓他歇了這份心思,我絕不可能同意。”

文姨娘有些心動。

安陸侯雖是左軍都督府僉事,可從沒有將胡愈這個兒子放在眼中,她求了安陸侯好幾次,想替胡愈謀一份正經差事,但安陸侯每次都拒絕,只說將來讓胡愈打理家中的庶務。

后來好容易認識衛王,鞍前馬后跟了衛王兩年,衛王依舊沒有完全相信他,在人前從來只說胡愈是陪著他玩的玩伴,還時刻提醒胡愈不要對爵位有非分之想……

“未做事,先做人。你回去讓他好好想想這句話,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該如何選擇。”

老太太再沒看文姨娘一眼,起身往外走。

文姨娘頓時覺的手耙腳軟。

老太太的反應,完全跟預先設想的不一樣。

從房中出來,老太太吩咐身側的錦橙:“看著文姨娘,她見了什么人,與誰說過話,每個都要記清楚。還有,若是她去找三小姐,立刻來回我。”

錦橙不敢多問,恭聲應下。

有小丫頭進來上茶,文姨娘一下子清醒過來,撫平鬢角,匆匆往回走。紫藤中文

楊氏見人三分笑,但文姨娘比誰都清楚,楊氏其實是個笑里藏刀的,就是今日,如果不是看在她是文夫人的親姐姐的份上,根本出不了門。要是楊氏知道她支開紫菱,借口去凈房卻是見了老太太,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怕過不了關。

她倒不怕楊氏,好歹她也出身名門,她這段時間又與文夫人走得近,楊氏明面上還是要給她留幾分臉面。

就怕楊氏心里有氣沒處撒,會尋個由頭責罰愈哥兒。

這樣一想,她就更加贊同老太太的提議。有岳家依靠固然好,但岳家再強也不能隨意插手女婿的家務事,再說,娶蘭芮就是想借助蘭家的力量替愈哥兒謀個好前程,現在既然老太太主動提及,又何必繞那樣大的一個圈子?以后愈哥兒的職司定了,還愁沒有媒人上門?

心里想通,腳下就輕快不少,回到戲臺前,安陸侯夫人楊氏皺了皺眉,文姨娘笑說:“領路的小丫頭也不知怎么回事,轉過身就走的不見人影,害我繞了幾圈才走回來。”

楊氏指了指戲臺,示意她不要說話。

文姨娘不以為意,只揚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如同老僧入定似的,一動不動望著臺上。

她又去尋蘭芮。蘭芮坐在僻靜的角落里,穿著一件鸚哥綠的妝花褙子,就像一朵沾著露珠的荷花,清新典雅。

看來,得好好跟愈哥兒說。

文夫人卻輾轉反側毫無困意,文姨娘的話總在她的耳邊回響,揮之不去。

馮媽媽勸道:“大太太,您本來身子就虛,這應酬完各府的夫人們,又和三姑奶奶說了好一會兒話,當心落下月子病。您就好歹閉一會兒眼睛吧。”

“我心中有數。”文夫人想了想,問,“外頭戲散場了沒有?散了的話請老太太過來一趟,就說我有話與她老人家說。”

馮媽媽喚了連翹進來問。

連翹笑道:“還沒呢,奴婢進來時還隱約聽見了鑼聲。聽說各位夫人為了應咱們家的景,點的都是武戲,所以聲音大了些。”

“沒有大老爺,咱們家哪來的這般風光?更別提讓那一眾眼高于頂的夫人捧著咱們家。”馮媽媽與有榮焉的笑說。

文夫人聽后,想起那張冷硬如冰的臉,臉上泛起潮紅,吩咐連翹:“去那邊看著點,等人散了,再去請老太太過來。”

老太太的脾氣馮媽媽是知道的,她擔心文夫人恃寵而驕觸怒老太太,便攔住連翹:“老太太應酬一日肯定累,什么事情不如等明天再說吧。”

文夫人道:“這事還就得趁老太太心里高興才能成。”

老太太聽說文夫人請她,立刻想到孩子,以為孩子不好,見客的大衣賞沒來得及除下就趕了過來。等聽明白文夫人是想將蘭芮嫁去胡家,想起文姨娘要挾的事情,如鯁在喉,臉色瞬間就變了。

文夫人早料到老太太會不高興,只是道:“那胡二少爺媳婦見過幾次,學識淵博、處事干練周到,除了是庶子,其他的都沒得挑剔。而且胡二少爺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可見極得侯爺和夫人喜歡,這又與一般的庶子不同……要是從前,媳婦擔心委屈芮兒,也不敢做這樣的打算,可如今…….老太太不知,今日我看見武定伯夫人,隨口問起她家世子爺,她竟然慌忙岔開話題,生怕我提起旁的事情……哎,芮兒受衛王殿下的牽累,聲名全毀了,就連武定伯這樣只靠歲祿混日子的人家都避之不及……”

看著文夫人全然為女兒打算的慈母模樣,老太太只覺怒火中燒,心想真是蠢笨到家了,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她冷聲問:“那依著你的意思,就是讓天下人恥笑,也要替三丫頭定下這門親?”

“又不是讓芮兒入胡家做滕妾,旁人最多就是覺的新鮮,議論幾日罷了……老太太且想,這事也有好處,兩姐妹進了同一家門,好歹也有個照應,您說是不是?”

這句話才是真心的吧。

老太太冷眼瞧著文夫人,不置可否。

文夫人先還以為老太太是在思考她的話,只一臉期待的等著,后來看久了,才知老太太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就試探著問:“老太太覺的媳婦的想法可好?”

“我只問你,嫁胡愈的若不是三丫頭,而是二丫頭,你會說這些話嗎?”

文夫人一滯,訕訕的笑著:“瞧老太太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媳婦這也是為芮兒著想。”

“我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易,但你想著在北疆為這個家拼命的千乘,也不該說這樣的話”

文夫人避開老太太尖刀般銳利的目光,垂首不語。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起身往外走,到門口又止了步:“你是長子嫡媳,說話行事應該三思而后行,不然……我如何敢將這個家交到你手中?”

文夫人心中一凜,再抬頭時,老太太已經走遠,她抓起手邊的茶盅,奮力摔在地上。

這條路走不通,茉兒怎么辦?

聽著身后隱約傳來的瓷器碎裂聲,老太太腳下一頓。

秦媽媽笑道:“又是哪個粗手粗腳的丫頭摔了東西。”

“她又不是頭一回砸東西,你又何必說這些來寬我的心。”

老太太聲音淡漠,看不出喜怒,但秦媽媽知道,老太太越是不動聲色,心中的怒火燃的就越炙。

“前面是清風館吧?”老太太問。

秦媽媽笑說:“是。”

老太太想了想,徑直去了清風館。

蘭芮聽說老太太來了,很是吃了一驚,要知道,就是算上她摔斷腿,老太太也一次沒登過清風館的門。

她趕緊迎出去。

老太太看見她,眼中有了笑意:“去你母親親那里,路過清風館,就順便過來瞧瞧。”

進了門,老太太微微頷首,屋中陳設看似與一般的閨房沒什么兩樣,可細看之下,卻處處都透著玲瓏心思。

蘭芮親自執壺倒茶。

秦媽媽看出老太太有話要說,擺擺手,與一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

“騎射場那邊你就不要去了。”老太太說。

蘭芮聞言心跳漏了半拍,五日去一次騎射場,這可是她的期盼,不能去騎射場,就是說以后她不能隨意出門。

而且,今日是虎娃的洗三禮,老太太應該很疲累才是,可客人才散老太太就到了清風館,連大衣賞都來不及除下……

老太太笑道:“魯先生不在,冷先生教授你又不盡心,聽秦福喜家的說,這個月冷先生有兩次沒有準時去騎射場教課……正好今日寧遠伯太夫人夸咱們家的騎射師傅,我就想將冷先生介紹給劉家……”

這一番說辭合情合理,蘭芮卻總覺的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可老太太開了口,由不得她不答應。

“就依祖母所言。”

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她原以為要費很多唇舌,可沒想到蘭芮一口就答應了。

老太太走后,蘭芮坐在原處半晌沒動,幾個小的不明緣由,不敢多言,夏至想著玉桂還能在蘭芮跟前說上幾句,立刻去將玉桂找來。

玉桂小心翼翼的道:“三小姐,時候不早了,奴婢去給您打水洗漱吧。”

蘭芮點頭,又道:“祖母說,我以后不能再去騎射場了。”

玉桂也抽了一口氣。三小姐是何等喜愛武技,家中誰人不知?不讓她去騎射場練武,這與不讓她吃飯有什么分別?

她突然想起來,去將門掩上,回來說:“三小姐,今日奴婢被二太太安排在陽明湖邊當差,唱堂會時,奴婢看見安陸侯府的文姨娘和老太太去了陽明湖邊的花廳里說話……老太太先回戲臺,奴婢瞧著,老太太的臉色鐵青……”

文姨娘雖出身高門,可她現在只是胡家妾室,老太太怎會丟下所有的客人專門與她說話?

說的又是什么?

蘭芮想到胡愈在騎射場說的那些話,她突然明白了老太太為什么不讓她去騎射場。

昨天從騎射場回來,她幾乎一夜沒合眼,想了很多,最終還是覺的胡愈并非良人。

因為胡愈太復雜。

而且,兩家都不會同意。

過了兩日,文姨娘又來了一次胡家,說是給虎娃送小衣裳。

文姨娘看著老太太,說:“我跟愈哥兒一說,愈哥兒就同意了。老太太的提攜之恩,我和愈哥兒沒齒難忘,愈哥兒還說,過兩日過來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淡淡的道:“磕頭倒不必,只要你們記住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就是了。”

文姨娘訕訕的笑著:“看老太太說的,這點輕重我還是有的。”

老太太見她還沒走的意思,便問:“安陸侯和衛王殿下都同意了?”

“愈哥兒說想去北疆歷練,侯爺當時就點了頭。”文姨娘含糊其辭,中間曲折說出來只會讓人笑話,“至于衛王殿下,聽說愈哥兒去軍中,還送了愈哥兒一張前朝的好弓。”

老太太聽了笑笑,聯姻不成,衛王這是另辟蹊徑呢。只是,胡愈以后翅膀硬了,聽不聽衛王指揮還兩說。

文姨娘又去了觀荷院,一臉惋惜的與文夫人道:“我們夫人那里攔著……看來還是我們愈哥兒和芮兒沒緣分。四妹不用操心茉兒,有我呢,雖說我在侯府說不上話,但私下提點一下還是能做到。”

蘭芮不知道文姨娘和老太太說了什么,只是第二天她去問安時,老太太似乎心情格外好。

過了半月,玉桂悄悄來回她:“三小姐,胡二少爺去北疆了,已經走了三日。”

“是么?”蘭芮很吃驚,“你從哪里打聽出來的。”

“文姨娘來替安陸侯夫人送小衣裳,奴婢聽那個叫紫菱的丫頭說的。”

也是,這樣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一問就知。

短暫的震驚之后,蘭芮心底冰涼。

胡愈,為什么說要娶她?

不能去騎射場,又不用管家,蘭芮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沒有絲毫漣漪。紫藤中文

倒是新添了二十畝地讓她高興了幾日。

虎娃滿月時,家中沒有再廣灑請帖大宴賓客,只請了親眷和故舊。

蘭家這邊低調,而宮中幾位卻不約而同的賞了東西,皇上讓內侍送來一堆金銀之物,太后賞的是一個長命鎖,賢妃送了一塊刻著百福圖案的玉牌。最讓人意外的是,吳王也讓人送了賀禮。

虎娃白胖,越長越討人喜歡,蘭芮每日去觀荷院問安時,都要留下逗弄一會兒。對于這個弟弟,她是打心眼里喜歡,時常會讓錢貴家的幫著做些衣裳或者玩偶送去,文夫人起初不大愿意讓她靠近虎娃,后來見她真心喜歡,也就聽之任之。

到了十一月,蘭芮和蘭茉及笄將至,趙夫人拿了賓客的名單來與老太太過目,老太太掃了一眼,名單上都是平常與蘭家有來往的夫人小姐,“給大同知府魏大人的夫人于氏補張帖子,她正好來京城探望長兄于大人,眼下就住在于家,咱們請了林夫人和惠宜,單單落下她,倒讓人覺的失禮。是了,我記得上次虎娃滿月,大興賀知縣的夫人送過賀禮,你也把她的名字寫上吧。”

這兩家都是老太太精心挑選出來的,分別與趙王和吳王有不遠不近的關系。

大同知府魏鵬出自江南望族魏家,與趙王妃魏氏是同宗的兄妹。賢妃宮女出身,據說家中再無親人,可她卻在大興縣賀知縣外放前插手幫了賀知縣一把,得寵的妃子幫一個恕不相識的新晉進士,這中間的緣由不明而喻。這事賢妃做的隱秘,老太太也是偶然得知。

在趙夫人眼中,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她當下就讓錦橙拿筆墨將名字補了上去。

老太太道:“我請了寧遠伯太夫人做主賓,給二丫頭和三丫頭上頭,你仔細著些,莫要失了禮。”

趙夫人滿口應下,想著下月蘭芝的及笄禮,笑問:“芝兒的及笄禮,是不是還請寧遠伯太夫人做主賓?”

“三個孫女我自是不偏不倚,你到時候就照今日的單子下帖就是。”老太太雙目微醺,腦中想著旁的事情,與這兩家結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誰知那兩家有沒有這重意思?

趙夫人喜不自禁,二房庶出,又無官無職,比照大房給女兒辦及笄禮,她從前想都不敢想。

老太太正想打發了趙夫人去,秦媽媽挑簾進來,稟道:“老太太,北疆有信回來,隨信還送回一車東西。”

老太太一聽,激動的坐直身子,再不理會一旁的趙夫人,連連招手讓秦媽媽將信拿過來。

秦媽媽略微遲疑了一下:“是英蓮小姐的信。”

老太太臉上的激動立刻淡了,接過信,看向一臉探究的趙夫人:“下人還等你回事,你在這里呆著做什么?”待趙夫人走遠,她這才挑開封泥,“自她去了北疆,這還是頭一回往家中送信。”

秦媽媽笑道:“英蓮小姐心粗,一貫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心粗?那倒未必。”信極為簡短,老太太很快看完,“她可記得家中幾個丫頭生辰將至,還特地送了賀禮回來。去將車上的禮物檢點一下,給幾個丫頭送去吧。”

虎娃一落地,老太太就讓人給北疆送了信,而蘭英蓮的信中卻一個字也沒提及虎娃。

“一匣南珠,十支金簪,二十匹各色衣料……”玉桂點數,夏至和霜降往箱中收撿,“咦,這是什么?看著像牙齒。”

一旁的蘭芮聞言看向玉桂手中木匣,匣內的黑絲絨上擱著一串項鏈,她接過來細看,“是狼牙項鏈。”

她如此肯定,是因前世見過。一個同事的孩子滿月,另一個同事送的就是狼牙項鏈,那位同事還說過狼牙避邪。她手中的這一串,遠沒有她見到的那串精致,就是在狼牙中間打了孔,用紅色的絲繩一顆顆穿起來而已。

她撫過尖利的狼牙,心中隨之翻騰,“姑姑”送她狼牙,是想她一世平安吧。

夏至和霜降聽說是狼牙,都覺好奇,夏至更是伸手去摸:“這就是狼牙?奴婢一次也沒見過。”

玉桂看了看蘭芮,順勢將夏至拉開,嗔道:“大驚小怪,還不趕緊過來收拾”

夏至癟癟嘴,到底收回手,老老實實的跟著玉桂繼續清點禮物。

蘭芮笑笑,將狼牙項鏈戴上,對著鏡子看了看,整串狼牙戴在身上太顯眼,旁人看見必定要問。她想了想,解開絲繩取下一顆狼牙,按照記憶中的樣子將狼牙穿起來,而后戴在了大衣賞里面。

夏至笑道:“一堆的金銀珠寶三小姐都不曾多看一眼,偏對這狼牙有興趣,還拆解了戴在身上。”

玉桂自是知道其中緣由,低聲啐道:“就你話多,嘟嘟囔囔的嘮叨不停,當心三小姐給你配個啞巴,看你跟誰說去”

霜降吃吃的笑,饒是夏至平常直爽,這時也羞紅了臉,嗔怪的去拍打玉桂。玉桂一面擋著她,一面去看蘭芮,見蘭芮笑吟吟的看著她們,不似傷心或者心中存了事情的樣子,這才松了一口氣。

隔日去勁松居問安,蘭芝拉著蘭芮,笑說:“姑姑真大方,出手就是上千兩的東西……給三姐姐的都是些什么?”

一旁的蘭茉聽了,面露不屑:“四妹妹真是,肯定都是一樣的東西唄,難不成姑姑還偏心不成?”

“那可不一定,我聽娘親說,姑姑給咱們的東西送回來之前就已經分好,姑姑還在箱子上貼了咱們三人的名字區分,秦媽媽也是按照箱子上的名字分送的。”蘭芝反駁。

蘭茉也有了興趣:“當真?三妹妹,姑姑給你的是些什么?”

就是給的不一樣,這也是送禮人的心意,要是從前蘭芮必定含糊其辭應付過去,可今日她突然想知道那串狼牙是不是三人都有,就笑著將禮物說了說。

待聽蘭芮提到狼牙,蘭芝想著不值什么錢,就不在意的笑著:“三妹妹比我多了一串狼牙,姑姑果真是個怪人,竟然送人狼牙。”

“我聽人說,狼牙可以辟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蘭茉也沒在意。

果然如先前猜想一樣,這狼牙只給了她一人,蘭芮思及此,心里滿滿的騰起一股暖意。

有人真心祝福,這感覺真的很不錯。

雖姑姑關心的只是這具身體。

過了兩日,蘭淵的禮物送了回來,是一支珠花。蘭淵再次回北疆后,不像從前那樣每隔半月送一封信回來,就是有信送回,也只給老太太。所以蘭芮見到由老太太轉給她的珠花,微微有些吃驚,她以為蘭淵不會有禮物送回來。

到了正日子,蘭家賓客滿座,依舊請了賽百靈唱堂會。

“三小姐,于大小姐來了,在勁松居,老太太說三小姐要是打扮停當,就請三小姐過去。”錦蓮撩簾進來,笑呵呵的對蘭芮道。

蘭芮早已妝扮好,聽得這話,與錦蓮應酬幾句,起身就往外走。到勁松居門上,就聽見上房傳來陣陣笑聲,錦蓮進去回稟,很快又出來請她進去。

進門后,蘭芮掃了一眼房中的情形,老太太穿著織錦的大紅褙子端坐上首,左側坐著林夫人和灑脫俏麗的于惠宜,右側則是兩位眼生的貴婦,下首的錦杌上坐著蘭芝和蘭茉。

她上前與老太太和林夫人見禮,老太太指了指右側的紫衣貴婦,“這是惠宜的姑姑,大同知府夫人。”又看向另一位身著灑金刻絲褙子的貴婦,“這是大興縣賀大人的夫人。”

蘭芮上前與兩人見禮,于太太笑吟吟的受了,而另一位賀知縣夫人慌了一下。

見過禮,又陸續有客人到。老太太忙著與人應酬,就讓蘭芮和蘭茉蘭芝三人領于惠宜去清風館說話,才要出門,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胡春意就到了。自然而然,胡春意也跟著蘭芮一起去清風館。

蘭芮走在最后,出門時,她總覺的有一道目光追著她看,便借勢回了一下頭,只見于太太正在打量她。

于太太見蘭芮回頭,溫和的笑了笑。

蘭芮回以一笑,心里只是納悶,她與于太太頭一回見面,于太太似乎對她很有興趣,看她的目光看似隨意溫和,但眼底卻不時瀉出灼灼精光。

從勁松居出來,于惠宜就迫不及待的拉起蘭芮的手,小聲說:“出了那事,我以為你很傷心,急的幾夜睡不著,偏又不能來看你……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蘭芮聽著這話,眼睛發澀,口中卻嗔道:“我不是讓井媽媽給姐姐帶過話嗎?”

“我只當你是為了讓我寬心才那樣說的。”

蘭芮咬了咬下唇:“多謝姐姐關心。”

于惠宜還要說,蘭芝卻蹭了過來,朝前面努了努嘴,小聲說:“三姐姐快看,二姐姐正忙著討好未來的小姑呢。”

蘭芮和于惠宜順著她的話看過去,蘭茉正問胡春意的喜好,聽說胡春意喜歡慶春坊出的春花秋月畫屏卻沒買到,就主動提出幫忙找尋……

看明白,蘭芮不覺就看了蘭芝一眼,蘭茉要嫁入胡家,先打兩張人情牌,與婆家人拉拉關系本無可厚非,而蘭芝偏鄭重其事的來說與她聽,還是當著于惠宜。

于惠宜想著自己在蘭芮跟前也說過這樣的話,臉上不覺一紅。

兩人都不接話,蘭芝討了個沒趣,訕訕的閉了嘴。

一行人到了清風館,蘭芮看著玉桂上罷茶點,而后坐在了于惠宜身側聽胡春意和蘭茉閑話。紫藤中文

其實主要是胡春意在說,蘭茉在聽,偶爾再附和兩句,胡春意說著說著,突然看著蘭芮掩口笑起來。

房中之人都覺莫名其妙。

胡春意笑完,沖蘭芮擠擠眉:“蘭三姐姐,你有沒有覺的那位大同知府夫人看你目光不對?”

蘭茉和蘭芝先是一愣,旋即頓悟。

于太太是于惠宜的親姑姑,而蘭芮又與她要好,胡春意用輕佻的語氣這樣問,任誰都聽出她話里暗藏玄機,她心中惱怒,正預備開口,蘭芮卻已經說話:“這我倒沒瞧出來,胡三妹妹既然這樣問,想必是看出了些什么,不妨說出來咱們幾人聽聽。”

她見過胡春意幾次,這幾次兩人不曾交心,但還算相談甚歡,而這次胡春意卻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她的不喜。

胡春意臉上笑容微僵,本以為蘭芮要么會滿面通紅不答話,要么會惱羞成怒,唯獨沒有料到她會是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

“是啊,我也沒瞧出來,胡三小姐說來聽聽。”蘭芝唯恐天下不亂,蘭茉坐的離她最近,側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房中五人,三人是一家姐妹,另兩人,一人即將嫁入蘭家,另一人又是她未來丈夫的妹妹,這樣牽牽盼盼的關系,大家吵起來壞了名聲不說,還讓她不知偏幫誰。在勁松居這些日子,她想的明白,凡事退一步,不說海闊天空,卻也能少許多麻煩。就像當初,要是她沒有那些小心思,又怎會落得這步田地?

胡春意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那大同知府夫人看蘭三姐姐,活脫脫的就是一副婆婆看媳婦的樣子。”

說罷,她吃吃的笑著,靜待蘭芮的反應。

前幾月還是炙手可熱的衛王妃人選,而現在,卻要被一個小小的知府夫人相看……她不相信,蘭芮還能淡然處之。

要不是蘭芮橫插一腳,說不定自己已經是衛王妃了

“胡三小姐,咱們身為女兒家,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于惠宜事前并不知自己姑姑來蘭家做客另有目的,這時聽胡春意提及,心里很是吃驚,但她很快壓下這份吃驚,正色阻止胡春意。

轉而又去看蘭芮,見她神色平靜,輕吁了一口氣。

其實蘭芮心中遠沒有面上平靜,她早察覺于太太看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可見胡春意的話并非空穴來風。

早知議親是遲早的事情,但事到臨頭,她還是微有不甘。

蘭芝又要開口,蘭茉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而后借口茶涼,讓人進來換茶,以緩釋屋內凝滯的氣氛。

胡春意既然開了口,就打定主意讓蘭芮不痛快,等下人一走,笑道:“蘭老夫人為了蘭三姐姐,果真是費勁心思……知道京城適婚男子全都配不上蘭三姐姐的才學,竟特地從外地挑選……”

她語帶惋惜,目光卻全是嘲諷,屋中之人都聽出她話外之意,或明或暗的看向蘭芮。

蘭芮笑了笑,皇上插手,太后隨之對她死心,卻也讓她在京中聲名受損,凡事禍福相依,不到最后,依舊看不出這事到底是禍是福。

到了此時,胡春意的敵意彰顯無遺,再說下去,兩廂沖突越來越烈,到最后演變為口舌之爭。

一個是客,一個是主人,傳出去誰的臉上都無光。

蘭芮揚聲吩咐玉桂去看看老太太那邊客人到齊沒有,而后笑道:“我和二姐姐是今日的主角,不好在此久呆,不如這就去勁松居吧。”

蘭茉正是左右為難,聽蘭芮這樣說,拽著蘭芝起身:“三妹妹說的是,咱們這就過去。”

于惠宜自是贊同,而蘭芝的手被蘭茉緊緊捏住,也不好公然與她翻臉為敵,再說,幫了胡春意于她也沒有好處。

胡春意臉色越發難看,早已想好的挑釁之詞,蘭芮竟然絲毫沒有反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軟軟噠噠,棉花沒有損傷,拳頭卻無處泄力,憋屈難受。

蘭芮對她的言辭一概不理,旁人看來心胸寬廣而又識大體,而她一再挑起事端,倒讓人覺的無理取鬧,徒讓人看輕。

幾人回勁松居,主賓劉太夫人已經到了。

與她同來的,還有寧遠伯府孫四小姐劉家慧。

看見劉家慧,胡春意將一路的郁郁之色收起,笑著迎上去。

幾人又是一番見禮,秦媽媽低聲提醒老太太:“老太太,吉時已到。”

蘭芮和蘭茉各自沐浴,其余人移至陽明湖花廳。

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

禮成之后,夫人小姐們紛紛上前祝福。

老太太慈目含笑的看著。

文夫人和乳娘抱著虎娃站在另一側,若是平時,文夫人決不會將虎娃帶到人多的地方,但今日是兩個姐姐的及笄禮,他是弟弟,理當在場祝福。

過了一陣,老太太揚聲請眾人去隔壁的花廳坐席。

走在眾人中間,蘭芮輕吁了一口氣,前世今生,她還是頭一次置于眾人灼灼的目光下。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手突然被人握住,她側了側頭,見是蘭茉,又察覺蘭茉的手心濡濕,便笑了笑,以示安慰。

“啊……”

蘭茉突然輕呼出聲,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蘭芮眼疾手快,在她頭要磕地時攔腰將她抱住,一把撈了回來。

事情突然,周圍幾位夫人小姐都怔住了,待反應過來,看蘭芮的神色就有些復雜,有敬佩,有了然,有鄙夷,有同情……

聽過蘭芮事跡的人不在少數,但親眼看見她出手的人卻屈指可數。

而今日,蘭芮當著眾人的面抱住蘭茉,這份氣力,這份反應,就是男子,也沒有幾人能有。

“蘭三小姐真不愧是將門之后”

“蘭三小姐動作好快,我就在她身側,竟沒瞧清楚”

“蘭三小姐……”

有人出言夸贊蘭芮,前面的老太太聽見動靜,問明白怎么回事,臉上一沉,走過來朝蘭芮使了個眼色,而后招呼出言夸贊的幾位夫人小姐前面走,幾人客氣著,就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情。

見眾人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蘭芮這才松了一口氣。

于惠宜走過來,悄聲問:“兩位妹妹,怎么回事?”

差點當眾出丑,蘭茉嚇的不輕,慘白的臉上這時才有了些許的血色,聞言皺眉道:“我本好好的走路,不知誰踩了下我的裙擺,我一時站立不穩,就向前撲了出去……真是多虧了三妹妹及時出手。”

“有人踩你裙擺?”蘭芮凝眉,問身側的玉桂和白芷幾人,“你們可還記得是誰走在二姐姐身后?”

幾人略微想了想,只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到底是誰,又都沒有留意。

于惠宜眉頭一挑:“該不是有人故意的吧。”

蘭芮也是如此想。她覺的,能陪主子出門的,都是千挑萬選的穩妥人,怎會疏忽到去踩旁人的裙角?

蘭茉沉默不語,聽了于惠宜的話,她立刻就想到了胡春意……

宴畢,賓客移至新搭的戲臺前聽戲。

林夫人笑看了自己夫家妹妹一眼,借著鑼聲說道:“我說的沒錯吧?蘭三小姐的品行樣貌,無一不是京畿小姐中拔尖的。”

“大嫂自是沒錯。”于太太略微遲疑了一下,“只是,三小姐這樣出眾,恐怕我們明哥兒高攀不上。”

林夫人品出其中意味,有些慌,這事蘭老夫人托她出面說項,她還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能成……

“二姑奶奶,咱們姑嫂之間就不說那些場面上的話,我問你,你是不是聽了什么閑言碎語,這才覺的蘭三小姐不合適?”

于太太輕輕的搖了搖頭:“大嫂與我相識十多年,看我可是那等淺薄之人?我真是覺的明哥兒和蘭三小姐不合適。其實我一入京城,就聽說了蘭三小姐的許多事,但并未往心中去……可今日我親眼見了,蘭三小姐輕而易舉就將自個兒的姐姐攔腰抱起,這等力氣,著實讓人吃驚……女強男弱,夫綱難正。我們明哥兒溫文爾雅,還是找一個賢淑溫柔的女子才合適。”

聽于太太說的如此明了,林夫人知她心意已決,無法挽回,就沒再多言,只思忖著一會兒如何跟蘭老夫人說。

一場戲演完,陸續有人告辭,待賓客走的差不多,林夫人走到老太太身側,長嘆了一聲:“老夫人,都是我糊涂,沒問明白我們家姑奶奶喜歡什么樣的,這才......”

話說成這樣,老太太自是什么都明白,她也知道,有時故作大方比追問不休好,便抿了一口茶,指著臺上的一個旦角說:“身段好,唱腔好,看著倒不錯。”

林夫人附和兩句,到底還是決定明說:“我們家姑奶奶是被三小姐那一身力氣震住了……”

老太太手下一頓。

到底還是被皇上的評判牽累。

秦媽媽匆匆來報:“老太太,英蓮小姐奉召回京,這時去了宮中,估計一會兒就會回家。”

“當真?”

“英蓮小姐身邊的一個侍衛回家報的信,肯定錯不了。”秦媽媽笑說。

威武胡同兩旁,各色馬車一溜排開,幾乎將整條胡同占滿。紫藤中文

噠噠噠

十多騎勁馬由遠及近,從胡同兩旁的馬車之間飛馳而過,直至蘭家東角門前才齊齊勒馬。

最前面的馬背上躍下一人,對著身后之人說了句:“你們幾人先回中軍都督府。”然后將手中的韁繩一扔,韁繩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了守門的任四兩手臂上。任四兩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握住韁繩,一路跟了上去,“英蓮小姐,小的這就去跟老太太回稟。”

蘭英蓮揚手一揮:“不用,你只將馬拉到馬廄好生喂養就是。”

“是。”任四兩能做到門房里的管事,自是能言善道之輩,此時卻被一股迫人的氣勢鎮住,一個字都不敢多言。

蘭英蓮進門后,十多騎勁馬調轉馬頭,一路飛奔離去。

這一次威武胡同兩旁的車夫才看清,馬上端坐的不是平日常見的那些張牙舞爪的青衣仆從,而是身穿鴛鴦戰袍,手持長纓槍的軍漢。

等軍漢過去,坐在車轅上的車夫止不住小聲議論。

“進門的那位身量不高,該不會就是蘭家大名鼎鼎的女將軍吧?”

“怎么可能,蘭家的女將軍可是在北疆。”

“那也不一定,要是韃子投降,女將軍自然就回京了。”

對于傳說中的女將軍,每個人都有十分的興趣。可他們只是車夫,于政事一竅不通,只能在此瞎猜。

蘭英蓮頭戴紅盔身著青甲手持金瓜,從東角門到二門,一路引來無數人側目。

才進內院,一個身材矮胖的婦人快步迎上來,見她這身妝扮,微微一怔,迅即福身行禮:“奴婢見過英蓮小姐。”

蘭英蓮淡淡的點點頭,隱約聽見一陣鏗鏘聲,便問:“老太太那里還有客人?”

“是。都是來祝福二小姐和三小姐及笄的,老太太此時正陪著賓客看戲。老太太說,讓奴婢服侍英蓮小姐梳洗,她待賓客散了,立刻就過來看英蓮小姐。”秦媽媽笑說。

蘭英蓮又點點頭。

秦媽媽試探著問:“英蓮小姐回來的急,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替英蓮小姐收拾屋舍,英蓮小姐是住在老太太的院中,還是去二小姐或三小姐的院子暫住?二小姐眼下跟著老太太住在勁松居,她從前住的水瀾館空著,要不,英蓮小姐就去水瀾館?”

水瀾館和清風館都在觀荷院,住水瀾館是老太太的意思,但話到嘴邊,秦媽媽還是沒明說。

“從前那間佛堂不錯。”一句話之后,蘭英蓮又是沒有下文。

秦媽媽很意外,蘭英蓮再次上陣殺敵,數年清修已破……

蘭英蓮尋著記憶中的方向,轉身就走,秦媽媽只得小跑著跟了上去。

到佛堂,蘭英蓮道:“今日家中宴客,想必媽媽有許多事忙,就不用在這里耽擱,只讓人送一套衣裳和兩桶熱水過來就是。”

秦媽媽應下。眼前之人的性子,她一清二楚。

蘭英蓮閉上門,輕輕的坐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這感覺很熟悉,她不由想,上一次這樣在蒲團上打坐是什么時候?

好像不久,再想起來,卻又像是恍如隔世般。

有人叩門,她打開,是秦媽媽和送熱水的婆子。

秦媽媽送來的是一件天青色的刻絲妝花褙子和一條滾著同色寬邊的月白襦裙,這樣華麗的衣裳,她已經記不清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沒有穿過了。

她想了想,讓秦媽媽留下。

蘭英蓮如此張揚的進門,不多時,蘭家上下都傳遍了,不僅家中主子下人知曉,就是陽明湖邊上聽戲的客人也已聽說,戲沒唱完就紛紛起身告辭。

蘭芮一路送于惠宜出去。于惠宜看了看林夫人,見林夫人與武定伯夫人辭別,拉著蘭芮往梅樹后面一隱,悄聲說:“三妹妹,我二姑姑為人刻板,行事從來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什么事,你別往心里去。”

聽了胡春意的那番話,于惠宜尋著機會問過林夫人,那時林夫人已經知道這事不成,就呵斥了她幾句,待知道蘭芮也已經聽說,當下將原因提了提,好讓她跟蘭芮解釋,免得因這事壞了兩人的情分。

只是,相看一事到了胡春意口中已經說得如此不堪,再讓她知道實情,那更是……

蘭芮腳下頓了頓。

這樣說來,于太太是沒有看上她?

她沒想過自己會人見人愛,但別人看不上她,總還是有一種挫敗感。

于惠宜見她不說話,不由著急:“三妹妹,他們都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你千萬別往心里去,氣壞了身子,倒是不劃算。”

蘭芮笑了起來:“我沒放在心上,倒是惠宜姐姐看著比我還著急。瞧,額上的汗都下來了。”

“三妹妹……”于惠宜不住的說著勸慰的話。

遇上這樣的事情,誰又真的絲毫不會介意?所以看見蘭芮神色坦然,她更覺著急。

蘭芮也察覺自己鎮定的過了頭,就道:“林夫人已經走遠了,咱們再不走,只怕跟不上了。”

轉身時,她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怔了怔,她聽力極佳,按說有人走近不可能一點都沒察覺,除非這人一直就悄無聲息的站在那里。

她上前幾步,蹲身行禮:“見過姑姑。”

目光觸及華麗的衣飾,她很驚訝,她的印象中,只有“姑姑”身著緇衣的樣子。

還讓她驚訝的,是印象中姑姑那種超凡脫俗的平和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這種威嚴,渾然天成,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蘭英蓮笑了笑:“起來吧,那邊還有客人,別慢待了人家。”

于惠宜被蘭芮異常的舉動嚇了一跳,待聽見蘭芮出聲,才知這里還有人,她憑蘭芮口中的“姑姑”猜出蘭英蓮的身份,聽兩人提及她,趕緊上前與蘭英蓮行禮。

蘭芮在旁介紹:“這是惠宜姐姐。”

蘭英蓮點點頭,“你們去吧。”

兩人辭別,從梅樹后出來,于惠宜拍拍胸長吁一口氣,口中全是欣喜:“沒想到今日竟然能見到御封的招討大將軍。”

蘭芮笑笑,回頭去看,梅樹枝椏的縫隙中,天青色的影子隱約可見。

似乎,正在看她。

女兒近在眼前不能相認,心中是什么滋味……

蘭芮想起了那串狼牙項鏈,伸手在頸間摸了一下,隔著厚重的衣裳,仍能感覺狼牙被身體的溫度捂熱了。

送罷于惠宜,蘭芮回了清風館,卻沒想到秦媽媽會在清風館等她。看見她,秦媽媽就道:“英蓮小姐回來了,老太太讓三小姐換件衣裳就過去。”

蘭芮沒說已見過姑姑的事情,應下,心里卻納悶,平常這樣的事情都是錦橙或者勁松居其他二三等的丫環來,怎么今日是秦媽媽親自來?

秦媽媽沒有走的意思,吩咐霜降:“愣著做什么,趕緊將三小姐的衣裳首飾找出來。”

蘭芮更奇怪了,吩咐雙燕給秦媽媽上茶。

霜降拿了平常蘭芮愛穿的藕荷色杭稠褙子,秦媽媽站在箱子邊上,探頭往衣箱看了看,順手拿出一件簇新的深粉刻絲褙子,“奴婢瞧著這件不錯,料子精細,顏色鮮艷,很襯三小姐膚色。”

秦媽媽說話行事看似隨意,蘭芮卻知道秦媽媽今日一定要讓她穿上這件衣裳。

自從她得了老太太喜歡,已經很久沒人插手她的穿衣打扮了。

今日秦媽媽突然過問,為什么?

她想起一會兒要見的人,便有幾分明白。

是想讓“姑姑”看見她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吧。

秦媽媽挑的這件衣裳,華麗富貴。

她依言穿上了,在秦媽建議下,又插上一支銜珠金鳳。

勁松居上房內,老太太與蘭英蓮隔著海棠高幾并身而坐。

蘭英蓮徐徐的給老太太講述北疆的情形,“韃子糧草斷了,戰力不及從前,皇上認為,以大哥一人之力足已御敵……母親也知道,這幾月韃子犯境,西南的蠻夷部落以為有機可趁,一齊聯手叛亂,燒殺搶掠無數,以至西南民不聊生。半月前平亂主將竇云戰死,皇上急詔我入京,是想我兩日后開拔到西南平亂。”

“才回來,又要去西南平亂?”老太太凝眉。

蘭英蓮點點頭:“這次主將是吳王殿下,我只是從旁協助。聽皇上的意思,是看重我從前在西南平過一次亂,熟悉地形,這才點了我去。”

老太太吃了一驚:“吳王殿下前往西南平亂?”

“聽說是吳王主動請纓的。”

老太太心思翻騰。

吳王請纓平亂,實則是趁機插手軍中事務,皇上同意了,這里面含義深遠。

蘭英蓮想起在梅樹旁聽來的只言片語,便問:“老太太正在替芮兒議親?”

老太太回過神,“你才回來,怎么就聽說了這事?”

“無意得知的。”蘭英蓮淡淡的。

老太太自是不信,卻也沒追問:“我聽說大同知府魏鵬的嫡子樣貌才學都不錯,就有幾分喜歡,誰知才開了頭,那邊竟……”她想蘭英蓮既然回京,肯定什么都瞞不住她,就將衛王那些事情說了說,“我原想在京中挑一戶人家,誰知一來二去沒合適的,現在又被傳言所累……”

“母親做這般安排,是不是另有打算?”蘭英蓮一語道破老太太心中所想,須知她身為中軍都督府都督,統帥北疆數十個衛所,又豈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人。紫藤中文見老太太吃驚,她淡淡的解釋,“這些事,前后一想就能看出端倪。父親和大哥一直駐守北疆,母親自進蘭家時起就撐起整個家,識人看物的本事自不是尋常的閨閣婦人所比的,又怎會以為京城的傳言到不了大同府?何況,魏知府的夫人還是禮部侍郎于大人的嫡親妹妹。”

老太太面色微沉,略微遲疑一下,將蘭茉與胡延定親的因果說了一次,又道:“咱們蘭家想要在這場爭儲風波中獨善其身,就要時刻保持中立,你大哥在家時,用盡方法不想與幾個皇子牽扯上關系,可萬萬沒想到,二丫頭會犯下那樣大的錯,還讓劉家捏著把柄……我就想用三丫頭四丫頭的親事來平衡一下,好讓蘭胡兩家結親的事情看起來沒那樣扎眼。”她又將大同知府魏鵬和大興賀知縣的來歷說了說。

犧牲家中的孫女保全家中權勢在爭儲風波中不受牽累,這本無可厚非,但蘭英蓮聽著,喉頭卻像塞了棉花似的,堵得難受。為了這個家,她又何嘗不是被逼著去戰場拼殺?

“我一提四丫頭,賀知縣夫人就應了,只是大同知府夫人那里,似乎還有些猶豫,畢竟三丫頭與四丫頭不同,她頑劣的名聲在外……”老太太也沒料到于太太會一口拒絕,這事瞞也瞞不住,她索性說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魏家這頭不成,總還有張家李家,我必定會給三丫頭挑一個合心意的人。”

結果蘭英蓮在梅樹那里已經聽說,此時再聽,沒多大的反應。沉默一時,她道:“京城的規矩于女子來說太過嚴苛,在這里,芮兒只會受到諸多挑剔,母親有沒有想過讓她回忠州?忠州民風開放,她這般行徑至少不會讓人看作是異數。”

老太太聞言驀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蘭英蓮:“你想帶著她回忠州?你難道忘了自己所說的話?你說過永不與她相認”

相認,如何解釋這孩子從何而來?

女將軍未婚生子……

這樣的傳言一出,蘭家不被唾沫星子淹沒,也會被御史言官的奏折壓垮

蘭英蓮神情淡漠:“母親放心,我從未打算與她相認。我此去西南平亂,只是路過忠州,不會駐扎太久,要是母親同意,我讓她與我順道同行。”

老太太這才將心放回腹中,想了想:“不妥咱們闔府留在京城,她一人去忠州,我如何能放心?”

“蘭家宗族上百人,全在忠州,大伯一家無后,將她托付與大伯照顧,大伯定會盡心竭力。”

看著蘭英蓮眼中的堅持,老太太就有些松動,一來她不能駁了蘭英蓮的面子,二來蘭英蓮說的也未嘗不是一個法子,在忠州住一兩年回來,這邊的傳言也許就慢慢淡了下去。

只是趙王那邊須得另想法子才行。

不能嫁孫女,或者還可以娶孫媳。

“容我細想一下。”

門外傳來秦媽聲音:“老太太、英蓮小姐,三小姐來了。”

蘭芮進門,老太太和蘭英蓮都沖她笑了笑,前者很和藹,后者嘴角上揚,似乎很開心。

行了禮,老太太讓人在身旁擺了張杌子,讓蘭芮坐下,然后絮絮叨叨的問了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事。

蘭芮一一作答,她留意到,姑姑聽得很認真。

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讓秦媽媽將所有人請到勁松居花廳。

一家人對蘭英蓮都很熱情,關切的問她在北疆的衣食住行,但這熱情里頭攙進了奉承,味道就變了。

老太太看時間差不多,讓人擺了飯。

蘭英蓮依舊吃素。

飯畢,蘭英蓮回佛堂歇息,老太太點名讓蘭芮去佛堂張羅衣物被褥等物。

這一次蘭英蓮沒有拒絕,與蘭芮相處久了,不免生出貪念——想和她多說一會兒話。

看著蘭芮熟練的攤開褥子,她想起那次在勁松居,文夫人吩咐蘭芮去服侍蘭茉梳洗的事情,說的那樣理所當然,眼角便有些濕潤,輕聲問:“你經常做這些事?”

前世她的確經常做家務,很想說是,但到嘴邊又覺的這話出口肯定會引起誤解,就笑了笑:“這些事情平時自有玉桂她們,我也只是偶爾興致好時才動一下手。”

“看你這樣熟練,還以為你經常做。”蘭英蓮有些不信,想了想,沒再問,“在梅樹那里和你說話的女孩子,是與淵哥兒有婚約的于家小姐吧?”

典型的沒話找話。

“就是。惠宜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子又率直灑脫,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蘭芮隱約能猜到“姑姑”的心思,便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生活。

“姑姑”知道她過的好,也許會安心些。

她不是真正的蘭芮,姑姑當年棄之不顧的人也不是她,所以,她生不出怨恨來。

說著話,她將被子疊好,彎腰往八角銅爐中加碳。今日這件深粉的褙子做的不合身,衣領下面兩顆繞成福字的盤扣距離有偏差,比平常的衣裳遠了一寸,只是她不喜歡這個顏色,就沒讓人改。俯下身子時,衣襟裂開一條縫隙,狼牙項鏈從縫隙里掉落出來,她順手塞了回去。

蘭英蓮目光一直不離她左右,雖說只是一瞬間,但還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你一直戴著狼牙項鏈?”話中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驚喜。

蘭芮感覺到了,仰起頭微微笑:“我聽人說狼牙是辟邪的,所以就從姑姑送的狼牙項鏈上取了一顆串起來戴著。姑姑做的那一串狼牙太多,戴著有些不方便。”頓了頓,又道:“謝謝姑姑。”

這句謝謝,猶如一把刀一樣,狠狠的刺向蘭英蓮的心,她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要真論起來,也是我應該跟你道謝,你送的那些東西,可是派上了大用場。”

蘭芮低著頭,沒留意她的神情變化,笑道:“皮襖和擦臉油那些東西是我準備的,至于藥材,是祖母聽說我要送東西給姑姑,讓二嬸開庫從庫房取的。”

“雖東西是庫中的,但也要有人想起來才行。再說,藥材固然好,但我去北疆時沒帶任何行李,皮襖和擦臉油比藥材更有用。”蘭英蓮恢復了先前那種淡淡的神情。

很快,蘭芮將被臥鋪設好。

簡單擺了幾件寢臥的物件,清冷的佛堂里便有幾分溫馨。

蘭英蓮看著,眼中又是一熱,無人照拂,她竟然長得這樣好。

蘭芮想起魯先生,便問:“姑姑,魯先生在北疆可好?”

“魯大人也隨我一同回京了。”看蘭芮面露驚喜,蘭英蓮笑了笑,“我明日就安排你們相見。”

蘭芮很懷念魯先生在的那些日子,聞言自是高興,她見姑姑神色疲憊,便主動告辭。

從佛堂出來,她又去了上房跟老太太回話。

老太太聽人說蘭芮和蘭英蓮在房中單獨說話,心里總不踏實,害怕蘭英蓮忍不住會與蘭芮相認。這時見蘭芮毫無異色,一顆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回腹中。

聽蘭芮講完,她沉吟一下,問:“你想不想回忠州?”

蘭芮怔住了。

回忠州……她自然是想的。

在她的記憶里,忠州與蠻夷部族相鄰,對禮教看的不重,女子可以隨意上街,甚至可以去街市上謀生……

似乎與唐朝相似。

只這樣一想,她就心動不已,很肯定的點了點頭:“想。”

這樣的答案在老太太意料之中,暗紅的燭光下,她神色晦暗不明。

“你隨姑姑去忠州,在忠州住一年再回京城,那時候從宮中出來的傳言,早已被人遺忘……”

蘭芮早已知道姑姑兩日之后會開拔去忠州,老太太提議讓她去忠州時,她隱約猜到是與姑姑同行,因此這時并未覺的意外。

“老太太……”趙夫人高亢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片刻之后,人已經進門。

老太太眉頭一挑,看著趙夫人:“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

趙夫人沒想到蘭芮在房中,便有些猶豫。

蘭芮起身告辭,走到院中,身后傳來趙夫人的話。

“老太太,賀知縣不過是個七品的小官,咱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你怎么能將芝兒許給賀家……”

原來今日來相看的,不止于太太一人。

蘭芮搖搖頭,加快了腳步。

房中,老太太很不耐煩:“七品小官怎么了?你莫要忘了,老2可是個白丁。賀家能答應這門親事,還是看在千乘的面上。”

要是平時,趙夫人知道老太太動怒斷不會再說,可這事關乎蘭芝,她不得不咬牙頂撞:“不管怎樣,我決不同意將芝兒嫁去那樣的人家受苦”

老太太眉頭緊蹙:“依著你,你打算怎樣?”

趙夫人以為老太太松了口,小心翼翼的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老太太說的對,二老爺無官無職,兩個孩子的親事的確會受影響……老太太您看這樣成不成,由您出面,在京營里替二老爺謀個一官半職……”

老太太氣急,一掌拍在身側的海棠高幾上:“說的輕巧,我一個內宅婦人,去何處給你謀個一官半職?”

趙夫人打了個顫,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縮了縮。

老太太哼了一聲:“我已經與賀知縣夫人做了口頭之約,四丫頭的事情你就休要再說了。你也不用擔心,賀知縣在大興任上年年的考評都是優,升遷是早晚的事情。再說賀少爺,才十六就已經中了秀才,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趙夫人知道此事不能挽回,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不說話。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京城的莊田和鋪子總是交由管事打理也不行,老2既然閑著,就讓他接手吧。”

趙夫人喜出望外。

這可比管家中的柴米油鹽有賺頭。

去忠州呵。紫藤中文

那里天寬地闊,沒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沒有人管束她穿衣吃飯,不用時刻繃緊神經以免行差踏錯……

只想想,蘭芮都覺的美。

玉桂挑著燈籠,燭光從紅紗中映出來,照在蘭芮的臉上,朦朦朧朧,將她臉上的笑容拉的老長。

她也笑了起來,她想,三小姐不說,可心里還是盼望與親娘相見。

蘭芮回頭,恰好看見玉桂抿嘴笑,便問:“黑燈瞎火的,你笑什么?”

玉桂連忙斂去笑容,答道:“奴婢替三小姐高興。”

“你也知道我去忠州的事情?”蘭芮有些吃驚。

“啊?去忠州?”玉桂知道自己想歪了,“小姐要去忠州?”

“老太太說讓我回忠州去住一年,還沒定,不過依著老太太一貫行事的風格,只要她開了口,這事就不離十了。”要是往日,事情沒有定論前蘭芮不會與旁人說,可今日她實在太高興,就想與人分享。

玉桂真的笑不出來了。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從忠州來京城是榮耀,可從京城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回忠州去,還是三小姐一人,忠州的那些族人怎樣看三小姐?京城的這些夫人小姐又怎樣想?肯定覺的家里嫌她丟臉,這才被隨隨便便的扔回忠州去。

這樣一想,她再看蘭芮,就覺的是強顏歡笑的樣子。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議:“三小姐,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可以去跟英蓮小姐說說,請她幫著在老太太跟前說句話。她的話,想來老太太會聽。”

蘭芮側頭,奇道:“忠州民風開放,沒有這樣那樣的約束,我為什么不愿意回去?”

“三小姐真是想回去?”

蘭芮笑道:“我自然愿意回去。”

玉桂見蘭芮的笑容不似作偽,這才慢慢相信蘭芮是真想回忠州。

蘭芮就道:“你爹娘在京城,你家的田產也在京城,你不愿跟我回忠州,就跟我直言,等祖母定下來,我好跟她說這事。”

玉桂一愣,咚的一聲跪在地上,神情凜然:“三小姐明鑒,奴婢絕沒半點不愿回忠州的意思三小姐待奴婢一家恩重如山,奴婢怎敢存了這樣的小心思”

蘭芮嚇了一跳,一把就將她拽起來:“我就是隨意說說,你愿意跟我去最好,不愿意,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她們幾個也一樣,回頭等祖母定下來,我再挨個的問她們。”

第二日一早,蘭英蓮去了中軍都督衙門。

老太太則趁眾人問安時提起蘭芮去忠州的事情。

聽了老太太的話,所有人看向蘭芮的眼神都是同情,到了這時,她才知道玉桂為何不相信她很想去忠州。

這種場合,趙夫人自然是要做好人,當著人勸老太太將蘭芮在京城,還說傳言的事情當不得真,過幾日自然就會煙消云散,不用為了避傳言跋山涉水的回忠州去。

她起了頭,其余人也紛紛替蘭芮求情。

蘭蕓更是眼中含淚的撲到老太太身邊跪下懇求。

一派和睦,老太太自然覺的欣慰,笑道:“你們光顧著求情,誰也不知問一句,三丫頭是否愿意回忠州。”

還用得著問嗎?這明顯就是發配。

不過所有人還是看向蘭芮。

蘭芮笑了笑:“許久沒有回忠州,就想回去看一看。”

她沒說心中真實想法,先前屋中之人只想著她是被發配,沒多想,這時聽她說愿意回去,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忠州開放的民風,再想大同知府夫人的事情,都有幾分明白老太太的用意。

這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蘭芮回到清風館,將玉桂她們六人叫到跟前,玉桂不必說,昨夜已經決定要跟她去忠州。

而其余五人,霜降和夏至是從府外買來的,夏至家中無人,但秦媽媽將她視若己出,而霜降家中還有寡母幼弟;銀鎖、綠枝和雙燕三人同玉桂一樣,是蘭家的家生子,兩年前舉家隨主進京,而后分別在各處當差,也就是說,她們雖說在忠州長大,可忠州現在并沒有親人,此番回去,算是骨肉分離。

都有難處,但她又不能只帶玉桂一人回忠州,因此就要得看她們自個兒的意思。

結果,五人都愿意隨她去忠州。

蘭芮也知道,做下人的,主人去哪兒就得跟去哪兒,從來沒有主人征詢下人意見的。不過她既然開了口,就不是虛情假意說說而已,“你們想清楚,祖母雖然只說讓我回忠州住一年,但凡事都有變數,以后要是我長居忠州,你們想要回京城只怕不容易。”

霜降立刻猶豫起來,娘親和弟弟指著自己的月例銀子過日子,這一走永不回來,娘親和弟弟怎么辦?

夏至也猶豫,她想到了秦媽媽,秦媽媽無子,好容易收了她做干女兒……

綠枝、雙燕和銀鎖三人也有各自的顧忌。

只是,誰也不能開這個口。

蘭芮見了,略一想,道:“你們要是都有難處,也不用勉強,我自會與祖母說。至于我這里,到時回了忠州,再找幾個人就是了。”

霜降想,從前娘親要賣弟弟,是三小姐拿錢出來幫了一把,就是現在,三小姐也還每月按時送錢去家中。便將心一橫,率先開口:“奴婢愿意去忠州,只是,奴婢想請三小姐跟二太太說說,奴婢的月例銀子能不能從這里出,每月由奴婢的娘來領。”

蘭芮很吃驚,這幾人里頭,難處最大的就是霜降,而她,也是沒想過要霜降跟去。

霜降這樣為難都要去忠州,其余幾人自然沒有話說,紛紛表示愿意去。

蘭芮想了想,道:“夏至留下吧,秦媽媽那里還指著你養老。至于霜降的事,我跟楊桃說說,讓她代你領月例銀子,然后再加上我之前的許諾,每月一并讓慶和送去你家。而綠枝你們三人,先跟我去忠州,一年后要是我不回京城,而你們那時還愿意回來,我再設法送你們。”

那時她已經在忠州安頓下來,沒有她們,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這也算是皆大歡喜的安排,幾人都高興,只夏至站在那里為難。

“喲,都在這里啊,后日就要走了,怎么還不去收拾東西?”秦媽媽一路笑著進來,看見這幅情景,心里有幾分明白,悄悄看了正左右為難的夏至一眼。

夏至低下頭。

蘭芮站起來招呼秦媽媽坐,然后笑說:“你們都去吧,這里不用留人,走的急,該和家里人告別的,都回去一趟,和家里人吃頓飯,至于行李,晚上回來再收拾。”說著,指了指霜降,轉身問秦媽媽,“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媽媽就破個例,讓趙大叔送她回去跟她娘和弟弟道個別。”

霜降知道時間緊,本來沒存道別的心思,但蘭芮一提,她心里又有了期待。

秦媽媽笑道:“如今二太太管家,這事我做不得主,不過一會兒我倒可以去跟二太太說說,能不能成的,就看你造化了。”

話雖這樣說,但秦媽媽開口,趙夫人怎么也要給幾分面子。

霜降忙不迭的道謝,說笑幾句,玉桂催著幾人出去。

房中無人,蘭芮親自執壺給秦媽媽倒茶,“不知忠州情形如何,又是跟著姑姑同路而行,我怕不方便,便不想帶那么多人。我已經與夏至說了,讓她留在京城,還望媽媽給她找個合適的差事。”

秦媽媽驚喜異常。她來此,就是想跟蘭芮商量,看能不能將夏至留在京城,沒曾想還沒開口,蘭芮就主動說起。

“三小姐這份情,奴婢記在心里,以后三小姐有什么差遣,只管跟奴婢說。”

蘭芮笑笑,將霜降家中的事與秦媽媽說了,“萬事都有規矩,我擔心讓楊桃代領霜降的月例不合規矩,而二嬸那邊為了能服眾,不得不循例行事,壓下這筆銀子。”

她不擔心不合規矩,而是擔心趙夫人借此扣下霜降的月例。

秦媽媽明白,蘭芮這是想讓她插手,就笑起來:“家里是沒這規矩,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有變通的法子,三小姐要是信得過奴婢,每月由奴婢代霜降領月例,然后交給楊桃。三小姐看怎樣?”

“真是求之不得。”

蘭芮與秦媽媽相視而笑。

趙夫人手伸的再長,也不敢動從秦媽媽手中過的銀子。

午飯前蘭英蓮從衙門回來,老太太留她一起吃飯,順便說了自己同意蘭芮去忠州的事。

飯畢,蘭英蓮猶豫半晌,忍不住去了清風館。

清風館的丫頭回家與親人道別,只夏至一人與蘭芮在房中整理東西,蘭英蓮到清風館,沒瞧見有人,徑直去了上房。進門正好看見滿地的箱籠和立在箱籠中間的蘭芮。

十一月了,鼻尖上卻沁著汗。

她眉頭緊蹙,很是不悅:“下人都去哪兒了?”

蘭芮和夏至齊齊一怔,聽見腳步聲,蘭芮只當是雙燕幾個有人提前回來,這時才知來的是姑姑。

“因要去忠州,我就讓她們回去跟家人一起吃頓飯。”

蘭英蓮臉色微霽:“即便如此,蘭家丫環婆子還有上百人,哪里不能抽調幾個出來?還用你親自動手”

夏至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頭。

蘭芮微微動容,解釋道:“整理行李是細致活,隨便叫人來幫忙,一來她們不知道我房里的東西放在何處,沒頭蒼蠅似的亂翻,反而越幫越忙。二來她們整理的東西,玉桂她們幾個又不知道東西是如何歸置的,需用時半天找不出來。”

蘭英蓮從小沒理過家事,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樣多的門道,這時一聽,覺的很有道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你也不用自己動手,等你身邊的人回來,讓她們收拾就是。”

蘭芮留下夏至歸置箱籠,自己請姑姑去隔壁的花廳坐,然后問起見魯先生的事情。

蘭英蓮拍了拍額頭:“被公事絆住,竟忘了這事……魯先生也要隨我去西南,而你這里又不得閑,不如等過兩日,路上再見面。”

蘭芮想想,點頭答應。

蘭芮突然想到,兩人同去忠州,自己這邊大張旗鼓的收拾行李,而姑姑似乎完全沒當回事,聯想到姑姑這次回家也沒有帶換洗的衣裳,她不禁想,是太忙顧不過來,還是在她心里根本沒有備行李這一說?

思及此,她笑道:“姑姑事忙,如果騰不出時間收拾行李,不如將需用的東西跟我說一說,我一并備齊整理出來。紫藤中文”

聞言,蘭英蓮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難為你想著。不過你上次送去北疆的東西還沒用完,我讓人拉了回來,這時擱在中軍都督衙門里,想著在京城停留不過兩日,就沒有讓人卸下來,預備原車帶去西南。”

她出身將門,十四歲起上陣殺敵,后又伴著青燈孤苦十多年,雖敵情戰事上分毫瞞不過她的眼睛,但她對這些瑣事幾乎從不留心,這次她將蘭芮送去的東西從北疆帶回,是想留在身邊做個念想。

這時與蘭芮說起,心里既欣慰,又愧疚。

這些事,應該是她做的。

蘭茉、蘭芝和蘭蕓三人進來時,正好看見蘭英蓮慈目含笑的坐在那里與蘭芮說話。聲音柔和,神情專注,與她們見印象里的肅穆嚴厲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

見她們三人,蘭芮起身招呼她們坐,蘭英蓮則因說話被打斷,心存不悅,只冷冷的掃了幾人一眼。

頂著迫人的目光,蘭芝不由自主的解釋:“我們來與三姐姐辭別,看見外面沒人,就自己進來了,沒想到卻打擾了姑姑與三姐姐說話,真是對不起。”

蘭英蓮恢復了平日的肅穆,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這樣的情形,她本應該離開,只是她實在想在這里多坐一會兒。

從前沒有見面時,每次想起蘭芮,心里只有憤怒和憎怨,而那次去北疆之前的相見后,這樣的憤怒和憎怨就淡了,她總忍不住想蘭芮,而每次能想起的,只有一個場景,蘭芮夾著一張玉米餅,笑吟吟的讓她多吃……

這次回來,這種想念更甚從前,她想見,又怕見,而每次猶豫掙扎,最后還是忍不住來見蘭芮。

蘭英蓮端坐一旁,蘭茉三人覺的局促和拘束,匆匆將備好的禮物拿出來,蘭茉的是一道平安符,“這是娘親在靈光寺替我求的,是經無為大師開過光的,你現在要回忠州,我將它送給你,望你一路順風。”

蘭芝的是一幅慶春坊出的掛屏,說是讓蘭芮帶回忠州裝飾屋子。

而蘭蕓則送了《山海經》、《九域志》、《徐霞客游記》,她是蘭家孫輩里唯一勤學之人,從小跟著三老爺蘭千舟啟蒙,現在正跟著先生學詩賦。她將書交到蘭芮手中,微笑道:“三姐姐留著在路上打發時間時看吧。我只看這些書,就想出去走一走。”

蘭芮聽出她話里的羨慕和落寞,便拍了拍她的手,打趣道:“六妹妹想去,那還不簡單,隨我回忠州,一路跋山涉水,沿途有看不夠的風光。”

蘭蕓眼眶泛紅,低頭絞著帕子不說話。

蘭芝不知是不是嫌氣氛壓抑,想活躍一下,脫口就道:“三姐姐快別這樣說,六妹妹好好的,何苦要去忠州受苦,哪像你,在京城過不下去……”

蘭蕓在她身旁,聞言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她回頭看了蘭蕓一眼:“我又沒說錯,那天安陸侯府三小姐說那些話時,你也在場的,祖母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才讓三姐姐回忠州的?”

這是事實,但當面說出來……這是送行還是給人添堵的?

蘭芮面色微沉,忍了又忍,終是覺的臨行前生出事端不智,便沒有接口,端起茶盞認真的拂去茶沫。

蘭茉瞪了蘭芝一眼。

蘭蕓又扯了扯蘭芝的衣角。

幾人的神情落入蘭英蓮的眼中,稍加分辨就能看出幾人的心思,蘭芝裝傻,裝出不知情的模樣揭人短處;蘭茉雖不滿,但也沒有替蘭芮辯駁半句,由此可見,她心中并沒真拿蘭芮當嫡親姐妹;蘭蕓則息事寧人。

當著長輩尚且如此,那無人時呢?

只想到這些,蘭英蓮的心如油煎。

大哥信守承諾,給了蘭芮一個身份,其他的,卻終是給不了……

她將手中茶盞擱在身旁的海棠高幾上,問蘭芝:“你祖母可曾說過,她緣何讓你三姐姐去忠州?”

“祖母說……”蘭芝一時就不知道如何回答,“祖母說,是三姐姐想回忠州去看望族親,她就允了。”

“既如此,那你怎么說你三姐姐因在京城住不下去,你祖母才讓她回忠州的?”

“這事家中誰都知道的……”

“誰都知道?你祖母與人說過?如果沒說過,而你卻這樣隨意加以猜測就脫口說出,旁人聽見了,還以為你祖母就是如此想的,平白的,認為你祖母是個是非不分之人,這可如何是好?”

蘭英蓮聲音很輕,語氣也很溫和,卻讓蘭芝漲紅著臉說不出話,她剛才已經承認老太太沒說,這時自然不能改口,不能改口,那她就是敗壞老太太名譽之人……囁喏半日,蘭芝站起來道:“娘親那邊還等著我回去,我先走一步。”與蘭英蓮行過禮,匆匆往外走,腳步凌亂倉皇。

蘭芮忍不住想笑,她沒想到姑姑會責問蘭芝,不過想想又覺的很正常,又有哪個娘親能坐視自己的孩子受辱?她想著,側頭看了看姑姑,卻見她眼神黯淡,凝視著房門的方向久久不語,絲毫沒有令蘭芝無話可說的快意。也是,訓斥小輩幾句,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哪用得著露在臉上?

蘭茉和蘭蕓本來就覺的局促,再聽姑姑責問蘭芝,更加坐不住,叮囑蘭芮兩句,匆匆辭了去。

房中又只剩蘭芮和蘭英蓮兩人。

蘭英蓮凝視了蘭芮半晌:“以后遇著這樣的事情,你不用忍著,你越是容忍,她就越覺的可以隨意欺侮你。這樣的人,就會蹬鼻子上臉”

蘭芮微怔,她以為,姑姑侍奉佛主十五年,心性早已歸于平淡,處事應該偏于以和為貴才對。

“這就好比兩國交戰,你進他退,你退他進,敵軍決不會因你退讓就與你休戰言和,肯定會趁機打的你無力反擊,進而得到最大的好處。反之亦然。只有你徹底的將敵軍降服,讓他怕你,愿意俯首稱臣,愿意連年進貢,這才能換取一時的安寧和平。”蘭英蓮徐徐說著。

這些道理,與時下流行的謙和恭讓相左,其他人聽見,恐怕會大呼謬論歪理,但蘭芮聽著,卻忍不住點了點頭,將兩人相交比作兩國打仗,打怕了打服了才能和平相處,這要何等強悍,才敢出此言?

不過,也不無道理,只是要看人而已,有些人,的確只能讓他怕你。

蘭英蓮見蘭芮沒反駁,微微頷首,起身就往外走,蘭芮送出去,到院門外才回轉。

日暮時分,除了霜降,玉桂四人都已回轉。蘭芮讓玉桂去于家給于惠宜送信,然后領著雙燕三人收拾行李。方理出模樣,玉桂就回來了,還帶了于惠宜送的三箱子東西,從吃食到書籍,凡是路上有用、于惠宜又想到了的,都裝在箱中。

蘭芮看著,眼睛發澀。

再見也不知是什么時候。

晚上,她去各院分別與長輩辭行。文夫人還不及囑咐她兩句,就因虎娃哭鬧,匆匆打發了她。趙夫人吳夫人那里,乏善可陳。最后,她去了勁松居見老太太。

老太太囑咐了她一些回去之后要與族親和睦相處的話,就沖秦媽媽點了點頭,秦媽媽進內室取了一張泛黃的紙交給蘭芮。蘭芮看了看左下角,殷紅的印鑒里匯通寶三字清晰可見,她不禁有些懵,匯通寶她知道,據說是大陳最大的銀號,其分號遍布大陳各府縣。

老太太道:“這是匯通寶通兌的銀票,仔細收著,回忠州后讓人兌換之后留在手邊花銷。”

蘭芮還是頭一次見銀票,她又看了看,這才知道上面的數額是兩千兩。

兩千兩……她突然覺的手中原本薄薄的紙變的很沉,甚至壓手。

她沒想到老太太出手會如此大方。

“回去之后,打賞下人幫扶族人這些事,不用鋪張卻也不用刻意儉省,若是銀子不夠,咱們家在忠州還有五間鋪子,你可以去柜上支取。”

此時蘭芮也有幾分明白,她此番回去,是代表這一房頭衣錦還鄉,老太太決不能讓她囊中羞澀,以至于被人看不起。

錢多傍身,花不完還可以置產,于她來說,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笑著應下,然后鄭重的跪下給老太太磕了頭。

當初老太太待她不算好,但慢慢的、憑她的努力,老太太竟成了這個院子里除大哥以外待她最好的人了。

老太太將她拉起來,撫著她的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明年這時,我就讓人去接你。”

不管如何不喜歡威武胡同,到真的上路時,蘭芮還是生出留戀,畢竟這里是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她回頭看了幾次。

而玉桂幾人,都低著頭擦眼淚。

蘭芮一行三輛馬車,在姑姑派來的十多名軍漢護衛下先行出城,并約好在德勝門外十里處的茶寮相會。紫藤中文此番去西南平叛,景陽帝欽點吳王為四川總兵官(恩,這個大家就當是明初的臨時官職,不要當作后來的常設官職)、平蠻將軍,統領正兵,蘭英蓮為副總兵、招討將軍,分領奇兵。

到得地方,蘭芮沒有下車,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在茶寮外,而后靜候姑姑的到來。

“三小姐。”車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蘭芮聞言,飛快的撩開車簾。

車廂外,魯先生頭戴銅盔身著戰袍,倚槍而立,瞧見蘭芮急切的臉,他黑紅的臉上立刻揚起燦爛的笑容。

“魯先生”蘭芮太激動,聲音微微顫抖。

魯先生不言,招手示意她下車。

因擔心出門在外不方便,蘭芮身上穿的是平日習武慣穿的棉布窄裉衣褲,這時瞧見魯先生的手勢,嫣然一笑,打簾跳下車。

她雙腳才落地,就聽身后傳來些微的異響,這異響旁人或者聽不出,但她卻再熟悉不過,這是兵器劃破空氣的聲音。

她大呼:“先生這是偷襲”

說著這話,她躬身往前竄了一步,恰好與魯先生刺過來的纓槍錯開一寸。而她不及松一口氣,魯先生的第二槍又刺了過來,她趕緊又往右挪了半步。

左避又閃,她輕易將魯先生接連刺過來的十幾槍躲開。

魯先生收住手,目露贊許:“這次的考較勉強過關,看來我不在京城這些日子,你還是用了功的。”

“我這也是怕先生責罰。”蘭芮玩笑。

這時仔細看魯先生,她立刻發現魯先生與從前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她又說不出來,只覺的魯先生比以前笑容多了,由始至終,他一直都笑著。

魯先生撇撇嘴:“你什么時候怕過我責罰?要是怕,從前就不會毅然決然的要棄武了。”

“先生這是舊事重提。”蘭芮訕笑,此時非彼時,當時她不知一家人厭棄她的真正原因,只以為是這副身體惹是生非的緣故,所以打算“改過自新”。當時那樣的情形,讓她再選一次,她肯定還是會放棄武技。

兩人說笑著,誰也沒提魯先生不辭而別的事情。

“稟魯統領、蘭三小姐,蘭將軍及大軍一刻鐘后便到,蘭將軍說此處不宜多做停留,請蘭三小姐先行準備,等大軍一到才好立刻啟程。”

這聲音很耳熟……

蘭芮心中一滯,循聲轉身,一丈之外所立的,果然是胡愈。

他不是應該在北疆嗎?怎么又會在這里?

饒是兩世為人,此刻蘭芮依舊做不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胡愈在騎射場跟她表白心跡,沒過幾日卻不聲不響的就去了北疆,一句話都沒留下。她數度權衡,覺的胡愈并非良人,所以她短暫的驚訝之后,就將胡愈拋諸腦后。

此時胡愈再次站在她的跟前,她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胡愈,為什么要與她表白心跡?

罷了,除了傷點自尊,似乎也沒什么關系。

蘭芮定了定神,淡淡的說道:“原來是胡二少爺。”

胡愈垂首避開蘭芮的目光,有些事,一步錯,步步皆錯。

他抱拳道:“請蘭三小姐先行準備。”

魯先生不覺兩人有異,只當是男女之間的尋常避諱,便在旁笑道:“原來你們認識。胡愈投到蘭將軍帳下,做了侍衛營的侍衛,此番蘭將軍去西南平叛,原本要將他留在北疆,但他主動提出要誓死跟隨蘭將軍,蘭將軍見他誠心,就準許了他隨行。”

蘭芮點了點頭,與魯先生施了一禮,轉身上車。

玉桂跟進車廂,絞了帕子給蘭芮擦汗,然后低頭倒茶,奉茶時,她欲言又止。

蘭芮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就說吧,車上也沒有外人。”

“奴婢……”玉桂咬著下唇,“三小姐要是覺的不便,可以跟英蓮小姐說一聲,請她不要安排胡二少爺到三小姐跟前來傳話。”

蘭芮笑了笑:“欲蓋彌彰,姑姑問起為什么,我怎么回答?算了吧。”

玉桂還要說,突然聽見隆隆的聲響,知道大軍已到,便閉了口。

蘭芮挑簾往外看,只見官道上揚起陣陣塵土,隱約可見輜重車馬,她趕緊將車簾放下。

隆隆之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蘭芮這才察覺所乘的馬車開始前行。

趕車的是軍漢,趙大財一家子都在京城,他自然不能跟去忠州。老太太本想另找幾個得用的車夫,可急切間可靠的人不好找,正為難時,秦媽媽說英蓮小姐那里或者有合適的,這話提醒了老太太,當即便讓秦媽媽去問。結果沒過兩個時辰,就有三名軍漢上門,據說原來是負責押運糧草的。

一路南行,蘭芮沒有見到姑姑,直到天快黑時,馬車才停了下來,很快車外傳來一個聲音:“蘭三小姐,蘭將軍讓屬下告訴你,大軍將在前面扎營,讓你車停時不要著急下車,免得被不懂規矩的軍漢驚擾。”

又是胡愈。

隔著簾子,蘭芮應了聲:“我知道了。”

外面沒了聲音,隔好一會兒,蘭芮才聽見腳步聲遠去。

玉桂趁機用固定在車廂上的炭爐煮茶。行軍與游山玩水不同,行路又快又急,她們所乘的馬車要跟上大軍,車夫一路都是揚鞭策馬飛奔。速度太快,原本還算舒適的馬車不停的顛簸,怕沸水濺出來燙著人,她們根本不敢煮茶,只能喝暖瓶中的白水解渴。而就是白水,蘭芮也不敢多喝——在四周毫無遮擋的恭桶方便實在不是好體驗。

茶煮好,蘭芮讓玉桂分出一半給另一輛車上的雙燕幾個送去。

喝了熱茶,又吃了兩塊松子糕墊肚子,蘭芮這才感覺身上有了力氣。

“再煮一壺茶備著,一會兒要是能見到姑姑和魯先生,他們也好有口熱茶喝。”

玉桂笑道:“英蓮小姐可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哪里就沒有熱茶喝?”話雖這樣說,但她還是麻利的將茶煮上。

蘭芮挑簾往外看了一眼,天黑,她什么也沒看見:“那可不一定。”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又動了,再次停下,蘭芮發現旁邊有一座帳篷。

而頭戴紅盔手持青甲的姑姑則早已侯在帳篷外。

第108章飯食

軍中沒有京城勛貴之間的那些規矩,蘭芮沒等玉桂下車擺腳凳,直接從車轅上跳到地上,笑著上前去,喚了聲:“姑姑。紫藤中文”

蘭英蓮微微頷首,“走吧。”說完轉身,身上的青甲發出赫赫的聲響,矗立在帳篷門簾兩側的軍漢見了,連忙撩起門簾。

蘭芮跟上去,與姑姑一同進了帳篷。帳篷里的陳設一目了然,左側有一張窄木床、一套圓木桌和一個嵌著銅鏡的梳妝臺,右側擺著銅盆銅壺炭爐等日常用品,與清風館的家具相比,這些家具無論還是材質做工都顯得粗鄙不堪,但這是行軍途中,能有床可睡,蘭芮已經很感激了。

見蘭芮面露驚喜,蘭英蓮進門時臉上的肅穆一掃而光,笑道:“我知道你帶著被褥等物,沒讓人準備,你看看還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門外的兩人就是。”

說到被褥,蘭芮的確帶了好幾套,不過是擔心連夜趕路,預備馬車上用的。

“我一會兒吩咐玉桂她們張羅,姑姑不用操心。”正說著,玉桂進來了,手里拿的正是馬車上煮好的茶,蘭芮看見,接過茶壺茶盅放到圓木桌上,“這茶是方才在馬車上煮的,姑姑嘗嘗,看玉桂的手藝如何?”

蘭英蓮看著蘭芮將茶盅遞到自己跟前,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在威武胡同用早點的情形,蘭芮也是這樣笑瞇瞇的夾著一塊玉米餅讓她吃……她眼中笑意漸濃,端著茶盅一飲而盡:“清香甘醇,很好。”

有人在帳簾外大聲道:“稟蘭將軍,飯菜已經備好。屬下是現在讓人送進來,還是再等一會?”

還是胡愈。

玉桂悄悄看了眼蘭芮。

蘭芮神色未變,一日之內見過幾次,不可能會再有驚異的感覺。

“姑姑,雙燕她們幾個還在外面,這些事交給她們去做就是了。”

蘭英蓮點點頭:“也好。”

玉桂不等蘭芮吩咐,快步走出去,很快就端著食盤進來,身后還跟著雙燕幾人。

飯菜很簡單,一碟糖醋白菜一碗素三鮮湯外加兩碗米飯。

蘭英蓮看了看,眉頭微皺:“我忘了吩咐伙夫加菜,這是按照我平常的規矩做的,你要是吃不慣,我這就讓他們重新做。”

蘭芮連忙搖頭,“荒山野地,能吃上熱菜熱飯已經很好。”

蘭英蓮沒堅持,不知為什么,蘭芮身上沒有養成驕嬌二氣,她倒覺的很是欣慰。

兩人低頭用飯。

菜得味道很一般,糖醋白菜醋太多,能將牙酸倒,素三鮮湯鹽多放了一倍,這一年蘭芮的嘴養叼了,這樣的菜在口中如同嚼蠟,見姑姑吃的很香,她很小心沒有露出半分。

帳外又有人道:“蘭將軍,吳王殿下讓人送東西過來。”

蘭英蓮聞言看了蘭芮一下,擱下碗往外走。回來時手里多了兩個食盒,蘭芮耳力聰敏,她聽見了姑姑與來人的對話,因此知道食盒里裝的是飯菜,她和姑姑現在吃的是軍中伙夫所做的,而吳王殿下自帶了兩個廚子隨行,食盒中的飯菜就出自這兩個廚子之手。

蘭英蓮略微解釋了一下,吩咐玉桂將食盒打開。

食盒蓋子揭開,香氣立刻四溢開來。

蘭芮吸吸鼻子,心想這吳王倒是個會享受的。

蘭英蓮讓蘭芮換了一碗米飯,自己依舊端起先前的碗就著糖醋白菜吃。

兩人用過飯,蘭英蓮吩咐玉桂幾人去隔壁的帳篷用飯,而后正色與蘭芮道:“隨后幾日我公務很忙,很難顧及到你,我撥了一個侍衛給你,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他就是。這侍衛你也認識,他的生母與你娘親是姐妹。”

“您說胡二少爺?”提到侍衛的時候,蘭芮隱隱就有預感會是胡愈,因為她一日幾次見他,顯然是姑姑覺的他們相識,更方便說話,才特意安排的。

蘭英蓮點頭:“正是,他出自侯門,比軍中那些斗大的字不識兩個的兵士知道規矩,又與你是舊識,所以我就讓他照顧你一路的食宿。”

一路照顧食宿,幾乎是朝夕相處。

蘭芮怔了一下,還是覺的這樣不妥當,“姑姑,還是另換一人吧。”迎上蘭英蓮疑惑的目光,她笑了笑,“胡二少爺身份尊貴,讓他在我身邊做雜事我實在擔不起,再說,他投到軍中也是想掙一份軍功,以后回京好借此奔個好前程,現在這樣跟在我身邊,倒耽誤了他。”

蘭英蓮聞言笑起來:“他投到我的帳下做一名侍衛,那他就再也不是安陸侯府的二少爺,在我眼中,與那些軍戶出身的兵士毫無二致。至于掙軍功……”

“報——”

一聲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來。蘭英蓮聽見,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稟報蘭將軍,巡夜的軍士在山邊發現幾個形跡可疑之人,已經拿下,魏百戶懷疑是叛軍細作,請蘭將軍過去拷問。”

蘭芮吸了一口氣,細作,聽著這個詞,似乎覺的離戰爭越來越近了。

蘭英蓮神情凝重,騰地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帳篷。

這種情形,蘭芮自然不好再拿換人這樣的小事去煩擾姑姑。

她坐了一陣,玉桂幾人回來,幾人合力,迅速將床鋪好,又打了熱水讓蘭芮洗漱。

許是趕路太累,她頭一沾枕頭便睡著,隔日醒來,只覺神清氣爽。

接下來十來日,天亮趕路,天黑安營扎帳。

蘭芮再沒有見過姑姑,就連魯先生也沒有見過。胡愈恪守本分,不遠不近的跟著,沒有與她多說一句話,只將所有雜事安排的妥妥帖帖。而吳王那里,早晚照例會讓人送來一份飯食。

離忠州越來越近,路也越來越難走,蜀地多山,他們不是在茂密的山林中臨時伐出一條道勉強通行,就是從建在懸崖上的棧道上穿過。

再往后,不知馬車還能不能通行。

蘭芮常年練習騎射,馬車不能通行時還可以騎馬,而玉桂她們幾個,到時除了步行,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蘭芮沒有特別留意,依舊察覺大軍入山之后一直處于高度戒備狀態,巡夜的軍士增添了三倍不止,而這兩日更是白天也有不少軍士騎著馬沿著蜿蜒前行的隊伍來回巡邏。她猜想,大概是擔心細作混入軍中。

第115章落定(二)

蘭芮去見了蘭道明和柳氏,說明想去軍中與魯先生辭別。紫藤中文

兩人聽完蘭芮的話,柳氏眉頭微顰,嘴唇微張,卻到底沒說話。

蘭道明撫須頷首:“懂得感念師恩,很好,去吧。”側臉看著柳氏,“我見你這兩日熬夜給英蓮做皮襖,可做好了?要是做好了,讓芮兒一同帶去,省的再讓人跑一趟。”

蘭芮也去看柳氏,柳氏眼中有些許懊惱,就像是,被人看穿心中秘密似的,不過她很快恢復先前的神情,轉身命祝二石媳婦去房中取。

老小老小,不管從前是怎樣了得的人物,上了歲數后,或多或少的都帶著點童真。

蘭芮想著這些,微微感嘆,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她深知眼前兩位老人是如何的孤單,雖誰也沒在她跟前明言,但他們的心底,肯定早已將姑姑當著自己最親的人。

祝二石媳婦很快回來,身后跟著兩個健碩的婆子,兩人合力抬著一只半人高的柳條箱子,箱子似乎很沉,壓的兩人膝蓋打彎。

蘭芮見著,雖意外,卻沒覺的吃驚,

她適時告辭。

與胡愈同來的,還有孟虎等十名送她來青峰鎮的侍衛。

在忠州府城被蘭芮懾服的除了那個什么統領,還有孟虎十人,他們都是世代軍戶出身,沒那么多的規矩講究,遠遠看見蘭芮,都咧著嘴笑,很高興,也很親熱,等蘭芮走到近前,紛紛問好。

蘭芮笑著打招呼,目光卻飛到他們身后,胡愈正指揮著車把式往車上搬糧食,比她印象中更黑更瘦,倒是目光炯炯,精神氣十足。

似乎有所察覺,胡愈掉轉頭,見蘭芮正看他,怔忪一下,幾步走過來,抱拳躬身拜下:“謝三小姐再次相助。”

蘭芮身子微側,“胡二少爺言重了,這次的事情,是從你讓出躲避處給我和玉桂而起,算不得是我助你。”

“我是謝三小姐贈藥之恩。”胡愈道。

蘭芮想說,藥不是她的,她只是動了動口。但是,她沒說,她突然覺的這樣讓來讓去很沒意思,他愿意謝她就謝吧。

一旁的孟虎嗤笑著拍了胡愈一掌:“我知道你是公侯家的少爺,家中規矩大,可軍中不是你家,處處都講那些虛禮,哪還有半點軍中男兒的豪氣在?”

就有人在旁邊附和:“讓我們這些粗人看著,真是別扭的很。”

胡愈一愣,立刻朗聲大笑:“孟侍衛說的是。”他又去指揮車把式搬糧。

孟虎擺擺手:“你們幾個愣著做什么,還不去幫著搬糧。”

一下子就只剩下孟虎和蘭芮主仆幾人。

蘭芮微微覺的奇怪。

孟虎笑了笑:“咱們粗人,就看不慣他那樣子,文文弱弱的,沒一點男子氣。不過聽三小姐和他說話,滾石時他似乎也爺們了一回,這樣的話,倒是我看走眼了。”

蘭芮從前沒看出來,這孟虎還是個話癆。她笑笑,孟虎沒明說,但她還是聽出來了,胡愈受了他們排揎,所以剛才只有他一人做事,這樣的事情在哪里都不少。現在孟虎讓人去幫忙,等于就是認可他了。

蘭芮問:“孟侍衛,平叛大軍的糧草可還充裕?”

姑姑半月送過兩次[聚書庫]

信來,但信中報喜不報憂,她知道這次丟失糧草肯定會對這次平叛有所影響,可卻不知道影響有多大,會不會累姑姑被皇上降罪。

孟虎摸摸鼻子,“這個……是軍中機密,我只是蘭將軍身旁的侍衛,根本無從得知。”

見他眼神躲閃,蘭芮就知道他并非真的不知,只是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罷了,她便換了種說法,“孟侍衛,這半月軍中飯食同從前相比,有何不同?”

糧食不寬裕,飯食肯定有所差別,差別的大小,足可以看出糧草短少的情況是否嚴重。

孟虎難以置信的看著蘭芮,半晌,方嘿嘿笑起來:“三小姐關心咱們伙食,那我倒可以說說。從前早晚糙米飯管飽,一菜佐飯,隔三日加一次葷菜打牙祭,中午是一人五只饅頭。如今早晚糙米飯有了定制,一人一碗,佐飯的菜也從以前的兩勺減至半勺,而中午墊腹的饅頭,也由五只變成一只。”

這樣看來,應該很嚴重。

蘭芮抬頭看了看孟虎,剛才沒注意,其實他好像也瘦了不少。

糧食很快裝好。

柳氏將自己平常用的馬車給了蘭芮,而蘭道明擔心這來之不易的兩萬斤糧食有所閃失,又派了五十名鄉勇護送。

蘭芮只帶了霜降,玉桂不放心,執意要跟著去。

蘭芮笑道:“趁我不在,你們幾個也去見見親戚吧,回來這么久,也只放你們出去過一次。”

雖說她們父母兄弟都在京城,但不論親疏,總還有親戚在忠州。

蘭芮沒等她再說,便上了車。

一路行進,很快到了忠州府城。

孟虎來與蘭芮商量,“三小姐,出了府城,還要翻過一座山才能到大軍駐地。我看車把式凍的手都僵了,擔心進山后他們手腳靈活會出事,就想出城后停下煮點熱水喝,順便吃個饅頭墊腹,等身子暖和了再走。”

現在已進臘月,雖少蜀地冬天很少下雪,可臘月的天氣同樣能凍死人。

只是,孟虎是侍衛隊長,這一行人以他為尊,蘭芮沒想到,他竟然會與她商議。

“軍中事務,不是我可以置喙的,所以孟侍衛無需與我商議。”

“論功夫論制敵,我都不如三小姐,因此有三小姐同行,這樣的事理當要問過三小姐。”

隔著車簾,蘭芮不知孟虎的神情,但他語氣非常坦然,好像理所當然似的。

蘭芮忍不住撫了一下額頭:“那就依孟侍衛所言。”

“好。”

蘭芮又問:“不知那五十名民勇可帶了干糧?”

孟虎他們的饅頭是從軍中帶來的。

孟虎笑起來:“三小姐放心,他們比咱們待遇優渥,拿的可是全肉包子。”

這一次沒有在城中遇上征糧的叛軍,他們很快出城,孟虎選了一塊臨近溪水的平地暫歇。

蘭芮也下了車,孟虎正在分派屬下各司其職,這一次,他讓胡愈搭灶燒水——可以順便烤火,算是優差。

胡愈看了看孟虎,又瞧了瞧蘭芮,道:“還是我負責巡視吧。”

孟虎瞪了他一時:“愿意領最苦的差事,倒是不錯。”

娜晦桂沒走多久便回來了說奴婢拿了從西峰鎮帶雜姐龔心說要給魯百戶送去問門口的侍衛魯百戶的營帳怎么走那侍衛詫異的看著奴婢就像是看傻子似的好半天才給奴婢指了方向奴婢一看他手指正是英蓮姑奶奶的營帳。紫藤中文”

蘭醬有此吃驚倒不是因亞桂說的話而是玉桂這個人,玉桂剛走時她就后悔了打聽魯先生歇在哪里當然不好直接問那此膀大腰圓的軍漢男子又不像女子兀事喜歡八卦什么事說說話聊聊天便知道了。而營地除了她和玉桂便只有姑姑是女子姑姑是當事人肯定不能問她一句話便是玉桂根本無人可問,

沒想到玉桂竟然拿著點心便問出來了其實這此點心本來就要給魯先生送去的。

念頭閃過她很快想起亞桂話里的意思低聲呢喃他們真是成親了。

玉桂笑起來三小姐這是什么話英蓮姑奶奶和魯姑老爺成親的事全營的人都知道難道這還有假?”崗讓她去打聽時沒說為什么她自然而然的以為蘭芮是擔心魯先生負責巡防歇宿在營地外圍沒有和蘭英蓮圓房,

太突然我只蘭覺的詫異。”蘭肖沒說太多她想著初見姑姑和魯先生的情形心里的那和奇怪還是沒辦法消去。

聽三小姐這樣一說奴婢也覺的突然口”玉桂心里一轉一下子明白了蘭崗心中所想便看向蘭芮三小姐要不奴婢再去一趟英蓮姑奶奶的營帳?從前也是奴婢時常去替英蓮姑奶奶收拾營帳。

同房還是同眠只要細心肯定能從營帳里看出蛛絲馬跡。

蘭芮有瞬間的心動但很快搖搖頭否定了玉桂的提議。州才讓亞桂去探問還勉強說得過去再去姑姑的營帳實在不是她作為侄女應該做的。

亞桂也就沒多說,

晚上又攻了一次城。外面燈火通明戰鼓喀天而蘭英蓮卻和蘭崗閑閑的在營帳里吃飯蘭芮不免有此好奇,

蘭英蓮大概看出蘭芮心里的疑滅笑著解釋每日去鬧鬧楊鐵明才不會起疑。”

言下之意便是戲墜守城的叛軍。

蘭醬愕然很快明白姑姑這是一面迷惑叛軍讓叛軍以為城外的朝廷軍隊不過如此從而放松警恨一面爭取時間制作纓槍做著攀巖入城的準備,

只住了一晚蘭崗便準備回西峰鎮。這是蘭英蓮吩咐的一來戰事如火如荼等糧草從成都府運抵播州便要大舉攻城她擔心蘭醬在此會有危險二來她正在替吳王和蘭芮的事情費、張羅蘭崗還是須得避諱忠樹倒沒人說什么可萬傳到京城那此人的耳中又是一堆的麻煩。

其實蘭芮也沒有打算長住。她帶了二百民勇來這二百民勇每日要吃飯而且吃的都是平叛將士的口糧她在這里多住一日便讓平叛將士少半餐的口糧。

出了營地林文趕上來在車外與蘭醬說話我們殿下率領的購糧隊伍就在小姐之后三小姐不用擔心遇上流寇。”

蘭醬微微驚訝她知道會有人去成都府購糧卻沒想到是吳王親自去,

提起吳王她心里還是有此怪怪的。這些日子她對自己婚事有此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很少去想順帶的也從不想吳王這人。她能迅速的調整心態或者是從心底認為姑姑不可能害她所以她才放任不管,

不過她還是頭一次知道從播樹去成都府要經過忠州。

蘭醬客氣了幾句。

林文笑道我還沒謝謝,姐送的杏i餅呢哎那真叫一個美味啊我吃了兩塊其余的沒舍得吃。林文幾次與蘭芮接觸喜歡蘭菌的爽利不知不覺話便多了。

蘭醬笑起來口她知道軍中糧食短缺生活肯定艱苦這次乘便買了許多糕點帶著給相識的人都送了幾盒。

林文也在其中。

幾盒杏仁餅不算什么林侍衛嬰是喜歡我下次來再給林侍衛帶一此就是。”

那敢情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林文才策馬回去跟吳王回話。

吳王道讓你去傳兩句話怎么用了這么久?阻著道耽誤了后面的人行進。”

林文怎么都覺的吳王今日話音不掰心里暗忖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錯了?是了蘭三小姐很有可能成為吳王妃殿下知道自己在那邊有說有笑肯定會不高興這樣一想他額上便浸出了一層細汗不敢再有隱瞞恭聲回答昨日一小姐讓人給屬下送了幾盒杏仁餅屬下順便跟卜姐道謝所以多說了幾句。”

吳王抬頭杏仁餅門好吃嗎?”

林文說話更加小心翼翼屬乍吃了兩塊味道不比宮里御廚做的差要不屬下拿來殿下嘗嘗?”

吳王很快恢復常態帶著溫和的笑容不用。

林文吸了一口氣以后還是要與絲三小姐遠著此,

一上午風平浪靜山間野地連個路人也沒遇上,吳王率領的運糧隊伍不緊不慢一直與蘭崗行人保持半里地的距離絲崗也看出來了她怕耽誤吳王購糧便令民勇加快了腳程。

中午的時候一個叫山青的,太監來問蘭崗要不要停下來吃此干糧。

蘭醬想了想道我們這邊無所謂后面的將士要停下歇息我們這邊便停要是后面的將士不停那我們這邊也繼續趕路就是。

山青十七八歲的年紀白白凈凈看著很文秀他聽q芮這樣說輕輕笑起來五日前軍中就改行兩餐的規矩。

這便是說后面購糧的隊伍沒有停下的必要吳王讓人來問蘭崗是遷就她這邊的民勇,

從細枝末節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從這件事看吳王雖身居高位卻能顧忌別人應該不是那袖洲慎自用之人。不過也不奇怪賢妃性子溫和兒子隨母親嘛。

蘭崗嘴角上揚她這也算是苦中作樂。她和吳王很有可能會湊成一對搭伙過日子能發現吳王的可取之處總比發現吳王短處讓人高興此,

她揚聲說還請公公跟吳王殿下說一聲下午便能到忠樹我們這邊沒有停下用餐的心安。

山青應諾著去了。

蘭醬又吩咐下去讓人加緊趕路回西峰鎮再用飯。

不知是不是應了林文早上的話他們真的遇上流寇了。

前頭民勇的管隊慌慌張張的報到蘭崗這里。

蘭醬有此慌難道真的又要打仗?她走到車轅上極目望去只見山澗中堵滿了人衣衫襤褸浩浩蕩蕩少說也有一千多人,

玉桂跟了出來看清少面的狀況驚慌失措三小姐這可怎么辦啊?”

蘭崗定了定神向后看了眼蜀地山路彎曲吳王的購糧隊伍離得遠只聽見聲響一時看不見在哪兒自然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她問那個管隊。

管隊早已經估算過一口答出五千蘆公。”

五千人掰一千人五個打一個輸叭可能性很低,

蘭醬心中大定管沁和玉桂回過味來慌亂的神色很快散去。

蘭醬吩咐管隊命人原地不動只要流寇不動手你們也不準先動手。等吳王的人趕上來再說。”

管隊領命自去,

蘭崗讓玉桂中自己坐在車轅上以便觀察前面的情況。

管隊約束民勇,

然后流寇有人上前來喝問這隊民勇的來歷,

看情況不像是在此伏擊而是兩隊人馬狹路相逢了,

管隊不屑的喝道我們是西崛鎮蘭家的車中所坐的是蘭家九房的小姐九房三小姐的名頭聽過識相的趕緊將路讓開口遠遠聽見蘭芮愕然難道自己在管隊心中與絲家一樣也有震懾的作用。她正等著那人反駁卻聽那人吃驚的問你說蘭家九房的姐?就是那個在忠州將猴二那廝刺傷的九房三個姐?

蘭醬忍不住想笑原來自己在忠州將猴二打傷的事情早已傳揚出去

那人轉身回去了應該是去與頭領商議。

管隊又來與蘭芮回話采的是忠咐言撫使手下的一隊人馬。

蘭崗恍然。姑姑駐扎忠樹時一次突然襲擊便將忠州宣撫使一舉擊敗并將其擊殺富撫使名下的叛軍本就是烏合之眾由頭領帶著各自散去,猴二也曾經是富撫使帳下的一名頭領難怪方才那人聽說過她n

想到猴二她自然而然又想起了胡愈。

心里無端冒出一股郁結之氣。

蘭醬又吩咐管隊上前守著。

原本以為掰方會就此散去沒想到對方見蘭芮只帶著一百民勇想以多欺少堅決堵著路不讓還揚言嬰蘭崗m行將值錢的東西交出來J

蘭崗嘆息她一心想以和為貴可總有人通她出手,

她正要吩咐再次來跟她回話的管隊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她和管隊齊齊回頭只見吳王領著林文翼十幾人策馬前來他們身后跟著跑步前行的軍漢。

她極快的與管隊說吳王殿下若不先報出自己身份你切不可多言,她這樣說是擔心掰方知道吳王的身份想要立下頭功全力圍攻吳王。吳王看起來不是弱質書生可拳腳功夫有多好她也沒有見識過,

管隊呆了呆暗忖乖乖那便是龍子龍孫啊。不等他回答吳王等人已經到了近前。

吳王掃了蘭芮一眼三小姐請坐中。”

話音落下人已經去了很遠。

蘭醬想了想吩咐車夫將馬車挪到靠近讓崖的位置盡力讓出路來給后面的將士通行。

又吩咐管隊你們雖然記練有素但平叛的將士多年征戰你們到底比不上你將手下的人約束好退到一旁觀戰。

管隊走了蘭崗坐內。

有人上前去制故她自然求之不得。

再說五比一就這樣吳王也輸了那真是太丟臉了。

亞桂悄眼打量蘭崗見她安安靜靜的看上去很悠閑便有此好奇三小姐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蘭醬頭也沒抬反問她你很擔心?”

亞桂道也不是擔心”

那不就結了你都不擔心我擔心什么?”

玉桂想說可迎敵的是吳王啊。但這話只在心里過了過沒敢說出來她知道吳王是蘭芮心中的根刺。

這訓仗沒有任何懸念吳王率領的購糧隊伍完勝,

還是管隊來跟蘭芮稟報的末了一臉傾慕的描述吳王殺敵時的情形,姐沒看見吳王殿下真是英勇啊手握纓槍一路過去一步一槍一槍刺一個如入丸人之境很快就將流寇沖散了。那些個流寇嚇得抱頭鼠竄躲入山中不敢出來吳王纓槍的造詣一點都不在英蓮姑奶奶之下”

蘭醬很是詫異看樣子她是低估了吳王。

這管隊四十上下與姑姑年齡相仿姑姑又是在忠州長大的也就是說他肯定見識過姑姑的拳腳他說吳王的纓槍造詣不在姑姑之下那便是有憑有據的。

這算不算是吳王的另一項優點?

管隊走了玉桂眼里笑吟吟的三小姐要不要我拿此綠豆糕給您墊腹?

蘭芮確實餓了便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山青又來了代吳王問了此可寶了驚嚇之類的話殷勤中卻又不卑不亢。

蘭崗沒有自作多情的去多做聯想只理解為應酬。她又聯想到了賢妃面面俱到又很有親和?吳王不惶是她所生。

吳王去成都府購糧不可能押解俘虜只將流寇打散了便重新上路,

這一次吳王和一千將士走前面蘭醬一行人緊隨其后。

再初終于到了忠州,

蘭醬和吳王在城外分手當然只是讓青在中間傳了幾次話。

回到西峰鎮銀鎖遠遠的出來迎她三小姐二老爺來了。

蘭芮以為”她回來后”因吳王的事情”她必定會受封磐太太的貴難”可一連幾日”老太太那邊漫說貴難”連關于吳王的話都沒提一下。紫藤中文

這”太讓她奇怪了。

她想”是不是老太太還不知道?只是她很快否定了”家中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老太太肯定知道就算“姑姑”再允諾不讓她受委屈”可“姑姑”畢竟只是姑姑”中間隔著一層”出面操持她的婚事根本于理不合”所以”她要得到主動權”就必須告訴老太太”得到老太太的司意。

不過老太太不提”倒正遂了她的心意。有姑姑操心”她其實打心底也不想提這事。

蘭家最近喜事連連”蘭淵成親”蘭菜出嫁”蘭芝議親”吳夫人有孕”這樣一來”姑姑成親的事情在蘭家大多數人的心中也只略微覺的詫異而已”好奇的”問蘭苗幾句”不好奇的”只當沒這回事。

這更讓蘭苗松了口氣”但是”心底又替姑姑覺的不值”姑姑在陣前拿命去拼”換來一家人的榮華富貴”而一家人待姑姑”淡漠的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倒是西峰鎮大房家財的事情被人問起的次數多些”馮媽媽問過”吳夫人問過”蘭芝問過“

“三小姐在嗎?”

玉掛聽出是錦橙的聲音”一邊打竄一邊往外走:“E三小姐在”姐姐請進來吃杯茶吧。”出門看見一個高瘦干練的婦人”她微微一愣”旋即想起是于家的仆婦”姓井”上次她們從通州回來時來過一次。她忙笑著喚了聲:“E井媽媽。”

井媽媽笑了笑:“姑娘好記性。”

錦橙見狀說明來意:“E井媽媽來替于大小姐送東西。”

玉掛連忙請兩人進屋。

蘭苗早已聽到聲音”三人進屋時”她已經坐直了身子。三人見了禮”蘭苗命人擺凳子上茶。

錦橙猜到井媽媽專程來送東西”肯定帶了于大小姐的話要與蘭苗單單獨,趁機告辭離去。

她一走”擺好茶果的玉掛跟著出門。

屋里沒了人”井媽媽笑說:“我們小姐特地讓我來給三小姐道謝”三小姐讓人送去的石雕我們小姐很喜歡”一見之后愛不釋手”立刻擺在了書案前。”

西峰鎮上有個石雕鋪子”很小”小到門臉只有兩塊門板”一看就知生意清淡。蘭苗進去看了次”乍看之下覺的所有石雕粗制濫造,但仔細觀看,便能體會每一個石雕都有獨特的韻味”一句話”這家鋪子里的石雕不以做工精細見長。她想于惠宜肯定喜歡”便帶了一盒拳頭大小的生肖石回來送她。

蘭苗客氣幾句”說:“惠宜姐姐百忙中還讓媽媽來一趟”真是”太見外了此“不是很快就要天天見面了么?到時還怕沒機會跟我道謝?”

“三小姐說的是。”井嫣媽呵呵笑著,又說了幾句閑話”斂去臉上大半笑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捧到蘭苗跟前”“這是我們小姐給三小姐的信。”

蘭苗接過信。

井媽媽起身:“家里還忙著,我這就回去了。”

蘭苗送她出門”心里卻有此不安”亍惠宜沒幾日就要過門”兩人很快要見面”她有事吩咐井媽媽帶個話就是”可她沒有,而是大費周章的借著表達謝意送了一封信來。她不得不猜”這封信很重要。

念頭閃過”她用指甲挑開封泥。

信里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勸她不要將外面的流言蜚語放在心上。

收起信紙”她怔了怔:流言蜚語”什么流言蜚語“

玉掛進來收碗筷”見蘭苗發呆,喚了聲:“三小姐?”

蘭苗擱下信:“這幾日”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傳言?”

玉桂下意識就停了手中的動作,眉頭緊蹙:“奴婢這幾日都在清風館”沒出去過“趙大叔每日都要出門”要不奴俾去問問他?”

蘭茵點點頭。

玉牲疾步去馬廄”又很快回來。

蘭苗見她胸前起伏不定”臉色青白”知她肯定打聽出了什么”便道:“說吧”反正我都會知道。”

“三小姐,“”玉牲咬著下唇”心里猶豫不決”趙大財雖告訴了她”可也告訴她老太太下令不準將外面的閑言碎語帶入府中”片刻后她終是說出了口”“其實也沒什么,“就是那些嘴碎的”說三小姐嬌蠻霸道、恃寵而驕、粗鄙任性“”,說到這里”她悄悄看了蘭苗一眼”見蘭苗臉上并無怒意又才接著往下說”“又說本來三小姐是衛王妃人選”可皇上得知三小姐品行不端”立刻讓禮部的人將三小姐的名字去了,“還說三小姐不甘心失去王妃的位置”又利用去忠州的機會”接近吳王殿下“三小姐”這些話都是市井無知小民茶余飯后的胡言亂語”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蘭苗原本早已有了猜測”讓玉掛去打聽”只是想證實而已。因此這時得知傳言內容”心里反而沒有多少詫異和憤怒。

她只是在想”這些傳言”肯定是圍套的一部分。

要不然”市井小民如何得知這些事?還知道的這樣詳細。

先設計讓她撞見吳王泅水”以蘭家的勢力”逼得吳王妥協”又將當日皇上的話傳的市井小民皆知“

一石二鳥。

蘭家和吳王都難以幸免。

蘭家毀的是名聲。而吳王左右為難”娶吧”有皇上的話在前”他娶一個如此不賢淑的女子為妃”離皇位又遠了一步:不娶吧”蘭家為了名聲”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是蘭家女子因此出家或者自盡”那蘭家必定和吳王勢不兩立。

這圈套真可謂惡毒。

蘭苗一直不說話”玉牲心里發急”可口中來來去去的只那么幾句勸慰的話。

蘭苗無力的擺擺手:“你去吧”我想靜一靜”還有祖母和娘親那里”你過去說一聲”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能過去請安。”

玉掛猶豫半晌”到底還是出去了。

蘭苗在先前的矮榻上躺下。她此時才明白”不是老太太不問”不濤難”而是老太太正忙于處置這事”根本無暇理會她。至于家中其余人,“她這時仔細一想”才記起他們有兩日沒有和她搭過話了”只是她沒有留意罷了。

勁松居里”老太太神情陰郁”連飲兩盅涼茶”嚇得泰媽媽手忙腳亂去攔阻。

老太太卻奮力將茶盅扔到地上。

平常她最看不慣文夫人砸東西”可今日她卻砸了杯子!

泰媽媽苦笑道:“老太太”仔細氣壞身子,“這事總有辦法應對過去的“”

老太太頹然的癱在椅子上”喃喃說道:“有辦法“哪有那么容易,“英蓮說”她有辦法讓皇上點頭”我想著”她在北疆立下赫赫戰功”皇上總會給她此臉面”這才勉強答應了”沒在三丫頭跟前表露絲毫,“可是”她那邊還沒有頭緒”傳言已經滿天飛,,“前一次只是傳出三丫頭品行頑劣”便已經讓蘭家在達官顯貴之間跌了面子”這次還說她魅惑皇子,,“蘭家顏面何在”蘭家女兒的顏面何在?安陸侯府那邊是太后賜婚”他們不敢說什么”可四丫頭呢?你沒聽剛才那個媽媽說的那些話”賀家退婚之意已經很明顯!”

還有一句話老太太沒說”她答應吳王和蘭苗的親事”是因為蘭英蓮要將蘭苗過繼到自己名下”以后絕對不會牽累蘭家”哪里知道”蘭家到底還是被牽累了!要是早一步過繼”蘭家的名聲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秦媽媽說:“有吳王殿下和賢妃娘娘在”賀家不敢亂來,剛才那個姚媽媽說那些話”不過是想讓老太太難堪”繼而主動退親。紫藤中文

先前是老太太生氣”沒想那么多”此時慢慢冷靜”立刻覺的泰媽媽的話很有道理。賀家的意思很明顯”蘭家能知難而退因然好”若是蘭家不理會”繼續與他們議親”他們礙著吳王和賢妃”半推半就應下也沒什么不可。可這樣一來”蘭芝進門就矮了半截”再也算不得是低嫁。

老太太哼了聲”“一個小小的知縣”竟然也敢唆使府里的媽媽來跟我叫板!罷了”先不理會他們”等淵哥兒的親事辦妥了再說。是了”你趕緊開庫房”取了那套前朝的水墨文房四寶送到于家去”就說是無意所得”寶劍贈英雄”我特地送去給于大人的。你和林夫人說話時留心些”看能不能聽出于家對這事的態度。”

泰媽媽應道:“是。”

直到掌燈時”泰媽媽才回來”進了老太太的房間”立刻將門反手關上:“奴婢去于家時”見著于大人了。”

“于大人說什么了?”老太太立刻坐直身子”女眷間遣貼身媽媽互相傳信送物”很少由男主人親自傳見”有”那便是有重要的話要這位媽媽帶回去。

泰媽媽說道:“于大人只說”三山庵很是不錯。”

老太太聞言色變。她本以為于洪特地見泰媽媽”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卻沒想到于洪只是提醒她”讓蘭苗出家保全蘭家的臉面。她也知道”此時讓蘭苗出家或者自盡才能全蘭家的臉面可蘭英蓮那邊怎么辦?

不對“,“若是只為說這此人人皆知的方法于洪不會單獨見泰嫣媽“。

那”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大人有沒有說別的?”

泰媽媽搖搖頭”對于這句話”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太低頭沉思”電光火石之間她洗然大悟。

于洪這是讓她以退為進。

蘭家默默將女兒送去庵堂出家”升斗小民或者不為所動”覺的這本就應該”可皇上呢?不說皇上是否知道這中間的內情”只說蘭家的人眼下還在北疆和西南為天家拼命”皇上為了安撫蘭家”不讓蘭家寒心也不會坐視不管。

而且”三山庵是蘭英蓮出家的庵堂”這點皇上也知道”蘭苗去了三山庵”至少能讓皇上想起蘭英蓮想起她這些年的赫赫戰功。

她想過很多法子”甚至想過上題本”請求皇上徹查此事還蘭家一個清白”但這樣做”在皇上心里”又會落下侍寵要挾的嫌疑“。

但惟獨沒想過以退為進。

老太太沉聲吩咐:“讓三丫頭過來。”

蘭苗聽說老太太叫她沒多問”略攏了攏頭發”帶著玉掛就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知道蘭苗一向聰慧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言明心中想法。說完后”靜靜的看著蘭芮。

蘭苗怔洗”老太太說讓她去三山庵暫住沒提削發一事”可這在別人眼中與削發沒有本質區別。她明白”老太太是想讓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帝王心海底針”皇上心里如何想”誰又知道?要是皇上也想趁機壓制蘭家”肯定不會給她生門”那她騎虎難下”瑙衣素食便是她這一輩子的生活“

她抬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眼里的溫和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肅穆嚴厲。老太太很久沒有用這種眼光看她了”她心想”與她相比”老太太還是更珍惜蘭家的聲名。不過”她沒有理由怪責老太太拿她冒險”老太太是一家之長”她要顧及的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一兩個孫女。

想到這里”她毅然決然的點頭。

如果皇上不給她生門”那便只能說明她運氣差。

這些事”從來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看見蘭苗點頭”老太太松了口氣”幾個寂女中她最喜歡蘭苗”聰明懂事”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選擇,“她拉起蘭苗的手”緊緊握著”卻又什么也沒說。

當日晚上”蘭苗被老太太留在勁松居”第二天一早”春媽媽送她去三山庵。

三山庵原來的庵主云游未歸”而蘭英蓮又還俗上了戰場”庵堂中沒有別的姑子在。

泰媽媽留下服侍她。

蘭苗笑笑”沒阻止。可以服侍她的人很多”玉掛霜降綠杖“哪一個都可以”再不濟”還有那么多做粗活的婆子”根本輪不著秦媽媽親力親為。泰媽媽這是要看著她呢。

蘭苗走后”老太太下令閉門謝客”除了采買上的少數幾人”任何人都不能出門。

永寧宮中”賢妃斜綺在貴妃榻上”雖已經是三月”她身上還裹著厚厚的裘皮被子。

貴妃榻旁立著的木姑姑”端著藥碗”輕聲勸她喝藥。

賢妃望著帳頂”只是不理。

“不喝藥”病如何能好?”洪亮的聲音從寢殿門口傳來。

賢妃和木姑姑司時抬頭”賢妃木然的掙扎著起身”兩側的小宮女忙上前攙扶。

而木姑姑則掩飾不住眼里的驚喜。自吳王的信從西南送回”賢妃娘娘就病倒了”要是從前”皇上肯定是下朝之后就會過來探病”可這一次”皇上整整二十日沒有踏足永寧宮。

幾人一司拜下。

景陽帝緩步走近”低頭看著賢妃”許久”才道:“都起來吧。”

賢妃起身時”身體晃了兩下”一雙手穩穩的將她扶住”“將藥碗給聯。”

木姑姑趕緊將藥碗遞上”然后擺擺手”和寢殿中的一眾宮女躡手躡腳的退到門外。

“喝了吧。”景陽帝將藥碗遞給賢妃”“聯記得小時候不想吃藥時”你就會說”良藥苦口”只有吃了藥病才會好。”

小時候,“他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賢妃接過藥顰著眉頭一飲而盡。

景陽帝在貴妃榻上坐下拍拍身旁的錦褥:“過來坐。”

賢妃站著未動:“臣妾病著”怕將病氣傳給皇上。”

景陽帝看著她:“上次你也見過蘭家的那位三小姐”你覺的她怎么樣?”

賢妃驚訝的抬頭:“皇上的意思是“”,

景陽帝說:“聯想成全善思。”

賢妃迅速將景陽帝的話在腦中過了下。

皇上說的是“成全”,“

她慌忙跪下:“皇上明鑒”一切都是巧合”善思絕沒有存任何非分之想。”

“聯還沒有老邁昏庸知道如何分辨是非!要不是想看看他們的丑態”聯也不至于等到現在才著手處理這事。”景陽帝雙目噴火”隔了許久”他又才說”“蘭家將三小姐送去了三山庵”而蘭將軍將那把玉劍送回來了。”

賢妃從小就在景陽帝身邊”她知道景陽帝口中的玉劍指的是什么。先帝駕崩太后扶著毫無根基的景陽帝上位”那時候朝中紛爭不斷”北疆鞋子趁機擾邊。景陽帝御駕親征”才到大司就被鞋子圍困”是蘭英蓮救了御駕那柄寸長的玉劍就是那時賞給蘭英蓮的。

賢妃明白”此時蘭英蓮將玉劍呈給皇上”是想讓皇上給蘭家一個恩典。

景陽帝又說:“蘭將軍說想將蘭三小姐過繼到自己名下”也就是過繼到魯家。”

這些賢妃早已從吳王送回的信中得知。

蘭三小姐變成魯大小姐”不足以安皇上的心”卻能表明態度蘭家不會插手儲位紛爭也是這樣”皇上才會司意這門親事。

賢妃遲疑著開口:“當初太后替衛王殿下求娶蘭三小姐”皇上曾說蘭三小姐頑劣不適合做王妃,“此時若是為蘭三小姐指婚”只怕會讓人詬病,“…”

景陽帝冷冷一笑:“聯只是被逼無奈才應允的”他們敢說什么!”頓了頓”放緩語氣“你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聯心里有數。”說罷大步出門。

賢妃曲身行禮”等腳步聲完全消失”她重新躺回貴妃榻上”細細思考著。

以皇上的睿智”他不可能看不透”蘭家的那些赫赫戰功”有一半是蘭英蓮掙回來的”即便蘭三小姐變成魯大小姐”她背后的蘭英蓮司樣不容忽視,“

可皇上卻司意了。

看似無奈”其實是圣意如此。

如此看來”皇上心中是贊成善思與蘭家聯姻的。

要不是這樣”任何人做任何事”皇上也不會為之所動的。

衛王便是例子。

三山庵清雅幽靜”若是短住”蘭苗倒是覺的很不錯”若是一輩子住在這里“還是有些孤寂。

她很快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她要做出清修的樣子給別人看”肯定不能帶太多的人在身邊”所以偌大的三山庵除了她”便只有泰媽媽。

泰媽媽雖說是下人”可幾十年沒有摸過鍋碗瓢盆”頭一頓飯花了一個時辰只做了兩盤黑濤漆辨不清形狀的菜。

蘭苗嘗了口”沒忍住”當著泰媽媽的面吐了出來。

又咸又苦。

泰媽媽訕訕的笑著:“奴婢這就去重新做。”

蘭苗攔住她”自己去庵堂后面的小廚房做了兩碗素面端出來。

泰媽媽從未見她下過廚”嘗了口”驚訝的嘴都合不上”“奴婢從沒見三小姐下廚,“…”

蘭苗笑著說:“在忠州學的。”

接下來幾日”都是蘭苗下廚做飯。

泰有福每日要來見一次泰媽媽”就在三山庵的路口”一是送米糧和蔬菜”二是傳話于春媽媽。

這日泰媽媽見過丈夫回到庵中”激動的拉著蘭苗:“三小姐”皇上給您和吳王殿下賜婚了!”

蘭苗晃了晃神”心說”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還不壞”不用伴著青燈過一輩子。

旋即又苦笑”吳王府未必就比三山庵的日子好過“

不過”有姑姑在”不怕的。

踏進東角門”蘭芮立刻就感覺家中氣氛不一樣。紫藤中文人尺面帶喜色”這喜色之下”又有著不解或者羨慕”等馬車走過”他們便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秦媽媽聽不見,可蘭芮聽得清清楚楚。

“哎”前幾天我還擔心”三小姐這輩子只怕是毀了…川哪知道皇上竟然給三小姐賜……”

“我說你是糊涂了”咱們是什么人家……蘭家的臉面皇上還是要顧全的……”

“總之一句話”三小姐是個有福的。”

蘭芮嘴角翹了翹。

有福?見仁見智吧。

馬車在前院的大廳前停下”據春有福說”前來賞旨的公公在那里等著她”等她回去才賞旨。

蘭苗不禁疑感”難道賜婚的圣旨非得等她回去才能言?

下了馬車”她聽見前廳內笑語連連。

秦有福進去稟報”然后錦橙出來請她進去。

她吸了一口氣”隨錦橙往前廳走”步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她明白”從一刻起”她的命運就永遠與吳王綁在一起了”分不開”扯不斷。

走進前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灼熱的讓她心神洗惚。

沒等她看清廳內的情形”老太太已經喚她過去給前來官旨的嚴公公行禮。

她依言走上前。

然后擺香案”言旨。

蘭苗跟著老太太”老太太跪下她便跪下”老太太謝恩她便謝恩”老太太起身她便起身……就像一個扯線木偶”而這根線”還是無形的。

在忠州時,她明明答應了姑姑,心里也做好了嫁給吳王的準備”但此時聽見那細細的聲音”她心里還是莫名的悲涼和無奈。

自從她重生以來”很多事”看似是她努力就改變了,比如在眾人心中的位置,恍如毀掉與衛王的親事……可這時想來”其實她什么都沒有改變”她不能選擇在哪里活著”不能選擇怎么活著”不能選擇獨身還是成親生子”更不能選擇跟誰成親生子……

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讓自己過的快樂些舒服些。

“咱家恭喜三小姐。”嚴公公笑瞇瞇的看著蘭苗”言語很客氣。

隨著他的話”所有人又看向蘭苗。

也都瞧見了蘭苗茫然的神情和微紅的眼眶。

老太太微微輦眉”然后寵溺般的笑起來”對著嚴公公說:“這孩子,大喜的日子流什么眼淚……公公不知道”前幾日她吃不下睡不著的”今日肯定是喜極而泣。”

老太太這樣一說”所有人都覺的肯定是這么回事。聲名已毀的女子”峰回路轉”一躍成為皇子正妃,誰能不喜?

嚴公公笑道:“魯小姐快別傷心”皇上已經查明事情真相”現在大家都知道您是替平叛大軍送糧草才去的軍中,是膽識謀略都不輸于丈夫的女中豪杰……那些個叛軍頭目”被吳王殿下和英蓮將軍打的毫無反擊之力”竟然心存歹念”往魯小姐身上潑臟水,好離間兩位主帥”趁機得以喘息……可惜,他們那些個臉腆的心思”被皇上識破……”

蘭芮驚愕的看面嚴公公。

原來那些流言”是被景陽帝用這樣的說辭掩蓋過去了……

她成了英雄”蘭家的聲譽猶在”皇上英明”皇子之間從未有過濤隙”更沒有互相暗算詆…

一個謊言”將所有的事情都掩蓋過去了。

這個謊言”騙得了天下普通百姓”卻騙不了朝堂上下的權貴功勛”不過”既然皇上都這樣說了”只怕權貴功勛們不信也得哄自己相信。

嚴公公笑瞇瞇的看著蘭苗”目光誠摯”仿佛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蘭芮定了定心神”她想起了嚴公公所言的圣旨”圣旨里好像說的是“魯氏長女名芮…”還有”嚴公公喚她“魯小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還沒理出頭緒”那邊老太太已經請嚴公公和兩個小內侍去吃茶。

嚴公公連連擺手:“謝蘭老夫人”咱家出來時辰不短”還要回宮去跟圣上復命”改日再來叨擾。”

老太太沒強留”跟蘭千騎使了個眼色”蘭千騎往嚴公公手中塞了東西”然后送出門去。

趙夫人和吳夫人等紛紛上前跟蘭苗道賀。

蘭芮心思不在此”只看向老太太”“祖母”孫女怎么成了魯氏長女……”

屋里所有人都有此疑感”只是沒機會問罷了”此時蘭苗一說”他們都住了口”靜靜等著老太太回答。

其余人不明內情老太太清楚”可她沒想到蘭苗竟也不知道”微微愣了下”擺手示意眾人回廳中落座。

眾人依次落座”靜待上首的老太太開口。

老太太只默默的吃茶”一直等到蘭千騎回轉”她才悠悠將茶盅放回高幾上,略清了清嗓子:“英蓮雖成親”可她和魯姑老爺畢竟上了年紀”又常年行軍打仗”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族長體恤他們”所以提議將三丫頭過繼到他二人名下……”

蘭芮洗然大悟”她曾百思不得其解”姑姑為何會突然與魯先生成親……現在一切明了”姑姑將她那次說的話記在了心中”一直都在為過繼她做準…

不對”過繼這事提的太巧了些”正好趕上賜婚這個當口提出來”肯定另有原因”至于什么原因”又肯定與她和吳王的親事脫不了關系。

而其余眾人神色各異。

老太太繼續說著:“這事早在他二人成親之初就提了出來”只是他們一直在西南”祭祖上魯家族譜等事宜一直拖著未辦”恰好這次皇上賜婚”禮部的人前來比對三丫頭的生辰八字”我便將這事稟了上去。”

趙夫人等老太太說完”笑道:“大伯父真是糊涂”英蓮姑奶奶擔心膝下空虛”理當過繼一子養老送終”可大伯祖父怎么提議過繼三丫頭?三丫頭是女兒”終究要嫁出去”到時英蓮姑奶奶和魯姑老爺需人端茶遞水”豈不是還要稟明吳王殿下”放她時常回娘家?”

趙夫人以玩笑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可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這并非玩笑話”誰家過繼子嗣不是為傳宗接代?偏蘭英蓮過繼了蘭芮。這般行為”很讓人費解。

蘭芮卻知道為緣由:姑姑不過想將親生女兒用合情合理的方法養到自己身邊而已。

老太太早料到旁人對這事會有此疑問”因而她早已備好說辭:“族長自不會行如此糊涂之事”只因英蓮喜愛三丫頭”覺的三丫頭行事很對她的脾性”這才點名要過繼三丫頭。而我們這樣的人家”端茶遞水自有下人去做”過繼孩子不過是告慰心里的空虛罷了。再說”英蓮新婚”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末一句話的意思”是告訴眾人”蘭英蓮還有可能生子”沒理由讓過繼來的孩子占去嫡長子的位置。

這番話合情合理”趙夫人以己度人”認為老太太最后一句話才是真正原因”便了然一笑”完完全會的信服了老太太的話。至于文夫人吳夫人等幾位”他們都知蘭英蓮行事異于常人”不敢以自己的心思去猜測蘭英蓮的動機”倒也有七八分相信。

見自己的話成功的解了一眾人心里疑感”老太太端起茶盅淺酌”而她的目光一直沒離弄過蘭苗的臉。

從進門起”這張臉上神情變換數次”初進門時沮喪”聽聞過繼一事時驚詫”此時淡漠”唯獨沒有皇上賜婚時應有的喜悅。

蘭英蓮從西南送回的信中”詳細描述了蘭苗撞見吳王泅水的情形”她一直認為蘭苗機警聰慧”所以心底總有一兩分不信蘭苗會跳入別人設好的圈套中”除非是她自愿跳入翩翩少年近在眼前”蘭苗春心萌動在所難嘉”何況這翩翩少年身份尊貴性情溫和。

直到今日從蘭苗臉上看不出絲毫喜悅”她才完全相信。

心思轉過”再看蘭苗”目光溫和:“祭祖入族譜須得等英蓮和魯姑老爺回來后才好張羅”但皇上今日的圣旨已將你過繼一事點明”不出半日”京城有頭臉的人家都會知曉”你明日就搬入皇上賜予你姑姑的宅子吧。從今往后”你再不是蘭家的三小姐”而是魯家大小姐。”

“是。”蘭苗起身”緩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伏地跪拜。

再起身”她看見老太太眼眶發紅。

她想”老太太對她”還是有不舍吧。

老太太說:“今日人齊”你就此與他們別過吧。”

蘭苗默默的走到文夫人跟前拜別”她沒去想從前的種種”因為她知道”從今往后文夫人便不再是能左右她命運的人”以前的那些”她不想也罷。

文夫人抽出錦帕擦拭眼角:“以后好好的侍奉英蓮姑奶奶……別忘了你我十五年的母女情分就是。”

蘭芮又依次與二房三房的人拜別。

一時間”廳中憨云慘霧”抽泣聲此起彼伏。

蘭芮突然覺的這就像一出戲”廳中每個人都是演員。

“回老太太”大少爺回來了。”秦有福洪亮的聲音從廳外傳來。

抽泣聲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時看向廳外。

一個身著月白長袍的挺撥身影矗立廳門外”威武冷肅”赫然一個錚錚鐵漢”離京時他身上那如春風般的和煦蕩然無存。

心思涌動,蘭芮將錦袋收下,跟玉桂使了個眼色,然后借口有事要辦,吩咐玉桂陪著景園吃茶。紫藤中文

吳王人在西南,卻送信回來點名讓景園給她送建工圖和王府人員名單,可見景園深得吳王信任。這樣的人,必定知道吳王許多的事情。她留玉桂在此,是想讓玉桂套話——許多話她不能張口,玉桂卻能毫無顧忌的探問。當然,她也沒指望從景園口中問出什么王府的秘辛,只是想知道些大概情況罷了。

賜婚的圣旨下來之前,她無數次說服自己認命,聽從親娘的安排,但心底最深處,依舊抵觸吳王。所以,對于吳王及吳王府的情形,她幾乎閉口不提,更沒想起來要去打聽。

現在她知道這一切無從改變,她要順利的在吳王府站穩腳跟,便必須了解吳王,了解吳王府,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想到這里,她失笑,下意識里,她其實并沒將成親看做是喜事,而是當成一場戰爭。這場仗打得好與不好,直接關系到她以后能否在吳王府過上相對安穩的日子。

她得好好準備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容的從躬身送她的景園身邊走過。

景園低著頭,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蘭芮。

形容舉止落落大方,眉宇間帶著平和的笑容……沒有傳言里的驕縱,也沒有傳言里的粗鄙,更沒有傳言里的兇神惡煞……看著應該不是很難相處的人。

他輕輕的松了口氣:傳言果然當不得真。

從偏廳出來,蘭芮直接回了她所住的荒蕪居,進屋后她立刻解開錦袋上的絲繩,從里面抽出厚厚的一摞金華五色箋。

所謂建工圖,就是吳王府的格局圖,蘭芮沒見過這時代其他的建工圖,不過這一副倒是簡單明了,廳堂廊廡花園一目了然,她看過一遍,便對吳王府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當她翻到人員名單處時,愣了愣,為首的一人,身份介紹赫然寫著“子”。

也就是說,吳王已有兒子。

她之前沒問過,也無人跟她提過。

吳王尚未娶妃,那這孩子只能算庶子……

庶子生于正室夫人進門前,一般來說,這是禮儀之家的大忌,等于是落了正室夫人這一族人的臉面,家世稍好些的,都不會將女兒嫁入這樣的人家。不過現在看來,這不成文的規矩顯然對皇家不適用。

蘭芮很快恢復平靜,吳王今年十八歲,這時代這般年紀的男子大多都兒女成群了,他沒娶正妃,收幾個通房納幾房妾室于他的身份來講,實屬平常。不是說農夫多收三五斗也還娶一房妾么,何況他一個堂堂皇子。她原本就不是奔著與他相親相愛去的,只是搭伙過日子,兩人面子上過得去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她真的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所謂無欲則剛,大抵就是這意思吧,她對吳王沒有期望,最后也不會有失望。

話是這樣說,但看著“庶子”兩字,她還是覺的格外刺眼。

哎,到底不是這時代的人。

她仔細找了找,單子上面沒有列出側妃、夫人、妾室的名字。

看來那孩子可能是某個沒有名分的通房所生吧。

生了庶子,卻沒有名分,這算不算是吳王尊重未來正妃?

她笑笑,接著往下看,除了王府長史等官員,還有幾個人她特別留意了下,一個名叫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還有兩人,一個叫做丁香,一個叫做秋寒,是吳王開府前就在身邊服侍的大宮女,負責吳王的生活起居。還有她在忠州見過的山青和方才見過的景園,同丁香秋寒一樣,是吳王從皇宮中帶出來的內侍。這五個人,應該是吳王最為信任的人,其中又以花姑姑為最。

希望這幾人都是直爽沒有花花心思的……

玉桂送走景園,進門看到的情形是,蘭芮托腮,凝眉望著手中的金華五色箋發呆。

她輕聲喚道:“小姐?”

蘭芮順手將紙箋丟在身側的香幾上,揚頭問:“景園走了?”

玉桂點頭:“走了。”

“可問出什么來了?”

玉桂聞言神色一黯,走到門邊往外看了眼,見霜降幾人在穿堂掛紗簾,這才將門掩上,走回蘭芮身邊,語聲凝重:“小姐,景園說,吳王殿下已育有一子,現年兩歲,生母是吳王殿下從宮中帶出來的大宮女,叫做水憐……”說著側目小心翼翼的觀察蘭芮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暗暗詫異。

須知她方才聽說時,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小姐怎么完全沒當回事?

蘭芮將她的詫異看在眼中,什么也沒說,只把香幾上的名單遞給了她。

玉桂驚訝的接過,匆匆掃了眼,說道:“原來小姐已經知道了。”想了想,她旋即笑起來,“吳王殿下將小郡王列在首位,看來是存了跟小姐坦誠相待的心思。”

蘭芮笑笑。吳王事先并不知道她沒聽說過這事,何來坦誠相待一說?不過,由這張名單的排序,可看出吳王對這位兒子非常重視。即便是在與她議親的時刻,也沒有打算有絲毫的遮掩或者隱瞞。

“景園還說了哪些關于水憐的事情?”相對于孩子,她更感興趣的是孩子的生母。

玉桂一愣,面露訕然:“奴婢聽著小郡王的事情太吃驚,就忘了問……”

這倒在蘭芮的預料當中,她搖搖頭,壓下這事,詢問玉桂從景園口中得知的其他事情。聽著聽著,不由感嘆,這景園果真是個聰明伶俐的,他所說的,與吳王送來的單子上的內容大同小異。一席話說下來,既沒有得罪蘭芮,又一句不該說的都沒說。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人,就是玉桂開口問,他不愿意說的話,只怕玉桂也問不出什么來。

接下來幾日,蘭芮都在忙著整理房舍。好在宅子有八成新,家俱器皿一應俱全,無需整修和重新添置東西,不然她手中無錢,只有干著急。

安頓下來,她便給西南去了一封信,將回京后的事情詳細講明。

只是西南一直沒有回信,她平靜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期間蘭芝和蘭波來做過一次客,蘭茉因婚期近在眼前,不便出門,只讓兩人帶了前朝云鶴先生的一幅工筆畫作為賀禮。于惠宜也讓井媽媽送了賀禮來。

屋舍收拾齊整,她派霜降去請蘭淵過府做客,可連去了兩次,都沒遇上人,不是與舊友踏青,便是去探訪袍澤的家人。

蘭芮微微有些失望,一想后又釋然,他成親后便要回北疆,在京城的時日極短,肯定有許多事情處置,忙的腳不沾地實屬正常。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六,蘭淵成親在即,老太太派秦媽媽來接她過去做客。

聽秦媽媽說“過府做客”這幾個字時,她有些恍然。

做客……

到了蘭家,看著處處張燈結彩,人人喜笑顏開,蘭芮忍不住微微激動。

大哥……大表兄終于要娶親了…….

拜見了長輩,老太太還是將她安置在清風館暫住。

晚飯時,她終于在飯桌上見到了蘭淵。她念著蘭淵上一次在槐樹胡同落荒而逃,這次便格外留心,可一餐飯下來,蘭淵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絲毫不見異樣。

她慢慢的將心放回腹中。

飯后,蘭芮本來想與蘭淵好好的說會兒話,可還不及開口,老太太便吩咐蘭淵去勁松居試禮服。她只得獨自回了清風館。

二十七又是一日沒見到蘭淵。

到了正日子,蘭家忙成一團,蘭芮現在作為客人,搭不上手,只閑閑的在清風館吃茶看書。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這一次沒讓她出去陪客。而蘭芮也不愿意去陪著那些功勛家的夫人說笑,倒樂的享受這份清閑。

“表小姐,老太太說,花轎就要到了,請您去望月齋,一會兒陪著大少奶奶說說話。”錦橙風風火火的挑簾進門,額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兩滴汗。

蘭芮丟下書便往望月齋走,她突然很想看看蘭淵穿禮服的模樣。

到望月齋,新人還未進來,楊桃將她請到廂房暫歇。蘭茉、蘭芝、蘭蕓三人早已在此等候,幾人打了招呼,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打發時間。蘭芮一邊聽著,一邊留意外院拜堂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望月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

有人在門外說:“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來了……”

蘭芮急忙走出廂房,抬眼看去,正好看見一身大紅禮服的蘭淵和身著鳳冠霞帔的于惠宜在一眾人的簇擁下緩緩往正房走。

蘭淵也看見了蘭芮。

她……怎么在這里?

四目相對,蘭淵這些日子強壓下去的痛苦慢慢從心底涌上來,一股腦兒堵在了嗓子眼上……

他的雙腿竟像灌了鉛,再也邁不動步子。

旁邊的喜娘見蘭淵停步不前,用蚊子嗡嗡般的聲音提醒:“大少爺……”

這一聲,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淋下,蘭淵一下子清醒了,別開頭,攥緊手中的紅綢,一步步的往洞房走去……

他停頓的時間太短,除了亦步亦趨的喜娘,其余人都未察覺。

新人進了喜房,一眾婆子也跟了進去。紫藤中文

蘭茉和蘭芝兩人親事已定,心里多少都對喜房里的規矩好奇,只是都不好明言,各懷心思的拉著蘭芮和蘭蕓往喜房去。四人走到門口,被一個抿著嘴笑的婆子攔住了:“小姐們,你們得等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喝過合巹酒才能進去。”

蘭芮和蘭蕓本來沒多想,聽了這話便退到院中。而蘭茉和蘭芝兩人,想起合巹酒要新郎新娘交手而飲,雙頰同時泛紅,低頭走到一邊。

片刻之后,新房里傳出禮成的聲音。

先前那婆子來請她們四人過去。

蘭芮想見于惠宜,當先走在前頭,蘭蕓跟著她,方才躍躍欲試的蘭茉和蘭芝,這時反而落在了后面。

四人在門口遇上了正往前廳去陪酒的蘭淵。

方才早已知道蘭芮在門外,蘭淵這時再見蘭芮,心里的痛楚猶在,但臉上卻瞧不見絲毫來。

蘭芮笑著抱拳,用的是習武時的規矩:“恭喜大表兄!”

看見她眼中的促狹,蘭淵忍不住想像從前那樣去敲她的頭頂,可手舉了一半,他又頹然放下。

以后再不能這樣做了。

他胡亂答應幾句,便說:“前面賓客還等著我去敬酒,你們快進去吧。”然后落荒而逃。

他走的太急,蘭芮幾人都覺的有些莫名其妙。

蘭蕓小聲嘟囔:“原來大哥也會害羞。”

一句話,將留下的人逗笑了。

有婆子讓她們進去。

屋內紅彤彤的一片。

蘭茉、蘭芝和蘭蕓三人都被眼前從未見過的景象吸引。

而蘭芮則徑直走到瓷娃娃般的于惠宜跟前,上下打量,口中嘖嘖有聲的夸贊,“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波傳情,大表嫂今日真真漂亮。”

于惠宜性格爽直,但今日是她新婚,總有些磨不開面子,聽蘭芮夸贊,臉紅的能滴出血,待聽她叫“大表嫂”,怔了怔,想起近日壓在心里的疑惑,收起羞澀,正色抬頭看向蘭芮。方要張口詢問,蘭茉三人已走上前來與她說話,她只得將到嘴邊的話壓了回去,從手邊拿出早已備好的禮物出來分送。

于惠宜曾來過蘭家做客,蘭茉幾人都見過她,這時再見,便少了許多拘謹,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乎。

蘭芮仿佛記得新娘子擔心內急不好解決,從早上起來便不能進食,就悄悄問于家來的一個婢女:“你們小姐可曾吃過東西?”

那婢女很是感激:“小姐從昨兒晚上起就沒用過飯了,只上轎前吃過兩塊糕點墊了墊……”

這都快二十四小時了……蘭芮微微驚訝,回頭看了眼眉間帶著疲憊之色的于惠宜,走到門邊,吩咐守在那里的玉桂,“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拿些過來,記得要清淡些的。”

先前跟蘭芮說話的婢女也跟了出來,“讓奴婢跟這位姐姐去吧……”頓了頓,笑著解釋,“順便去認個門,不然一會兒我們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奴婢們還不知道去哪兒張羅……”

蘭芮點點頭,心里卻暗暗奇怪。

陪嫁的下人進門,諸事不熟悉,偏新娘子有許多事非她們不可,這時望月齋的舊人就應該領著去認認門……

楊桃一向行事穩妥周全,今日怎會這樣疏忽?

她略遲疑了下,拉著從身邊走過的小丫頭,“就說我有事,將楊桃叫到喜房這邊來。”

那小丫頭應聲去了,不一會兒,楊桃匆匆過來。

蘭芮擺手止住她行禮,笑道:“于家過來的人,姐姐帶著去認認門吧。”

“啊……”楊桃猛地拍著自己的額頭,“瞧奴婢這記性,竟忘了這一茬……虧得表小姐提醒,不然準得闖下大禍來……”

蘭芮笑笑:“今日事忙,姐姐忘了也難免。”

重新回到喜房,蘭芮敏銳的察覺氣氛不對,蘭蕓正在念詩,每個人都笑著,卻都有些勉強,沒了先前的融洽。蘭蕓看見她,仿佛見到了救星,笑問:“魯表姐去哪兒了?”

擔心于惠宜對楊桃有看法,蘭芮只說吩咐玉桂去廚房取飯的事情。

于惠宜道謝,蘭蕓驚呼:“哎呀,我怎么沒想起來……”

蘭茉也在一旁附和。

只蘭芝一人表情訕訕的。

蘭芮看見這樣的情形,大抵便有幾分明白,肯定是蘭芝又說錯了話。

氣氛又慢慢緩和,幾人說著閑話。

過了一會兒,玉桂端了八寶什錦粥和幾碟小菜進來。

估摸著前面的酒宴就要結束,猜想蘭淵快要回來,怕耽誤了兩人洞房花燭夜,幾人趁機告辭。

出了望月齋,蘭茉嘴角揚起一個譏誚的笑容:“大嫂才進門,便一個勁的追問于家底細,讓大嫂聽著,咱們家像怎么回事?”

蘭芝回瞪蘭茉:“你們說起于家,我不過是說了句,江南織造可是一般人求不來的,你犯得著當著大嫂的面瞪我嗎?”

半斤八兩……

蘭芮微微嘆氣,但她現在不是蘭家的女兒,更無需在文夫人跟前小心翼翼的,她懶的去調停,無視兩人的爭執,默默的往前走。

蘭蕓跟上來,扯了扯她的衣袖,抿著嘴小聲說:“魯表姐不用擔心,二姐姐和四姐姐見天的嗆幾句,明日就會沒事的。”

蘭芮忍不住笑起來:“我不擔心……我與兩人相識又不是一兩日。”

蘭蕓撲哧一笑。

蘭芮與幾人在清風館外的甬道上分了手。

隔日她起了個大早,準備辭別了長輩回槐樹胡同。

哪知才走到勁松居門口,她便聽見老太太怒不可謁的聲音:“你說什么!”

“奴婢問過楊桃,說大少爺昨兒晚上喝醉了,回去后倒頭就睡……新郎喝醉酒,洞房花燭夜沒圓房的又不止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這一對……老太太千萬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說這話的是秦媽媽。

蘭芮訝然失笑,沒想到大表兄的洞房花燭夜會這樣糗……她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見玉桂等人神色如常,才明白這又是她那異于常人的聽力在作怪……她連忙收起異色,神色如常的往院內走。

上房內,老太太鐵青著一張臉。秦媽媽說的話很在理,但,她知道的更多,所以需要憂心的也就更多。昨晚可以用醉酒掩蓋過去,但今晚呢?要是蘭淵再借故不與于惠宜圓房,她如何跟于家交代?

“老太太,先梳洗吧,今日事情也不少,一會兒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還要認親……”

老太太壓下心里的憂煩,微微頷首。

錦橙進來回稟:“老太太,表小姐來了,說是來辭行。”

聽是蘭芮,老太太神色變幻數次,終是淡淡的說道:“讓她進來。”

蘭芮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簡單明了的表明來意。

老太太壓下心里情緒,淡淡的囑咐了蘭芮一通,然后吩咐秦媽媽送她。

認親之后,老太太留下蘭淵說話。兩人說了什么外人無從得知,只知道第二日秦媽媽去望月齋,拿回了元帕。

望著潔白綢巾上綻開的那一點紅色梅花,老太太長吁了口氣,眼眶不知不覺濕了。

他總算還顧忌著蘭家的體面。

蘭淵婚后只在京城停留了半月便回了北疆。臨行前,他去過一趟槐樹胡同,與蘭芮說了些閑話,然后委婉的表明,蘭芮成親時,他大概不能趕回來。

他在北疆沒有擔任要職,想回京一趟不算難事,只是,他不想回來,不想看著她嫁作他人婦。

蘭芮不知他的心思,只想著軍中紀律嚴明,他雖是蘭家大少爺,但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便大方的表示不在意。

她的心底,多多少少有些遺憾。

畢竟,她重生以來,蘭淵是第一個待她好的人。

不管她喜不喜歡這門親事,成親的時候,她還是希望至親在身旁的。

蘭淵走后沒兩日,于惠宜來了槐樹胡同做客。

因那天在勁松居聽到的話,蘭芮從她進門起便悄悄打量了她好幾次。

眼角眉梢全是遮不住的笑意,顯然,她對自己新婚很滿意……

這便是說,第二日肯定圓房成功了……

蘭芮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于惠宜,“大表兄對你可好?”

于惠宜臉上一紅,嗔怪的拍了她兩下:“還沒出閣呢,就開始口沒遮攔了。”頓了頓,輕輕的說,“大少爺是個溫和的人,對我也是溫言細語的……”

蘭芮放了心。

兩人進了上房,于惠宜想著來此的目的,正色說道:“井媽媽每次都說你沒事,但我就是不放心,恨不得親自來看看……直到那日在喜房里親眼見了你,這才稍微安心些……”

蘭芮心里暖暖的:“謝謝大表嫂掛心。”

“你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仔細我不來了……”于惠宜瞪了她一眼,“父親說,你和吳王殿下的親事,只怕是皇上的意思……”

蘭芮不可思議的抬眸:“這怎么可能?”猶豫再三,她還是沒有說出在忠州撞見吳王泅水一事。

于惠宜說:“父親說,皇上目光如炬,怎會看不出京城流言的蹊蹺?任由流言傳的沸沸揚揚,實則是這流言符合了皇上的心思。”她目光一轉,輕笑起來,“所以,魯表妹大可放心,你就是皇上心中屬意的兒媳人選。”

蘭芮怔恍,于大人浸淫官場幾十年,徐徐升遷,自有一套猜測圣意的心得,他這樣說,雖有安慰她的意思在里面,但也并非信口胡言。

難道說,皇上一直就是樂見其成的……

不管皇上如何想的,但蘭芮心里此刻卻是大定。

皇上不討厭她,賢妃想必也不會太討厭她,以后在吳王府站穩腳跟,又相對輕松了一點。

蘭淵的親事才忙完,蘭茉出嫁的日子又近在眼前。

——這章做過修改,各位親可以重新回去看看——

蘭茉出嫁之后,天氣慢慢轉熱,蘭芮換上了輕薄的夏衫。紫藤中文

這一個月,京城上到功勛顯貴下到販夫走卒,有了新的茶余飯后議論的話題——由禮部甄選、帝后點頭的衛王妃人選落定,安陸侯府三小姐胡春意。

而蘭芮,在這一個月內自己當家作主,將門戶一閉,關著門過小日子,倒是她重生以來最為舒心的一段。

五月初西南的戰事總算明朗,播州大捷,楊鐵明陣亡。各路叛軍以楊鐵明為首,楊鐵明一死,叛軍立刻猶如一盤散沙,審時度勢下紛紛投降。

到了五月中,終于有確切的消息傳回,平叛大軍于五月下旬班師回京,六月初一抵達京城。

六月初一辰初,一輛寬廂轎車從槐樹胡同出來,直奔安定門。德勝門出征,安定門班師,蘭芮要去安定門接她的至親。她知道蘭英蓮待她好,但那些好是對這副身體的,她承了這份情,到底不能心安理得,只能盡可能的去回報這份情。

馬車直接在安定門甕城內的箭樓前停下。甕城內的箭樓正中有座真武廟,她猜想娘親入城后肯定會先進宮面圣,她在此等候未必能見著人,就算能見著人,只怕也只能遠遠的看上一眼,但她還是想來此碰碰運氣,因此頭兩日便讓錢貴來了趟真武廟,與廟祝議定,她今日可在廟中等候。

此時尚早,廟祝直接將她領進一間廂房。

外面漸漸傳來鑼鼓聲歡呼聲匯聚而成的喧鬧聲。

京城百姓都知今日平叛的將士班師,全涌到安定門附近的街面上看熱鬧。

午時許,喧鬧聲越來越大,廟祝前來稟報,說平叛將士已在安定門外。

蘭芮微微激動,隨廟祝上了箭樓,從箭窗往下看。

守城的衛兵都知蘭芮的身份,一路并無人阻止。

“小姐,那是夫人……”玉桂激動的低呼。

蘭芮也早已看見。

高大的健馬上,蘭英蓮頭戴紅皮盔身著熗金甲,威風凜凜,行在大軍之首,尤為奪目。

蘭芮還看見了行在大軍之首的另一人吳王。

同樣是身穿甲胄,同樣的威武,同樣的攝人心目。

玉桂悄悄的瞄了蘭芮一眼,只見蘭芮目不轉睛的盯著箭樓外,但只要細心,便能發覺她的目光只在蘭英蓮身上打轉。

她不由得輕輕搖頭,吳王氣度不凡,怎么就不能引小姐側目呢?

果然如蘭芮先前所料一樣,她根本沒機會和娘親說話。對此她早有預料,倒沒覺得失望,等大軍過去,她片刻不留的從真武廟出來。她備好了食材,還要趕回槐樹胡同做飯,她的手藝并不比廚娘好,但這頓飯貴在心意。

馬車從圍觀的百姓中走過,議論贊揚的話不絕于耳,當然,大多數圍觀者,都對這位大陳開國以來唯一的女將軍好奇。

蘭芮一路聽著路人各色議論,微微含笑,心里暗忖:娘親,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算是個奇跡吧。

她恍神的這會兒工夫,馬車突然停下來,玉桂探身問趕車的劉老十:“劉大叔,怎么停下了?”

劉老十還不及回答,車外傳來一個清亮的男聲:“魯小姐有禮了。”

玉桂吃了一驚,飛快看向蘭芮。

車在人群中行走,蘭芮并未察覺有人靠近,聽見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她也是吃驚,不過臉上卻沒表露出來,更沒貿然挑簾張望,只向玉桂打了個眼色,示意由她說話。

笑話,在忠州見過鬼,她還不知謹慎,那她這些日子的罪便是白受了。

玉桂從小在蘭芮跟前服侍,立刻會意,恭聲說道:“車外公子有禮,我們小姐有要事在身,還請公子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

外面之人突然放聲大笑:“驕縱蠻橫的魯小姐竟也學會虛言假語,本王倒是長見識了。”

這話說的極為不尊重。

蘭芮和玉桂臉色同時一變。

不過,蘭芮色變,不是因這句話不尊重,而是猜到了車外之人是衛王。雖只見過幾次,她也看出衛王是心思縝密之人,這樣的人,除非別有用心,否則根本不可能做出當街阻攔女子車駕的舉動。

而且,她所乘的馬車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飾物,衛王卻能從上百輛的馬車中一眼認出,這足以說明衛王是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想明白,她心下一凜,附在玉桂耳邊囑咐兩句。

玉桂點頭,向車外之人說道:“我們小姐說,殿下若有事吩咐,可派人去槐樹胡同,若是我們小姐能辦的,一定竭盡全力……只是現在,我們小姐趕著回家,實在不便多作停留。”

蘭芮想的明白,此時她不能左右衛王的言行,她能做的,只能不錯禮節,然后盡快離開。

衛王是皇子不假,但她如今吳王妃的名份已定,算起來,她是衛王的嫂子,長嫂如母,若衛王再出言不遜,便是不敬尊長……

車內的反應出乎衛王的意料,他饒有興趣,雙目微醺的打馬靠近車廂:“本王專門在此等候,是有一事詢問。那次在寧遠伯劉家,魯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藏身之處的?”

聽衛王毫不避諱的承認專門等候,蘭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迅速又將他的話在心里過了遍,然后又附在玉桂的耳邊說了兩句。

玉桂說道:“我們小姐說,她之所以能發現,只是因殿下的佩劍在陽光下反光。”不等衛王有所反應,她吩咐劉老十,“劉大叔,我們走吧。”

“是。”劉老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騎馬橫在車前的侍從裝扮的人,他方才聽得明白,那身穿紫色錦衣的可是皇子,他哪里敢硬闖,所以雖答應了,但手里的馬鞭卻不敢揚起來。

蘭芮面色微沉,正待吩咐玉桂再傳話,車外的卻傳來衛王吩咐侍從讓路的聲音。

她輕輕的吁了口氣。

車再次啟動,蘭芮掀起車簾一角,往后看了眼,衛王一襲紫衣端坐駿馬上,滿目含笑的注視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這樣的情形,讓她心里跳了下,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衛王的神情好似依依不舍……

至少外人看來會如此。

她突然明白過來,衛王當街攔車,不是想跟她說什么話,而是想造成旁人誤會的假象。

他想讓什么人誤會?

她迅速撩起車廂另一邊的車簾。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什么也沒看見。

或者,是她想太多了?

她很快搖搖頭,衛王不是那樣無聊的人,不會無端對著一輛遠去的馬車傻笑。

看她這樣,玉桂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

蘭芮顰眉說:“沒事。”她很快定了定神,細想了下方才的言行,并未發覺有何不妥,這才揚聲吩咐劉老十,“劉大叔,將車趕快一點。”

玉桂察覺蘭芮不想說,便閉嘴不言。

回到槐樹胡同,還不及下車,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你們怎么這時才回來?”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蘭芮方才的不快立刻煙消云散,她掀起車簾,縱身躍下馬車。可當她穩穩的落地時,她才發現自己遇上了大難題。

她張不開口稱呼魯先生為“父親”。

這與年紀無關,雖然前世她過世時已三十歲,但她也曾叫過同樣三十歲的文夫人為“母親”,何況魯先生現在四十三歲,只是……怎么說呢,叫慣了“魯先生”,她一時改不了口。

不過,魯先生沒給她太多猶豫的機會,見她下車,立刻飛起一腳橫踢過來。

她下意識的躲避。

兩人過了四五十招,同時停手,蘭芮笑問:“父親何時到家的?”話一出口,她便愣住了,方才思慮再三叫不出口,可這時竟然隨口就將“父親”兩字說出來了。怔愣之后,她只覺輕松,仿佛去了身上的千斤重擔。

魯先生也是一愣,待反應過來,嘿嘿笑起來,摸著自己后腦勺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不住的念叨著“好”。念到最后,他眼眶微微發澀。

他何德何能,黃土埋了半截的人,撿了個妻子不說,還得了個女兒!

即便只是名義上的,他這輩子也知足了。

“娘親可是進宮了。”這一次更順口。

魯先生笑說:“將軍要進宮面圣,我位卑職低,一時無事,便先行回來了。”

玉桂遠遠看見胡同口有馬車過來,便笑著說:“老爺和小姐在大太陽底下站著,仔細中暑。”

魯先生還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聞言頻頻點頭,樂呵呵的轉身往院內走。

蘭芮展顏而笑,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大門,魯先生突然停下來,抬手一指:“看看你可喜歡。”

蘭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亂石鋪成的石徑上,堆放著十來個竹筐,至于竹筐里所裝何物,她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

“父親,這是什么?”蘭芮疑惑的看著魯先生。

“上次在忠州,我差你一份見面禮,這是補上給你的。”魯先生撓撓頭。

“沒想到父親還記著。”蘭芮吃驚的說,上次在忠州,她擔心魯先生在屬下跟前失了面子,這才說出欠著的話,“怎么這樣多?”

她幾步走到竹筐跟前,一一看過去,里面所裝的東西讓她咂舌,從蜀錦蜀扇等蜀地特產到各色皮筒子,應有盡有,租個鋪面便可直接開雜貨鋪子了。

魯先生跟過來,搓著手笑道:“我不知你的喜好,路過成都府時,看著好物件兒,便都買了些……誰知等各家掌柜將貨物送到駐地去,竟然裝了十五筐。”還有一事他沒好意思說,東西送去駐地時,他才發現手邊的銀錢不夠,最終還是蘭英蓮拿了一塊羊脂玉配當了,這才將貨款結清。

蘭芮低著頭,眼角微濕。能有人這樣待她,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她沒說話,魯先生有些忐忑:“怎么,沒一樣是你喜歡的?”

蘭芮輕輕搖頭:“不是,我都很喜歡。”

魯先生完全放了心:“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何況我帶了二十人同行。紫藤中文”

二十人?!

難怪會有十多筐的禮物!

想著當時的情形,蘭芮忍不住大笑。

從前魯先生教授她拳腳的時候,性子灑脫率直,但說話行事總帶著些郁郁之氣,而他這次回來,灑脫中間又多了些熱情,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

這場婚姻,將他完全改變了。

蘭芮暗暗唏噓。

像魯先生這樣純粹的人,真的很容易滿足,都說容易滿足的人一輩子都活的很開心。

笑過之后,蘭芮吩咐玉桂找人將竹筐搬去荒蕪居,然后與魯先生道:“稻香居的上房我已經讓人拾掇出來,父親先去看看可有要改動的地方,若是有,我馬上差人去挪東西,若是沒有,父親便先歇一會兒,等娘親回來再擺飯。”

魯先生微愣了下,隨即目露驚喜:“好好......”

他和蘭英蓮都清楚,他們成親只是做了一場戲,是假的。所以,他們在軍中雖同帳而居,但營帳的中間拉著一道簾子,形同兩間房。更多的時候,蘭英蓮以他需要巡防為由,讓他與巡防的將士宿在一起。對此他沒有絲毫怨言,但心里還是隱隱期望自己能和蘭英蓮成為真正的夫妻。

現在回了京城,又與蘭芮同住,情形肯定與軍營不一樣,畢竟在忠州時,沒有蘭英蓮的允許,誰也不敢去他們的營帳……

這次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或者,兩人能弄假成真。

兩人到了稻香居,蘭芮將房內的格局簡單的做了介紹,然后笑問:“父親覺的還有什么要改動的?”

“一切都好,不用改動。”魯先生笑著點頭,心里卻微微失望,稻香居內的上房偏偏連著兩間耳房,雖說一間做了盥洗室,另一間堆放著雜務,但只要有多余的房間,他心里的那些想法就別想生根發芽……

蘭芮又喚了稻香居內服侍的婢女婆子進來,讓她們拜見新主子。

安頓好魯先生,蘭芮趕著去廚房。

可不等她走到廚房,門上的人進來回稟,說蘭千騎和趙夫人來了。

蘭芮知道飯菜這頓飯做不成了,吩咐玉桂去廚房傳話,讓廚房依照她定好的菜譜做。

蘭千騎和趙夫人是來接蘭英蓮去蘭家的。

蘭芮和魯先生陪著兩人說話,直到快找不出話來時,門上總算有人來回稟:“夫人回來了。”

幾人迎到內院的花園里。

蘭英蓮看見蘭千騎和趙夫人,指了指身上的甲胄:“二弟和二弟妹先在廳中坐坐,我去換身常服再來。”

蘭千騎和趙夫人見到蘭英蓮的次數屈指可數,見面本來就有些拘謹,而這時又被蘭英蓮身上迸發出的威嚴氣質懾服,兩人只陪著笑說:“姑奶奶不用理會我們。”

“我陪娘親去換衣裳吧。”蘭芮笑著說,她想趁機跟蘭英蓮說說路遇衛王的事情。

娘親……

這聲曾經日夜期盼的稱謂,讓蘭英蓮晃了晃神,當著人,她很快掩去了臉上的異樣,點頭道:“也好。”

蘭芮在前面領路,兩人一前一后往稻香居走。路上蘭英蓮細細的問起蘭芮回京后的事情,蘭芮撿了些要緊的說了,然后將路遇衛王的事情告訴蘭英蓮。

“娘,您說,衛王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稻香居的上房,蘭英蓮的行李魯先生方才帶了回來,只是沒她吩咐,不敢命人整理。此時她自己開箱取了一身常服。

聽蘭芮發問,蘭英蓮神色凝重:“這的確不是衛王一貫的作風……不過你也無須太擔心,今日的事情,由始至終你都沒有任何錯處。”

蘭芮點點頭,心里卻想,有的人是沒錯也能給挑出三分錯來。

蘭英蓮拿著衣裳走到屏風后,屏風后很快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伴著這聲響,她又說:“皇上罰吳王在東暖閣外跪了一個時辰,然后一句功過相抵便將他打發出宮了。”

“功過相抵?”蘭芮在心里咀嚼著這幾個字。太后當初替衛王求娶她,皇上一句話便拒絕了,而到了吳王這里,皇上卻同意了……朝臣心里不無猜測……就拿于大人來說,他便認為,皇上之所以會答應,那是圣意如此。

蘭英蓮已從屏風后面出來,她見蘭芮沉思,忍受不住說道:“這也未必就是壞事。”

蘭芮笑道:“不管皇上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他此舉,無疑是將吳王殿下從風口浪尖上拉了下來。”

平叛這樣大的功勞,現在生生的沒了,有人又會想,吳王在皇上心中也不過如此。而在忠州設計她和吳王的人則會認為,他成功的壞了吳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總之,因娶她而聚在吳王身上的那些目光,也會因皇上此舉慢慢散去。

見蘭芮看的如此透徹,蘭英蓮眼底閃過欣慰之色。

母女兩個重新回廳中,又一起去了蘭家。

吳王宮中出來,山青迎上前去,悄聲說道:“林侍衛方才遞進話來,說今日魯小姐也去了安定門……”

“一點小事,何必大驚小怪。”吳王不以為意。

山青知道自家主子才跪了一個時辰,心里必定存了火氣,小心翼翼的不敢觸霉頭:“林侍衛說,他是無意看見魯小姐的,正想上前打招呼,哪知卻瞧見衛王殿下過去了,衛王殿下和魯小姐說了好一會兒話,他等不及要回來復命,便先走了。”

“說話?”吳王頓住腳步,下意識的問,“兩人說了些什么?”

山青低眉順目:“林侍衛說,他和魯小姐隔著幾丈遠,沒聽清楚。”

“去告訴他,本王以后不想聽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吳王淡聲說道,心里卻思忖著,自己這位弟弟,什么時候這么閑了?

山青忙道:“小的這就去跟林侍衛說。”見吳王真的沒阻攔,他這才小跑著去了。

林文本以為吳王聽了這事會另有吩咐,便一直守在宮外不敢離開,可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著實讓他意外。

威武胡同,蘭家中門大開,一眾人簇擁在那里翹首以盼。紫藤中文看見蘭千騎和魯先生騎著馬過來,有人高喊了一聲:“來了,來了。”

魯先生下馬,與人見禮。他曾在蘭家住了十年,蘭家也算是他的家,可這次再來,身份換成了新女婿,完全又是一套新的禮節,換做從前,他自是大大咧咧的應付過去。但此時他擔心自己出錯連累蘭英蓮顏面盡失,從進門便打起精神應酬,到二門時已經滿頭大汗。

蘭芮和趙夫人、蘭英蓮三人在二門外下車。

老太太領著一眾女眷等在這里。

蘭芮雖知道眾人迎的不是她,但她還是有一種受寵若驚的奇怪感覺。她悄悄瞥了娘親一眼,只見她一直微笑著,絲毫不見意外,仿佛見慣不驚似的。

她笑笑,上前與眾人見禮。這時她才看見蘭茉夾在眾人中間,松松的墮馬髻,大紅的妝化褙子,將她襯的嬌俏美艷。

但蘭芮總覺的她變了,可細看,又說不上來哪里變了。

察覺蘭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蘭茉嫣然一笑,“聽說姑姑得勝歸來,我心里高興,稟了婆婆,立即便趕了回來。”

自蘭茉出嫁后,兩人幾乎斷了音訊。一來是蘭芮搬去了槐樹胡同,二來是兩人從前便沒多少感情。這時再見,她問了兩句蘭茉在夫家的情形,其實這樣的話,只是場面上的應酬。

誰知蘭茉卻紅了眼眶,垂下頭,低聲說道:“還算好吧……”

旁邊的于惠宜看見,走上來說:“魯表妹來了,一聲表嫂都不曾叫,是不是把我這個表嫂給忘了?虧得我還整天在心里掛著你呢。”

蘭芮連說不敢,這樣一鬧,蘭茉自然沒再提剛才的話。

眾人一同去勁松居。

魯先生在老太太跟前全了新女婿上門的禮,老太太便讓蘭千騎和蘭千舟陪著去外院吃酒,又讓其余女眷散了,單留下蘭英蓮說話。

“你過繼芮兒,我本是不同意的,怕有心人瞎想,但想著你身為母親的心情,我還是應了……如今你打算怎么辦?”

蘭英蓮一時不知老太太所指何事,疑惑的看著她。

老太太只得說:“她和吳王的親事,你打算怎么辦?”

蘭英蓮笑起來:“皇子娶親,開國以來自有一套規矩,按著規矩來就是,再說了,這是禮部操心的事……”

老太太打斷她:“皇上雖然下旨指婚,但之后這事一直擱著,想來是因你和吳王都在西南……現在你和吳王都回了京,這事不日便會提上議程,你也得心里有個準備才是。這事說是禮部操辦,但你要處置的事情也不少,我本以為你心里有底,可現在聽你這樣說,由不得我不擔心……你行軍打仗無人能比,但居家過日子,你卻差了點,你看,是我找一個人幫你,還是你自己找人幫襯?”

蘭英蓮知道老太太一開始就不贊成蘭芮嫁去皇家,不然也不會婚事一定便將蘭芮送去槐樹胡同住,說到底,還是怕這門親事牽累蘭家……這時她聽老太太主動提起幫忙張羅,不免會多想一些。

但老太太說的也不無道理,她的確不擅長處理家事,萬一有所疏漏,只會牽累蘭芮。

所以,她很猶豫。

老太太沒追問,說起旁的來:“二丫頭出家,她娘給的,我給的,所有陪嫁算起來也有兩萬兩……”

蘭英蓮吸了一口氣。她這一輩子不是在軍中,便是心灰意懶的四處游歷,所以從來不知道嫁一個女兒要這樣多的銀子。現在她手邊,除了御賜的宅子和兩處莊田,一樣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可御賜的東西,不能變賣……她現在連一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老太太將蘭英蓮的神情看在眼中,說道:“芮兒雖然現在是魯家的女兒,但到底還是做了我蘭家十多年的孫女,她的嫁妝還是由我來出吧,反正是早已替她備下的。”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蘭英蓮此時便是如此,她打定主意不再與蘭家有過多的牽扯,但現在又不得不拿老太太的東西。

總不能讓蘭芮帶著不足千兩的嫁妝去吳王府吧。

反正老太太所求的,不外是那些東西。

想明白,她笑起來,語氣誠摯的跟老太太道謝。

老太太擺擺手,悠然長嘆:“這些都是應該的……你的事情,我本想好好的替你辦,但太匆忙,你又在忠州……現在芮兒出嫁,算是盡點心吧。”

蘭英蓮當初選擇在忠州成親,是想著老太太遠在京城,鞭長莫及,沒辦法從中阻撓……這時聽老太太這樣說,到底有幾分不自然。

她只得表示感謝。

老太太點點頭,緩緩說道:“還有吳王殿下的長子,你要勸勸芮兒,那孩子深得吳王殿下和賢妃的喜歡,讓她一定要善待那孩子,盡一個母親的責任……落人口實到底不好。”

蘭英蓮聞言一怔,凝眉問:“長子?”老太太見蘭英蓮神色疑惑,吃驚的問:“怎么,你不知道?”

蘭英蓮點點頭。

當時她只想著怎么將事情遮掩過去,后來戰事又吃緊,她在軍中雖然沒有主帥的名,但所行的,卻是主帥的實,這樣的情形下,又加上沒有任何經驗,她根本沒想著問問吳王子嗣方面的事……

老太太不由得搖搖頭,“我還是幫著你找一個宮里出來的姑姑去魯家幫著張羅吧。”

這一次蘭英蓮沒有拒絕。

她發現自己真的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

蘭芮隨于惠宜去望月齋。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于惠宜突然問:“聽說望月齋原來有一條通往外院的甬道?”

蘭芮點點頭:“是啊,怎么了?”

“我進門前就堵上了,怪可惜的。”于惠宜一臉惋惜。

蘭芮也覺的可惜,但想著這時的規矩,卻也能理解。她正要安慰于惠宜,于惠宜已經說起旁的來了:“以后魯表妹千萬別當著人問二姑奶奶安陸侯世子爺的事情,要不是方才我岔開話,她只怕又要當眾落淚……”

“她在胡家,是不是過的不好?”胡延的驕橫的名聲在外,蘭芮早料到蘭茉嫁去胡家不會順利,但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嚴重。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望月齋,落座上茶后,于惠宜又才接著說:“嫁過去才知道,那個先她進門的冷姨娘即將臨盆。先前胡家有意瞞著,母親和祖母完全沒打聽出來。這便罷了,二姑奶奶心里早有準備,倒沒覺的傷心,可惱人的事情還在后面......二姑奶奶進門第八日,冷姨娘半夜不舒服,屋里的人去回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不知輕重,只說天亮了再去請太醫……誰知天還沒亮,冷姨娘便生了……”

“孩子怎么樣了?”蘭芮急問。

于惠宜搖搖頭:“沒足月,當時又沒穩婆大夫在,生下來便是死胎……”

蘭芮怔怔的不知道說什么。

出了這樣的事情,即便不是蘭茉的錯,旁人都會往她身上想,何況現在她還犯了這樣大的失誤,只怕胡家所有人都會將責任推到她的身上。

于惠宜嘆了口氣,“胡家倒沒說什么……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后二姑奶奶在胡家的日子肯定艱難。”

蘭芮不禁想起今日蘭茉回娘家,胡延沒隨她一同來的事情。

兩人都沒接著說。其實是不知說什么,說同情吧,未免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說解決之道吧,她們根本插不上手。

這時有人在門外回話:“大少奶奶,大太太讓杜仲來請表小姐過去坐坐。”

蘭芮奇怪,剛才在勁松居時看見文夫人,文夫人只和她應酬了兩句,并沒有要她去觀荷苑坐坐的意思啊?

于惠宜不知道蘭芮其實并非文夫人親生,她聽了,忙站起來催蘭芮:“瞧我,只顧著拉你來望月齋,倒忘了留時間給你和母親敘敘話。”

到了觀荷苑,文夫人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世子爺喜歡武技,一直想跟著魯姑老爺學習拳腳,只可惜沒機會。眼下魯姑老爺回了京城,你回去跟魯姑老爺說說,看他能不能抽空指點一下世子爺。”

胡延想跟魯先生學習拳腳的事情蘭芮知道,文夫人一說,她便明白了文夫人的意思,胡延自己多次求魯先生去安陸侯府教授拳腳,卻總是碰釘子,現在蘭茉出面替他辦成了,那么蘭茉在胡延心中,總算能掙回一點分量吧。

只是,安陸侯胡家是衛王生母胡貴妃的娘家,算起來,胡延是衛王的表兄,而吳王娶了她,那魯先生便成了吳王的岳父……

錯綜復雜的關系,讓她無法點頭,她無奈的笑著說:“這倒是小事,只是我這做女兒的,不敢替父親做主,這事我還得回去跟父親和娘親商議。”這話并非是推諉之詞,或者是同病相憐,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她還是想順手幫蘭茉一把。

文夫人面色微沉。

等蘭芮走了,她咬牙切齒的與馮媽媽說:“什么姑老爺,那是給那位一個面子,這才尊他一聲姑老爺!他一個教拳腳的,靠著女人的裙帶才有了今天的位置,找他去教世子爺拳腳,那是抬舉他!芮丫頭說讓他去,他敢說不?這分明就是那丫頭記著以前的事情,不想幫茉兒!”

馮媽媽忙勸她:“表小姐的話也沒錯,她隨便就替魯姑老爺答應了,便是她不尊長輩。”

文夫人哼了聲:“我還不知道,她這是記著從前我待她不好的事情,恨我呢!”又嘆了口氣,“早知她有這份福氣,當時我再生氣,也該忍一忍,哎——”

而勁松居內,老太太也正與秦媽媽說話:“我今日拿芮丫頭嫁妝的事情探了她的口風,大房的家財果然沒在她手中。”

秦媽媽笑道:“老太太真是料事如神,猜到那銀子別有用處,提早將銀子給大房送了回去,不然這功勞平白就落在了大房頭上。”

老太太喟嘆:“功勞那些我不去想,我只是想,不管是用在了軍中,還是給了英蓮做嫁妝,我都不能承大房這份情。”

秦媽媽笑笑,有些為難的說:“老太太,表小姐的嫁妝可不是一筆小數,總不能又賣郡主留給您的莊田吧?”

“不賣莊田,我一時去哪里籌幾萬兩銀子?賣!”老太太咬著牙,斬釘截鐵的說,“我原本的意思,是不想與任何皇子有牽扯,但如今躲不開避不過,那倒不如在吳王身上壓一寶!”

從威武胡同回家的路上,蘭芮將蘭茉在胡家的事情和文夫人的要求一股腦的都告訴了蘭英蓮。

蘭英蓮聽了蘭茉在胡家的種種曲折,立刻明白老太太為什么提起吳王長子的事情。

蘭芮將要面對的,比蘭茉還要復雜。

“你聽說過沒有……吳王已育有一子。”因擔心蘭芮的反應,她語氣不免小心翼翼。

“吳王送了份王府的名單過來,我看過了。”蘭芮點頭,事情太多,這事她還沒來得及說。

蘭英蓮見蘭芮神色間似乎沒有任何不悅,吁了口氣,然后將方才從老太太那里聽來的道理一一說給蘭芮聽。

蘭芮聽完,收起方才的漫不經心,鄭重的說道:“外祖母說的這些,我這些日也想過,娘親且放心,我一定會小心行事的。”

蘭英蓮心中略定,見蘭芮鬢角頭發松了,伸手替她撫平,待將手收回來,她不免發怔。

這種親近溫暖的感覺,她許久不曾擁有了……上一次,是什么時候……

思緒飄過,她的心不由地抽搐。

那些傷疤,揭開來,依舊汩汩流血……

她只覺得頭暈目眩。

蘭芮察覺她微微顫抖,不由急道:“娘親,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蘭英蓮回過神來,接過蘭芮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良久,心情才慢慢平復。

“我沒事。”

蘭芮不信,仔細端詳,見她除了臉色發白外并無異常,這才松了口氣,“到家后讓人請個大夫來替娘瞧瞧。”

蘭英蓮避重就輕,道:“指點安陸侯世子武技看似小事,但其中牽著吳王和衛王,得問問吳王的意思。”

其實蘭芮也是這樣想的,她點點頭,“就依娘的意思。”

車外騎馬的魯先生突然道:“咦,那不是吳王身邊的林侍衛?”

母女兩個同時挑開車簾往外看。

果然是林文。他抱拳站在一棵梧桐樹下,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蘭芮辨了辨方位,穿過這條西大街,再左轉,便是槐樹胡同了。

換言之,這里離魯家不遠不近。紫藤中文

林文身為吳王侍衛,機警敏銳不比獵食的豹子差,雖低著頭,但很快察覺有人注視著他。他機警的握緊手中的長劍,猛地揚頭,待見是魯先生,方放松身體。

“林侍衛,你這是……執行公務?”魯先生環顧四周,熙攘的人群中,除了林文,再沒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林文笑著走上前,與魯先生見禮,“不是,我許久沒回京城,得了假期,就想出來走走。”他看向馬車,“車中所坐的,可是英蓮將軍和魯小姐?”

又是一番見禮。

林文笑著說:“從安定門進城時,屬下看見魯小姐的車駕,想上前打個招呼,可人太多,眼一花,魯小姐已經走遠了。”

蘭芮心里一跳,出聲詢問:“這倒真是巧,不知林侍衛在什么地方看見我的車駕的?”

蘭英蓮看向蘭芮。

“就在那個叫大通生的藥鋪子前。”林文笑說。

魯先生接口說道:“大通生離安定門不遠,我也從那里走的,就是時間不巧,沒遇上芮兒。”

大通生在哪兒蘭芮不知道,不過她記得衛王攔車的地方,那里離安定門也不遠。

衛王是不是看見了林文,才興致突發,攔住了她的馬車?

林文是吳王的貼身侍衛,看見了什么,自然要回去稟報。

那么,衛王的目的是不是想讓吳王覺的,他和她關系匪淺?

這樣一來,吳王心里膈應,待她自然不會好,待她不好,將她視若眼珠子的親娘會怎樣?

蘭英蓮一直注視著蘭芮,見她神色巨變,低聲問:“是不是發現了哪里不妥當?”

蘭芮附耳說出自己心里的猜測。

蘭英蓮握緊拳頭,逼仄的車廂內,指節脆響清晰可聞。

蘭芮看見她臉上閃過的狠厲,輕輕喚了聲:“娘……”

車外的兩人正聊得火熱,誰也沒留意車中的情形。

蘭英蓮斂去面上異色。

蘭芮說道:“我今日特地備了好菜,不如請林侍衛去家中吃酒吧?”

她覺的,林文看似大大咧咧,但能在吳王身邊做貼身侍衛,心性必定不是表現出來的這般沒城府。

那么,這里的巧遇,真的是巧遇?

林文是不是想透露些什么?

“好。”蘭英蓮幾乎沒想就答應了,她心里所想的,與蘭芮一樣。

蘭英蓮揚聲邀請林文去槐樹胡同飲酒,林文推辭幾句,跟著去了。

當然,陪著他飲酒的,是魯先生。酒席過半時,蘭英蓮找借口讓人將魯先生叫到稻香居囑咐。

魯先生聽完,不安的說:“這要是真的,可不好辦?”

蘭英蓮煩躁不安的擺手:“去吧。”

魯先生依言去外院,只是這次,他輕快的步伐變得沉重。

傍晚時,林文醉倒在桌旁,魯先生吩咐劉老十送他回去,然后搖搖欲墜的走回稻香居。

蘭芮扶他坐下,倒了盅早已備好的濃茶。

蘭英蓮沒給他吃茶的時間,急忙問:“林侍衛怎么說?”

蘭茉的遭遇盤桓在她心中久久不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蘭芮步蘭茉的后塵,所以她很緊張。

或許是真醉了,魯先生舌頭有些僵硬:“林侍衛說,他確實看見了衛王殿下和三小姐說話……而且,吳王殿下也知道了……”

這早在蘭芮的猜想中,她沒覺意外,只覺的……煩躁。

蘭英蓮想著吳王知道后種種后果,猛地一掌拍向身邊的楠木高幾。

“衛王這個狗才!”

描著金線的高幾在她巨大的掌力下四分五裂。

蘭芮駭然的看著已經變成一堆爛木頭的高幾,她的臂力堪比兩三個尋常男子,但依舊沒把握能一掌擊碎這樣結實的楠木高幾。

魯先生則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怔了怔。他再次見到蘭英蓮,她的心性早已歸于平和,平常疾言厲色已經很少見,發這樣大脾氣的情形,他更是從未見過。

他咽了下口水,一著急,稱謂上便出了錯:“屬下趁林侍衛酒醉,探問過吳王殿下聽說這事時的反應,林侍衛說,那個叫山青的公公告訴他,讓他不要將這些似是而非的話稟上去。”

是不是說,吳王根本不在意?或者不相信?亦或者,看穿了衛王的用意?

蘭芮相信最后一個,她覺的,吳王這樣心思清明的人,應該不會被衛王的這點小伎倆蒙騙……

她臉上浮起一絲笑:“林侍衛,只怕心里清醒著呢。”

蘭英蓮松懈下來,正色道:“他的這份情,我領了,日后一定會報答。”

魯先生有些不解:“這林文,真是個怪人,有心向著芮兒,不將這事上稟至吳王殿下知曉便是了,上稟了,又跑來透露吳王殿下的態度……難以理解。”

蘭英蓮心情平復,這才發覺他噴出的酒氣異常難聞,避遠了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回稟吳王,是他應盡的職責。至于來此……他不過是酒醉說了兩句醉話而已。”

“是屬下淺薄了。”魯先生想了好一陣,突然起身,搖搖晃晃走進內室,倒在簇新的錦被上,頓時鼾聲大作。

蘭芮忍不住笑起來:“父親忘了這是在家中,竟一直自稱屬下。”

蘭英蓮聽著如悶雷似的鼾聲,突然想,今晚自己睡哪兒,以后自己睡哪兒……

母女兩人一起在稻香居用了晚飯,蘭芮這才慢慢踱回荒蕪居。

一路上,她都想著吳王。

就這幾次短暫的交往來看,吳王還算一個不錯的合作伙伴——聰明,和聰明人相處,被誤解的機會很少。

這又算吳王的一個優點吧。

隔日一早,魯先生去了軍中。他是河北衛軍帳下的一名百戶,此時河北衛軍還駐扎在城外。

蘭英蓮則去了中軍都督府。

到晚飯時,蘭英蓮和魯先生才先后歸家,蘭英蓮進門就與蘭芮說道:“皇上宣我入宮,我在宮外見到了吳王殿下,順便與吳王殿下提了提安陸侯世子習武的事情。吳王殿下的意思,是覺的你……父親今非昔比,世子爺受不起。”父親這兩個字,她覺的別扭,就是不能順利的說出口。

這話說的……

不過的確是一句大實話。

蘭芮想想舉步維艱的蘭茉,靜默了一會兒,“那,大舅母那邊怎么說?”她同情蘭茉,想幫她,但,這不是她可以做主答應的。

“這事我去說。”蘭英蓮語氣堅定。

老太太那邊動作迅速,五日后便讓秦媽媽送來了嫁妝的單子,隨秦媽媽同來的,還有一個從宮中出來的女官,叫做榮姑姑。

榮姑姑三十上下,身材圓潤,說話前總是帶著淡淡的笑,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榮姑姑的到來,讓蘭英蓮松了一口氣。

前日皇后宣她入宮,說欽天監那邊卜了卦,今年宜嫁娶的日子只六月十六,七月二十八,八月初八這三日。

六月十六不可能,七月二十八太趕,只剩下的八月初八勉強還可行。

自然而然的,蘭芮和吳王的婚期便定在了八月初八。

所以這幾日她白天要去中軍都督府處理公務,晚上則跟著錢貴家的學嫁娶的人情往來。錢貴家的來槐樹胡同前,只在針線班子上做事,一般人家的婚嫁她知道,但關系到皇家嫁娶的那些,她卻是兩眼一抹黑,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她暗中觀察幾日,看出榮姑姑不僅做事干凈利落,而且還通曉嫁娶的各種規矩,便將大多數事情移交到了榮姑姑手中。

蘭芮這邊,則安心的跟著錢貴家的在荒蕪居做針線。

她做的不好,但這是待嫁女子該做的,她自然不能例外。

兩世為人,這也是她第二次備嫁。

第一次,她歡天喜地,雖然什么都沒有,她還是高興……后來呢,她等來的是背叛。

第二次,她心里沒有任何漣漪,婚禮于她來說,只是一個合作儀式。

“芮兒,不好了!”魯先生一路沖進荒蕪居上房。

蘭芮從沒見過魯先生這樣失態,心下一凜,急忙問:“出了什么事?”

魯先生顧不得抹去額上的汗:“將軍在東大街上失手傷了衛王!”

蘭芮呆愣當場,手中的針刺穿手指她竟然一點沒察覺到,她心里只是想:這怎么可能?娘武藝高強,怎么可能失手?

她定了定神,抓住魯先生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魯先生焦急的搖頭:“街上傳的沸沸揚揚,只說是你娘打傷了衛王,到底是怎么回事,眾說紛紜,但哪一種說法都不靠譜。”他心中一亮,“上次的事情,你娘將衛王恨的咬牙切齒,她今日該不會是故意對衛王下手的吧?”

蘭芮也想起了那張粉身碎骨的楠木高幾,“娘不是那種不計后果的人……除非她是有意為之。”

魯先生喃喃念叨:“有意為之……是啊,你娘從不是魯莽行事的人,即便是失手,她也不可能打傷衛王。”他心里大定,“我去吳王府看看,這種事情,吳王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好。”蘭芮應道,“我去威武胡同看看。”

可不等兩人出門,蘭英蓮便回來了。

蘭芮喜極而泣,“娘!”

蘭英蓮拉著她的手,嗔道:“好好的,哭什么?”她用袖子仔細的替蘭芮揩干了眼淚。

她的鎮定自若感染了蘭芮和魯先生,他們都猜到這事肯定另有原因。

三人進了上房,魯先生著急的問:“將軍,屬下聽聞你打傷了衛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蘭英蓮看了看身側的蘭芮,想起那日蘭芮的玩笑,怕她起疑,糾正魯先生:“以后在家里不續上官下屬之禮,只續夫妻禮儀就是。紫藤中文”

這話說的很不合事宜,蘭芮還罷了,只干著急,魯先生火爆性子,聽她左顧言他,急的在房中轉了個圈。

“老爺,你以為如何?”蘭英蓮目光嚴厲的看著魯先生。

老爺兩字,讓魯先生腳下一滯,驚疑的回望著蘭英蓮,這才用心琢磨她方才的話。是了,她剛才說的是在家要續夫妻禮儀,只是剛才一心想知道衛王的事情,這句話聽見了,卻沒細想,這時明白過來,他忙不迭的點頭。

“夫……夫人說的是。”他眼中驚喜畢現,不管真假,這又進了一步。

蘭英蓮將他的驚喜收入眼中,不知不覺輕輕一嘆。當時她在忠州貿然去求魯先生,只是看魯先生這些年忠心耿耿,她覺的魯先生應該會答應。但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她就是再不放在心上,也還是察覺了魯先生的心意。只是,心已死,而這份情誼又太沉重,她受不起……她能做的,只能是在其他地方盡力彌補。

兩人心中所想的偏離了原來的話題,房中的氣氛便有些不一樣。蘭芮有所察覺,又摸不透,便輕輕喚了聲:“娘?”

蘭英蓮回過神,整了整臉色,說道:“前兩日我進宮見著了賢妃娘娘。娘娘與我說了很多閑話,大都不是我擅長的東西,不過有一句話我覺的很有意思,她說,皇上常年習武,身體很好,胃口也很好,一頓能吃下兩大碗飯,我當時只是想,她怎會無緣無故說起皇上的身體。出了宮,我突然明白過來,她想說的是,皇上身體好,必定會長壽。”

魯先生茫然。

蘭芮也是疑惑,不知這事跟衛王有什么關系。

蘭英蓮又說:“大陳的皇族,以長壽著稱,太祖崩逝時八十六歲,高宗崩逝時七十二歲,承宗崩逝時七十八歲,憲宗崩逝時六十九歲,而那些親王,幾乎全是過了古稀之年才薨逝的,坊間都在傳,宮中有長壽的秘藥……皇上今年才三十八歲,便是像憲宗那般,也還有三十一年。”

魯先生依舊不解。

蘭芮卻隱隱有些明白賢妃的意思。

三十一年,這么長的時間,只要守住門戶,不被人構陷就夠了。

有時候不爭其實就是爭。

就像衛王,他在通州想讓吳王落個無能的名聲,結果呢,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反而是他自己壞了在皇上的心中的位置。當然,這也有她和胡愈在其中橫插一刀的關系,但不管怎么說,衛王當時不起歹念,便不會有后來的事情。

只是,賢妃為什么要對娘親說這些?

想到這,她疑惑的看向娘親。

“救圣駕,數次擊退韃子,兩次平定西南土司叛亂,還在大同斬殺韃子首領。”蘭英蓮說,“哪一樣落在武將的身上,都是不世的功勛。”

魯先生抬頭看向蘭英蓮,他清晰的看見了她眼中那稍縱即逝的痛楚。

蘭芮接口問道:“賢妃娘娘的意思,是提醒娘親掩飾身上的鋒芒?”

蘭英蓮點點頭:“自班師以來,關于我的賞賜,便成了朝中爭論不休的話題,只兵部,就有人覺的賜物合適,有人說我的功勞堪比拓疆,應當封爵……”

蘭芮吃驚的低呼:“封爵……”她想起那次見景陽帝經歷,就是世代武將的蘭家,景陽帝也從來沒有封爵的意思。

同樣吃驚的還有魯先生:“夫人是吳王殿下的岳母,封了爵,只怕會牽累吳王。”

蘭英蓮神色間露出疲態:“外戚干政,這是歷代帝王最為忌諱的事情。我真封了爵,皇上只怕對吳王有頗多的忌諱。所以今日我看見衛王殿下,便阻路不讓,借機傷了他。傷了皇子,太后自不會善罷甘休,封賞的事情自然不會有人再提了。”

蘭芮卻有些擔心:“娘有心犯錯推掉封賞,辦法多得是,何苦要傷了衛王,他畢竟是皇子,身后還有太后,據外祖母說,衛王是個心思狹隘的。”

蘭英蓮眼中立刻涌現狠厲,哼了聲,“我打的就是他!如果再不給他一個教訓,只怕他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陰招!惱人之極。”待見蘭芮的擔憂,她放緩了語氣,“放心吧,邊疆局勢不穩,我對朝廷還有用,太后那邊再鬧,皇上至多也就是罷我官職。無官一身輕,如果真罷了我的官職,倒是遂了我的意。”

見她將這事看的如此輕松,蘭芮也漸漸的放寬了心懷。

門外錢貴家的說道:“夫人,秦媽媽來了。”

屋里三人都明白,肯定是老太太那里聽說了,又不放心,這才使秦媽媽過來探問究竟。

“你們暫且避一避。”蘭英蓮說道。自老太太盡心盡力操心蘭芮的婚事以來,她對老太太改觀了許多。

事情果然如同蘭英蓮預料的那般,她被奪去了中軍都督府都督一職,改由仍在北疆的蘭千乘繼任。

這一職位,本是蘭英蓮從蘭千乘手中接過的,現在又還了回去,就像肉爛了一樣,始終在蘭家的這口鍋中。

景陽帝此舉,惹得御史紛紛上奏折批駁,但景陽帝不怒不嗔,只讓上奏者舉薦一個將才能蓋過蘭千乘的人。

連年戰禍,自認有將才的都自薦去了北疆或者西南,這些人最后不是戰死沙場,便是戰敗灰頭土臉的回來。

找尋一圈無人可薦,御史清貴們紛紛閉了口。

沒有官職在身,蘭英蓮日日在家與榮姑姑商議婚禮的事。

她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有這樣繁瑣這樣難,比治軍煩,比御敵難。

但是,她心里是高興的。

日子一日熱似一日。

似乎只是眨了個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蘭芮坐在錚亮的鏡子前,怔怔看著鏡中那個福娃娃似的面孔。

她真的要嫁了。

她無論怎樣安撫自己,可那些讓她無所適從的茫然還是在她心里肆無忌憚的蔓延。

一如她重生之初。

從今以后,等著她的,又是怎樣的日子?

她茫然被人領著跪拜了爹娘,茫然的上了花轎,茫然的拜了天地……

等她再次清醒過來時,她已經在喜房。

頭上蓋著喜帕,睜眼所見的,只有紅彤彤的一片,耳邊不時傳來婦人祝福的套話。

百無聊賴,她目光一路向下,她看見了自己腳上鮮艷奪目的紅色繡鞋,又看見了一雙簇新的白底黑靴……

這樣大的鞋,應該是四十二碼的吧。

就在這時,一根綁著紅綢的秤桿伸到了她的眼前。

出于自衛的本能,她伸手擋了下。

然后,她聽見了木頭碎裂的聲音和低低的抽氣聲。

有人極快的在她身旁說:“王妃,這是揭蓋頭。”

其實不要人提醒,蘭芮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怪只怪,她不該在這種時候神游太虛。

吳王看著自己手中斷裂的秤桿,驚訝大過憤怒。

旁邊的一個喜娘說道:“王爺,要不,用紅綢裹一下?”

另一個低低的提醒:“斷了東西補上不吉利,還是另換一根吧。”

吳王神色恢復平靜,不理會兩個喜娘的話,將秤桿丟至一旁,直接用手指挑開了蘭芮頭上那塊掐著金線的喜帕。

兩個喜娘面面相覷。

眼前驟然一亮,蘭芮本能的閉上了眼睛。重新睜眼,吳王已經轉過了身,她只看見了一個挺拔的側影。

一個喜娘將一個系著五彩絲線的白玉高腳酒杯遞到蘭芮手中。

吳王轉身端起了另一個酒杯。

喜娘說:“請王爺和王妃喝合巹酒。”

這一次蘭芮立刻伸出手臂,一條結實的胳膊挽住了她。

蘭芮的身體瞬間僵硬,察覺吳王用探尋的目光看著她,她吸了口氣,慢慢放松身體。

兩人伴著喜娘的祝詞一飲而盡。

蘭芮對酒沒研究,沒品出是什么酒,只知辣辣的,要不是她極力忍耐,她險些咳出來。

喝過合巹酒,有人端了子孫餃子上來。半生的餃子,蘭芮好容易才咽下去,她一邊吃一邊瞄了眼吳王,他神色平淡,一口一個餃子,只看他的吃相,仿佛餃子是世間難尋的珍饈佳肴。

吃完子孫餃子,禮便成了。

兩個喜娘說了些祝福的話便要退出去。

吳王叫住兩人:“秤桿的事情,休要對人言及。”

他聲音溫和,可眉宇間那股懾人的氣勢,讓兩個喜娘不敢直視,連連出聲應諾。

蘭芮卻在想,她方才隨手一擋,秤桿便從中斷裂,可見她用力極大,但另一端卻被吳王穩穩擒住,是不是說,吳王的臂力不在她之下……或者,更大?

喜娘出門,吳王轉身,看見蘭芮望著桌上的秤桿出神,便道:“這等小事,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蘭芮微怔下才知他說的是秤桿斷裂的事情,訕笑著解釋:“妾身當時太緊張了,還請王爺莫怪。”

兩人只隔著一步的距離,她第一次看清楚吳王的長相。

棱角分明的臉,濃黑的眉,深邃無波的眼,高挺的鼻子……

吳王的長相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絕對屬于賞心悅目。

吳王輕笑了下,流寇當前不見她有絲毫的緊張,可這些繁瑣的禮節卻讓她嚇成這樣。

“你先歇歇,我去外院敬酒。”

蘭芮點點頭。

吳王轉身出門。

蘭芮才坐下,玉桂和綠枝推門進來。

“你們怎么來了?”

玉桂、霜降、綠枝、銀鎖、雙燕五人,加上一個臨時補上的溜喜,跟著她陪嫁到了吳王府,還陪了四房家人,除了玉桂的爹娘,另三房是老太太從蘭家選的。

玉桂說:“是山青公公讓奴婢們過來的,說是小姐要洗漱。”

綠枝嗔道:“還叫小姐!得叫王妃了。”

蘭芮有些恍神。

王妃,從前想都沒想過稱謂,現在卻屬于她了。

玉桂手腳麻利的替蘭芮拆去了頭上的釵環,綠枝去開箱取家常的衣裳。紫藤中文這些平常要用的東西,和嫁妝一起送到了吳王府,又被王府這邊的管事送來了喜房。

這時有人叩門:“稟王妃,熱水到了,是這時送進來,還是過一會兒?”

蘭芮看了看鏡子里,見自己頭發齊整,妝容也沒暈開,這才讓玉桂去開門。頭一次見王府的下人,她還是想給人留個好印象。

隨玉桂走進來的是十七八歲的高挑少女,兩人身后跟著兩個抬著熱水的婆子。

少女看見蘭芮,領著兩個婆子跪下行禮:“丁香見過王妃。”

聽是吳王從宮中帶出來的人,蘭芮給玉桂打了個眼色,玉桂會意,上前將她扶起來。

綠枝領著兩個婆子去了凈房。她們比蘭芮先到吳王府,山青領著她們認過門。

蘭芮笑吟吟的打量丁香,榮長臉、柳葉眉、櫻桃嘴,長相甜美清秀,身材婀娜多姿,這份形容氣質,一點都不比小官小吏家中的正經小姐差。

丁香目光微垂,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幾個姐姐才來,不熟悉王府,王妃有差遣,盡管吩咐奴婢就是。”

蘭芮笑了笑,從手邊拿出一個早已備好的錦袋遞給她,“以后少不得要你幫襯她們幾個。”錦袋里裝了十個二錢重的銀錁子,銀子不多,但勝在精巧,海棠式、梅花式、花生式的都有。

丁香接過,忙斂衽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正巧這時兩個婆子出來,蘭芮又賞了兩個婆子。

玉桂送三人出去,綠枝忍不住咂舌:“這丁香真是個美人。”

蘭芮正色說:“宮中出來的,自然不會差。只看丁香便知吳王府藏龍臥虎,你才見一個丁香便吃驚成這樣,那以后見了那更好的,豈不是挪不動步子?”

綠枝低了低頭:“奴婢以后再不說了。”

“水兌好了嗎?”蘭芮問,待看見綠枝點頭,起身進了凈房。

在穿堂侯著的秋寒看見丁香,迎上去,“看見王妃了?”

丁香笑著點頭:“自然見著了。”

“那……”秋寒拉著丁香坐下,“王妃可像外面傳言的那樣……”隔墻有耳,驕橫粗鄙幾個字她到底沒說出來。

“王妃與景園說的一般無二,溫婉和氣。”丁香掰開秋寒擱在她腕上的手指,站起身,“今兒這樣的日子,咱們可不能坐在這里躲懶。你快去小廚房吩咐一聲,讓他們備著醒酒湯。外面坐的都是朝中大臣,他們的酒王爺推不掉,一圈喝下來,王爺只怕就有七八分醉了。”

“還是你細心。”秋寒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嘆氣,“王妃要真是個和氣的,那水憐就有福了。”

丁香輕輕的說:“可能吧。”

兩人在穿堂外分手。

泡了個熱水澡,身體松乏了,蘭芮才感覺腹中饑餓難耐。從昨晚上起,她便沒有正式進食,期間只吃了三塊糕點墊腹。她想讓玉桂去廚房拿點吃的,但轉而一想,似乎沒這個規矩,若是玉桂去了,旁人肯定不會說什么,但貪吃的印象只怕是給人留下了。想當初于惠宜成親時,好歹還有她記得讓人送飯菜,可輪到她自己時,卻只能巴巴的餓著。

“王妃,頭發就這樣隨意披散著,還是梳個髻兒。”玉桂細心的托著蘭芮剛剛拭干的頭發。

“梳個髻兒吧,看著精神。”

玉桂手巧,三兩下功夫便將手中烏黑的頭發綰成一個松松的發髻,用一根嵌著紅瑪瑙的金簪子定住。

門外有人說話,蘭芮聽出是吳王,站起身,走到外間,待門一開,她便微微福身:“王爺,您回來了。”

吳王定住腳步,微帶驚訝的看著身前的人兒。

洗去了福娃娃般的新娘妝,她竟然這樣漂亮,精致的眉眼,嬌艷的唇,襯著松松的發髻,嫵媚嬌艷……與他之前印象中的人截然不同。

他靜默不語,蘭芮只得自己先開口:“王爺,妾讓丁香和秋寒進來服侍您沐浴吧。”

她沒說讓玉桂和綠枝服侍,一來兩人不知吳王喜好,又不知吳王慣用的東西存放的地方,讓她們去服侍,只怕會手忙腳亂,一不小心,觸怒吳王也是有可能的。二來不知吳王有沒有讓婢女搓澡的習慣,要是有,玉桂和綠枝兩人進去就更不合適了。

吳王揉揉額頭,走到桌旁坐下:“你看著辦吧。”

蘭芮讓玉桂出去叫人,又讓綠枝上茶。

吳王低頭吹杯中飄著的浮葉,目光卻追著蘭芮走。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通州,她干凈利落的解決了十個弓箭手,漂亮的身手讓他眼前一亮,那時候的她果斷狠厲。第二次見她是在忠州,那樣的情形下,她還沉著冷靜的走回了營地,換做旁的閨閣女子,只怕已經癱倒在地。

可現在再看她,她目光恬淡,安安靜靜的做著該做的事情,這種平和,讓身旁的人心神俱寧。

玉桂很快回來,身后跟著丁香和另一個臉龐圓潤的少女,粉粉團團的,看著她,總讓人聯想到富貴兩字。蘭芮猜到這就是秋寒。

秋寒手中捧著個紫檀的食盤,食盤里擱著只翠綠的碗,碗中飄著淡淡的香氣。

蘭芮輕輕的咽了下口水。

她餓啊。

兩人上前行禮,圓潤少女果然是秋寒。

秋寒將盈盈欲滴的碗捧到吳王跟前,“王爺,您先將醒酒湯喝了吧。”

喝醉了么?

蘭芮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吳王,吳王的眼眶下泛著一圈瑰麗的紅,的確是一副喝了酒的樣子。

吳王喝了醒酒湯,起身進了凈房,再出來時,身上的喜服已經換成了一襲淡藍的軟稠薄袍。

丁香秋寒和玉桂綠枝都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了蘭芮和吳王。

一人坐在妝臺前,一人坐在床沿上。

看見那張掛著紅色喜幔的描金大床,蘭芮想起了兩人接下來應該做的事情,微微覺的尷尬。

說到底,他們還是陌生人。

吳王看了看蘭芮:“明日還要進宮,歇了吧。”

“好。”蘭芮站起身,慢慢的走到床邊,將繡著鴛鴦的大紅被子展開鋪平,干巴巴的說著,“王爺,歇了吧。”

吳王站起身,蘭芮跟過去,伸手幫他解腋下的盤扣——她記得,有服侍他穿衣脫衣的規矩。

“這些小事本王自己會做。”吳王說道,卻也沒阻止蘭芮繼續,蘭芮不好立刻就收回手,只得硬著頭皮與余下的盤扣糾結。

解開最后一顆,薄袍散開,看清薄袍里只有一條褻褲,蘭芮微怔后迅速別開頭。

吳王看蘭芮發窘,嘴角蕩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蘭芮懊惱,轉身走到床沿上坐下。

前世結婚五年,什么沒見過?不過是個半裸的男人,怎么就亂了分寸?

吳王將龍鳳燭移遠了些,這才走過去,鉆入紅彤彤的被子里,“睡吧。”

想著反正會有這么一遭,蘭芮側身準備上床,可看見吳王大大咧咧的躺在外側,不由犯難。

是讓他退到靠墻的一側,還是越過他,自己睡靠墻的那一半?

她最終還是決定自己睡到里邊去。

她摸索著上床,剛準備從床尾跨入床內,衣袖被人一拽,她猛地跌倒在床上。

“王爺……”她駭了一跳。

回答她的是耳邊粗重的喘息聲和一雙滾燙的手臂。

她蠕動身子,可是,那雙手臂就像鐵箍一樣,緊緊的箍住她,她絲毫動彈不得。

到了此時,她清晰的意識到,她巨大的臂力在吳王這里沒有丁點的用處。

“別動。”吳王在她耳邊呼著熱氣,一只手不安分的伸入了她的衣襟內,然后一路往下探。

蘭芮身體瞬間繃直,一動不動。

衣衫褪盡,吳王翻身壓住她,腰腹下的炙熱在她腿間來回摩挲,感覺到她的放松,他猛地一用力,挺入了她的身體。

床上的幔帳搖曳開來。

蘭芮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唇,身下的疼痛漸漸蔓延到全身。

過了許久,一切歸于平靜。

昏暗的燭光下,蘭芮望著帳頂,靜靜傾聽著身側傳來的均勻呼吸聲。

她覺的身上黏黏的,想起身清洗,但想著會驚動許多人,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些事情,她還是不習慣讓許多人知道。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見一聲緊似一聲的小孩啼哭。

誰家的孩子在哭……

念頭在她腦中劃過,她猛地驚醒。

遲疑了下,她輕聲說:“王爺,有孩子在哭。”

吳王凝神靜聽,果然聽見斷斷續續的啼哭聲,他揚聲道:“誰在外邊值夜?”

“王爺,是奴婢和王妃身邊的玉桂。”外間傳來丁香的聲音。

吳王說道:“大少爺在哭,你去問問怎么回事。要是病了,讓賀達山拿了名帖去請杜醫正。”

丁香應聲去了。

“王爺,孩子夜間哭鬧必是身體不適,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蘭芮提議道。

吳王沉吟了下,搖搖頭:“他身邊有人照看,有事的話,立刻就會過來回稟的。”

蘭芮想他說的不無道理,就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擔憂。有時候太過了,便會讓人覺的假。

兩人靜靜的躺著。

啼哭聲越來越大,還伴著低聲的哄勸。

蘭芮突然醒悟,應該是孩子正在往這邊來……

要是一會兒孩子闖進來,這幅樣子可沒法見人。

她坐起身,抓起衣裳悉悉索索的往身上套。

穿好衣服,又用手攏了攏頭發,蘭芮這才轉身,只見吳王支著肘,正半側身子看她,漆黑的眸子在閃爍的燭光下深不見底。紫藤中文

似乎,對她的行為很不解。

蘭芮笑著解釋:“衡哥兒馬上就要到了,讓他看見我們衣衫不整的樣子不好。”她記得上次景園送來的名冊上,這個孩子乳名叫衡哥兒。

吳王聞言又凝神細聽了下,啼哭聲的確比方才大了些,他躺了回去:“他不會過來,衡哥兒前幾日失足落了一回水,本王便將他挪到壽春院暫住,等百花園里的荷花池子填上了,再將他挪回去。”

“落水?”蘭芮大驚。她看過建工圖,吳王府依照江南流行的格局建造,水榭多亭臺多,除了正院壽春院,其余各個院落全引了活水布景。

只是,水多,衡哥兒身邊的乳母婆子婢女也不少,他怎么落水的?

“那些個狗奴才欺衡哥兒年幼,聚在一起吃酒,吃醉了倒頭就睡,將衡哥兒丟在一旁不管,這才釀下此等大禍。”吳王難掩臉上的憤恨。

“還好衡哥兒沒事。”蘭芮唏噓,心里的驚訝比剛才還甚,吳王府的人大多是從宮中出來的,應該是小心謹慎慣了的,可還是出了這種玩忽職守的事情。

吳王看她眉頭微顰,想起賢妃說過的話:她從小習武,蘭家將她如男兒般養大,必定是個不善于治家的…..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出言安慰她:“不過你也無需擔心,花姑姑將百花院的人都撤換了,賀達山又將內院的人約束了一番……”

哭聲越來越大,他止了話,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很快,門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丁香在門外說:“稟王爺、王妃,大少爺哭鬧不休,非要見王爺。”

聞言,吳王看了看蘭芮:憑著幾聲低微的哭鬧,她怎么就知道衡哥兒要過來?

蘭芮誤會了這一眼的意思。

她以為吳王是想讓衡哥兒過來,只是顧忌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所以無法開口。

她決定主動說出來:“王爺,那就讓衡哥兒過來吧。小孩子離了熟悉的人或者熟悉的環境,會覺的不安,衡哥兒又受過驚嚇,只怕更會覺的害怕。”

吳王目光一閃,微微驚訝:“沒想到你還懂這些。還是算了,讓他去花姑姑那里。”

花姑姑是吳王最為信任的人,要是花姑姑能照顧衡哥兒,吳王又何必將他挪到壽春院交到一群陌生人手中?

念頭閃過,蘭芮已經開口:“從壽春院到花姑姑所住的惜春院,少說也要走一刻鐘,夜風涼,衡哥兒又在大哭,灌了冷風進腹中,只怕會生病,還是讓他過來吧。”花姑姑住在惜春院,她是從建工圖上知道的,抬眼見吳王不以為意,補了句,“虎娃便是這樣病了一回。”

吳王自然知道虎娃是誰,沉吟了下,低聲說:“委屈你了。”又揚聲吩咐門外的丁香,“讓他們將衡哥兒帶過來。”

“是。”

丁香應諾著去了,吳王翻身下床,蘭芮瞥見他腰腹下那傲然之物,一愣,別開目光,沒像剛才那樣主動上前服侍他穿衣,而是轉身去整理被褥,衡哥兒要進來,還可能睡在這里,被褥上留有方才的痕跡,肯定得重新換過。

她不知道干凈的被褥在哪里,又不好叫人進來問,她一問,剩下的活便會有人接手。

她不習慣將這些私密的東西示人。

她正猶豫著,吳王已經穿好衣裳將門打開,吩咐守在門外的玉桂,“將鳳姑姑叫來服侍王妃。”

在景園送來的名冊里沒有鳳姑姑這么個人,想來是之后進王府的。

蘭芮沒再去糾結被褥的事情,這時代規矩如此,她過于執著,便成了旁人眼中的異類。

鳳姑姑很快過來,手腳利落的換了新的被褥,然后走到蘭芮身邊:“奴婢服侍王妃沐浴吧。”

蘭芮沒拒絕,身上黏黏的實在難受,不過,她只讓鳳姑姑備了水,沒讓她跟著去凈房。

水里擱了東西,淡淡的清香,讓人心神俱寧,蘭芮沐在水中,漸漸覺的身下的疼痛輕了許多。

她突然明白了,鳳姑姑就是傳說中專司燕喜的媽媽。

等她從凈房出來,衡哥兒已經過來,伏在一個乳母模樣的女子懷中,淚眼朦朧的望著吳王。

吳王坐在圓桌旁,沒理衡哥兒,靜靜的聽乳母述說剛才的情形。

乳母輕拍著衡哥兒的后背,不卑不亢的說著:“……大少爺咬傷了豆蔻,一頭沖出門,奴婢去抱,大少爺又是踢又是抓,奴婢怕傷著大少爺,便不敢硬攔著……”

鳳姑姑已經不在,丁香、玉桂和另兩個少女屏神靜氣的站在乳母身后。

這樣的情形與蘭芮的想象有些不一樣,她以為,吳王不摟著衡哥兒,至少也應該輕聲軟語的安撫衡哥兒。

聽見聲響,吳王看了看蘭芮,輕聲與衡哥兒說:“這是你母親,下來行個禮吧。”

衡哥兒瞄了眼蘭芮,又伏到乳母的懷中,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才滿兩歲的孩子,正哭鬧的時候,要他跟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行禮,這要求實在有些高。

蘭芮不以為意,走到衡哥兒跟前,笑著問:“你就是衡哥兒?”

看清衡哥兒的長相,她似乎理解了吳王為何會如此心疼衡哥兒。一樣的額頭,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完全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吳王。任誰看見一個跟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孩子,心里都會感嘆生命的奇妙吧。

衡哥兒別過頭,完全不搭理她,還越哭越大聲。

吳王見狀,眉頭緊蹙。

玉桂擔憂的看著蘭芮。

丁香和另外兩個婢女,將頭垂的更低了些。

蘭芮大大方方的退后一步,“呵,看不出咱們衡哥兒還是個烈性的。”她知道此時屋中的人都看著她,她也知道,能不能得到衡哥兒的認同,關系到她能不能得到吳王的認同。但這些事急不來的,她今晚所做的,已經完全符合一個嫡母該做的。

乳母趕緊抱著孩子蹲身行禮,“大少爺晚上有些認生,白天一定會給王妃行禮。”

蘭芮笑而不語。

吳王到底沒多說什么,只吩咐乳母:“抱著衡哥兒去穿堂的榻上睡。”

乳母屈膝行禮,轉身往外走。

到了門邊,衡哥兒看著情勢不對,嚎啕大哭。

乳母只得停下,轉過身,目光在吳王和蘭芮身上來回轉了圈,局促不安的說:“王爺,您看這……”

蘭芮看向吳王,只見眉間形成了個深深的川字,似乎很為難。

她笑了笑,“讓衡哥兒留在這里,妾身去穿堂吧。”她開口讓衡哥兒過來,便做好了出去睡的打算,于她來說,不用對著吳王,不失為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吳王沉吟了下,“今晚就這樣吧。”衡哥兒看著蘭芮就哭,不可能兩人都留下,留下衡哥兒,不合規矩,留下蘭芮,衡哥兒一晚上吵鬧不休,誰也別想安生。

蘭芮自然沒有在穿堂睡。吳王讓衡哥兒睡在穿堂,是想讓衡哥兒覺的自己離他很近,換成蘭芮,沒了這一層顧慮,偌大的王府哪里都能騰出一間屋子來。

她歇在了廂房。比不上正房氣派華麗,但也沒差到哪里去,據丁香說,前些日子正房整修,吳王一直宿在這里。

“王妃,您怎么能從喜房出來睡呢?奴婢長這么大,可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玉桂睡在床榻上,支著腦袋擔憂說道,“明日王府里其他人知道了,還指不定怎么想呢。”

旁人沒從喜房出來睡,那是因她們沒有進門就當母親,也沒遇到一個喜歡黏著父親的兒子,更沒有遇到一個疼兒子疼到骨子里的丈夫……

其他人怎么想不要緊,要緊的是吳王怎么想。

今日自己所做的,在他那里應該算是合格了吧。

這些話蘭芮沒跟玉桂說,只是道:“后母難為,睡吧。”

玉桂品著“后母難為”幾個字,輕輕一嘆,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到底沒說出來。

黑暗中,蘭芮久久沒睡著,她知道玉桂同樣沒睡著,便輕輕說道:“明天你悄悄打聽打聽孩子生母水憐。”

水憐沒在名冊上,也沒聽人說過世了。

玉桂應下。

蘭芮又道:“你們跟著我來吳王府,新換了個環境,比不得威武胡同,更比不得槐樹胡同,凡事都要謹言慎行,依照王府的規矩來,別一來就讓人尋著了錯處……”她將自己所能想到的,都叮囑了一遍。

蘭芮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感覺才瞇了下眼,便聽玉桂叫她,“王妃,卯時了。”

蘭芮迅速起身,簡單梳洗了,吃了丁香送來的早點。

或許是餓過了頭,她已經沒了胃口,只吃了兩只翡翠什錦包子,本想喝一碗粥,可想著一會兒要進宮,擔心不方便去凈房,只得忍住了。

吃完,她和玉桂回了喜房。

進宮要用的首飾和衣服都放在喜房。

吳王已經穿戴好,看樣子也用了飯。

她瞄了眼喜床上,大紅的被子里伸出個小小的頭,衡哥兒睡得正香。

她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吳王看見她,低聲問:“用過飯了嗎?”

蘭芮笑說:“用過了,只是妾身的東西都在這里,所以過來了。”

吳王點點頭,沒再說話。

蘭芮心情愉悅的取了衣裳去凈房換。

她看得出,吳王對昨晚的事情很內疚。

看得見別人的付出,沒將別人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應該不是自以為是的人。

這又是一項優點吧。

人和人相處,發現別人的優點,一項一項的累積,這樣才會越來越融洽,若是只發現別人的缺點,那么原本的那些好感一點一點的往下減,用不了多久,兩個人就會形同陌路。

她很高興和吳王之間是在做加法。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蘭芮穿了一件大紅的克絲褙子和一條白底繡百花的的八幅裙,裙子上的花朵層層疊疊,入目花團錦簇,早已看不清裙子上原來的白底子。紫藤中文

玉桂又替她梳了頭,戴了首飾,上了妝。

人靠衣裳馬靠鞍,盛裝之后,鏡中的人看起來雍容華貴。

初來的那一段,她跟在文夫人身邊也經常這般穿著,只是那時她活的戰戰兢兢,根本沒留意自己的妝容。后來老太太默許了她習武,這些繁復華麗的衣裳便被她收入了箱底。

現在想來,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妝扮好出來,蘭芮發現衡哥兒已經不在床上了。

“我讓車媽媽將他抱回西跨院了。”吳王見蘭芮看向喜床,解釋道,“車媽媽就是衡哥兒新換的乳母。”

蘭芮詫異:“衡哥兒這么早就醒了?”

“還沒醒,車媽媽說鬧了半宿,估計要睡到巳正才會醒。只是他在這里事事不便,我就讓車媽媽抱著他回去睡。”吳王打量了蘭芮一下,目光灼灼生輝,“你準備好了?”

蘭芮點點頭。

吳王站起身:“那咱們走吧。”

蘭芮發現,吳王這個人話不多,基本上就是言簡意賅的將要說的表達清楚了事。

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對她才這樣。

隨同兩人入宮的除了兩名侍衛,便只有山青、景園、鳳姑姑和玉桂四人。

寬闊的車廂內,兩人并排坐在軟榻上,許久沒說話,蘭芮覺的氣氛沉悶,便沒話找話:“王爺,怎么沒看見林侍衛?”

“你說的是林文?”吳王微微側頭,“他如今在馬廄當差,你有事吩咐,讓人去馬廄找他就是。”

“馬廄?”不怪蘭芮吃驚,林文跟隨吳王運糧、平叛,能力和性子都不會差,怎么就會觸怒吳王,還被吳王貶去馬廄當差?

她看向吳王,只見他懶懶的倚在軟榻的靠背上,根本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她便不好再問。

車廂中又陷入了沉寂。

蘭芮默默的祈求車走快一點。

“昨晚的事情,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

蘭芮微怔了下,她沒料到吳王會跟她保證,頓了頓,她笑起來:“衡哥兒還小,喜歡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很正常,王爺無需介懷。”

吳王又看了看蘭芮,見她笑容燦爛,不像是對昨晚的事情介懷的樣子,不知不覺話便多了些:“衡哥兒原本膽子很大,到哪兒都不認生,小小年紀,就是在父皇和母后跟前都能應對自如。自從前幾日溺水后,整個人就變了,畏畏縮縮的不敢跟人說話。他雖然不喜歡說話了,但精神還好,晚上也睡得很安穩。昨晚不知怎么了,他竟然會哭鬧不休。”他溫潤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擔憂。

“是不是被昨日的鑼鼓和爆竹聲驚著了?王爺還是請太醫來替衡哥兒診診脈吧。”

蘭芮在心里感嘆,他還不到十七歲便做了父親,還做的如此盡職盡責,真的很難得,這一點,就是很多年過半百的人都比不上。

前世她十七歲時在做什么?應該在上高中,整天沒心沒肺的玩鬧著。可這畢竟不是前世,她也一樣,才十五歲,已經是兩歲孩子的母親了。

“鑼鼓和爆竹?是了,昨日外院鑼鼓聲一直沒斷,又唱了一整天的戲,那鏗鏘聲也沒停過,晚上更是燃了半個時辰的煙花。”吳王釋然,讓車把式停了車,叫過景園,“拿了帖子去請杜醫正給衡哥兒診脈。”

吳王再看蘭芮,目光比剛才更柔和:“看你對照顧孩子很有心得,將來衡哥兒有你照顧,我也可以放手了。”

“謝王爺信任妾身。”蘭芮心情愉悅。

不管吳王剛才的話是表達真心還是假意應酬,她都覺的這是一種進步。

表達真心自不必說,假意應酬,也要她做的無可挑剔,吳王才會應酬她。

兩人先去了慈寧宮。

太后態度溫和,與兩人絮絮叨叨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直到蘭芮雙腿僵硬,太后才端了茶,臨別時賞了蘭芮一本《閨訓》和一本《女誡》。

但即便太后一直慈目含笑,蘭芮還是能看出她眼底的惱怒。

不過這早在她的預料中,她也沒往心里去。

然后兩人又去了坤寧宮。

皇上也在坤寧宮。

鳳姑姑隨兩人進去,將一個錦盒捧到皇后跟前,然后附在皇后耳邊低語了兩句。

原來鳳姑姑是皇后遣去吳王府的。卻也是,皇后是嫡母,燕喜媽媽本就該由她張羅。

皇后聽后,看向蘭芮,眼里露出盈盈笑意。

鳳姑姑的話清晰的落在蘭芮耳中,鳳姑姑說的是錦盒中元帕的事情。

元帕這東西,蘭芮自然聽說過,但昨晚事情太多,她沒太留意,現在細想,鳳姑姑肯定是換被褥的時候拿走的。

有人端了茶上來,兩人給皇上和皇后奉了茶。

皇上說了些夫妻和睦的話,賞了吳王一盒徽墨,賞了蘭芮一把寒鐵長劍,據說是漢武帝用過的古物。

皇后用嫡母的身份告誡了蘭芮一番,然后賞了東西,給吳王的是一套書,給蘭芮的是一套羊脂玉首飾。

都是些看著平常實則價值連城的東西。

這是蘭芮第二次見到皇上,第一次只看見了一抹明黃的袍角,這次她總算看清了他的長相。

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看著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很威嚴,讓人很有壓迫感。

這就是皇上給她留下的所有印象。

從坤寧宮出來,蘭芮才發覺自己后背濡濕,貼在身上黏糊糊的。

她側頭看了看吳王,見他神色如常。

也是,他又不是第一次見皇上和皇后,哪里用得著緊張?

等在外面的玉桂走上來,看見蘭芮手中的長劍很意外——誰在奉茶的時候賞刀劍啊?

“王妃,這個給奴婢吧。”

蘭芮依言遞給她,太重,壓的玉桂差點跌倒,山青忙上前接了,雙手抱在懷中。

兩人又去了永寧宮。

木姑姑翹首以盼,看見吳王和蘭芮,笑著迎上來:“王爺和王妃總算來了,娘娘眼都快望穿了。”

進了正殿,果然看見賢妃端坐在矮榻上。

兩人跟賢妃磕了頭。

有人端了錦杌過來,賢妃笑著說:“坐下吧,進宮兩個時辰,肯定還沒挨過凳子。”

很平實的一句話,卻讓蘭芮覺的很溫暖。

這大概就是賢妃獨到的魅力吧。

兩人坐下,茶點端上來,賢妃這才細細的問起昨日兩人成親的詳情。

當然,大多的時候是吳王在說。

賢妃聽得很認真,待聽說吳王留衡哥兒在喜房過夜時,她當即沉了臉,“衡哥兒不懂事,難道王爺也不懂事?平常王爺留衡哥兒同睡就已經不妥,昨晚那樣的大日子更是不合規矩!”

蘭芮沒料到賢妃會為這事動怒,她一時不知說什么,只好低著頭不說話。

吳王垂首:“娘娘教訓的是,是我欠考慮了。”

賢妃微霽:“花姑姑呢?”

“花姑姑最近心疾頻發,衡哥兒哭鬧時她已經躺下了,我就沒讓人去叫她。”

賢妃丟下吳王不理,溫和的看著蘭芮,“王爺心粗,人又年輕,很多事情想不到……昨晚的事情你別太在意,以后他會記得分寸的。”

“我知道。”蘭芮輕聲說。她明白了,賢妃方才沖吳王發脾氣,這是做給她看呢。

賢妃,應該是一個好婆婆。

賢妃微微頷首,“這些年我收羅了好些料子,原來舍不得穿,現在又覺的顏色太鮮艷穿不出去,你去挑挑,有喜歡的就帶回去做衣裳吧。”又與身側的木姑姑說,“帶王妃去偏殿。”

蘭芮謝過賢妃,跟著木姑姑去偏殿。

她猜到賢妃是有話想單獨跟吳王說,所以才找了這樣一個借口支開她。

永寧宮正殿里,賢妃跟吳王說:“我知道王爺喜歡衡哥兒,可王爺就是再喜歡,也不該將他留在喜房里過夜。王爺這樣做,不僅打了魯氏的臉,還讓王爺自己留下一個寵溺庶子是非不分的名聲;王爺這樣做,是在魯氏心里埋下了一根刺,看著是心疼衡哥兒,實則是害了他。”

沒有外人,吳王不再是剛才低頭聆聽教訓的模樣:“昨夜衡哥兒沒來由的吵鬧,讓我亂了分寸,其實魯氏一走,我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賢妃點點頭:“罷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這幾日你找個事情彌補一下魯氏吧,昨晚的事情,她能做到那樣實屬不易。”頓了頓,嘆道,“是我看低了她,以為她只懂得舞刀弄槍。”

吳王不由自主想起了蘭芮昨夜嫵媚嬌俏的模樣,說道:“她的確讓人刮目相看。”

坤寧宮中,皇后聽過中年女官的話,輕輕一笑:“新婚第一夜便分房而居……蘭英蓮可是個胡攪蠻纏的主,看來吳王府要鬧騰上一陣了。說起來,魯氏知道主動提出去廂房睡,可見是個聰明的……這樣聰明的,歪打正著被吳王撿了個便宜,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會不會氣歪了嘴?鬧吧,鬧吧,越熱鬧越好。”

正如皇后所料,慈寧宮中,太后連砸了三個杯子。

賢妃的衣料很多,蘭芮看的眼花繚亂,在木姑姑的催促下,她隨意挑了幾匹顏色亮麗的。紫藤中文回到正殿,賢妃見小內侍手中抱著的幾匹布料,微微顰眉,嗔道:“怎么就挑了這么一點?是不是怕拿多了我舍不得?木榮,去撿兩箱好的,送到王爺的車上去。”

木榮應聲而去。

蘭芮忙道謝。

賢妃溫和的笑說:“想你們這時也累了,我就不留你們,回去吧。”

吳王和蘭芮行禮后退出去。

在掖門外,蘭芮意外的看見了鳳姑姑,她意外,倒不是因看見鳳姑姑,而是嘆服皇后的手段。輕輕巧巧的,就將塞了個人到王府,而這個人還能名正言順的在主院行走。

她側身看了看吳王,只見他面色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鳳姑姑會跟著回去。

回到吳王府,已近午時。

景園等在壽春院外,看見蘭芮和吳王,快步上前:“王爺王妃回來了?”

“杜醫正怎么說?”溫潤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急切。

景園恭聲答道:“杜醫正說,大少爺無大礙,昨夜哭鬧,只是受了驚擾。他留了一副寧神的藥方,小的不敢自作主張去抓藥,想等王爺回來再定奪。”

吳王心里一松,點點頭:“抓了藥之后送到壽春院的小廚房。”

說罷轉身往上房走。

蘭芮想想,揚聲吩咐迎出來的丁香:“我去西跨院看看,你和秋寒服侍王爺換衣裳吧。”

衡哥兒受了驚擾,她作為嫡母,于情于理都應該過去看看。

丁香應了,看向吳王。

吳王走的不快,蘭芮的話他聽得清楚,這時轉過身來,“這都到了飯時,你去西跨院做什么?先回正院用飯,回頭讓車媽媽將衡哥兒抱過來給你行禮。”

丁香又去看蘭芮。

蘭芮看出了丁香眼中的驚訝,其實她自己也很奇怪,從昨晚來看,吳王對衡哥兒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緊張,可這時他明知衡哥兒受了驚擾,卻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念頭閃過,她笑笑:“還是王爺想的周到,我這時去,倒打擾了衡哥兒用飯。”

兩人一前一后的回上房。

玉桂跟上去,丁香猶豫了下,拉住秋寒,輕輕搖頭。

蘭芮去凈房換了套家常的裙褂,出來,見吳王已經換了件湛藍的細棉布做的直裰,靜靜的坐在雕花圓桌旁,原本進宮穿的那件衣服就放在他身邊的圓凳子上。她見丁香秋寒沒在房中,記起他昨晚說的話,暗忖:果然習慣自己動手。

她讓從凈房出來的雙燕將換下的衣服拿出去,這才問:“王爺,您是現在用飯,還是再等一等?”

“就現在吧。”

蘭芮叫了門口的銀鎖去傳飯。

飯菜很快端上來,滿室的香氣,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這都快兩天了,她只在早上吃過兩只什錦包子,怎么能不餓啊。

兩人靜靜的用飯。

太餓了,蘭芮吃的便比平時快,滿滿的一碗粳米飯,她沒幾下就扒光了。

“再給王妃添半碗飯。”

就在她將碗擱下預備喝湯時,吳王出聲吩咐侍立一旁的銀鎖。

蘭芮瞄了眼吳王才吃了一半的飯,微微發窘,攔著銀鎖,“妾身已經吃好了。”

吳王沒強求,隔了一會兒,他又溫言說:“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凡事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就是,不必在乎我或者旁人怎么想。”

這句話聽著……倒是很溫暖。

只是兩個人在一處住著,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怎么想?

蘭芮笑著應了聲“是”,依舊埋頭喝湯。

她意識到,這個大宅子里,除了吳王,便是她最大了,真正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這樣算來,嫁給皇子也有好處,長輩都在皇宮中住著,她不必時時刻刻跟在婆婆身后立規矩,也不用每天去晨昏定省。在這個宅子里,她還是相對自由的。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立刻變得很好。

才用過飯,門外便傳來婢女的聲音:“稟王爺、王妃,大少爺過來了。”

很快車媽媽抱著衡哥兒進來。

衡哥兒穿著一件橙色的衣裳,襯得他粉粉團團的,讓人忍不住想去捏他一把。

車媽媽將他放到地上,他怯生生的站在原地不動,只用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吳王,“父王。”

吳王沖他招手,“過來給你母妃磕頭。”

蘭芮笑吟吟的逗他:“過來我這邊,我這里有很多好吃的糖果。”有昨晚衡哥兒的表現在前,她對衡哥兒給她行禮的事情沒敢抱半點希望,她出言逗他,只是希望眾人不要將目光盯在行禮這事上,不然吳王強行要求,衡哥兒再大哭,鬧的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衡哥兒極快的看了她一眼,嘟著嘴說:“你沒有糖果。”

蘭芮沖房中服侍的銀鎖打了個眼色,銀鎖拿過一個精巧的藤編盒子,蘭芮接過打開,“衡哥兒說錯了,我有糖。”她一一捻出來給衡哥兒看,“這是兔子的,這是小雞的,這是烏龜的……”

這些糖是她在槐樹胡同刻了模子自己溶的,街面上沒處買。

衡哥兒被這些五顏六色的糖吸引,目不轉睛的看著藤編盒子。

吳王適時開口:“給你母妃行禮吧。”

蘭芮將糖手中的糖晃了晃。

衡哥兒猶豫了下,乖乖的跪下行了禮:“母妃。”

顯然有人教過,他的動作雖緩慢,但極為標準。

屋中所有人都吁了口氣,車媽媽甚至抬手試了下額上的汗。

蘭芮起身將他抱起來,然后將糖遞到車媽媽手中:“這樣好看的糖,衡哥兒每天只能吃兩顆哦?”

衡哥兒點點頭,很認真的說:“兔子會痛,我不吃。”

一句話,將屋中的人都逗笑了。

衡哥兒走后,山青來問:“內院各處的管事都聚在了壽春院回事處,等著給王妃磕頭,王妃是現在見,還是再等一等?”

蘭芮看了看吳王,見吳王沒發表意見的意思,便說:“就現在吧。”

她隨山青去了回事處,黑壓壓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前面的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瘦高個兒,身穿尋常的云錦裙褂,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

蘭芮立刻猜到了是花姑姑。

她坐下,山青果然指著瘦高婦人說:“這是花姑姑。”

花姑姑上前給蘭芮行禮,蘭芮知道花姑姑在王府地位不同尋常,不待她跪下,便扶住了她,又讓人給她搬了凳子。

花姑姑客氣幾句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山青又將其余管事一一引見給蘭芮認識。

事先看過景園送過來的名冊,蘭芮心里有數,山青提到的人,她默默的將名字和面孔對了對。

打發了內院管事,蘭芮回上房,吳王已經不在房中。

玉桂說:“王爺去外院了。”

蘭芮“恩”了聲,歪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玉桂讓雙燕和銀鎖退到穿堂去,又去掩了房門,“奴婢打聽到了衡哥兒生母的事情。”

“這么快?”蘭芮身上的倦意一下子就散了。

玉桂笑著說:“就住在恒春院的廂房里,王府的人都知道,所以奴婢在小廚房隨口一問,洗菜的婆子就全說了。”

恒春院……

蘭芮記得在建工圖上,恒春院挨著王府的后門,是整個王府最小的一個院子,大大小小算完,也只有十二間房。

玉桂頓了頓,又說:“據說她是花姑姑記在名下的養女,在宮里的時候就認了。”

“花姑姑的養女?”蘭芮很驚訝,名冊上沒水憐的任何記載,自然更沒有提過她和花姑姑的關系。

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據說入宮前是時任青州知府的蘇東南的兒媳,出自書香世家。

水憐又是花姑姑的養女。

這些關系真是錯綜復雜。

只是,為什么名冊上沒有水憐的名字?

她在王府里,到底算是什么人?

通房?她似乎現在又沒有在壽春院服侍。

婢妾?又沒來給她這個主母斟茶。

真是太奇怪了。

玉桂說:“奴婢也覺的不可思議,連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是花姑姑的養女。”

“那……王爺多久去一次恒春院?”

玉桂臉微紅了下:“奴婢問過,都說王爺從沒去過恒春院。”

從不去恒春院……

蘭芮更覺的不可思議。

罷了,吳王不提水憐,那她也沒必要刨根問底的去探究,只當她單純就是衡哥兒的生母吧。

她丟開這個,又道:“你這幾日問問,林文因為什么事情被王爺貶去馬廄的。”

玉桂點頭應下。

吳王掌燈時才回來,沒讓人回稟,直接進了內室。

蘭芮正看書,橘紅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泛起一層朦朧的光輝,祥和安寧。

吳王心里一動,走到床邊坐下,拍拍床沿:“過來坐吧。”

蘭芮抬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當不知,起身往門邊走:“王爺回來了?妾身這就讓人傳飯。”說著叫了雙燕進來。

人來人往,吳王心里燃起的那一團火瞬間熄滅。

他走到桌旁坐下,“剛才趙王府和衛王府分別差人來送信,都說明日上午過來坐坐,”

“妾身一定好好準備。”

吳王又道:“下午我們還要去拜見幾位公主。”

蘭芮沒覺意外,吳王的親戚眾多,但在京城的,除了宮中的那幾位,便只有幾位皇子和幾位公主,他們成親后理當要認親。

兩人一同用飯,飯后,吳王去書房看書,蘭芮將玉桂六人叫到房中,重新安排了幾人的差事。紫藤中文

玉桂依舊負責管錢管賬,綠枝負責她的衣裳首飾,霜降負責膳食,其余三人輪流當值。

玉桂和霜降最早跟著她,是她最信任的,錢財和飯食交給她們她也放心,點了綠枝管衣裳首飾,是她看出來,綠枝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至于壽春院其他人,她沒動,她才進門第一日,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以后再說吧。

安排好幾人的差事,她歪在矮榻上看下午找出來打發時間的雜記。

“稟王妃,花姑姑求見。”有小丫頭在外面稟道。

這個時候,會是什么事?

蘭芮思忖著,吩咐身側的雙燕去迎花姑姑。

花姑姑很快進來,見了蘭芮,蹲身行禮。

因水憐的關系,蘭芮看見花姑姑便多了些探究,花姑姑行禮的時候,她仔細的打了一番,衣服是簡單大方的款式,頭發隨意挽成一個纂兒,但耳上指甲蓋大小的南珠泛著瑩瑩光澤,腕上羊脂玉的手鐲在寬大的衣袖下若隱若現……

花姑姑,并非表現出來的這樣樸實高潔。

蘭芮讓人給花姑姑端了凳子,又吩咐雙燕上茶點。

花姑姑落落大方的坐下,說了幾句客氣話,從腰間拿出一串鑰匙和四塊方方正正的象牙牌。

“這是王府庫房的鑰匙和對牌,從前王妃沒過來,王爺看重,讓我掌著王府內院的事情,現在王妃過門,我再沒有拿著這些的理由了,畢竟我只是下人。至于賬冊,我明日讓賬房送過來。”她出身書香世家,夫家又是官宦人家,與平常人家中的乳母不同,算不得奴籍,在蘭芮跟前,她自稱了“我”。

蘭芮沒去接,笑著推辭:“我才來,又什么都不懂,這鑰匙和對牌還是姑姑拿著吧。”

她作為主母,鑰匙和對牌理當由她掌管,要是掌家的權利都沒有,她如何鎮得住這滿院的下人?只是,這鑰匙和對牌卻不應該由花姑姑交給她,平常人家媳婦進門要掌家,那也是長輩將鑰匙交到媳婦手中,這簡單的交接,交的不僅是鑰匙,還是信任。王府與一般人家不一樣,那也應該由吳王正式給她。

花姑姑的手僵在空中,“這……我拿著不合適。”

旁邊的雙燕笑著插嘴:“王妃說合適那便合適……姑姑還是收回去吧。”

花姑姑看了眼笑吟吟的蘭芮,只得將鑰匙和對牌又收回去。

這情形與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溫婉寧靜,進退有度,舉手投足間不比京中任何一個閨閣女子遜色。

這簡直就是一顆蒙塵的珍珠。

也是,要不是她有過人之處,皇上和賢妃又怎么會默認了這門親事?

尷尬之色一閃,花姑姑又恢復了來時的從容,“聽說昨兒衡哥兒又哭鬧了……要不,我今晚帶著在惜春院睡吧。王爺去西南時,衡哥兒經常去惜春院玩,那時他就挺喜歡惜春院。”

蘭芮笑著說:“姑姑的好意我領了,只是惜春院里也有水……這事還是問過王爺再說吧。”

要是衡哥兒有個好歹,她可擔不起這責任。即便沒事,吳王知道她同意衡哥兒去惜春院,會不會覺的她嫌衡哥兒煩,這才將衡哥兒打發出去的?

提到水,花姑姑也不敢再說了,她坐了陣,告辭出去。

又看了一會兒書,吳王才回來。

蘭芮立刻讓雙燕叫了丁香和秋寒來服侍他洗漱。

等丁香和秋寒收拾好出去,吳王上了床,靠在大迎枕上閑閑的看著蘭芮拆頭發:“剛才花姑姑來了?”

“是,給妾身送庫房的鑰匙和對牌來,不過妾身怕自己不能勝任,沒敢接著。”她的語氣很坦然,但心里總在想,會不會因為水憐,他才會在意花姑姑來壽春院的事情?

吳王有些驚訝:“送庫房的鑰匙和對牌?”頓了頓,他又說,“是應該給你……那就再過幾日吧。”

蘭芮又說了花姑姑要帶衡哥兒去惜春院睡的事情。

吳王看著蘭芮:“你沒同意?”

蘭芮笑笑:“惜春院也有水。”她迎著吳王的目光,很坦誠的補了句,“衡哥兒與妾身不熟,妾身想趁他在西跨院住的時候,盡快跟他熟絡起來。”

她說出自己的想法,除了表明自己想做一個合格的嫡母外,也想得到吳王的配合。

蘭芮鄭重其事的樣子,讓吳王覺的驚訝,“你能如此想,是衡哥兒的福氣。”

這樣的話不好接下去,蘭芮低頭一笑。

“你有手中的那些糖果,衡哥兒很快就會與你親近的。”吳王盯著蘭芮清亮閃爍的眸子,有些心不在焉,聲音變的空遠。

衡哥兒真的有這么容易哄么?蘭芮懷疑,卻沒說,轉身出去讓當值的雙燕送熱水進來。

洗漱后,她穿了身細棉布的睡衣,長袖長褲,裹得嚴嚴實實。

她望了眼床上,吳王已經躺下,還好,這一次他睡在了床的內側。

滅了燈,她輕手輕腳的上床,撩開被子,小心翼翼的與吳王拉開距離。

雖知道夫妻間的義務,但她還是想,那些事能免就免吧。

就在她慶幸吳王睡著了時,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間,“大熱的天,你穿成這樣不怕捂出痱子?”

她又不由自主的繃緊了身子,“妾身不熱。”

吳王翻身,僅僅的貼著她,她清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哎——

事畢,吳王附在她耳邊說:“我叫善思。”

聽著他喘息未定的話,蘭芮微怔,心里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覺,她和他親密接觸了兩次之后,他才想起做自我介紹,還是非正式的。

許久之后,吳王問:“要不要叫鳳姑姑進來服侍你?”

鳳姑姑……蘭芮遲疑了下,“鳳姑姑服侍,只怕不妥吧?”

吳王笑起來:“怎么不妥?因她是母后身邊來的?”

蘭芮不言,只側頭看著他。

黑暗中,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就是因她是母后身邊的,所以才是最放心的。”

蘭芮恍然,是啊,鳳姑姑是皇后的人,要是鳳姑姑做手腳,所有人都會認為是皇后指使的。

所以,皇后決不允許鳳姑姑出錯。

只是,鳳姑姑不僅可以做手腳,還可以當間諜,往坤寧宮遞消息……

不過她能想到,吳王不可能想不到,想到了還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肯定是覺的鳳姑姑不足為慮。

等鳳姑姑笑瞇瞇的替她張羅熱水時,她突然就明白了。

與其防著鳳姑姑,還不如將兩人的生活適當的展示給她看。

不知是不是杜醫正留得藥方子起了作用,衡哥兒沒像前一晚那樣哭鬧不休。

蘭芮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隔日醒來時,吳王已經起床了。

綠枝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報告吳王的行蹤:“王爺卯定就起了,丁香服侍著用了早點,然后去了詠春院練武。王爺臨走時留下話,說王妃要是想練武,也可去詠春院。”

蘭芮記得,詠春院與壽春院隔著個薔薇園,應該不遠,只是她渾身酸疼,根本提不起精神去練武。

她才洗漱穿戴好,車媽媽便抱著衡哥兒來給她問安。

吳王不在,衡哥兒顯得更怯懦,戰戰兢兢的行了禮,然后如同蚊子嗡嗡般的叫了聲“母妃”。

這時霜降端了食盤進來,蘭芮便問衡哥兒:“跟母妃一同用飯可好?”

衡哥兒望了她一眼,咬著唇不說話。

車媽媽忙笑道:“大少爺方才吃過了。”

蘭芮便問都吃了些什么,車媽媽一一回答了,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眼圓桌上的食盤,“奴婢過一會兒再帶大少爺過來玩吧。”

蘭芮想跟衡哥兒和平相處,但也知道這事急不來,便點點頭:“一會兒趙王妃要過來,依禮衡哥兒應該過來行禮,你好好替他準備一下吧。”

車媽媽連忙應下。

蘭芮讓霜降送他們出去,回來時,神色憤憤:“王妃,奴婢進來時,碰見壽春院小廚房的管事,跟她打招呼,她像是嚇了一跳似的,奴婢奇怪,就問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的說是去恒春院回事。”

綠枝一聽,神色立刻就變了,巴巴的看著蘭芮:“王妃……”

蘭芮想起來,昨晚花姑姑過來交鑰匙和對牌時是雙燕當值,霜降和綠枝都不知道這事。不過,一斑可窺全豹,從兩人的反應,她已經能想象王府對此的看法。

女主人進門,和內院管事見了面,卻沒權利,王府內院的事情還是由花姑姑做主……

誰的心中會沒想法?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話呢。

蘭芮笑笑,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說。

霜降和綠枝松了口氣,霜降有些擔憂:“要是花姑姑以后裝作不知,一直掌著鑰匙和對牌怎么辦?”

“不會的。”蘭芮篤定的說道。

說到底,花姑姑還是下人,她掌家名不正言不順,說出去也不體面,就是吳王沒想起來,賢妃也不會看著不管的。

這話她沒明說,只交代霜降去跟玉桂幾個說說,讓她們無論聽見什么都不要強出頭。

她要等吳王正式將鑰匙和對牌交到她手中。

蘭芮正思忖著,門簾閃動,一身黑稠緊袖闊腿衣褲的吳王走進來。紫藤中文

“你今日怎么不去練武?我記得你在忠州時有卯時練武的習慣。”

蘭芮不好說是因昨晚那啥渾身酸痛才沒去,含糊其辭的應付了兩句,見他額上綴著汗珠子,讓銀鎖去叫丁香進來服侍他沐浴。

吳王換好衣裳,門房上報進來,說趙王和趙王妃到了。

兩人迎出去,走到一半,又有人來回稟,說衛王到了。

吳王去門外相迎,然后與趙王、衛王去了前廳。

蘭芮則在二門處侯著趙王妃。

對于趙王妃魏氏,蘭芮早有了解。

魏氏出自江南望族,祖父官至吏部尚書,父親身體欠佳,只在翰林院掛著個編撰的閑職。與同樣出自江南的于家世代交好,于惠宜的嫡親姑姑還嫁給了魏氏一族出來的大同知府魏鵬,雖然與魏氏隔著幾輩,又不大走動,但算起來,魏鵬還是魏氏的堂兄。

兜兜轉轉,于惠宜成了魏氏的侄女輩,連著蘭芮也跟著矮了魏氏一輩。不過現在她與魏氏成了妯娌,像那樣隔著好幾重的關系根本無人去當真。

蘭芮知道的如此清楚,只是因她曾被魏鵬的夫人于氏相看過。

趙王妃魏氏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眼瑰麗,言語溫和,舉手投足處處流露出從容不迫的優雅。

一個錦衣玉食養出來的標準淑女。

她打量魏氏,魏氏也在打量她。

英氣逼人的眉眼,雍容不凡的氣度,令人看后眼前一亮,似乎,與傳言相去甚遠。

兩人一同去壽春院的花廳。

趙王妃送了蘭芮一套頭面首飾,蘭芮則回了一副繡屏,只是繡屏并非出自她的手。

閑話一陣,蘭芮吩咐玉桂:“讓車媽媽帶衡哥兒過來給皇嫂行禮。”

幾個陪嫁丫頭里,玉桂年紀最大,行事又最沉穩,今日見趙王妃,她特地讓玉桂跟在身邊。

趙王妃聞言,意味深長的看著玉桂快步出門,待察覺蘭芮看過來,她笑起來,嗔道:“你啊……就是太賢惠了些。”

蘭芮微微愣了下。

因趙王妃話里的意思,很顯然,她指的是洞房花燭夜的事情。都說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這話果然沒錯。

也因趙王妃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語氣,第一次見面,便用這樣推心置腹的語氣說話,到底讓聽著的人覺得突兀。

她很快笑著打哈哈:“皇嫂說笑了,論及賢惠兩字,我怎么能跟皇嫂相比。”

趙王妃笑而不語,低頭吹著杯中的浮葉。

車媽媽很快抱著衡哥兒過來。

這一次,車媽媽沒像在蘭芮跟前那樣,讓衡哥兒單獨行禮,而是抱著衡哥兒一同跪下。

蘭芮立刻對車媽媽另眼相看。她方才還捏著一把汗,擔心衡哥兒扭扭捏捏不愿意行禮。車媽媽帶著衡哥兒一同跪下,事情簡簡單單的便應付了過去。

趙王妃賞了衡哥兒一袋銀錁子,然后側頭與蘭芮說道:“衡哥兒長高了不少,比我過年時在宮中看見的他的時候足足高了半頭,倒是性子比不得那時開朗了。”

蘭芮便又與她說起衡哥兒落水的事情。

“這事我也聽說過。”趙王妃語帶憤怒,“這等狗奴才,真該活刮了!可這事偏在弟妹進門前幾日出的,吳王大概擔心弟妹覺的晦氣,沒怎么審,只將人發賣了事。”

“想是王爺有自己的考慮吧。”蘭芮笑說。

趙王妃也笑起來:“說的是。弟妹是不知道,女人做了母親后,難免對這樣的事情恨的咬牙切齒。別看我平時是個軟性子,可這些人要是落到我的手中,一定先打的半死再賣,以儆效尤也好。”

聽她當著孩子說些要死要活的話,蘭芮看了眼車媽媽懷中的衡哥兒,面色如常,想是聽不懂的緣故,倒是車媽媽面色青灰,站在那里極不自在。

不用真動殺了誰,只說說,便起到了震懾的作用。

這還真要水平。

蘭芮吩咐車媽媽,“我們大人說話,衡哥兒也覺的無趣,抱著他去院子里玩吧。”

趙王妃笑吟吟的看著衡哥兒出去。

蘭芮能清晰感覺出她笑容里的漠視。認真想想,趙王妃待衡哥兒很溫和,可由始自終都沒有跟衡哥兒說過一句話。

她再將趙王妃口中的“賢惠”兩字在心里過了過。

對待衡哥兒,她下意識就用了前世后母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在這個標準里,要求的是視若己出。

她似乎搞錯了,吳王喜歡衡哥兒不假,可衡哥兒在世人眼中,只是一個婢女所生的孩子。

嫡庶之別,猶如云泥之別。

她似乎將身段放的太低了。

曲意親近,努力做到視若己出,在旁人眼中,只是不解。

一個好的嫡母,只要問心無愧就是了。

趙王妃流露出的漠視,不過是世人對庶子的看法罷了。

說了一陣話,前面有人來傳話,說趙王要回去了。

蘭芮將趙王妃送到二門外,趙王妃拉著她的手:“都是嫡親的兄弟,應該多走動,等弟妹忙過這一段,我下帖子請弟妹過府去玩。”

蘭芮笑著應了,目送趙王妃蹬車。

嫡親兄弟……天家什么都不缺,唯獨缺的就是情,父子情,夫妻情,兄弟情……

回壽春院,吳王還沒回來,山青來了趟,“王爺說想看會兒書,讓王妃不用等他用午飯,他在外書房吃。”

蘭芮沒在意,用過飯,她又和吳王去了安平長公主府和廣遠長公主府。

兩位都是吳王的姑姑。

再次回王府,已是申末。

用過飯,王府長史尹四海有事回稟吳王,吳王又去了外書房。

蘭芮無所事事,又拿出雜記打發時間。

玉桂替她續了一杯茶:“王妃,您讓奴婢打聽的事情,奴婢問出來了。”

蘭芮抬頭,“林侍衛的事?”

玉桂點點頭:“就是。王妃的瑞雪不是養在馬廄了么,奴婢方才去看瑞雪,遇上了林侍衛,奴婢問他怎么在馬廄里,他不大愿意提,只說是不小心說錯了話,這才被王爺貶到了馬廄里。”

說錯話?

吳王不是刻薄寡恩的人,怎么會因說錯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而將身邊跟隨很久的人打發去馬廄?

蘭芮心里一動,問:“你知不知道林侍衛是什么時候去的馬廄?”

“奴婢問過,好像是從西南回來沒幾日就去了。”

果然是因那次去槐樹胡同露口風被貶的。

蘭芮心里有些難受。

吳王回來,她忍不住說:“妾身想跟王爺討個人情。”

吳王有些奇怪,“什么事情,讓你這樣鄭重其事的?”

“妾身想求王爺將林侍衛調出馬廄。”蘭芮沒有拐彎抹角,“這事因妾身而起,也應該因妾身而止。”

吳王眼里有了笑意,“你不用覺的內疚,他去槐樹胡同我就知道,要不是我想讓他說,早就制止他了。我罰他,是因他背主。背主之人,留他不得。我看他沒有惡意,這才將他留在了馬廄。不過,既然你開了口,那我就饒他這一回,這樣吧,讓他以后負責你出行護衛之事。”

“謝王爺。”蘭芮說道。

心里卻想,知道了還讓林文說與她聽,難道他當時也怕她胡思亂想?

“怎么謝?”吳王眼中笑意漸濃,甚至,有些曖昧的光芒閃爍其中。紫藤中文

蘭芮自是猜到他心中的想法,掃了眼垂首盯著腳尖的雙燕和溜喜,暗暗腹誹兩句,裝作不知道,一臉很為難的說:“妾身手邊的東西恐怕王爺看不上眼,不如,改日妾身得空時,親自下廚整治幾個小菜給王爺嘗嘗,王爺覺的如何?”

“這事先記著。”吳王又看了眼雙燕和溜喜,“你們兩個去門外候著。”

雙燕和溜喜應聲出門。

門簾放下的那一瞬,吳王順手一撈,想將蘭芮攬入懷中,手眼看著要觸到蘭芮的腰,蘭芮連人待凳子不著痕跡的往后退了一寸的距離,他的手便撈了個空。

蘭芮是故意避開的,她天生的神力在吳王這里毫無用處,她便想知道,這副身體苦練十年的拳腳功夫能不能占一席優勢。

吳王沒想到蘭芮會閃避,微微驚訝的看了眼蘭芮,緩緩收回手,就在蘭芮吁了口氣的時候,他又猛地出手,伸手的速度快如閃電,等蘭芮發現時,她已經避之不及,輕而易舉的讓吳王拉到了膝上坐下。

發現武技依舊稍遜一籌,蘭芮有些懊惱,掙扎著去推吳王。

“王爺!”

吳王緊緊的困住她,眼里全是戲謔:“就你這樣的水準,還是不要偷懶,從明日起認真苦練吧。”

蘭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吳王哈哈大笑,他很喜歡她羞惱的樣子,這樣子讓他覺的……有趣。

感覺某些地方起了變化,蘭芮不敢再動。

“三皇弟又闖禍了。”

就在蘭芮繃緊每一處神經時,頭頂上傳來吳王淡淡的聲音,她明白過來吳王口中的“三皇弟”指的是衛王時,忍不住奇道:“闖禍?”她所知的衛王,年紀不大,但心思絕對周全,這樣的人怎么會“闖禍”?

吳王的手伸入了蘭芮的衣襟里:“他在街上遇見一乘青布小轎阻路,劈手就將小轎掀翻了,轎內的人因此跌傷了腿,要是平頭百姓也就罷了,偏轎子坐的是都察院的尋城御史,這巡城御史以剛正不阿出名,一塊只要名聲不要命的硬石頭給他踢了,不去看大夫,硬是讓人抬著進了宮……父皇又罰他禁足一年。”

“可……今日上午還好好的。”雖不喜衛王,但蘭芮還是不信他會如此魯莽,抬眼見吳王眼中的嘲諷,她心里一動,“莫不是王爺……”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吳王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看不出喜怒,“我不是他,不會整日只想著算計于人。通州的事情他想害我,拿北疆救命的糧草做賭注,結果失了在父皇心中的位置;而忠州的事情,他錯的太離譜,父皇雖罰了我,但對他更失望。他一直是最得父皇喜歡的,現在連父皇的面都極少見到,他如何受得了這種冷落?上次岳母出手傷了他,最后不了了之,他又覺的父皇記恨皇祖母的舊事,這才牽累了他,幾次三番的,皇祖母大概也寒了心。這樣的心境下,他便開始自暴自棄,行為放浪不羈,惹出禍事,那是遲早的。”

蘭芮早猜到指使胡愈的是衛王,但此時吳王說出來,她還是忍不住咬牙。

要不是他,她有親娘的寵愛,日子過的逍遙自在,如何會嫁入皇家?

衛王離最想要的東西越來越遠,也算是罪有應得。

看著她眼中的怒火,吳王只覺的心里熨帖。這事他本可以不說,但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他只是想看她的反應。他的那位皇弟上午當著別人的面,詳細的敘說了她兩次相救的經過,他心里很清楚,他那位皇弟只是想激怒他,就像那次當街攔車時一樣,可他還是忍不住心里煩躁,在書房呆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能平息。

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氣了。

念頭閃過,他抱起蘭芮便轉入了屏風后。

隔日,蘭芮是被人推醒的,而推她的人是吳王。

她睜眼看見吳王已經穿戴整齊,不由微覺尷尬,以前在老太太跟前立規矩,她從來沒睡過頭,可成親三日,竟然有兩日睡過了頭。

“我在詠春院等你。”

停頓了一瞬,蘭芮才想起詠春院是吳王平常習武的地方。她原本以為他昨晚不過是隨口一說,現在他當了真,可見他心里是真覺的她的拳腳需要勤加練習。這樣想著,她更覺郁悶,原本引以為傲的東西,現在被人說的一點用處沒有,換誰心里都會難以接受。

見她神情灰暗,吳王強忍著笑,轉身出門,順便叫了侯在穿堂里的綠枝和銀鎖進來服侍。

綠枝拿出一身大紅滾著寬邊的裙褂讓蘭芮換,“今日是三朝回門的日子,王妃可要仔細裝扮。”

蘭芮本想讓綠枝拿她平常練武時穿的衣褲,話到嘴邊,她咽了回去,吩咐銀鎖:“去詠春院跟王爺說一聲,就說我將習武的時間改在了晚上,請他不用等我過去。”習武講究的是心神合一,吳王在身旁,時不時說上幾句不過如此的話,那她還不如不去練武。

綠枝和銀鎖兩人都不知吳王等蘭芮去詠春院習武的事情,聞言對視了一眼,只是不知道蘭芮為何不去,因此沒有貿然開口。

銀鎖很快回來,“王爺說他在詠春院用飯,讓王妃不用等他。”

“知道了。”

蘭芮妝扮好,車媽媽踩著點兒抱衡哥兒過來問安。

蘭芮問了幾句衡哥兒的事情,看著車媽媽:“媽媽家里有幾口人?”

車媽媽很有些意外,忙笑道:“公婆都在,還有兩個孩子,再加上奴婢兩口子,一共六人。”

“媽媽倒是個有福的。”蘭芮笑說,她留意到,她和車媽媽說話時,衡哥兒極為溫順的坐在車媽媽身側的小杌子上,看樣子已經和車媽媽混熟了,“孩子多大了?”

“大的七歲,小的四歲,都由公婆帶著。”

“媽媽家里的在哪里當差?”

“在門房上當差,管著王府東門。”

蘭芮點點頭:“也是個好差事,媽媽從前在哪里當差?”

車媽媽笑說:“兩個孩子拖累著,哪里能正經當差,就在家看孩子,順便做些針線活。前幾日鳳姑姑要替衡哥兒選乳母,奴婢家里的說孩子也大了,就讓奴婢來試一試,誰知花姑姑一眼就看中了奴婢。”

“這樣說來,媽媽倒該感謝花姑姑了。”蘭芮整了整臉色,讓綠枝去門外守著,“媽媽可千萬要仔細些,出了岔子,牽累家人不說,還壞了花姑姑對媽媽的知遇之恩。”

車媽媽想起了從前百花園伺候衡哥兒的人的下場,心里一凜,明白蘭芮這是敲打她,慌忙跪下:“奴婢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護住大少爺,不讓大少爺掉一根汗毛。”

蘭芮要的就是這句話。

昨晚上夜深人靜時,她又想了一次趙王妃說的那些要打要殺的話,總覺的她另有所指。當然,趙王妃用意如何暫且不論,但卻提醒了她,百花園上至乳母下到掃灑的婆子,怎么沒有一個人想起衡哥兒,全都聚在一起吃酒?玩忽職守的事情少不了,但王府中的人都知道衡哥兒的地位,除非存心不想活命,否則不可能將衡哥兒丟在一旁去聚眾吃酒。

這件事細想下來,處處透著疑團,她必須弄明白是真的意外,還是有人動了手腳。否則衡哥兒住在壽春院里,就好像抱著一顆炸彈似的。

但百花園的人已經發賣,余下的都是不知情的,這事一兩日不可能弄清楚,何況她今日還要回槐樹胡同,所以她首先要做的,當然是點醒車媽媽,讓她不要犯糊涂。

在吳王送去槐樹胡同的名冊上寫的很清楚,衡哥兒原來的乳母出身比不上花姑姑,但還是身家清白識文斷字的,花姑姑選車媽媽頂替,恐怕也是因急切間找不到合適的人。車媽媽心里也應該明白,她身份地位根本夠不上做衡哥兒的乳母,她想保住這份差事,應該知道怎么做才是。

蘭芮讓銀鎖將她拉起來,“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你只要好好的做好分內的事情就是了。”她又賞了車媽媽十兩銀子,“大孩子到了入學的年紀,好好的送去私塾給他啟蒙,如果是個肯讀書的,脫籍的事情我來想辦法,如果讀不進去,也不冤,識文斷字的做個賬房先生也是好的。”但凡做母親的,總是盼著孩子好,她給出可以幫著脫籍的承諾,就是希望車媽媽凡事三思而行。

能脫籍,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車媽媽心思翻騰,立刻跪下磕頭。

蘭芮笑笑,“好好照顧衡哥兒。”

車媽媽抱著衡哥兒走后,綠枝還罷了,銀鎖一直在旁邊聽著,不免疑惑:“王妃,您是擔心衡哥兒身邊的人?”

正巧玉桂送早點進來,蘭芮囑咐幾人道:“沒有差遣,你們不要去西跨院,還有,衡哥兒的事情有西跨院的人操持,你們也不能隨便插手。”

玉桂三人面面相覷,但她們都是蘭家的家生子,許多事情就算沒見過也聽過,只細想一下,便猜到蘭芮的擔心所在,當下將蘭芮的話記在心里。

蘭芮見三人臉色發青,笑了笑,“這些事情也只是以防萬一,她們三人那里,玉桂過去叮囑一番。”

玉桂應聲去了,蘭芮剛用過飯,她便回來了。

蘭芮讓銀鎖和綠枝去守門,然后將心里的猜測跟玉桂說了。

玉桂恍然:“這事出在咱們進門前,王妃不說,奴婢根本沒去想……現在王妃一提,奴婢也覺的奇怪,單說花姑姑管著內院,那可是懲罰分明,怎么就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吃酒呢?”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我跟你說,就是想讓你留意下,看能不能打聽出些什么。”

玉桂神色凝重的應下,門外傳來銀鎖和綠枝的聲音:“王爺回來了。”

說話間,門簾挑起,吳王走了進來,一眼看見盛裝的蘭芮,笑了起來,“你就因為這身衣裳,所以才不去詠春院練武?”

這話說的,就好像蘭芮是小孩子,得了新衣裳小心翼翼的護著,生怕弄壞了似的。紫藤中文

玉桂和跟著進門的綠枝、銀鎖聞言都抿著嘴笑。

“妾身心疼衣裳有何不對?怎么說也是持家有道吧?妾身以后的花費可是要王爺出的。”蘭芮笑著駁道。她沒去詠春院,早料到吳王事后會問起,只是沒想到他會用玩笑的語氣說這件事。她和吳王相處三日,對吳王也略有了解,性子溫和,話卻不多,他開口就是玩笑倒真是難得。不過這樣也好,夫妻兩人相處,總是一本正經的對話,也實在無趣的很。

玉桂三人怕自己笑出聲,忙避到門外去。

吳王笑容更是燦爛:“放心吧,你就是每天一身衣裳,也穿不窮我。”

“這妾身倒是相信。”蘭芮莞爾,揚聲讓人送熱水進來,等吳王去凈房洗臉,她吩咐玉桂幾人,“玉桂和霜降跟著我回槐樹胡同,綠枝幾個留下看家。”她原打算帶四人回去,想著西跨院,她臨時決定只帶兩人,反正槐樹胡同有人。

吳王換了衣裳出來,門上的人來報,說蘭淵來接蘭芮。

“怎么是大表兄來接?他不是在北疆嗎?”蘭芮詫異,按照規矩本該是她的兄弟來接,但她過繼到了魯家,自然沒有兄弟,她一直以為會是魯先生親自來接她的。

她看向吳王,只見吳王也是滿面的驚訝,想來并不知道緣由。

吳王略一沉吟,吩咐來回話的丫頭,“將人請到廳中。”又與蘭芮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一同去了壽春院的花廳,見蘭淵負手站在廳中,蘭芮忍不住微微激動,揚聲叫道:“大表兄,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蘭淵同時也看見了兩人,一人春風得意,一人笑容含媚,足以看出兩人相處愉快,他心里不覺揪扯得難受,轉瞬,他揚起了溫和的笑容,“昨兒晚上進京的,也是回來押運糧草,緊趕慢趕的,還是晚了幾日。”又上前跟吳王行禮。

這一次回來,他已經想的很清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強求不來,他執著的抓住不放,除了自己一輩子活在痛苦中,還會累及身邊的人,更可能會害了蘭芮。

他今日主動提出要來接蘭芮,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對。

現在他知道了,雖然心里還是會隱隱作痛,但更多的,是替她高興。

他想,過些日子,應該能放下吧。

廳中其余兩人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蘭芮追問他離別后的情形,吳王則一直以為兩人是嫡親兄妹,又聽說兩人從前感情極好,便一直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兩人說話。

續了一會兒話,將規矩行了,這才回槐樹胡同。

蘭家的小輩和蘭茉夫妻都在槐樹胡同湊熱鬧。

魯先生帶著蘭波和胡延在大門外等,見有吳王府標示的馬車過來,忙迎上來。

蘭芮看見胡延,很是吃驚,蘭家幾次嫁娶的事情,胡延一次都沒露過面,今日她這個魯家的女兒回門,他卻巴巴的跑來湊熱鬧。

她側頭看了眼吳王,只見他帶著微微的笑容,似乎對胡延的出現沒有絲毫意外似的。

他們下了車,相互見禮。

只是這見禮卻很混亂,魯先生輩分最大,可吳王是皇子,魯先生又不是蘭芮的生父,沒敢受禮,反倒是給吳王行禮。

胡延一改往日的倨傲,對吳王和蘭芮相當的恭謹,蘭芮對他向來沒好感,只略點了下頭,吳王對他也是相當的冷淡。胡延高傲慣了的,此時漲紅著臉,卻又不敢發作。

而蘭波更不必說,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行人以吳王為首,簇擁著往院內走。

在王府時,蘭芮沒覺的吳王有何不同,此時與旁人站在一起,她才發現,吳王雖一直微笑著,可他身上依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凌然于眾人之上的氣勢,這種氣勢,應該是與生俱來的。

進了內院,蘭淵和胡延、蘭波去前廳,魯先生則陪著蘭芮和吳王去稻香居。

蘭英蓮端坐在稻香居廳中,見三人進來,她細細打量蘭芮,見她眉間帶著喜色,松了一口氣,招呼蘭芮和吳王坐下。

蘭英蓮笑問蘭芮:“在王府可住的慣?”

“娘親放心,我在王府吃的好住的也好。”蘭芮不覺笑起來。按說這種情形,做娘親的應該跟女婿說些客氣話,再教導自己女兒在夫家要孝順長輩、恭敬丈夫之類的,可她的這位娘親,直接問她在夫家住不住的慣,生怕夫家給她氣受。

不過,這才是她的性子吧。

蘭芮側頭看了看吳王,只見他嘴角噙著一抹笑。

蘭英蓮猶不放心,又問起旁的事情,蘭芮一一回答。

這時有個婆子進來,“夫人,前廳酒菜已經擺好。”

蘭英蓮這才看向吳王:“備了些薄酒,王爺請過去吃幾杯吧。”

吳王跟魯先生去了前廳。

吳王一走,于惠宜和蘭茉、蘭芝、蘭蕓四人從旁邊走了過來。

于惠宜拉著蘭芮,上下打量:“我來看看,表妹做了王妃,是不是與從前不一樣了。”

蘭芮笑著去拍她。

兩人鬧成一團。

蘭茉看著光彩逼人的蘭茉,再想想自己那水生火熱的日子,瑰麗的眉間漸漸的凝聚起淡淡的郁色。

蘭芝則是一臉艷慕,從前的野丫頭,如今卻做了王妃,成了幾個姐妹中的頭一份。

下人們就在廳中擺了宴席,幾人笑鬧著落座。

許是與吳王在一起太過拘謹,前廳的酒席很快結束,傳過話來,說吳王要回去了,蘭英蓮還沒有得到機會跟蘭芮單獨說話,很是不舍,喟嘆道:“你這一去,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你了。”

蘭芮眼眶也有些發澀:“等過些日子,我再回來看望娘。”

蘭英蓮點著頭:“在王府好好的,別委屈了自己。”

“娘放心吧,這些我都知道。”蘭芮別過頭,與于惠宜四人辭別,然后又道,“娘,您送我出去吧。”

“好好好。”

母女倆挽著手往外走。

幾人都不知內情,見她們情分這樣深,于惠宜不免感嘆:“姑姑和表妹真是投緣。”

蘭芝看了眼蘭茉:“是啊,三個月的母女情分,輕而易舉的就越過了與大伯母十多年的母女情。”

這樣的話,蘭茉和于惠宜自然沒法接,兩人立刻轉了話題。

出了門,蘭芮低聲將衡哥兒落水的事情說了說,“娘,我想請你幫著打聽一下當日百花院下人的去向。”

蘭英蓮頭一次聽說,短暫的驚訝之后,立刻覺的這事太不尋常,當下點了點頭,“有了消息,我讓人告訴你。”

到了門外,一番辭別后,吳王和蘭芮相繼蹬車。紫藤中文

馬車漸行漸遠,佇立門外相送的人心里都覺的悵然若失。

蘭英蓮一改平日的嚴肅清冷,低著頭用錦帕拭了幾次眼角。

蘭淵則輕吁了口氣,心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縈繞著。

魯先生靜默不語。

馬車中,吳王看見蘭芮眼眶泛紅,默默的伸出手,掌心附在了蘭芮的手背上。

蘭芮沒有拒絕,溫暖的感覺,讓她覺的踏實和心安。

誰也沒有說話,車中靜謐安寧,兩人甚至聽到了對方的心跳聲。

“時辰還早,你想不想去一趟威武胡同?”吳王率先打破這種曖昧的氣氛,輕輕的說。

蘭芮詫異,很快明白,在吳王的心中,她是魯家的繼女,也是蘭家的女兒,肯定會以為她在這特殊的日子也想見見蘭家的人。

她笑著搖搖頭:“事先沒說,這樣臨時決定過去,只怕會讓外祖母手忙腳亂。”

“那就改日送了帖子再去吧。”吳王沒堅持。

回到王府,吳王去外書房與幕僚議事,蘭芮則直接回了壽春院。

換好衣裳,丁香端著一盅加了冰塊西瓜汁進來,“外面熱,王妃才回來,吃點西瓜汁去去暑氣。不知王妃的口味,奴婢便沒擱糖,王妃要是覺的淡了,奴婢這就去換。”

“難為你有心。”蘭芮嘗了一口,“你放了羊乳在里面?”

丁香見蘭芮不像是吃不慣的樣子,展顏一笑,臉頰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放了兩滴,取了點味兒。”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蘭芮低頭小口啜飲著。

“王妃謬贊。”丁香抿嘴一笑,告辭離去。

綠枝出去送她,回來奇怪的與蘭芮說道:“奴婢問過,丁香和秋寒從三年前開始,便只負責王爺的起居,旁的事情一概不理,她今日怎么想起去廚房給王妃做果汁?”

“她這是來表明心意的。”蘭芮一口氣將西瓜汁喝完,淡淡的清香留在口齒間,久久不散。

從前外院的事務有賀達山打理,內院則由花姑姑管著,大家相安無事,現在她這個女主人進門,自然會打破原來的格局,王府所有人都開始觀望,而丁香,已經果斷的做出了決定。

畢竟按照常理推斷,女主人接手內院之后,頭一個要處理的,便是男主人身邊的貼身婢女。

丁香將蘭芮奉到了主子的位置,不過是想全身而退。

綠枝還想再說,玉桂從外面進來:“西跨院的豆蔻來了,說有事回稟王妃。”

“讓她進來。”

豆蔻很快進來,一見蘭芮便跪了下去:“稟王妃,大少爺病了,車媽媽請您去西跨院看看。”

早上還好好地,怎么轉眼就病了?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驚,蘭芮急忙問:“都有哪些癥狀?讓人去請杜醫正了嗎?”

“就是瀉肚子,從午時到現在已經去了五趟凈房,頭兩次中間隔了半個時辰,車媽媽覺的不打緊,就沒讓人去回花姑姑,可后三次每次不過隔了一刻鐘,車媽媽這才覺得不對勁,趕緊讓奴婢來回王妃。”豆蔻臉色青白,身子微微顫抖,她和車媽媽一樣,都是衡哥兒落水后才到西跨院當差的。

聽清楚病癥,蘭芮心提了起來,現在才未正,短短一個時辰泄了五次肚子,不像是吃了不潔食物造成的。

“我這邊不知道平常去請杜醫正的人是誰,這樣,玉桂去趟惜春院,讓花姑姑安排人去。”

“是。”玉桂快步出門。

“綠枝,去將鳳姑姑請到西跨院。”蘭芮又道,一般負責燕喜的媽媽都通曉醫理。她沒弄清楚前一次衡哥兒落水是意外還是有人存心為之,對于衡哥兒的事情,她不得不小心而為。

蘭芮接著吩咐:“銀鎖,你去二門處找山青或者景園,讓他去外書房給王爺回一聲。”

壽春院的東西跨院,東跨院做了書房,西跨院原本堆放雜務,直到衡哥兒挪過來時才騰出來。西跨院是個只有三間上房的小院子,里面有個精致小花園,不過蘭芮無暇欣賞,她隨豆蔻徑直去了衡哥兒的房間。

看見她,衡哥兒房里的婢女紛紛行禮,她擺手讓眾人起來,走到床前,只見衡哥兒小臉素白,無精打采的伏在車媽媽的懷里。而車媽媽,神情焦急,額上布著一層密匝匝的汗珠,預備著要跪下去,蘭芮止住了她。

“衡哥兒可有好些?”

車媽媽搖搖頭:“方才又去了一趟凈房。”

“衡哥兒中午都吃了些什么?”

“一碗用大骨湯煮的飯,兩筷子菜心蝦仁,一小碟咸黃豆腐,兩塊玉容丸子。”這些在車媽媽心里過了許多回,她回答的極流利,“這些菜奴婢先嘗過,一點事沒有,想來不是出在飯菜上。”

蘭芮將她所報的菜式在心里過了過,沒發現任何問題。她又看了看衡哥兒,嘴唇發干,看樣子已經有些輕微的脫水。

正在這時,衡哥兒又哭鬧起來,車媽媽忙將他抱去凈房。

忙亂著,鳳姑姑和花姑姑前后腳到了衡哥兒的房中。

蘭芮攔住欲行禮的兩人,直接問鳳姑姑:“姑姑可通脈理?”

鳳姑姑顯然沒料到蘭芮會如此問,愣了下,很快回答:“奴婢會一些,可只在婦科上下了苦工,并不擅長兒科……”

“脈理都是通的,姑姑先替衡哥兒診診脈吧。”

鳳姑姑猶豫了下,走到了床前。

蘭芮這時才騰出時間來問花姑姑請杜醫正的事情。

花姑姑答道:“已經著人去請了,杜醫正的宅邸離王府不遠,兩三刻鐘應該就能回來。”

蘭芮輕吁了口氣,見鳳姑姑已經診完脈,忙問:“姑姑可看出有什么不妥?”

鳳姑姑面露尷尬:“奴婢學藝不精,只診出大少爺脈象虛弱,至于其他的……奴婢實在看不出來。”

蘭芮點點頭,估摸著杜醫正快到了,沒再說什么。

不一時,去外院回稟吳王的銀鎖回來,“奴婢才走到二門便碰上了山青,他正要進來跟王妃回話,說王爺有急事出門去了。”

又過來一會兒,有個婆子匆匆進來,見禮回道:“杜家人說,今日是杜太太的周年祭,杜醫正一早出門替杜太太上墳了。”

這可真是巧……蘭芮抽了口氣,看向花姑姑。

“今日的確是杜太太的祭禮,去年我還去杜家送過祭禮,怎么就忘了這一茬呢?”花姑姑一著急,身上的汗便出來了,“王妃,現在可怎么辦?”

蘭芮略一沉吟,問:“除了杜醫正,太醫院還有哪些太醫來過王府診病?”

“杜醫正是皇上指給王府的,一直住在離王府不遠的地方,王爺和大少爺身體不適,從來都是招杜醫正來家……再說,太醫院與王府一南一北,現在過去,只怕來不及。”花姑姑說道。

“遣一人去太醫院,再遣兩人到街上請大夫。”蘭芮沉聲吩咐。

花姑姑眼中閃著難以置信的光芒:“王妃,大少爺身子精貴,怎么能讓街上那些野路子大夫把脈?”

“王妃,咱們王府就住著一個杏林高手,不必舍近求遠的。”門外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屋中的同時回頭看,原來是秋寒。

花姑姑立時沉了臉:“秋寒!你在王妃跟前胡說什么!”

一個人名從蘭芮心底蹦出來。除了那個人,王府其他人她都在名冊上看過,其中無一人習醫。

秋寒對花姑姑的怒火視若無睹,走了進來,撲通跪在蘭芮身前:“奴婢所說的人,是住在恒春院的水憐。水憐出身江南的杏林世家,只因家里遭了變故這才入宮,她在入宮前便習得一手好醫術,在上瀾宮時,王爺的頭疼腦熱全是她開的方子……”

“住口!”花姑姑又低聲喝道。

秋寒閉了嘴,抬頭看著蘭芮。

而其余人,都低頭望著腳尖。

“花姑姑,既然水憐通曉脈理,那就讓她過來替衡哥兒看看吧。”蘭芮淡淡的說道。

到了此時,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衡哥兒瀉肚子的時候,恰好是杜太太的祭日,遍尋不到大夫的情形下,秋寒提出讓水憐替衡哥兒診脈,她如果拒絕,不管衡哥兒是否有事,她善妒狠毒的名聲算是落下了。

為了能出現在吳王眼中,不惜對親兒子下手……

她倒真想見見這位水憐。

“王妃……”花姑姑遲疑著沒有動。

“去吧。”打發走了花姑姑,蘭芮冷眼看向身前的秋寒,“秋寒姑娘是王爺身邊的人,我相信王爺看人的眼光,自然就相信秋寒姑娘。但愿你舉薦的人沒讓我失望,否則耽誤了衡哥兒的病情,你可擔不起這責任。”

她清晰的看見了秋寒眼里的慌亂。

丟下秋寒出門,蘭芮吩咐跟出來的玉桂:“去找外院管事賀達山,讓他遣人去太醫院請太醫,另外讓他在街上請兩個大夫進府。”

她明白,秋寒敢舉薦水憐,那水憐自然能做到“藥到病除”,她請太醫和大夫來,目的是想找出衡哥兒腹瀉的原因。

她剛才沒有讓鳳姑姑遣人去請,是怕鳳姑姑遣的人會空手而回。

蘭芮打量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淡青的衣裙,通身上下只頭上的一根銀簪子是最值錢,可素淡的裝扮,非但沒有蓋住她的容貌,反而將她眉眼間的清麗襯托的淋漓盡致,即便此刻她跪在蘭芮跟前,蘭芮也無法小覷了她。紫藤中文

“想必你已經聽花姑姑說了衡哥兒瀉肚子的事情。既然你出身杏林世家,便拿出醫術來好好的替他診治,若是藥到病除,使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安,我一定厚賞于你。”蘭芮居高臨下的看著水憐。

“奴婢一定盡力而為。”水憐目光一閃,低下頭去應道。

花姑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她見過蘭芮兩次,印象中的蘭芮溫和的人……可轉眼,便如此強勢了。

蘭芮沒再看水憐,轉身吩咐身邊的綠枝:“衡哥兒病情不容耽誤,領這位水憐姑娘進去。”又抬頭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鳳姑姑,“這時候旁的人在水憐姑娘的身邊只會礙事,姑姑是懂藥理的,還請姑姑跟進去看看。”鳳姑姑和她一樣,是才到王府的,還是皇后身邊的,有這樣一個不知根底的在,如果水憐存了不該有的想法,自然會收斂些。

水憐和鳳姑姑應聲去了衡哥兒的房間。

花姑姑也要跟著進去,蘭芮叫住了她:“王府人多事情必定多,去惜春院回事的管事一定也不少,姑姑先回惜春院吧,不然耽擱了正事就不好。”

花姑姑頓住腳步,臉色微微沉了沉,“旁的事情再大,也大不過大少爺生病的事情去。”

“衡哥兒生病的事情的確最大,不過我們這些不懂藥理的在這里也幫不上忙,姑姑你說是不是?”蘭芮的聲音如同清風拂面般溫和,可在場的,誰都能聽出她的堅持。

原本她對花姑姑客氣,是因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在王府地位超凡,現在看清花姑姑是敵非友,她自然不會示弱,說到底,花姑姑地位再不一樣,可還越不過她這個主母去。

“王妃說是,那便是了。”花姑姑面沉如水。王府的下人慣會踩低逢高,現在蘭芮當著人不給她留臉面,明日這院中的風向就會變了。

蘭芮輕輕一笑,卻絲毫不讓:“姑姑這樣說,便是不認同我剛才的說法?”

她明白,此時她已經和花姑姑撕破了臉面,她占著身份的優勢,這樣還不能將花姑姑壓下去,那以后她在王府根本無法立足。

花姑姑抬頭,無禮的直視著蘭芮。她也清晰的看見了蘭芮眼中那掩飾在笑容之下的冰冷,良久,在心里輕吁了口氣,垂下頭去。

“我這就回惜春院。”

就在花姑姑轉身的時候,豆蔻從衡哥兒院中走出來,屈膝向蘭芮回稟:“水憐姑娘說,大少爺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才會瀉肚子,吃兩服藥便會好轉,請王妃不要擔心。”豆蔻說到最后,聲音已經開始打顫,現在坐實了吃了不潔食物,她們這些在西跨院侍候的都免不了會受責罰。

花姑姑聞言趁勢便轉過身,厲聲說道:“西跨院服侍的全都在杖責十下,碰觸過大少爺飯食的,再加十下。”

此言一出,院中所有人都靜若寒蟬。

豆蔻更是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須知這二十下下去,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蘭芮看向豆蔻:“去跟水憐說,讓她寫方子,寫好后立刻送出來。”等豆蔻戰戰兢兢的走了,她才轉過身去看花姑姑,“王爺和我信任姑姑,將管理內院的職責交到了姑姑手中,按說我不該隨意插手下人賞罰這些事情的……可這事只憑水憐一家之言便定了西跨院下人的罪,未免有失公允,還是等杜醫正明日來替衡哥兒診斷了之后再說吧。”

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自然不會任由花姑姑將罪責推到了西跨院的人身上。

花姑姑一滯,擠出兩個字來:“也好。”說罷再次轉身。

“姑姑止步,水憐姑娘的藥方子就要寫好,姑姑順便遣個人去抓藥吧。”藥方是水憐寫的,蘭芮不懂藥理,不敢讓身邊的人碰藥方,不然真出點什么幺蛾子,這就成了別人的把柄。

“是。”花姑姑頓住腳步,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你壓住我又如何,現在遣人抓藥還不是要問我?

“綠枝,你在這里看著,有事兒去回我。”

留下這句話,蘭芮帶著銀鎖回了上房,進門后,她吩咐銀鎖:“去截住玉桂,告訴她,一會兒賀達山請的大夫來了之后,全讓他們給衡哥兒診脈,記住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還有,再讓豆蔻去壽春院的小廚房問問,看衡哥兒吃剩下的飯菜倒掉沒有,如果沒有,端出來讓大夫驗看。”如果能證明飯菜沒問題,小廚房的人就能免去責罰,小廚房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找出剩余的飯菜的。

銀鎖不清楚全部,但從蘭芮的只言片語中,她還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后極快的出門去。

霜降進來,給蘭芮續了一杯茶。

蘭芮擺手讓她出去,閉眼歪在矮榻上假寐,想著今日的事情。

她原本的打算,是讓吳王主動將鑰匙和對牌交到她手中,這樣她體面,花姑姑也不落面子,現在看來,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罷了。

也是,到手的權利,有幾個人能做到說撒手便撒手。

畢竟看淡名利的人是少數。

不知隔了多久,玉桂進來,小聲的喚她。

“衡哥兒怎么樣了?”她睜開眼,其實自從想明白這事另有原因時,她便不擔心衡哥兒的病了。

玉桂說道:“服了水憐的藥,已經沒去凈房了。”頓了頓,她又道,“太醫院隔得遠,賀大管事遣去請太醫的人還沒回來,但從街上請來的兩個大夫已經到了,還分別替大少爺診過脈,兩人的說法大同小異,都說是吃了不潔的東西。”

蘭芮眉頭微顰,又問:“小廚房找到衡哥兒中午剩下的飯菜沒有?”

“找到了,不過所有的剩菜都倒進了泔水桶,好在廚房的管事是個愛干凈的,泔水桶每餐必會洗涮的干干凈凈……奴婢讓人拎著去給兩位大夫看了,兩人看過之后,便不敢再說衡哥兒吃了不潔飯菜的話。奴婢見問不出什么,便請山青帶兩人去外院侯著,對了,兩人方才就是山青帶進來的。”玉桂凝眉想著,不想落下有用的東西。

現在證實飯菜沒問題,花姑姑想要將責任推到西跨院的人身上,只怕不那么容易了。

蘭芮微微頷首,吩咐道:“讓車媽媽好好照顧衡哥兒,至于水憐,開箱拿一套金頭面賞她,然后讓她先回恒春院,就說有事我自會遣人去叫她。”

玉桂應聲而去,很快,她又回來了,“水憐要來給王妃磕頭,奴婢給攔下了,不過她讓奴婢給王妃帶了句話,她說,一切皆非她本意。”

蘭芮怔了怔。

水憐是想告訴她,這事與她無關?

與她無關,又與誰有關?

花姑姑?秋寒?還是那些旁的蠢蠢欲動的人。

還是,水憐只是故弄玄虛?

蘭芮很快肯定水憐說的是真話。

她聽秋寒舉薦水憐,便認定是水憐為主謀,目的是想在吳王跟前露臉,這時細想一下,便覺的先前的推斷不合理。水憐有心在吳王跟前露臉,在她進門之前就有很多機會,根本沒必要選在她進門后做這種讓她記恨的事情,畢竟就算吳王再寵水憐,水憐也只是婢女出身,吳王給不了正妃、側妃、庶妃這些名份,能給的名份,不過是一個相當于婢妾的夫人而已。

一個王府的夫人,與她這個吳王妃一比,高低立顯,水憐不傻,何必要在她進門后做這種事情來得罪于她?

不是水憐,那這事便只能是花姑姑和秋寒做的了。

兩人又是為什么?

逼水憐出來與她爭?還是想離間她和吳王的關系,趁機留住管家的權利?

若是前者,她不擔心,若是后者,吳王如果真的是非不分,輕信了花姑姑的話……

那此人,也不過如此吧。

玉桂見蘭芮沉思,輕輕在旁邊說:“奴婢看水憐的樣子,不像是說謊……”

兩人正說著,霜降匆匆進來,“王爺回來了,不過還未進壽春院的門,便被花姑姑攔著了……王爺現在與花姑姑去了西跨院。”

蘭芮早料到花姑姑會如此,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玉桂有些著急:“王妃,要不,您也去西跨院看看吧。不然,這事就任憑花姑姑說了。”

“該做的我都做了。”蘭芮頓了頓,“再說,這事除了整個壽春院的人知道外,還有山青和鳳姑姑也是一清二楚,花姑姑就是想歪曲事實,只怕也得思量一下吧。”

從西跨院出來,花姑姑跟在吳王身后,低聲說:“王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姑姑有話直說就是。”吳王止了步,側身見花姑姑眼眶泛紅,欲言又止的樣子,示意景園退到十步之外。

花姑姑用手中的帕子試了下眼角:“王爺,我知道您還在氣水憐不知好歹,可你看在衡哥兒的面上,讓她過來照顧衡哥兒吧,一來她懂醫理,衡哥兒有個頭疼腦熱的,她也能診治;二來王妃到底年輕,又沒有養孩子的經驗……”說著話,花姑姑從取出鑰匙和對牌,奉到吳王跟前,“前日王妃說自己不熟悉府中的情形,讓我先幫著管內院……我愚鈍,今日才明白過來,王妃是覺的鑰匙和對牌不應該由我交給她……”

吳王默默的接過鑰匙和對牌,神色復雜。

花姑姑長嘆一口氣,匆匆轉身離去。

吳王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鑰匙和對牌,良久,沉聲吩咐景園:“讓賀達山去找他侄女兒,將西跨院的事情問清楚,然后馬上來回我!”

景園怔了怔,旋即小跑著去了。紫藤中文誰都知道西跨院的差事不好當,可賀達山身為外院大管事,卻硬是在衡哥兒落水后將自己侄女兒插了進去,他當時覺的不解,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這是王爺的意思。

景園走遠,吳王靜立了一瞬,轉身去了上房。

屋中靜謐一片,院中傳來輕盈穩健的腳步聲時,蘭芮便聽見了,所以吳王掀起門簾時,她已經盈盈站起了身。

“王爺回來了。”

吳王微微頷首,看向蘭芮,鎮靜自若,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樣。

不知怎的,他松了一口氣。

蘭芮問道:“王爺去過了衡哥兒房中,衡哥兒現在可好些了?”

“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蘭芮說道,“妾身這就讓丁香進來服侍。”

“不用。”吳王擺擺手,又看了眼侍立在蘭芮身后的玉桂幾人,“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和王妃說。”

玉桂走在最后,擔憂了看了看蘭芮,見蘭芮幾不可見的向她點了點頭,她才快步離去。

吳王在桌邊坐下,沉吟著不知如何開口。

蘭芮執壺替他倒了茶,也在一旁坐下,緩緩說道:“衡哥兒病得急,杜醫正又不在,妾身聽秋寒舉薦恒春院的水憐姑娘,便同意讓她來替衡哥兒看診。不過妾身初來,不知水憐姑娘的醫術如何,著急下又讓賀大管事在街上請了兩位大夫來替衡哥兒看診。”

她無憑無據,自然不能告訴吳王,這事是花姑姑等人一手策劃的。她說這些,不過是陳述事實,衡哥兒急病,杜醫正不在,秋寒舉薦水憐,至于吳王能不能看出這些巧合不同尋常,那便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吳王靜聽著,待蘭芮說完,他端起茶盅,啜飲一口:“你知道水憐是衡哥兒的生母了吧?”

“是。”蘭芮豪沒猶豫就點了點頭。

“關于水憐的事情,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是不知怎么說這事。”吳王聲音低緩。

蘭芮很詫異,她想過很多吳王沒跟她提起水憐的原因,唯獨沒想到是“不知怎么說”,不過,吳王接下來的話,不僅讓她覺的詫異,而是讓她震驚。

吳王說:“衡哥兒不是我的孩子。”

“怎么可能?衡哥兒可跟王爺長的一模一樣!”蘭芮不由自主的低呼出聲。

吳王便笑了起來:“那么,你覺的我與誰長的相像?”

長的像誰?不是像父,便是肖母。具體到吳王,他長的像……景陽帝。

兩次見景陽帝,蘭芮第一次沒敢抬頭,第二次沒敢細看,現在吳王一說,她馬上回憶了一下景陽帝的長相,吳王的眉眼,真的與他像一個模子刻下來的,只是她當時太緊張,沒想過這個問題。

而衡哥兒,似乎更像景陽帝。

蘭芮張著嘴說不出話。

還有比這更狗血的么?

蘭芮的反應,吳王早就料到了,他又道:“水憐自己行醫,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那一段時間,她躲在上瀾宮的書房誰也不見,說是研習醫術,我一向知道她對醫術癡迷,便也沒理會。一日我進書房找書,無意看見她嘔吐,便想讓人去請御醫。她突然說她有孕,跪在地上求我,讓我替她找些紅花,我沒有答應,她便用裁紙刀抵住自己的喉嚨……我奪了她的裁紙刀,將她鎖在書房,我后來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皇弟……我又去見她,她說想做我的侍妾,我便同意了。”

蘭芮目瞪口呆。

為水憐,也為吳王。

水憐身份卑微,也許她可以預見自己在后宮中站不穩,所以寧死也不想讓人知道她有孕。

那么,吳王為什么會同意這么荒誕的提議?

是不是覺的,多一個兒子,比多一個競爭對手好?

還是他喜歡水憐,所以愿意幫她?

想到此,蘭芮不自主的輕輕擺了下頭。

“開始的時候,我也沒留意衡哥兒,后來花姑姑總是讓乳母抱著衡哥兒來給我看,漸漸的,我便喜歡上了衡哥兒……以至于所以人都以為我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吳王的聲音悠遠,“花姑姑不知道衡哥兒不是我的孩子,王府中,除了水憐和我,便無人知道。”

蘭芮有些不確定:“那王爺為何又要告訴妾身?”

“你我身為夫妻,本該同為一體,我不想你因水憐的事情有所誤會。”

吳王看向蘭芮,目光誠摯,蘭芮心里生出些微暖意,說道:“謝王爺信任妾身。”

這時門外傳來景園的聲音:“王爺,賀大管事求見。”

吳王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晚飯不必等我了。”

吳王走后,蘭芮坐到軟榻上,靜默不語。

衡哥兒不是吳王的孩子……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但她更沒想到的是,吳王會將這事告訴她。

夫妻同為一體……吳王心中,真的如他所言,將她當作了妻子么?

想到這些,蘭芮不由得煩躁。

作為搭伙過日子的伙伴,她深知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可作為夫妻責任和義務,她還沒想過。

東跨院里,吳王靜靜的聽著賀達山回話。

“……小的的侄女兒說,大少爺吃的飯食,皆是按照杜醫正所寫的食譜做的,事先也是由車媽媽先嘗過才給大少爺食用……至于特別的事情,便是花姑姑想要懲罰西跨院的下人,王妃攔住了,花姑姑當時沒言語,不過臉色都青了……還有,車媽媽見了一次丈夫車斗,給了車斗十兩銀子,還說讓車斗送家里的老大去私塾,小的侄女兒問過,車媽媽說銀子是王妃早上賞的。”賀達山偷偷看了眼吳王,見看不出喜怒,吁了口氣,說實在的,他也覺的王妃這賞賜來的太巧了些。

吳王示意賀達山出去。

等賀達山走了,站在角落里的山青躡手躡腳的走過來,“王爺,王妃進王府才三日,小的覺的,王妃賞賜車媽媽,只是御下的尋常方法而已。”

吳王抬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山青,“有一種說法,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什么都沒說,你卻上前來替王妃解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山青心里一凜,跪在了吳王身前,“王妃讓賀大管事從外面找來的兩個大夫是小的負責送出去的,出去時,有一個大夫猶豫著告訴小的,說衡哥兒的飯菜里有些微的巴豆粉末,讓小的多留意一下,他當時沒說,是不敢確定。”

聞言,吳王良久不說話,突然一掌拍向身側的高幾。

“王爺息怒。”山青嚇得臉色都變了。

“我倒要看看,是誰下的巴豆粉。”吳王冷哼一聲,“先叫丁香來,然后再叫秋寒來。”

聽到花姑姑訴說事情經過時,他心底,竟然隱隱的擔心蘭芮見到水憐后的反應,會不會對他隱瞞水憐身份的事不滿。

而聽到賀達山的話,他所想的,是蘭芮在通州跟韃子以命相搏的情形,是蘭芮在忠州鎮定自若轉身離開時的情形,這樣的她,是不屑于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的。

而且,這件事于她有什么好處?

世人紛擾相爭,皆因利益所趨。

為拿到鑰匙和對牌?她是主母,鑰匙和對牌本就應該由她掌管。

為衡哥兒?如果她容不下衡哥兒,洞房花燭夜便不會主動提出住到廂房去。

不是蘭芮,那又是誰?

想著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吳王握成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惜春院里,秋寒一頭扎進了花姑姑的房中,臉色素白,“姑姑……王爺將丁香叫去東跨院問話了……”

花姑姑抬起頭來,淡淡的問:“那又如何?”

她的鎮定感染了秋寒,秋寒定了定神,在花姑姑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姑姑,您說王爺是不是起了疑心?”

“王爺是我奶大的,他疑心所有人,也不會疑心我,你別一驚一乍的,等水憐回到王爺身邊,少不了你的好處。對了,你家里的小兄弟怎么樣了?”

秋寒的親人,是花姑姑托人幫忙找到的,因此提到家人,她心里充滿感激,“多虧水憐的藥膏,腿上的傷已經好多了。說到水憐,我真看不透她……姑姑你說,我們沒想到王爺突然有事出府不假,可她也不知道爭取多在西跨院待一會兒,王妃讓她回恒春院,她便回去了……平白浪費了這次機會,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花姑姑面色一冷,“你回去吧,這幾日沒事便不要來惜春院了。”

秋寒明白過來,“知道了。”

秋寒出門后,花姑姑也起身出門,她去了恒春院。

水憐埋首于長案上,聚精會神的讀著《藥典》,聽得門響抬頭,便看見一臉怒容的花姑姑。

“娘來了?”聲音清冷疏遠。

花姑姑壓低聲音怒斥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娘?”

“我一刻也沒忘過,沒有娘,我不會有機會去上瀾宮,沒有娘,我不可能得到在上瀾宮書房服侍的機會。”水憐聲音變得飄渺,仿佛回到了從前。

還有一點她沒說,如果不在上瀾宮書房,她便不會遇上突然去上瀾宮書房的景陽帝……

花姑姑聲音和緩了些:“我一心一意的為你和大少爺打算,可你呢?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水憐抬起頭,目光清冷的看著花姑姑:“娘,您在衡哥兒飯食里下了巴豆粉。”

花姑姑一時語塞,張張嘴,好半天才道:“我是為你好。”

“我能看出來,旁人也能看出來。”水憐頓了頓,“娘,我以前就跟您說過,王爺對我如此,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無論您做再多的動作,王爺也不會給我更多的東西了。”

花姑姑不自由自主的又拔高了聲音:“你說什么昏話,我看你是書讀的太多了!你替王爺生了長子,理應得到該有的位份!不知進取的東西,要是早知道你如此不長進,我何苦要收你在身邊!”

“娘,您就聽我一句吧,我已經到頭了,您還是好好的奉王妃為主子,王妃一定會善待您的……”

水憐還沒說完,花姑姑揚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也沒有留意到門外站著的吳王。

晚飯后,蘭芮倚在軟榻上看書,事實上,小半個時辰過去,她一頁書也沒翻。紫藤中文

她在壽春院沒出門,但玉桂總有源源不斷的消息送進來。丁香和秋寒分別被叫去了東跨院,丁香出來后徑直回房,在房中做針線,而秋寒是被山青帶出來的,有人看見她臉頰紅腫;太醫院的太醫來過,診出衡哥兒無大礙;杜醫正祭奠亡妻歸來,又替衡哥兒診了一次脈,然后被山青帶去了東跨院問話......

林林種種,無不說明一個問題。

吳王心中起了疑。

此時玉桂又小聲告訴蘭芮:“王爺去了恒春院。”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蘭芮的表情,心里不無擔憂,待聽蘭芮“恩”了聲便沒了下文,忍不住說道,“王妃,要不奴婢去問問山青,王爺今晚歇在哪兒?”

蘭芮抬頭看向玉桂。平時沉穩從容的人,此刻眼里全是焦急。她明白玉桂擔心的是什么,也清楚吳王絕對不會留宿恒春院,但她沒辦法跟玉桂說,只得安撫似的笑了笑。

“你將心收回腹中吧,我心里有數。”

這句話沒讓玉桂心安,正暗自著急,門簾突然被人高高挑起。

吳王走了進來。

看見吳王,玉桂心里一松,立刻覺的手腳輕快,行禮后說道:“奴婢出去催熱水。”出門后,她順便將門外的綠枝和銀鎖支到穿堂去做事。

蘭芮起身替吳王找了套青灰的家常衣裳。這兩日她看著丁香做事,大抵摸清了吳王日常穿戴的衣裳放在哪里。做這些事的時候,她一直留意著吳王。吳王神色如常,不過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察覺他眼里沒了前兩日的神彩,總讓她覺的,他此刻心神俱疲。

“王爺是現在換,還是沐浴之后再換?”

“先放著。”吳王說著話,走到蘭芮先前窩著看書的矮榻上坐下,抬眼看向蘭芮,“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說。”

蘭芮搬了張錦凳,坐在吳王對面。

吳王變戲法似的拿出了鑰匙和對牌,“家里的事情,你多費心。”說著很鄭重的將東西遞給蘭芮。

蘭芮怔了怔,驚訝的看著吳王,心里暗忖,鑰匙和對牌是花姑姑主動拿出來的,還是他查到些什么,然后讓花姑姑交出來的?

見吳王似乎沒打算解釋,她伸手接了:“妾身一定好好打理內院的事情。”

吳王微微頷首,說道:“花姑姑上了年紀,又有心疾,她的家人要接她回去榮養。我已經答應。來接她的人不日就要到京城,到時候你看著賞她一些東西,也算全了我和她主仆一場的情誼。”

蘭芮心里越發肯定吳王查明了今日的事情。對此,她心里自然高興,可更多的是詫異,吳王說的冠冕堂皇,但實際上,花姑姑等于是被吳王逐出了府。花姑姑從小將他奶大,這中間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可現在吳王不顧情分將她逐出府,里面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還有秋寒,你從莊子上找個差不多的人將她配出去吧。”吳王又道。

“妾身知道了。”蘭芮應下,自從知道秋寒臉頰紅腫的從東跨院出來,她便猜到了秋寒以后絕對不能留在內院。

吳王看著蘭芮,突然說道:“你早知道今日的事情與花姑姑和秋寒有關吧。”

“是。”聽明白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蘭芮便清楚,她此時就是說不知道,他也不會相信。而且,她也不打算裝糊涂。

吳王探身向前,目光灼灼的盯著蘭芮,許久,他才問:“既如此,那為何下午我從西跨院回來時,你不與我明言?還用那樣的語氣跟我陳述事實?”

蘭芮靜靜的,任由他那樣看著,可心底,還是有些慌。

“妾身也只是覺的事情太巧,胡亂猜測而已……王爺讓妾身說什么?說自己的猜測?王爺會信么?”

“你不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會信?夫妻相處,貴乎坦誠。”

兩人對視著,蘭芮從他眼中看不見絲毫波瀾,自然無從判斷他方才那句話的真假。不過,她還是被他的話震了下。心里某個一直壓著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壓也壓不住,“王爺,皇上難道就不記得水憐?”

其實她是想問,景陽帝臨幸水憐,怎么會沒人知道,可話到嘴邊,她覺的突兀,又改了口。

吳王眼里星星點點的火漸漸淡了下去,寂如死灰。

蘭芮心知自己問錯了話,卻沒有找臺階混過去,還是一臉期待的等著。

是他自己說的,夫妻相處貴乎坦陳,她便要看看,他能不能做到。

“上瀾宮的書房臨湖,湖的另一側是宜春宮的書房,父皇不住在宜春宮,可夏日夜里,他還是偶爾會到宜春宮的書房看書。湖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柳木棧道,平常宜春宮那邊加了一把鎖,那天不知父皇看見上瀾宮的書房亮著燈,還是因別的事情……反正他頭一次走過了那條棧道,一人去了上瀾宮的書房……”吳王聲音清冷,“自那次之后,父皇再沒去過上瀾宮,我想,他肯定不記得水憐。”

話是蘭芮挑起的,可聽吳王真的回答了她,她又不知該接什么話。

“水憐是我身邊的大宮女……傳揚出去,那幫想要名垂青史的御史,難免沒有幾個不怕死的會搬出條條款款往這事上面套……我不想父皇難堪,也不想母妃傷神。我清楚母妃的性子,她從小跟在父皇身邊,那時父皇還是個身份低微又不受寵的皇子,所以她與宮里其他人不同,她是真的當父皇是親人,她知道了不會說什么,可心里肯定會難過——水憐可是我上瀾宮的人。其實當初我應該替水憐找花紅的,那時我不大懂得婦人生產的事情,怒火攻心時,還是想著她一手醫術不容易,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她,只將她鎖在書房,不準人接近她,就是送吃食,也只讓人從窗上遞進去……后來我奉命出了一趟京,再去看她時,她已經腹大如籮,這一次,她求我讓她將孩子生下來,我答應了。”

聽著吳王低緩聲音,蘭芮在突然覺的,他不是在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單純的傾訴……隱隱的,她覺的他其實有些微的悔意,好像認為他自己當初做錯了。

對于這事,她不好置評,想了想,笑道:“時候不早了,妾身讓人送熱水進來吧。”

“好。”

蘭芮便起身,開門叫了人過來吩咐。

等她轉身回來時,吳王神色已恢復平靜,她便又提議叫丁香進來,吳王阻止了。

“以后不用叫她了。”

這一夜,吳王很安靜,只讓蘭芮枕著他的胳膊,然后便一言不發。

許是太累了,蘭芮撐了一會兒,很快睡熟。

隔日醒來,她照例沒看見吳王。

不過這次吳王沒有留話讓她去詠春院練習拳腳。

用過飯,車媽媽來了次,細細的描述了衡哥兒的情形,然后跪在地上請求蘭芮責罰。

蘭芮罰了她和西跨院的所有人半個月月錢。

昨日的事情,說到底,她們還是有責任的。

打發走了車媽媽,玉桂笑著進來:“王妃,各處的管事都侯在了壽春院東邊的花廳里,等著回事。”

“誰通知他們的?”蘭芮很意外。她昨晚才拿著鑰匙和對牌,如果無人通知,那么這些管事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是賀大管事。”玉桂的高興浮在臉上。雖然王爺昨晚宿在了壽春院正房,可她心里還是擔心王爺會因衡哥兒與王妃生間隙,一夜沒睡好,早上聽說王妃接掌了管家之責,她才知道兩人真的沒事。

有什么,比夫妻和睦更重要?

蘭芮點了點頭,跟玉桂一起去了花廳。內院的管事她兩日前見過,到了花廳,等眾人七嘴八舌的問了安,她才揚聲道:“這兩日,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便不用回我,都按照原來的規矩各司其職。”

雖然是臨時通知的,但蘭芮管家這事都在眾人的意料中,他們也已經準備好如何在蘭芮面前露臉。

可蘭芮根本沒打算聽。

掃過眾人或多或少的詫異,蘭芮笑了笑,“等我看過王府這兩年的賬冊再說吧。”

吳王是在衡哥兒降生前開府單過的,算起來,也就兩年多一點。

所有管事,不管經得起查還是經不起的,此時都微笑著。

重回上房,綠枝回道:“山青來過,說王爺有事,直接從詠春院走了。”

蘭芮點點頭,吩咐玉桂:“去將丁香叫來。”

不一時,丁香便來了,與昨日相比,她明顯沉默了許多。

想來是察覺到了什么。

蘭芮屏綠枝幾人,留玉桂守在門口。等眾人散去,她指了指跟前的錦杌,“坐下吧,我有話問你。”

“謝王妃。”丁香猶豫了下,側身坐了。

“說說花姑姑的事情吧。”

丁香詫異,來時她有很多猜測,唯獨沒想到蘭芮找她是為這事。

見丁香不語,蘭芮又道:“你知道什么都跟我說說。”

想知道花姑姑的事情,她是臨時起意的。

丁香咬著下唇,像是思索回憶的模樣,蘭芮沒有催促她,端起茶盅小口啜飲著。紫藤中文

隔了一小會兒后,丁香下頜微揚:“花姑姑的事情,奴婢大多是從別人口中知曉的,可真與假,奴婢卻有些拿不準……”見蘭芮示意她繼續,她才舒了口氣,將自己所知的慢慢說了出來。

蘭芮仔細傾聽,但丁香所說的,與她先前所知的大抵差不多。

花姑姑入宮時是時任青州知府的蘇東南的二兒媳,父親乃青州治下水南縣的縣尊,入宮前育有一子,年紀與吳王相仿。她入宮后,公公蘇東南查出有病,報準吏部,回山東養病,而她的父親一直在知縣的位置上做到致仕,她的丈夫在她入宮后第五年的會試中考中同進士,任郾城知縣至今。

說到此處,丁香悄悄看了蘭芮一眼,見蘭芮聽得仔細,又道:“前些日子,奴婢聽秋寒說起,花姑姑的兒子打傷了人。”

蘭芮吃驚:“打傷了人?傷的是什么人?”

丁香輕輕一笑:“奴婢當時只聽秋寒順嘴提了一句,細問她,她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有些來頭,明知花姑姑是王爺的乳母還咬住不放。這一段奴婢瞧著花姑姑都是郁郁寡歡的,想是這事還沒有解決。”

知道花姑姑的身份還咬住不放,只怕不是“有些”來頭,而是很有來頭。

念頭一閃,蘭芮便有些明白。事情難于解決,吳王顧全大局肯定會丟手不管,花姑姑此時將水憐推出來,只怕是想讓水憐在吳王跟前吹些枕邊風,畢竟吳王對衡哥兒的寵愛是王府的人有目共睹的。

花姑姑心急之下出昏招,可惜她不知道衡哥兒的真實身份,更沒看透水憐的性子,這才一敗涂地。

不過,這只是她的猜測。

見蘭芮沉吟不語,丁香說道:“奴婢知道的就這些。”

蘭芮點點頭,笑起來:“你先回去歇著,我這里有玉桂他們幾個就是了。”

丁香突然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做什么?”

“奴婢想去小廚房當差,順便學學廚藝,請王妃成全。”丁香躬身磕下頭去,額頭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蘭芮完全沒想到丁香會這樣做,轉瞬,她便猜到了丁香的心思,昨日的事情,她知道內情,吳王知道內情,玉桂花姑姑他們知道內情,可丁香這些王府的老人呢?恐怕只會覺的她這是趁機打壓吳王身邊的人。

丁香此舉,只是為了表明自己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既然丁香一再示好,說明是個聰明人,何不留在身邊先看看。她倒不是奢望以后丁香會對她忠心耿耿,她要的只是丁香做符合她自己身份的、該做的事情。

而且,花姑姑出府榮養,秋寒配人,其中的緣由不能跟人解釋,她為著自己的名聲,此時也不能放丁香去小廚房。

“你想去小廚房學廚藝,說明是個志向高遠的。”蘭芮盈盈笑著,目光落在丁香的手上,“你這雙青蔥白玉般的手用來洗菜切肉,我都替你覺的可惜……倒不如這樣,你去鳳姑姑身邊,一來可以照顧她的起居,你也知道,她是坤寧宮出來的,到了我們王府也不好太過怠慢了她;二來可以跟著她學習醫理,你只要學得她一身技藝的五成,將來到哪里都不愁吃喝。你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理?”

鳳姑姑就住在壽春院的廂房,而且經常進出上房,蘭芮安排丁香去鳳姑姑身邊,在外人看來,她還是在壽春院的上房當差,可實際上,丁香從服侍吳王,一下子變成了服侍鳳姑姑。這是其一,其二丁香在鳳姑姑身邊,說是照顧可以,說是監視也可以。

丁香驚異的抬起頭,難以置信的望著蘭芮。她先頭的話并非試探,而是誠心想去小廚房當差,可此時蘭芮竟然安排她去鳳姑姑身邊……去鳳姑姑身邊,自然比去小廚房好,可一想到鳳姑姑是服侍燕喜的媽媽,她一張臉紅的能滴出血來,口中吶吶的說著:“這……王妃處處為奴婢著想,奴婢心里清楚……可是,不知道鳳姑姑會不會教奴婢……”

蘭芮笑道:“你愿意就是了,鳳姑姑那邊,我來跟她說。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她揚聲喚門外的玉桂,“去將鳳姑姑請來。”又讓丁香從地上起來。

鳳姑姑很快過來,進門后一眼便看見了丁香額上的紅印,但蘭芮沒提,她自然不會問。

蘭芮讓人給她搬了凳子。

鳳姑姑坐下,丁香退到了鳳姑姑身后站著。

蘭芮笑道:“昨日衡哥兒急病,多虧了姑姑在旁邊,我還沒好好謝過姑姑呢。”

鳳姑姑是從宮中出來的,昨日的事情她不知緣由,卻看明白了蘭芮將她安排在水憐身邊的用意,因此聽蘭芮這樣說,她會意一笑,口中卻連稱“不敢”。

兩人又閑話了幾句,蘭芮見時機差不多,趁機說道:“姑姑有沒有想過收徒?”

“收徒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鳳姑姑明白,蘭芮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

“只要姑姑要求不高,這事容易的很。”蘭芮抬手指向丁香,“姑姑你看丁香怎么樣?”

鳳姑姑笑容不減,心思卻轉了幾圈,忖道:吳王妃這事在她身邊插眼線呢。

可即便知道蘭芮的用意,她也不能拒絕。她是皇后身邊的人不假,但這里不是坤寧宮,而是吳王府。她要真仗皇后的勢拒絕了蘭芮,以后肯定在吳王府寸步難行,而皇后那里,不能接近吳王和王妃,她也就沒了用處。

原本因蘭芮粗鄙野蠻的名聲,她沒大將蘭芮放在心上,可這兩日相處下來,她已經完全收起了小覷的心。

“丁香姑娘聰明伶俐,自是好的。可王妃也知道,宮里那是沒辦法,可這宮外頭,學奴婢這手藝的大姑娘可還沒有過……”

蘭芮怔了怔。前世漫說未婚的婦科大夫,便是男性做婦科大夫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她根本沒想過丁香沒成親的事情。

她抬眼看向丁香,這時她還真不好做這個主了。

丁香知道蘭芮在看她,將頭埋在胸前,極快的說道:“奴婢想跟鳳姑姑學。”

這一會兒,聽著兩人說話,她也明白了蘭芮將她安插在鳳姑姑身邊的用意。

鳳姑姑便笑道:“既然丁香姑娘沒有機會,那從今日起便跟著奴婢就是了。”

雖然各有心思,但這事還是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定了下來。

打發走了丁香和鳳姑姑,霜降來報,說賬房將賬冊送來了,蘭芮便去了花廳看賬冊。

午飯前,吳王回來了。

蘭芮一邊替他絞擦臉的帕子,一邊說道:“王爺說以后不用丁香服侍,而妾身身邊又有玉桂她們這些用慣的,根本用不著丁香,妾身想丁香閑著也是閑著,便讓她去了鳳姑姑那里當差,順便還能跟著鳳姑姑學學手藝。”

吳王目光一轉,落在蘭芮的臉上。誰都告訴他,蘭芮不善家務,他也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可看她這兩日處理衡哥兒的事情,再看她轉眼就給鳳姑姑身邊塞了個人,這些事已經完全推翻了他先前心中的看法。

念頭閃過,他眉頭一挑,促狹的笑道:“一來便處理我身邊的人,你就不怕別人說你善妒?”

蘭芮手里的動作停了下,旋即笑了起來:“王爺要這樣想,妾身也沒辦法。但妾身真的以為,丁香跟著鳳姑姑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她口氣很隨意。換做前幾日,她肯定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吳王說話,可昨晚吳王在她跟前說了存在心里的秘密后,她便覺的,吳王處事再怎么滴水不漏,說到底還不到二十,還算個大孩子……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心里的那些疏離和客氣少了很多。

她將手里的帕子遞了過去,吳王胡亂擦了把臉,正了正臉色,“你不做這番安排,我也想找個人送去鳳姑姑身邊。既然你先送了丁香過去,倒省了我的事情。”

這時霜降送了飯菜進來,吳王便止了話頭。

一連幾日,蘭芮都忙著對賬。吳王不知忙著什么事,也是早出晚歸。兩人各司其事,日子過的倒也平靜。

大抵捋清了王府的開銷和入賬,蘭芮這才騰出手來打理自己陪嫁的莊田和鋪子。

她說是打理,也只是將自己想法告訴了錢貴,讓他著手去辦。錢貴是玉桂的父親,又有一顆擅長經營的頭腦,將莊田和鋪子交給他,她倒也放心。

這日她正在房中看書,玉桂來稟,說鳳姑姑來了。

一般的情況下,她這邊不召見,鳳姑姑便不會來上房,因此聽是鳳姑姑,她頗有些詫異。

說了些閑話,鳳姑姑突然道:“奴婢問過玉桂姑娘,王妃的小日子就是這兩日,王妃你看,安排哪個侍寢合適?王妃將人定下來,奴婢也好煮些湯藥讓其服下。”

這個,蘭芮還真沒想過。

她知道這時的規矩,可真讓她從身邊選個通房,她還是從心底抵觸。

沉吟了下,她說道:“這事我還是先與王爺商量一下再說吧。”

這太意外了。紫藤中文

中午還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便沒了。

蘭芮一時沒說話,只怔怔的看向吳王,而此時的吳王,一張臉如同井水般波瀾不驚,但即便他此刻神色如常,蘭芮還是只需一眼,便知道此刻他在生氣,而且還是非常強烈的那種。

蘭芮的失神只在一瞬,她反手將門掩上,急急的問道:“王爺,兇手可有了眉目?是不是……花姑姑?”

吳王目露森光,冷哼一聲:“她?她縱然有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她不過是別人推出來的替死鬼而已。從恒春院到壽春院,我安插了三個武技不在你之下的婢女守著,她就是想用迷香,三人也會在她點著前察覺!”頓了頓,又道,“可這三人偏就被迷香迷倒了,而且刺死水憐的刀,正是花姑姑手中的那一把……看來我這王府,還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安插了武技高強的婢女守著?自己怎么沒察覺?蘭芮不由得吃驚,可再聽吳王后面的話,她也顧不得這些了,連忙問:“王爺,依你看,這事是府外的人所為,還是府里的人?”

“能將花姑姑說動,讓她不顧死活的沖到西跨院去的,必定是府中的人。”吳王無意多說,看了看槅扇,“衡哥兒睡在里面?”

蘭芮搖搖頭:“車媽媽寸步不離的守著衡哥兒,妾身擔心王爺回來說話不方便,沒讓衡哥兒在上房睡。他這時在西廂,王爺可要過去看看。”

“他此時睡著,我過去反而會吵著他。”吳王說著話,轉過槅扇,和衣往床上一躺,“外面的事情我已吩咐賀達山和山青景園幾個處置,你不用擔心,先上來閉閉眼,不然明日腫著眼睛回槐樹胡同,岳母說我欺侮了你,打上門來也說不定。”

見他有心情說笑,蘭芮稍微心安,和衣躺在了他的身側。

明明很困,卻怎么也沒有睡意。

身側的吳王大概也是如此,隔了一會兒,伸手攬過她,將頭埋在她的頸間。

“我從小便跟著花姑姑,先是依仗她,后是信任她……蘇家的人打著我的名頭行事,我也從來都是睜只眼閉只眼,能不計較,便不去計較,只時常言語警醒一下她……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蘇楊當眾將游歷到郾城的竇大少爺打傷,這竇大少爺是首輔竇然大人最為看重的長孫,這次受傷,讓竇大少爺右腿落下殘疾,走路一瘸一拐……那些想親近竇大人又無處下手的,此時得了機會,合力上疏,奏我縱奴橫行霸道,這樣的情形下,我根本不可能出面……可就是這一次沒幫她,她竟然會懷恨,那日給衡哥兒下巴豆粉,我再次容忍了她,只將她逐出府了事,她還不知悔改,又被人唆使夜闖西跨院。其實,衡哥兒出事前,我一直在外奔走,想托人從中斡旋,以蘇楊自斷雙腿為代價揭過此事……”聲音平緩的聽不出波瀾。

但他話里的事情,如巴豆粉,如花姑姑的兒子蘇楊將竇家大少爺打殘的事情,蘭芮都是頭一次聽說,所以聽著他的話,她心里掀起一浪浪的波濤來,直至他說完,她才反應過來。

“王爺,不是有句俗話么,升米恩斗米仇,您顧念小時候花姑姑照顧您的情分,一直待她很好,這才讓她忘了本分,以為您如此待她都是應該的,心里有了這種想法,她再求您時,您沒應允她,她心里便生了恨。人就是這樣,還有句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王爺如果從一開始只當花姑姑是尋常的下人,這次您不允她,她心里也不至于生了恨。”

“升米恩斗米仇……”吳王念叨著這句話,眼底閃過一絲亮色,“你說的不錯,這都是我太過縱容惹下的。我如此容忍她,是總記著我六歲時的冬天,滴水成冰的天氣,有人將水灑到我常去的地方,路上結了冰,我身子一滑,頭眼看著就要磕在石頭上,是花姑姑沖上來抱住了我,但她因此扭了腰,半年不能下床,水憐那時負責照顧她,后來她痊愈后,便認下了水憐做義女。”

雖然吳王說的模糊不清,但蘭芮可以猜到,那個大冬天灑水的人,必定不是失誤,而那時的吳王,處境想必也不好……人總是這樣,處于逆境中有人給了一點關懷,便會一輩子銘記于心。

吳王當初處置林文,足可以看出他是個殺伐果斷恩賞分明的人,可這樣的人,于花姑姑的事情上卻一再容忍,想必還是念著寒冬臘月里的一點溫暖吧。

想到這里,蘭芮突然問:“如果當初花姑姑沒有接住王爺,王爺受了傷,花姑姑和上瀾宮的人會怎么樣?”

結局會怎樣,不言而喻,便是不死,也沒有資格留在上瀾宮了。

吳王猛地抬起頭,看向蘭芮,晨曦中,蘭芮輕輕的沖著他點了點頭。

蘭芮方才那樣說,便是想提醒他,世上的事情,你換個角度去看,看到的東西肯定不一樣。花姑姑當初的行為,在年幼而又孤獨的吳王看來,是救命的情誼,他一直將這事存在心中,長大懂事后也從不翻出來細想。可同樣的一件事,讓蘭芮這個旁觀者來看,只會認為花姑姑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

蘭芮又輕聲問:“王爺,水憐和花姑姑的事情,如何跟王府的下人說?”

她知道以吳王銳敏,此時已經轉過了心里的那個彎,他一直以來沒看明白,只是他習慣了從一個角度去看,忘了還可以從另外的角度去看而已。

吳王聽得蘭芮提這事,立刻將先前心里的紛亂屏去,整了整臉色說道:“水憐的死訊我沒讓人說出去,她才被你抬出來做通房便出了事,總免不了被人議論,我的想法是,先將她連夜運出府,送到莊子上去,再妥善的安排她的后事。家里這邊,只說你賞了她傳世的孤本,她愛不釋手,所以閉門讀書不見客。等過半個月,再稱她身體熬壞了,送到莊子上去靜養。”

聽他是替自己考慮,蘭芮心里一暖,只是想著水憐淡漠的性子,心里又覺黯然。

“稱她閉門讀書,可閉門讀書也免不了吃喝拉撒,這些事樣樣都要假手于人,只怕不容易瞞過去。”

吳王道:“我已讓賀達山安排碧巧住在書房,然后調了賀達山的侄女鈴蘭去照顧,兩人都已得賀達山的囑咐,只要她們互相照應,不會有人發覺,而你這里,也可以以水憐目中無人為借口,將迎春院里其余的下人都調走,方便兩人行事。”

蘭芮自是相信賀達山的辦事能力,沒再提這事:“水憐……已經送出府去了嗎?”

“恩。”吳王心底也覺的悵然,從前舍不得水憐一手醫術而留下她,可現在到底還是死了,頓了頓,“花姑姑這邊的事,照實說就是了,蘇楊在大牢里關著,這事誰都知道,我這里丟手不管,她發狂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反倒是能讓人理解。”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細節,蘭芮終于將壓在心底的疑惑問出口:“先前妾身以為是花姑姑要對衡哥兒不利,便猜想她想脅迫水憐,這樣倒勉強說得通,可王爺說兇手另有其人,妾身便百思不得其解,那人為何要殺水憐和衡哥兒?”

吳王神色一凝,望著帳頂,久久不言。

蘭芮想他也沒有方向,便喃喃的說著自己心中的猜想:“王爺,您說這事會不會跟衡哥兒的身世有關?可還是說不通,若是有人知道了衡哥兒的身世,想對王爺不利,根本無需命人刺殺水憐和衡哥兒,只讓人四處散播衡哥兒的身世便是了……”

吳王突然打斷蘭芮:“兇手的事情自有我去查,不用你跟著操心!”

他的語氣十分不耐,近乎于粗暴。

蘭芮第一次聽他這樣說話,不覺就愣了下。

剛才還擔心水憐的事情會讓她受到牽累,從而設法遮掩過去,這才片刻的功夫,怎么突然就變臉了?這可不是他的性格。

“這幾日我肯定會很忙,水憐和花姑姑的事情有賀達山去辦,你不用管,倒是衡哥兒那邊,你多上點心。”大概是察覺自己的態度有問題,這次吳王的語氣比先前溫和了許多。

“妾身知道了。”

有了方才的那點不愉快,原本就沉悶的氣氛,此刻完全是一片死寂。

好在這時天已經放亮,蘭芮推開吳王攬著她肩膀的手,坐起身:“衡哥兒要醒了,妾身去看看他。”

吳王應了聲“恩”,便不再說什么。

蘭芮下床,繞過槅扇開門,叫了玉桂和綠枝進來,吩咐她們張羅熱水和衣裳。

玉桂和綠枝都被花姑姑夜闖西跨院的事駭住了,此時臉色煞白,可知道吳王躺在槅扇里面,一句話也不敢多問。

蘭芮收拾妥當,跟里面的吳王說了聲,帶著玉桂和綠枝去廂房。

到了此時,玉桂才得了機會感嘆一句:“虧得衡哥兒沒事,若是花姑姑得了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往王妃身上潑臟水。”

綠枝更是雙手合十,喃喃的禱告。

蘭芮看了看兩人,許多事情兩人都不知道,她們嚇成這樣也是正常。

說話間便到了廂房,豆蔻出來灑洗臉水,看見蘭芮,忙將蘭芮往里面迎。

“衡哥兒可醒了?”蘭芮問,走近了,她瞧見豆蔻的臉上也是不見半點血色。

“醒了,許是受了驚嚇,今日足足早醒了一刻鐘。”

衡哥兒正在吃粥,看見蘭芮,推開車媽媽遞到嘴邊的勺子,怯生生的起身行禮,“見過母妃。”二十來日的相處,衡哥兒對蘭芮已經放下了當初的戒心,不親熱,卻也不再是見了她便躲。

屋里其他人也都跟著行禮。

方才還不覺的,此時看見衡哥兒那如星辰般清澈明亮的眼,蘭芮的心還是被撞了下。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沒了,更不知道有人正準備害他……

她走了過去,接過車媽媽手里的勺子,“我來吧。”

車媽媽愣了愣,將勺子遞到了蘭芮手中。

蘭芮溫和的笑著,小心翼翼舀了勺魚片粥遞到衡哥兒嘴邊,衡哥兒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似膽怯,又似好奇,好一時,才慢慢的將嘴張開。紫藤中文

蘭芮又舀了一勺遞過去,這次衡哥兒馬上張開了嘴。

吃完了粥,衡哥兒又吃了兩個翡翠什錦包子。

不知怎么的,看衡哥兒胃口很好,她覺的很高興。

她讓豆蔻看著衡哥兒,然后叫車媽媽到隔壁空置的房間說話。

她仔細囑咐車媽媽,讓她將衡哥兒常用的東西搬到西廂,暫時不用回西跨院住。她這樣安排,一來西廂離上房近,夜里有事方便照應,二來花姑姑死在西跨院,再讓衡哥兒回去住,不說衡哥兒怎么樣,便是他身邊服侍的人心里都不舒服。

分派完,她突然想起了一個鈴蘭去迎春院而不顯突兀的借口,讓人將原本管人事的婆子童青山家的叫來,頭一句便問:“西跨院的事情都聽說了?”

吳王沒準備隱瞞,賀達山昨晚明面上的制止知情的下人亂說,可實際上并不大管,才不過幾個時辰,稍有門路的都聽說了,童青山家的便是其中有門路的。她聽出蘭芮不是追究下人亂傳閑話的意思,立刻點頭,然后唏噓感嘆起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蘭芮無心聽她這些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感嘆,擺手止住了她繼續說,道:“你知道就好,西跨院不能住人,我讓衡哥兒暫時搬到西廂。你也瞧見了,西廂窄小,人太多住不下,我打算只留車媽媽、豆蔻、玉溪三人在西廂服侍,西跨院其他的人,你看著重新在其他地方安排個差事。”

這話到了童青山家的耳中,便等于是要她懲戒西跨院的人,她心里絲毫沒有意外,上次衡哥兒落水,百花院的人全部發賣,這次出這樣大的事情,只調了差事,已經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奴婢省的,請王妃放心。”她略遲疑了下,說道,“只是西跨院的鈴蘭,是外院賀大管事的侄女,昨夜賀大管事說想將她調去迎春院服侍,奴婢不好駁了賀大管事的面子,便應了,正準備今日回事時跟王妃說這事……”在她心中,賀達山肯定早料到西跨院的人會受懲戒,這才連夜將自己侄女調走,不過,現在王妃分派她管這事,她便要說清楚,不然王妃將來知道了,誰知心里會怎么想?

順利的將話引到自己想要的上面去,蘭芮笑笑:“這倒是巧了,是了,昨日讓你給迎春院添人,你找到合適的了嗎?要是沒有,西跨院的人正好沒差事,先調過去頂著吧。”明天她就該發怒遣散水憐身邊的人,多幾個應該沒關系。

童青山家的能做到管事,心思自是聰敏的,她聞言心里立刻敲起小鼓,看這樣子,又不像是要懲戒西跨院的人……心思翻騰間,她已經恭謹的應下了。

蘭芮打發了她,這才回上房。

吳王已經由霜降和溜喜服侍著洗漱了,這時正在用早點。他見蘭芮進來,吩咐溜喜:“給王妃添副碗筷。”又問蘭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出去了一趟,蘭芮早將方才的不愉快拋諸腦后,她走到吳王對面坐下,等溜喜擺上碗筷,屏退身邊服侍的,她將衡哥兒留在西廂暫住的事情和吩咐童青山家的事情跟他詳細說了。

吳王聽得很仔細,待蘭芮說完,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夾了塊荔枝味的甩餅放在蘭芮跟前的碟子里。

“也不知外面那些人,怎么就得出了你不善管家的結論。我看你處置這些事,倒是極為順手嘛。”

這話說的,讓低頭吃餅的蘭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明明正在說很沉重的話題,他卻扯到她不善管家的名聲上去,而且還是用這種玩笑的口氣說……

不過,他這算是贊同她的做法吧。

兩人用了飯,吳王去了外院,蘭芮翻出自己平日所看的書,想找一本送去迎春院,可她的書不是兵書便是雜書,根本不適合水憐那樣癡迷醫術的人看。

正為難的時候,山青送來了一本老舊的《姚冷筆記》過來。蘭芮翻了翻,是一個叫姚冷的人記錄自己生平行醫所遇疑難雜癥的筆記,她吁了口氣,喚了玉桂讓她送到迎春院去。

等玉桂回來,車馬房的管事來回話,說車駕已經備好。

蘭芮微微意外,早上事情太多,她還沒來得及讓人去車馬房傳話呢。

肯定是吳王吩咐的吧。

才打發了車馬房的管事,賀達山又來了,回說預備送去魯家和蘭家的禮物已經搬去了車上。

等賀達山走了,房中的玉桂含笑說道:“王爺想的真周到。”

蘭芮便看了玉桂一眼:“我現在是吳王妃,不再是蘭三小姐,也不再是魯大小姐,一言一行都關乎著王爺的臉面,他這是擔心我行事不夠周全,落了他的面子。”

玉桂便有些泄氣:“王妃,您總是往壞處想。”

不是往壞處想,而是防止自己心里生了不該有的幻想而已。

“走吧。”蘭芮道。

玉桂便不敢再說。

一行七人,吳王給準備了八兩寬廂平頭的馬車,六十侍衛,而林文站在這些侍衛前面,顯然是這些人的領隊。

蘭芮倒是沒多少驚訝,正如她先前跟玉桂所說的,她現在是吳王妃,她的氣派,其實是天家的氣派。

林文上前見禮,這是蘭芮嫁入吳王府后第一次見他,他恭敬的垂首而立,絲毫沒有從前的隨意。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到槐樹胡同,魯先生和蘭英蓮早已在門前翹首以盼。

侍衛留在門外,蘭芮則坐車進了院內才下車。

蘭英蓮拉著蘭芮打量了一番,然后問:“王爺沒跟你一起回來?”

蘭芮說道:“王府有事,王爺很忙……”

這話在蘭英蓮聽來就是一個拙劣的借口,絲毫沒有說服力,當著人,她只是微沉了下臉,沒再多說什么。

蘭芮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里微微詫異,自己這位娘親,除了仗打的好,還是通透之人,她怎么會因吳王沒來而不悅?

一旁的玉桂似乎也看出來了,趕緊笑道:“王爺知道王妃一早出門,特地吩咐車馬房將馬車備好,還吩咐賀大管事替夫人挑伴手禮。”

蘭英蓮神色微霽,拉著蘭芮去荒蕪居說話,進門立刻屏退下人,“聽說王爺讓你給那個叫水憐的準備了大院子,是不是?”

聽說……肯定是聽昨晚跟著來送帖子的溜喜說的。

蘭芮總算找到了娘親不悅的源頭,不過不等她開口,蘭英蓮已經怒道:“這才幾日,他便惦記起旁的人來?當初他在軍中嚴于律己,沒像歷代出征的那些皇子王爺一樣帶著女子同行,我還暗暗在心里贊揚過他……誰知他也跟那些人沒兩樣……罷了,這些事情你自己要想開些,沒必要跟著他慪氣,到頭來全是你的不是。”說到最后,言語中已有深深的無奈。

初聽她氣勢洶洶的的指責吳王,蘭芮還想著她會不會當面質問吳王,這樣的事情她未必就做不出,可她話一轉,卻勸慰起來……

蘭芮突然覺的悲涼。

這樣的時代,強悍如娘親這般的女子,也只能妥協。

猶豫了半晌,她將衡哥兒的身世說了。

她不想娘親跟著擔心。

蘭英蓮非常震驚,大睜著眼睛半晌無語,良久,才吁了口氣,“我就說,我一向看人準,怎么會看吳王就看走了眼?如此說來,他抬舉水憐,是不想你為難。”

蘭芮笑笑:“他倒不是替我著想,而是怕人疑心衡哥兒的身世,畢竟他寵衡哥兒是出了名的。”

蘭英蓮斬釘截鐵的搖頭,笑道:“我倒覺得,他是真心替你著想,你想,他將那個叫水憐的丟在荒落的小院子兩年不理不問,他那時怎么就不怕有人起疑?偏在這時才擔心?”

這樣說,似乎也說得通……

蘭芮不想再說這事,便說起昨晚的事情。

蘭英蓮聽完,眉頭緊鎖:“我叫你來,便是擔心還會出事,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娘,您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蘭芮急忙問。

蘭英蓮說道:“我費盡周折,總算找到了當初在……百花院掃灑的婆子,夫家姓茍,也正因她是不關緊要的人,她家里的人才能輾轉買下她,悄悄藏在京城。據茍婆子說,那頓酒是百花院一個漿洗婆子調去了針線房,請大家吃的臨別酒。這婆子雖差事不體面,但平日常請百花院的人吃喝,出手大方,所以人緣很好,便是衡哥兒的乳母跟前,她也能說得上話。那天她請吃酒,所有人都捧場,不過好些人擔心誤了事,只吃一兩杯便不肯再吃,她卻一再相勸,卻不過情誼,大家又多吃了幾杯……后來茍婆子也醉了,其他的事情她也答不上來。聽她這樣說,我便真以為是下人當差不經心才惹出的禍事,但她臨走時說,那日漿洗婆子請得酒勁頭很大,她往日吃七八杯都不會醉,那天才吃了三杯,便醉的不省人事。”

“娘的意思,是有人下了藥……”蘭芮很快又搖了搖頭,“這事事關衡哥兒,王爺很定很上心,想必也查驗過酒菜,要是真有問題,他應該會有所發覺。”

蘭英蓮站起身,負手在房中踱步,這是她在軍中養成的習慣,這個習慣,一下子讓她從言語含笑的慈母變成了威嚴肅穆的軍人。紫藤中文

蘭芮見狀,心往上提了提:“娘,有什么請您直言便是。”

蘭英蓮頓住腳步,凝眉說道:“你可知那個漿洗婆子的來歷?”

蘭芮疑惑的搖搖頭,一個漿洗婆子,沒有人會特別留意,吳王當初給的那份名冊上面只記載了姓氏,其余的一個字都沒有。

蘭英蓮并不意外,她早料到是這樣,沉吟了下:“我追查了下,這漿洗婆子最早在永寧宮當差,后來王爺搬到上瀾宮,賢妃娘娘從身邊撥了十來個掃灑漿洗的人過去,而百花院這個漿洗婆子便是那一次去到吳王身邊的。”

蘭芮更是一頭霧水,漿洗婆子曾經在永寧宮當差,跟她是否給酒菜下藥有何關系?

蘭英蓮又道:“這婆子是廣西異族土司之女,因族人叛亂被俘入京,而后隨著俘虜中的童男童女一起入宮,據我所知,異族多有秘術,如果我沒猜錯,那日她擺酒請客的酒菜單獨查驗都沒問題,但其中有幾樣肯定不能一起食用,王爺不知,沒請太醫從這方面入手查,這才沒有查出端倪來。”

“娘的意思,她利用了食物相克的道理……”

蘭英蓮點點頭,“也可以這樣說,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蘭芮的心里越發的沉重,娘先說百花院的下人被漿洗婆子下藥,又提了這婆子來自永寧宮,兩件事連在一起說,讓她不敢往深處想。

蘭芮沒說話,蘭英蓮便嘆了口氣,神色越發的端凝:“我叫你回來,本是想告訴你衡哥兒落水的事情不簡單,讓你防備一下……可你卻先告訴我衡哥兒非王爺親生,知道了這事,許多原本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竟然迎刃而解……種種跡象表明,衡哥兒落水的事情與賢妃娘娘有關,可我先前不敢朝這個方向想,因賢妃娘娘是衡哥兒的親祖母,哪有親祖母將孫子往水里推的道理?可如果衡哥兒不是王爺親生,那便好理解了,賢妃娘娘之所以出手,是擔心衡哥兒身世揭開,會連累王爺……”

娘親不是那種沒有確鑿證據便信口胡言的人,她這樣說,肯定已經有了成的把握確定她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蘭芮腦中浮現出賢妃那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心底泛起絲絲涼意。

是啊,衡哥兒和水憐死了,便是有人對衡哥兒的身世起疑,也再無從查證,而吳王當初近乎荒誕的決定,也能天衣無縫的掩飾過去。

第一次先向衡哥兒下手,用的是意外落水來掩飾,吳王這樣心思縝密之人都沒查出結果,第二次卻直接讓人刺死水憐,推出花姑姑頂罪,留下的破洞太多,兩次看著竟然不像是同一人所為,如果真是一人所為,那第二次明顯準備不足……

準備不足……是什么原因讓賢妃在準備不足之下出手?

蘭芮抽了一口氣,這幾日事情很多,但關于水憐和衡哥兒的,卻只有一件,水憐昨日做了吳王名義上的通房。

賢妃會不會以為吳王根本不知道衡哥兒的身世?

她這樣著急,是怕吳王真讓水憐侍寢?

吳王擔心賢妃失望傷心,將衡哥兒養在自己名下……而賢妃擔心吳王不知衡哥兒身世,糊里糊涂惹禍上身,暗地里對水憐和衡哥兒下手。

母子兩人,為了對方,同時做了近乎荒誕的事情。

蘭芮在心里胡亂猜測著,背心的衣裳漸漸被汗濡濕。

第一次賢妃處理的極好,吳王沒有追查到什么,但這次,吳王肯定有所察覺,不然她早上猜測兇手時,他不會失態。

可賢妃是什么時候知道這事的?應該不久吧,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容許水憐將孩子生下來。

蘭芮久久不語,蘭英蓮以為她嚇著了,忙勸道:“這事是王爺和賢妃娘娘之間的事情,母子之間,什么都好解決,你知道后留意著不要摻和進去就是了,不然母子間有了罅隙,調過頭都來怨恨你,你卻成了出力不討好的。”

這也正是蘭芮心里所想的……她點點頭,低聲道:“我省的,娘放心吧。”

“我就怕你不明白,現在看你知道避開,我也就放心了。”蘭英蓮說著,喟然長嘆一聲。

蘭芮不想再提剛才那些事,她的心里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通房這事,水憐應該不至于死吧……她轉了話題:“娘和父親這些日子過的可還好?”

“沒什么可操心的事情,自然都是好的。”蘭英蓮突然想起來,“昨日花姑姑送去的方子,你記得用,有了孩子,你以后也有個依靠……”

蘭芮不由得微微垂首,避開娘親關切的目光。

蘭英蓮只當她是害羞,笑了笑之后便不再提起,與蘭芮閑話家常。

蘭芮在槐樹胡同用了午飯,然后去了威武胡同。

蘭家中門大開,蘭千騎和蘭千舟一路將蘭芮所乘的馬車迎進門內,蘭芮在車內隔著車簾跟兩人見禮,兩人忙躬身還禮。一路到了二門,文夫人、趙夫人和吳夫人領著一眾女眷在那里侯著,待見馬車,趙夫人親自上前扶著蘭芮下車。

眾人上前圍著她續禮,這一份親熱殷勤,以前從未有過,便是文夫人,也立刻上前拉著她噓寒問暖。

一旁趴在乳母懷中的虎娃,眨巴著眼睛,盯著蘭芮看了許久,突然伸出手往蘭芮懷中撲,嘴里還依依呀呀的說個不停。

逗得眾人大笑不止,蘭芮也是很驚訝,虎娃畢竟還不到一歲。

“沒想到虎娃還記得我。”

她正想伸手去接虎娃,文夫人忙攔住了:“虎娃正是調皮又不懂事的時候,弄臟了王妃的衣裳就不好了。”

蘭芮身上穿著繁復的冠服,的確不方便抱孩子,聞言便用手握了握虎娃圓鼓鼓的手指,笑道:“我們虎娃真是討人喜歡,以后要常來王府陪姐姐玩兒。”

虎娃不懂,嘻嘻笑著,而一旁的文夫人已是說道:“那是自然,只要王妃到時不嫌虎娃煩,臣婦(這個不知對不對,現在太晚,明天查資料后再修正)一定常去王府叨擾王妃。”

趙夫人聽著,低頭撇撇嘴,心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來獻殷勤,只怕晚了。念頭一閃,笑著說:“老太太只怕等急了,王妃快過去吧。”

“說的是。”吳夫人附和道。

一行人往勁松居去,蘭家一貫不喜歡在內院用青幃小油車,今日蘭芮來也不例外。

吳夫人走在蘭芮身側,蘭芮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著問了些胃口可好之類的話。吳夫人好容易懷上這個孩子,她很樂意別人跟她說孩子的事情,蘭芮不過問了一句,她便噼噼啪啪的說上一大通話,從前沉悶的性子全然不見。

蘭芮忍不住感嘆,說到底,吳夫人從前陰郁的性子還是孩子給鬧的。

她正聽著吳夫人絮叨,手被人捏了捏,她微微側頭,見是于惠宜,悄悄沖她擠擠眼,“大嫂近來可好?”

吳夫人似乎覺得自己話太多了,聞言止了話。

于惠宜好容易得了機會跟蘭芮說話,可偏當著人,要緊的話一句不能說,只撿了些能當著人說的閑話講。

一路到了勁松居,秦媽媽出來迎蘭芮,進了上房,眾人續了一會兒話,老太太就道:“天氣熱,一屋子人擠著悶的慌,都散了吧。”

都知道老太太肯定有話要與蘭芮說,笑著退了出去。

等人散盡,老太太拉起蘭芮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頻頻點頭:“看著王妃神清氣爽的樣子臣婦便安心了。前兩日臣婦還擔心王妃,想遣人去王府看看,可又怕王爺知道了會覺的蘭家多事,心里不高興,這才將這份心思按了下來。昨晚接到王妃送的帖子,臣婦一夜沒睡著,今日總算將王妃盼來了。對了,王妃來蘭家,是王爺的意思,還是王妃自己的意思?”

蘭芮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擔心所在,笑道:“是王爺的意思,其實三朝回門的時候,王爺便說來蘭家看看您,可我想著沒遞帖子,這樣貿然前來只怕會打擾您,便攔住了。”

蘭芮和吳王這門親事是怎么得來的,老太太心里清楚,因此聽吳王如此替蘭芮著想,心里很是驚訝,但面上卻沒露:“王妃攔的對,王爺遵照禮儀回門認清,已是尊重王妃,再讓他來蘭家,那便不成體統了。”

蘭芮暗暗詫異,這樣說來,吳王可以不用理會三朝回門禮的?

說了會兒閑話,老太太便將話題引到衡哥兒身上:“雖說是身邊婢女所生的孩子,王妃還是要好好的照顧,至少大面上要過得去……不然被人揪住把柄,往王妃身上潑臟水就得不償失了。”見蘭芮笑著,頓了頓又說道,“還有,王爺有喜歡的人,若是聽話老實的,王妃不用硬攔著,大大方方的替王爺收到房中就是……至于那些不知道自己骨頭輕重的,王妃盡可捧著,俗話說,站得高摔得痛……這些話本不該臣婦跟王妃說,可臣婦想著英蓮只怕不知道這些,這才多嘴說兩句,王妃莫惱。其實這些人都不打緊,翻出天去也動不了王妃絲毫……”

蘭芮從未想過老太太會跟她說這些,她含笑聽著,沒接話,心里卻在想,不知迎春院的事情有沒有出紕漏,還有吳王,到底知道了多少……

等老太太說完,蘭芮將話題岔開:“不知茉表姐怎么樣?”

老太太臉色明顯黯了黯:“沒回來過,只前日送了信過來,說診出有了身孕,送信的人說,她的日子還不錯。她的事情,就是求到王妃名下,王妃也別插手,有蘭家一日,胡家便不敢拿她怎么樣。倒是王妃貿然替她撐腰,只怕惹王爺不高興。”

蘭芮笑而不語,這樣的話她既不能反駁,也不能附和。紫藤中文反駁便是應承下要幫蘭茉,可即便她是吳王妃,安陸侯府的家事她也插不進手去,更何況這中間還牽著衛王。附和又讓人覺的她涼薄,不念姐妹情誼。

不過,老太太的態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但轉而一想,老太太是個明白人,肯定想到了她的處境,知道她幫不上,這才說明白,全了大家的面子。

老太太含笑看著蘭芮,將話題輕輕一帶,說起了旁的事情。

在蘭家坐了一個時辰,蘭芮起身告辭,老太太清楚她出來一趟不容易,沒留客。

回到王府,她先去西廂看了看衡哥兒,然后才回上房。

吳王不在。

倒是景園一直在穿堂里候著,看見她回來,趕上前來行禮:“王爺去永寧宮了。”

聞言,蘭芮腳下滯了下。

去了永寧宮?見賢妃?

吳王肯定是為昨晚的事情進宮的,只是不知此一去,是解開了母子間的誤會,還是將裂縫越拉越大。

她心里暗暗擔心,神色便有些不好。

玉桂看在眼中,忙道:“王妃,你昨晚一夜沒睡,不如趁這個時候補一覺。”

蘭芮點了點頭,可剛梳洗過,綠枝便進來回話,“鳳姑姑求見。”

“讓她進來吧。”想了想,蘭芮說道。

鳳姑姑進來,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王妃,水憐姑娘那里要不要送湯藥過去?”

蘭芮心里一跳,看向鳳姑姑。

難道迎春院那邊沒瞞住,鳳姑姑起了疑?

見蘭芮探詢的看著自己,鳳姑姑忙笑道:“水憐姑娘與旁人不同,她已經育有大少爺,而且,水憐姑娘精通藥理,奴婢不敢在她面前獻丑,不如,讓水憐姑娘自己配一副,奴婢來替她抓藥煎藥……奴婢也好趁機跟著水憐姑娘學學。”

聽明白鳳姑姑的意思,蘭芮提著的心放了下去,她知道水憐已死,便沒去想送湯藥的事情,鳳姑姑陡然提起來,她才會想偏。進門不到一月便遇上這樣的事情,她真的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覺。

“姑姑謙虛了,姑姑是母后身邊的人,本領自是了得,且說了,業有所專,水憐姑娘便是精通藥理,可她所學廣泛,這方面未必就比得上姑姑。”

“王妃抬舉奴婢了……那奴婢一會兒就送過去吧。”鳳姑姑知道自己推不過了。

蘭芮微微頷首,端了茶。

鳳姑姑出去,玉桂便去鋪床,蘭芮制止了她,因她知道,鳳姑姑一會兒便要回來。

果然,才小半個時辰,鳳姑姑又來回話。

蘭芮明知故問:“水憐姑娘已經服了藥?”

鳳姑姑臉色很不好看,說道:“奴婢連水憐姑娘的面都沒見著,才走到門上,她身邊的小丫頭便攔住了奴婢,稱水憐姑娘得了前朝孤本,正專心研讀醫書。奴婢說奉王妃之命給水憐姑娘送藥,那小丫頭竟然說,水憐姑娘一雙妙手,要服藥也會自己開方子,哪里會用不三不四的人開的藥……奴婢只得將藥端了回來。”

“姑姑受委屈了。”蘭芮吩咐玉桂,“去告訴童青山家的,迎春院的人太多,恐怕會打擾水憐姑娘靜心讀書,讓她將人調走,只留碧巧和鈴蘭兩人服侍。”

這話聽在各人耳中,意義各不相同。

鳳姑姑和玉桂幾人以為蘭芮因水憐的話動了怒,借故削去昨日才給水憐的體面。

玉桂高興的去傳話。

而童青山家的知道后,卻多了一層心思。

明眼人都知水憐的好日子到了頭,王妃卻點名讓碧巧和鈴蘭留在迎春院,碧巧不必說,她原本就是水憐身邊的人,又是她出言頂撞了鳳姑姑,留在迎春院里誰也不意外。可鈴蘭是賀達山的親侄女,王妃卻讓她也留在迎春院,這肯定是王妃想要敲打賀達山。

不管各人心思如何,不出半個時辰,迎春院只剩下了碧巧和鈴蘭,而那些慣會逢高踩低的,清楚水憐的處境,肯定輕易不會接近迎春院。

聽完玉桂的回稟,蘭芮長吁了口氣。

總算無人發現迎春院昨晚發生的事。

她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卻睡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屋里漆黑一片,正想喚人進來點燈,卻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醒了?”

蘭芮嚇了一跳,循著聲音看去,只見雕花圓桌旁有個黑影,面容看不真切,唯有兩只眼閃爍著灼灼的精光。

“王爺……”她摸索著坐起來去摸火折子,“王爺什么時候回來的?”

“回來有一陣了。”

說話的功夫,吳王已經先一步將桌上的琉璃盞點燃,屋子轉瞬灑上了朦朧的橘色光芒。

蘭芮放下了手里的火折子,用手攏頭發,目光趁機在吳王的臉上打了個轉。見他神色平靜如水,只有眉宇間有淡淡的倦色,她這才稍微放心了些,笑道:“妾身太困,想歪一下,竟然真睡著了……王爺回來,怎么不叫妾身?是了,王爺用過飯了嗎?”

吳王答道:“還沒有,沒什么胃口,想等你醒了一起吃。”

蘭芮揚聲叫人進來,吩咐霜降去傳飯,然后自己去凈房擦了把臉。

出來時,飯菜已經上桌。

兩人坐下吃飯,蘭芮本想說說今日去槐樹胡同的事情,但見吳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又將話咽了回去。

吃著吃著,吳王突然看向蘭芮:“你還差我一頓飯。”

蘭芮愣了下,馬上想起的確有這么件事,可這幾日事情太多,她一混便給忘了。不過,當著吳王,她自然不會說自己忘了,只一本正經的回答:“這幾日王爺太忙,在府中的時間少,妾身沒敢做,怕做了王爺也不會回來吃。”

吳王露出戲謔的笑容:“我記得自己每次外出,都會提前讓山青或者景園回來說一聲,你怎會不知道我何時在家吃飯?”

的確是,可你用得著說出來嗎?蘭芮忍不住腹誹,但神色不變,點出吳王唯一一次遣山青回來說要回家吃飯,到了飯時,又遣景園回來說不回家的例子。

吳王沒反駁,似笑非笑的看著蘭芮。

蘭芮被他洞察世事的目光看的發毛,眼瞼微垂,為掩飾自己的心虛,她說起了迎春院的事情。

吳王靜聽她說完,淡淡的說道:“我明晚不會出去,你還做忠州做過的胡蘿卜燜飯吧。”

真是……

蘭芮無奈,說道:“這恐怕不成,胡蘿卜只冬天才出產,現在是九月,妾身可做不出胡蘿卜燜飯來。”

有方才的事情在前,吳王并不相信:“一鍋胡蘿卜燜飯難不倒你的。”

蘭芮咽了下口水,從前看閑書,每次寫到御膳房的人從不敢拿季節性的東西給皇帝吃,她不過一笑置之,今日才覺的,閑書所記載的說法還真有可能是真的。

用了飯,車媽媽抱著衡哥兒過來給吳王和蘭芮請安。

吳王看著顫顫巍巍拜倒在自己身前的衡哥兒,神色復雜,等衡哥兒行完禮,他破天荒的沒有逗衡哥兒說話,而是讓車媽媽抱出去。

蘭芮很詫異,猜到與吳王進宮有關,便靜靜的沒說話。

車媽媽也很詫異,卻不敢多話,應諾著去抱衡哥兒。

衡哥兒掙脫車媽媽的手,沖到吳王身邊,從衣襟下扯出竹青色的錦袋,捧到吳王手邊。

“父王,吃糖。”然后巴巴的望著吳王。

看著衡哥兒明亮的眼眸,吳王微微動容,接過錦袋:“好,父王吃。”又將錦袋打開,“咦,這不是動物糖?”

衡哥兒笑容立刻燦爛起來,不住的點頭:“父王吃,父王吃。”

而一旁的車媽媽則吁了口氣,連忙笑著說:“王妃賞的糖,衡哥兒一顆都沒舍得吃,沒想到他竟然悄悄帶了幾顆來送給王爺吃。”

吳王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將錦袋系上,低頭跟衡哥兒說:“父王一會兒吃。”

衡哥兒沒多想,點點頭便拉著車媽媽往外走。

蘭芮更加詫異,要是往日,吳王肯定早吃了糖。

等衡哥兒走遠,吳王回頭,正好看見蘭芮臉上的意外之色,他頓了頓,遣散身邊服侍的,說道:“指使花姑姑的人我已經查出,你就不要擔心衡哥兒的安危了。”

“妾身知道了。”蘭芮點點頭,心里的擔憂一下子去了大半,吳王敢如此說,肯定是說服了賢妃。

“你就不好奇是何人指使花姑姑?”

蘭芮突然意識到,她的反應太平淡,忙笑道:“王爺如果方便告訴妾身,早就說了,沒有說,想是有所顧慮,妾身又怎好追問不休?”

吳王大笑起來。

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從前怎么就會落到聲名狼藉的地步?

正好山青從外面來傳話,說賀達山有事回稟,吳王大踏步的出去了。

賀達山回的是水憐喪禮的事情,“王爺放心,小的對外只說是自己一個無依無靠的遠親過世,無處停靈,這才送到莊子上去的,怕他們不信,還給了莊子上的管事二十兩銀子,讓他不準亂說,更不能讓事情傳到王府來,他們現在肯定疑心是小的瞞著王爺行事,為不惹禍上身,斷不敢亂說的。至于壽材壽衣,小的全選的是最好的,只是不敢太張揚,小的只請了附近小廟的主持替水憐姑娘誦經。”

說著,他看了看吳王,見吳王似乎很滿意,他一顆心這才放回腹中。吳王為何要將水憐悄無聲息的送出府,他不是沒有奇怪,只是念頭才起,他又按了下去。

按照吩咐做事,永遠不要問為什么,這個王府的大總管才會做得長久。

待賀達山將事情回稟完,吳王想起蘭芮微顰的眉頭,問道:“這幾日市面上可有胡蘿卜?”

饒是賀達山平日心思敏捷,還是愣了愣。

吳王以為他不知道:“你著人打聽一下。”

賀達山忙道:“小的仿佛記得,這幾日不是胡蘿卜上市的季節,不過王爺想吃,小的托人去御膳房問問,御膳房里稀缺的東西多。”

“也好。”吳王點點頭。

重回上房,吳王將水憐的喪事略向蘭芮提了提。紫藤中文

蘭芮沉默的聽著,等吳王說完,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

水憐的死,是不是從景陽帝走進上瀾宮書房時就注定了的?

她明白自己身份卑微,護不了腹中的孩子,所以寧愿隱瞞真相,躲在吳王身邊做一個小小的宮女。可她沒想到,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吳王厚葬了她,于她來說,應該算得是一點安慰了吧。

兩人前一晚整夜沒合眼,早早的上床歇下,隔日醒來,吳王又去了詠春院,而后直接出門。

蘭芮一上午則在琢磨,用什么來替代胡蘿卜好。

快中午時,山青和景園抬了個竹筐進壽春院,玉桂看見,奇道:“你們這是……”

山青在忠州便見過玉桂,自然更為熟絡,他聞言笑道:“這是胡蘿卜,賀大管事弄來的,煩姑娘去回一聲,問問王妃是擱在小廚房還是哪兒?”

玉桂驚訝的張了張嘴,她可記得那次林文說過,王妃在軍中伙房做的胡蘿卜燜飯被王爺吃了。今日賀達山送了胡蘿卜進來,難道是王爺想吃?

念頭閃過,她笑著應了聲,轉身進了上房。

幾人站在院中說話,其實蘭芮早聽見了,不過她還不想讓人知道她耳力極佳,所以直等到玉桂說完,她才微微頷首:“讓山青和景園送去壽春院的小廚房。”

待玉桂含笑著出去,她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昨晚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吳王到底還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咦,木姑姑,您怎么來了?”院里傳來山青的聲音。

木姑姑,她來做什么?怎么不聲不響就進了壽春院?

聽到木姑姑,蘭芮自然想到了賢妃,水憐才出事,由不得她不緊張。

片刻的功夫,玉桂進來回話:“王妃,賢妃娘娘身邊的木姑姑來了。”

“快請進來。”蘭芮坐直了身子。

木姑姑很快進來,笑著沖蘭芮福了福。

蘭芮虛扶一把,命人端凳子上茶點。

木姑姑客氣幾句,笑說:“娘娘想念王妃,命奴婢來看看,可又不好大張旗鼓的,便讓奴婢拿了王爺的令牌從角門進來了。”

來意的真假且不論,但木姑姑三兩句話卻將自己為何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內院中說明白了。

“勞娘娘掛心,我真是不安。”蘭芮笑著說。

木姑姑看著蘭芮,笑容漸漸斂去,左右看了看。

果然是有事而來,蘭芮會意的屏退屋中服侍之人。

等人散盡,木姑姑這才長長的吁了口氣:“昨日王爺進宮,將前兒晚上的那樁事情給娘娘說了,哎,都說慈母多敗兒,花姑姑到底毀在了不爭氣的孩子上。”

話題繞到前晚的事情上,蘭芮不清楚木姑姑知道多少,立刻謹慎起來,只泛泛的說了句:“誰說不是呢。”

木姑姑眼底的滿意之色一閃而過,“娘娘讓奴婢來,便是想跟王妃說說,要是王妃覺的家里不吉利,不如請護國寺的方丈來王府做兩場法事,震一震王府的妖氣邪氣。”

蘭芮驚訝的看向木姑姑。

在王府做法事?新婚一月請人做法事,這不是大張旗鼓的告訴旁人,吳王府出了事情?賢妃和吳王極力想將此事壓下去,怎么可能會勸她如此張揚行事?

這些在心里過了遍,她立刻想明白:賢妃,這是想試試她的想法呢。

她便莞爾一笑:“娘娘的心意我領了,至于做法事的事情,我看還是算了吧。王爺是真龍血脈,王府陽氣熾烈,那些妖魔邪魅避之不及,哪里還敢在王府橫行?”

木姑姑說道:“原來王妃不信這些。”

“娘娘如此替我著想,我卻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相處久了,王妃便會知道,娘娘是個隨和溫柔之人。”

兩人便誰也不再提方才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話起來。

坐了一陣,木姑姑笑說:“我去看看鳳蘭,順便問她有沒有話要捎進宮里去。”鳳蘭便是鳳姑姑。

木姑姑是永寧宮的人,而鳳姑姑則是坤寧宮出來的,兩人以前低頭不見抬頭見,認識倒是真的,可要說親熱的可以互傳體己話,蘭芮無論如何也不信。木姑姑肯定知道自己來吳王府的事情瞞不過鳳姑姑,便索性大大方方的去打個招呼。

宮里出來的,哪一個都不簡單。

蘭芮讓玉桂送木姑姑去鳳姑姑那里。

一下午倒是事多,木姑姑才走,門上又傳進來一張精致的灑金拜帖,落款是大興賀知縣的夫人黃氏。

知縣夫人與皇子妃中間隔的可不只是一座山,蘭芮一句話便可以推了她。可偏這賀家是蘭芝未來的婆家,拐彎抹角的,總有那么一點關系。

見吧,她本就不耐煩應酬,再說這種事情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不見吧,這門親事是老太太結的,她怕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想了想,她吩咐綠枝:“將人請到花廳,就說我沒空,讓童青山家的去陪著說說話。”

綠枝應聲出門,才出門,玉桂陪著木姑姑過來辭別。

蘭芮見木姑姑目光在她手邊的帖子上掃了幾圈,便笑道:“是大興知縣夫人送來的拜帖。”

“一個小小的知縣夫人,竟然也敢往王府送帖子……”木姑姑似乎是突然想起來似的,突然問,“王妃說的是大興縣知縣?可是姓賀的?”

蘭芮沒想到木姑姑竟然知道,很是驚訝:“是姓賀,家里長子與我蘭四表妹結了親。”

木姑姑猛地一拍大腿:“這倒真是巧了,這賀知縣的夫人黃氏與娘娘有過幾日之緣,不過是從前的舊事了,娘娘知道賀家在大興,有心想要重續前緣,又沒個由頭,只怕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反而惹來些閑言閑語……現在賀家和蘭家結了親,以后往來就有了說法。王妃您說,這不是巧是什么?”

“原來賀家跟娘娘有舊。”蘭芮亦是笑了起來,心里卻打了幾個突。

真的太巧了,巧的讓人不相信。木姑姑來王府,賀知縣夫人黃氏偏巧同時來送拜帖,而更巧的是,木姑姑竟然不顧規矩問起了拜帖的來歷,進而攀扯出故人來……

這么多巧合,只有一個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

至于目的么,便是木姑姑所言,賢妃想與賀家多走動,可礙著身份不方便,這才讓她代為出面,可又怕她不知就里,嫌黃氏地位低微將其拒之門外,這才讓木姑姑“恰好”來提點她一下,讓她知道賢妃和黃氏有舊。

賢妃知道她會看破這不是巧合,并且料定了她看破之后不僅不會揭穿,還會照著她的意思去做。

其實,賢妃大可跟她直言,無需繞這樣大一個圈子來告訴她,可賢妃沒這么做,不知是不信任她,還是天家特色。

她覺的,應該是后者吧,畢竟賢妃就算繞了圈子,還是告訴了她,第一個猜測似乎不成立。

木姑姑笑瞇瞇的看著蘭芮。

蘭芮笑問道:“如此巧合在王府相遇,不如姑姑去見見這位黃氏吧?”

木姑姑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奴婢出來有些時辰了,再不走,只怕不能趕走宮門落鎖前回去。”

蘭芮便不好強留,不過她心里越發的肯定了賢妃的意思,想要照拂賀家,又不打算親自出面。

木姑姑走后,童青山家的來回話,身后跟著一個粗使婆子,一手拎著一只藤條籃子。

玉桂接過藤條籃子,掀開了看,一只裝的是黃燦燦的金桔,另一只則是滿滿登登的一籃子蜜棗。

驚訝之后,蘭芮了然,賀家大概底子單薄,黃氏肯定以為,就算把全部家底都搭上也未必入得了她這位吳王妃的眼,這才特意帶了兩籃子時令的水果做伴手禮。

這黃氏,倒是個妙人。

玉桂和銀鎖綠枝幾人同樣驚訝。

童青山家的立刻露出鄙夷之色,方才黃氏說“一點果子”的時候,她沒當真,這會兒才知道,那位說的竟然是真的!給吳王府送果子,她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蘭芮將童青山家的的神色盡收眼底,問道:“那黃氏都說了些什么?”

童青山家的馬上換上笑顏:“她說想請王妃替她的兒子做媒人。”

媒人?!

蘭芮大大的意外,她自己才成親不足一月,掉過頭竟然有人請她做媒人。這黃氏真敢想,就不怕她什么都不懂,將事情給搞砸了?不過,黃氏請她,借的是她的名,其他的事情應該不會讓她操心絲毫才是。

玉桂幾人面面相覷。

童青山家的早料到如此,若不是知道黃氏要娶的兒媳是王妃的表妹,她還真不會提這事。

“那……奴婢去回了黃太太?”

蘭芮便點了點頭:“就說我要與王爺商量下,等商量妥當了,再讓人去大興給她送信。”

童青山家的自然以為這是婉轉的拒絕,應聲而去。

其實蘭芮是真打算跟吳王商量下,從水憐的事情上可以看出,吳王雖敬重賢妃,但決不會盲目聽從賢妃的話。與賀家相交的事情,是賢妃的意思,吳王到底如何想,她根本不知道。母子兩個如果意見相左,她自然放手不管,如果意見一致,這事于她來說又沒什么損失,她自然樂得在賢妃面前扮一個乖順的兒媳婦。

華燈初上,永寧宮內。紫藤中文

賢妃坐在妝臺前,任由兩個小宮女替她拆去頭上的釵環,突聞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臉上難得一見的舒適愜意頓時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溫柔的笑容。

木姑姑走近,蹲身行禮,接過兩個小宮女手里的活,“你們先出去。”

兩個小宮女默默的退了出去。

賢妃看了眼鏡中的人,淡聲開口:“怎么樣?”

木姑姑詳細的將去吳王府的經過說了一次,“奴婢幾次將話題繞到水憐和衡哥兒身上,王妃都應對自如,既沒刻意掩飾,裝作不知道,也沒有吐露半個字,一番話說下來,奴婢一句有用的都沒聽出來。還有作法事的事情,王妃想都沒想便拒絕了,可見深知其中的利害。”

聽木姑姑言語中的稱贊,賢妃笑容濃了些,她身邊的人她最是清楚,這木榮雖是個宮人,但眼光極高,她稱贊過的人很多,但真心誠意的去夸一個人,卻是很少見的。

“我雖見過她幾次,但宮內外都在傳,說吳王妃行事魯莽,這些話其實并非空穴來風,我從前查過,蘭家才入京的那一段,她在街上縱馬狂奔,四處傷人,直到自己跌斷了腿才消停了些……我心里沒底,怕她辨不清輕重,覺的新婚死了人不吉利,大張旗鼓的在王府作法,攪出事端來連累了王爺。現在試探一番,知道她的想法,我心里才有了底。”

木姑姑又笑道:“王妃是個明白人,肯定猜到了娘娘的心思,賀家的事情娘娘就無需擔心了。”

“要不是知道她與蘭家二房的那位四小姐關系一般,我也不會去插手……”賢妃頓了頓,突然問道,“你看魯氏氣色如何?”

木姑姑在賢妃身邊多年,立刻猜出了賢妃的心思,連忙笑說:“王妃精神奕奕,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想來與王爺相處的很不錯。是了,奴婢去時,在壽春院看見山青和景園合力抬著一個竹筐,一問之下才知道是胡蘿卜,說是王爺吩咐賀達山替王妃找的。”

賢妃訝異:“王爺何時開始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

“誰說不是呢。”木姑姑笑道:“王爺和王妃琴瑟和鳴,娘娘也可放心了。”

賢妃笑笑。心里卻明白,從前她想錯了,從一開始她的兒子想要的便是魯氏,而非魯氏背后的勢力。不然,他不會在有路可走的情況下堅持娶魯氏,也不會因擔心魯氏的名聲受損而隱瞞水憐的死訊,更不會不惜動用自己的關系去替魯氏找胡蘿卜。

“王府的人,收回來吧。”

木姑姑看向賢妃,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娘娘,昨兒王爺跟前,您可都沒全說……”

賢妃淡然一笑:“我留人在王府,是替王爺做些他沒想到的事情,現在知道魯氏是個有能力的,有魯氏幫她,我也懶得操那些心。”

言下之意,似乎是對魯氏終于放了心。

品出這個意思,木姑姑抿嘴笑起來,思忖道,娘娘終于舍得放手了。

“娘娘放心,奴婢明日便去辦。”

此時吳王府壽春院上房偏廳,蘭芮埋首吃飯,眼角余光不時打量下對面的吳王,他吃的津津有味,跟前的幾碟小菜幾乎沒怎么動筷,她忍不住想,有那么好吃么?其實便是她自己,雖喜歡,但也僅限于一月做兩三次,多了還是會覺的膩味。

防止自己想的太多,蘭芮笑著說:“今日才知道,原來蘭四表妹未來的婆家與娘娘有舊?”

從外面回來,吳王想著蘭芮做飯的事情,著急回壽春院,還沒來及查問家里的事情,此時一聽,猛地抬頭,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然后漸漸凝重起來,眉間擠出了一個川字。

母妃,有事為何不先與自己商量?

蘭芮看著他神色瞬變,忖道:原來他果然不知道賢妃的打算。遂將今日木姑姑來王府,大興知縣夫人黃氏來家的事情告訴了吳王。

“王爺您看,妾身這媒人做得做不得?”

吳王沒回答,看著蘭芮:“這賀家,曾與母妃相鄰而居,母妃家里過不下去時,賀家接濟過母妃一家,后來母妃想還了這個恩情,卻一直不能如愿。你大概也聽說過,母妃出身低微,當初父皇立她為妃,皇祖母和一眾朝臣出言反對,那時父皇初登大寶,皇祖母身后有寧遠伯劉家,父皇事事須得顧忌,這樣的情形下,母妃雖有父皇的恩寵,卻不得皇祖母的喜歡,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

幾句話,蘭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妾身明日讓人去給黃氏回話,認真說來,妾身還從沒有做過媒人呢。”

吳王見她臉上躍躍欲試的神情,心情跟著好起來,替她夾了一筷子菜:“吃吧。”待見蘭芮埋首,他才緩緩的說著:“其實母妃此時幫賀家,除了還當年的恩情以外,還有自己的考慮……如果賀知縣值得一幫,將來也不失一個好的臂膀。”

蘭芮扒飯的手頓了下,培植自己在朝堂的人脈,這才是賢妃的用意吧。不過吳王能如此坦誠的跟她說,她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謝王爺信任妾身。”這句話蘭芮出自真心。

吳王微愣,待明白她所指何事,嘴角揚起個愉悅的笑容,埋首用飯,隔了許久,他含糊不清的說了句。

“今日的……飯……很香。”

蘭芮笑起來。辛苦的成果能被別人欣賞,怎么說也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用了飯,吳王去外書房,蘭芮則去了詠春院練拳腳。練拳腳的事情說了幾日,但她一直覺得身體不適,便沒有付諸行動。所以詠春院她還是第一次來,格局與壽春院差不多,只是院子里沒有種花草這些制景,光禿禿的青石板地面,角落里擺著兵器架子、石鎖鐵錘這些,極目看去,這個院子活脫脫就是個演武場。

練拳出了身汗,衣服雖膩在后背,可蘭芮覺的,四肢八骸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回到壽春院,見吳王不在,她命人送熱水進來,剛將自己扔進木桶內,便聽玉桂綠枝幾個給吳王行禮的聲音。而吳王問明白她的去處,便吩咐幾人出去,而后,她聽見腳步聲往凈房這邊來了…...

一夜無話,隔日兩人一同早點,蘭芮突然覺的身下一熱,她立刻意識到是小日子來了。心里也明白吳王不可能知曉,可還是覺的不自在,怏怏的擱了筷子。

好容易等到吳王走了,她急忙換了身衣服。

換罷衣裳,她才想起新的問題。

水憐不在了,似乎還得給吳王找通房。

念頭閃過,她只覺的胸前堵了口氣,怎么也不得舒坦。

她很快意識到,她的這口氣堵得很奇怪。

她又想多了。

都說做事能阻止人胡思亂想,她叫來玉桂,“你得空問問你娘,想不想到壽春院來做事?”

錢貴替她管嫁妝的莊田和鋪子,多數時間在外面跑,住在王府肯定多有不便,所以一直和家里的住在莊子上。

玉桂明白過來蘭芮的意思,便有些遲疑:“奴婢的娘王妃知道,做針線有一手,可讓她老人家做管事媽媽,只怕會讓王妃失望。”

這蘭芮知道,可那時她成親的時間很緊,田地鋪子這些能用銀錢買的,倒是容易備齊,可有能力又信得過的陪房,她卻沒有找著,要緊的事情讓錢貴兩口子頂上,不要緊的,用老太太給的幾房人。

嫁妝上的事情這樣倒也能應付過去,但王府內院里,老太太給的人不知根底,她擔心有那么幾個不知深淺的,借著她的名頭行事,搞得天怒人怨的,最后給她捅出個大窟窿,便一個沒敢帶進來。

昨日黃氏來拜見,她才意識到,一個精通世事而又沒有私心的管事媽媽的重要性。

玉桂她們幾個再機靈忠心,畢竟是沒出嫁的小姑娘,人情往來的事情不好讓她們出面。

急切間,她找不著合適的人,只能讓錢貴家的過來。

“你問問再說吧。”

玉桂點點頭。

蘭芮又讓童青山家的拿了名帖去大興縣給黃氏回話。

傍晚時,童青山家的回來,跟蘭芮回話:“黃太太說,今日太晚,明日她再來給王妃道謝。”

打發了童青山家的,正好吳王挑簾走進來。

蘭芮起身上前:“王爺回來了?”又大致將童青山家的去大興縣的事情說了說。

兩人一同用了飯,吳王記著昨晚的旖旎風光,笑著讓人備熱水。

蘭芮不理會,屏退房中眾人,說道:“王爺,妾身身上不方便,您看……”

心里告誡自己只將吳王當做搭伙過日子的人,但她畢竟骨子里認同的是一夫一妻,給丈夫挑通房的事情,她做不出來。

她打定主意,吳王自己點人侍寢,只要不是她身邊之人,她心里縱然會覺的咯得慌,理智也不會讓自己去反對……因她不想成為異類。

吳王一愣之后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面無表情,不怒不嗔不喜不憂……

他記起昨日與長史尤大人閑聊時,尤大人說過的話,他說,看不出一個人的情緒時,不是這個人對眼前的人和事渾不在意,便是這個人故意如此,想要掩飾心底的真實想法。

而她,是哪一種?

“人多是非多,本王不想身邊添些無謂的人。”

言罷,吳王轉身進了凈房內。

蘭芮怔忪了下,本王?他一貫在她跟前自稱“我”,現在順口說出本王,她實在不習慣。

不過,既然他既然這樣說了,那她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不知怎的,她松了口氣。

一早上,綠枝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出上房后,還破天荒的哼了句忠州的小曲。紫藤中文

迎面走過的玉桂聽見,斜睨了她一眼:“什么事情把你樂成這樣?”

綠枝忙住了口,把玉桂拉到僻靜處,小聲說:“王妃的小日子昨日來了。”言罷,笑瞇瞇的看著玉桂。

王妃的貼身衣物都要經綠枝的手,像小日子這些隱秘的事情肯定瞞不住她,那么她說如此,玉桂肯定相信,因此聞言略失望了下,旋即笑起來。失望,是因王妃沒能有孕,高興,則是她知道王爺昨晚宿在壽春院上房,王妃小日子來了,王爺卻沒去迎春院,依舊宿在上房,這是多大榮寵啊。

王妃得王爺寵愛,她們幾個跟著王妃的,自然替王妃高興。

綠枝看著玉桂的臉,從她嘴角微微翹起,直看到她露齒大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你不是還要去給王妃梳頭嗎?”

玉桂想起正事,忙斂笑去了上房。

因水憐的事情,蘭芮知道玉桂幾人心里擔心,這才故意將沾著一絲血跡的褻褲留在了凈房內裝臟衣服的藤條籃子里。

黃氏依言前來拜訪。

這次蘭芮讓人將她領到壽春院的花廳里,親自見了她。

黃氏看著三十一二的樣子,身材豐盈,舉止大方,大概因身處吳王府,顯得有些局促。

說起來,蘭芮在自己和蘭茉的及笄禮上見過黃氏,但當時她沒往心里記,這時再見黃氏,只覺面善,沒太深刻的印象。

兩人續了一會兒話,蘭芮笑道:“黃太太對蘭家有什么要求?”

黃氏連稱“不敢”,心里卻暗暗詫異。

蘭芮笑了笑,“黃太太不跟我說清楚,見了女方那邊的媒人我便說不上話,最后婚事恐怕就得完全依著女方的要求來辦,到時候,黃太太可別怨我。”

聽著蘭芮用玩笑的口氣說話,黃氏先前心里的拘謹散了不少。

吳王妃的為人性情,她早已打聽清楚,昨日前來遞貼拜訪,她心里早做足了冷嘲熱諷的準備。只盼著賢妃娘娘和吳王能及時出面,使得她的臉面跌得輕些。但昨日的事情順利的出乎她意料,沒見著本人,卻遣了個能說會道管事媽媽招呼,最后允諾與吳王商議后去再遣人去給她回話,而今日更是待她十分的禮遇。

她剛才說不敢,并非心里真的沒想法。這段時間兩家議親,蘭家二房的趙太太諸多不合理的要求,她又不能拒絕,讓她為難不說,更有些后悔結這門親,俗話說,娶妻娶賢,如趙太太那般的人品,能教出什么女兒來?不過,不結這門親,還不知何時才能與賢妃搭上關系,這便是禍福相依吧。

自然,這些話她不能跟吳王妃說。

賢妃遞了話出來,讓她想辦法找個由頭見吳王妃,她一下子想到了請吳王妃出面做媒。

吳王妃做了男方的媒人,趙太太肯定再不敢提過分的要求。

只是她擔心吳王妃年紀輕,閨中所學的又是舞刀弄槍,肯定不知道這些,正琢磨著該如何開口時,吳王妃竟然主動提及,這讓她喜出望外。

念頭閃過,黃氏笑著說:“聘禮嫁妝都有定例,王妃看著辦便是。”

蘭芮知道,在外人看來,她現在雖姓魯,可說到底還是從蘭家出來的女兒,這時真讓黃氏提要求,黃氏顧忌她的想法,肯定不會明說。

她便沒再問,反正如黃氏所說,嫁娶都有定數,到時她問明白規矩,不讓賀家吃虧便是。

事情議定,黃氏告辭離去。

蘭家請的是禮部侍郎于洪的夫人、于惠宜的母親林夫人做媒人。林夫人隔了兩日來了次吳王府,蘭芮這才知道,趙夫人擔心蘭芝在公婆跟前受委屈,要求黃氏在京城買一幢三進的宅子,讓小夫妻兩個分開單過。這時講究的是長者在不分家,趙夫人如此要求,簡直是無理取鬧。

林夫人苦笑著說:“臣婦是女方的媒人,自然要替女方說話…….”

蘭芮此刻才有些明白黃氏為何請她做媒人,搖搖頭,笑道:“煩林夫人跟二舅母說,就說賀家不同意,二舅母若是還說這樣的話,林夫人不妨跟老太太提提這事。”

林夫人恍然,笑著點頭。

這事經過了老太太,趙夫人的要求自然而然再無人理會。

蘭芝的婚事定在了來年二月二十。

蘭芮小日子來的這幾日,吳王一直宿在壽春院上房,兩人前兩日是相擁而眠,后幾日,吳王讓蘭芮加了條被子,自己獨自裹著被子睡在墻角。

吳王如此,蘭芮松了口氣,她不是真正的青春少女,吳王抱著她,她觸到吳王腰腹下的炙熱時,她知道他的難受,更擔心他會做些沖動之舉。

這日玉桂在自己房里做針線,突然有人叩門,開門只見是鳳姑姑,她忙將鳳姑姑請到了屋內。

兩人閑話幾句,鳳姑姑突然壓低了聲音問:“王妃那邊……小日子還沒來?”

玉桂抬眼看鳳姑姑,心里轉了個圈,說道:“四日前就來了。”

鳳姑姑笑容便斂了去,“原是來了……我還正高興,以為王妃有了喜訊呢。”心里卻思忖著,小日子來了,王爺還宿在壽春院,這份寵愛,在天家還真是難得……

送走了鳳姑姑,玉桂收拾東西去上房,將鳳姑姑的話告訴了蘭芮。

以前不知道吳王心里的想法,鳳姑姑提出收通房的事情,蘭芮也沒反對,現在知道吳王暫時沒有這意思,她便打算將吳王的意思隱隱的透露給身邊的人,尤其是鳳姑姑。

想來以鳳姑姑的聰明,不會再常常來提醒她通房的事情了吧。

玉桂又道:“奴婢的娘說,她愿意來壽春院當差,就是莊子上的事情一時脫不開手,等一一交代下去,至少也得五六日。”

蘭芮點點頭:“讓她安排好就過來。”

過了五日,錢貴家的依言前來壽春院當差。

又隔了七八日,迎春院里傳出水憐病重的消息。吳王第二日便讓賀達山將“水憐”送到山西的一處莊子休養,隔了兩日,又讓人將迎春院封了。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

許久沒有槐樹胡同的消息,蘭芮有些擔心,正好宮里賞了些果子,蘭芮分出三筐,讓錢貴家的送去槐樹胡同。

錢貴家的回來,直接去上房跟蘭芮回話:“夫人和老爺都很好,夫人在后院建了座小佛堂,日日去佛堂誦經,夫人還說,讓王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不要替她操心。”

蘭芮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急忙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娘親沒有跟你說?”

錢貴家的遲疑了下,這才說道:“奴婢在夫人跟前回了話,見時間還早,便去同從前一起當差的人說了會兒話。奴婢這才知道,夫人和老爺在斗氣……”

“斗氣?”蘭芮很是吃了一驚,魯先生在娘親跟前謹小慎微,他怎么可能跟娘親斗氣?

錢貴家的遲疑了下:“聽說夫人和老爺七八天沒說話了,可兩人因何斗氣,誰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那日夫人替老爺選了兩個人,老爺將人攆出門不說,第二日一早還將牙人叫到家中,把那兩個人給賣了。然后,老爺就搬去了書房睡……”

蘭芮忍不住撫了下額。魯先生心悅娘親,十來年沒變過,這事她比誰都清楚,而娘親給他選通房,于他來說,他只怕會認為是一種侮辱。

魯先生動怒,似乎在情理當中。

只是,長輩的事情,她根本插不進手去,靜觀其變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蘭芮讓玉桂拿了五兩銀子給錢貴家的,“你這段時間時常去槐樹胡同走動走動,買些酒菜,請你相熟的人吃。”

錢貴家的知道蘭芮是要她留意槐樹胡同的事情,連忙應下。

心里有事情,蘭芮情緒便不高。

吳王回來,立刻察覺了蘭芮的異樣:“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蘭芮搖搖頭,“沒有。”魯先生和娘親的事情,她不想告訴吳王。

吳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氣色如常,放下心來,在一旁坐下,“北疆的韃子又有異動了。”

蘭芮側身看向吳王,“這才消停不到一年。”

吳王便笑道:“每年入冬,韃子缺糧草,總免不了擾邊搶掠,看今年的情形,應該不會大舉進犯。”

蘭芮提著的心放了下去,有戰爭,便意味著有死傷,她當年不希望連年戰禍。

“我這幾日要去通州接漕糧。”吳王攬過蘭芮。

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通州,便是因漕糧……

蘭芮心里劃過一絲異樣。

吳王也想起了那晚的事情,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女子有如此干凈利落的身手。”

蘭芮想起他數次嘲笑她的拳腳“不過如此”,在心里哼了聲,沒有接話。

吳王的手伸到了她的衣襟內。

蘭芮忙將凳子向后挪了挪:“王爺,天氣冷了,衡哥兒住的東廂沒有地龍,是不是重新給他找個地方住?”

“將東西跨院對挪一下就是,我的書房搬去西跨院,他住到東跨院去。”吳王有些心不在焉。

蘭芮卻品出了別的意思。

吳王,還是不放心衡哥兒離開自己身邊,否則王府屋舍眾多,為何非要將衡哥兒留在壽春院里住?

東西跨院對調,說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可做起來極麻煩,整整忙了五日,才算可以勉強有了模樣。紫藤中文

看著可以東跨院可以住人,蘭芮立刻命車媽媽帶著衡哥兒搬過去。衡哥兒暫住的東廂房離上房近,車媽媽大概怕衡哥兒吵著蘭芮和吳王,大部分時間都哄著衡哥兒在屋內玩耍,蘭芮察覺后,擔心約束的太久,衡哥兒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膽子又縮了回去。

東西跨院格局一模一樣,家具擺設又是從西跨院挪過來的,衡哥兒搬進去絲毫不認生,在院中玩的不亦樂乎。

“奴婢還從沒有見大少爺笑的這么開心。”車媽媽笑著與蘭芮說道。

蘭芮笑看著衡哥兒,衡哥兒在玩捉迷藏,豆蔻藏,他找,大概是擔心他找不著,豆蔻每次都躲在顯眼的位置。看著看著,她心里一動:小孩子,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跟同齡的孩子一起玩。

不過,挑選伴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孩子的性情且不提,還得身家清白,具體到衡哥兒挑伴當,家世還不能太低,怎么也得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家世好的人家,又有幾個舍得將掌上明珠送去給人作踐?再則說,儲君未立,一切皆不明朗,愿意進吳王府的似乎更少。

最重要的是,伴當于衡哥兒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他的玩伴,最好是身份地位相仿的,誰也不用刻意讓著誰,只是,這樣一個玩伴,于皇家來說,基本上不可能。

“想什么,想的這樣出神?”蘭芮正胡亂琢磨著,身旁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王爺回來了。”蘭芮回身,對上吳王探究的目光,便笑了笑,“也沒想什么,只是看著衡哥兒玩的開心跟著高興而已。”

吳王不及說話,那邊的衡哥兒已經看見了吳王,踮著腳一扭一擺的跑過來,規規矩矩的跟吳王行禮,奶聲奶氣的說道,“見過父王。”然后去拉吳王的手,“父王陪我……捉迷藏,豆蔻姐姐……笨,每次……我都找到。”

還敢嫌人笨?蘭芮忍不住笑著去捏衡哥兒的臉,而剛趕過來,額上還沁著汗的豆蔻尷尬的搓手不語。

吳王微笑著的拍了拍衡哥兒的臉頰:“父王有事要忙,不能陪你玩。”又吩咐車媽媽帶衡哥兒去洗手洗臉。

車媽媽忙去抱衡哥兒。

衡哥兒很失望,頭瞬間耷拉下來,避開車媽媽,撅著嘴不說話。

蘭芮看了看吳王,又看了看衡哥兒,吳王目光落在遠處,沒看衡哥兒,而衡哥兒漂亮的大眼睛上蒙著一層水霧。

“衡哥兒乖,跟車媽媽去洗手,洗了手才有糖吃。”蘭芮笑著跟衡哥兒說。

車媽媽又蹲身去抱衡哥兒。

衡哥兒似乎有所動,看了吳王一眼,委屈萬分的跟著車媽媽走了。

“讓人替我收拾兩件衣裳,我馬上要啟程去通州。”出了東跨院的垂花門,吳王說道。

“這時?”去通州接漕糧的事情,吳王說過,但一連幾日沒下文,蘭芮幾乎都忘了這事。

吳王微微頷首:“今年天氣比往年冷的早,槽船一路北來,有好長一段河面結了冰,據說想了好些辦法才將冰破開,所以晚了幾日到通州。”

蘭芮點點頭,沒言語,一路跟著吳王回了上房。

路上,她一直在想著方才的事情。自從水憐死后,吳王待衡哥兒冷淡了很多,不再逗衡哥兒,不再與衡哥兒游戲……似乎是刻意不與衡哥兒親近。她不清楚他心里如何想的,是覺的自己當初處理失當,心里有些不敢面對衡哥兒,還是單純覺的,疏遠衡哥兒才是真的對衡哥兒好。她覺的,應該是后一種吧。

蘭芮親自替吳王收拾了兩件替換的衣裳,讓玉桂拿去給山青,然后送吳王出門。

“王爺……萬事小心些。”

這批漕糧依舊是送到北疆做軍糧的,難保沒有人會打漕糧的主意。

“我知道。”吳王一躍上馬,打馬飛奔而去。

吳王才走,外面報進來,說花姑姑的家人來領花姑姑的尸首,順便想進來磕頭謝罪。

出事后,花姑姑的尸首被賀達山送去了義莊。

蘭芮沒加思索,說道:“磕頭就算了,讓來人去找賀大管事。”

晚上賀達山來回話,“來的是花姑姑娘家的人,已經將人領走了,走的時候,在門外磕了頭。”

“娘家的人?”蘭芮有些驚訝,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婆家還有人,萬沒有娘家出面料理后事的道理。

“小的也奇怪,便問了幾句。來的是花姑姑一個堂兄弟,他說蘇家那邊接了信,只說花姑姑這般歹毒的婦人,不配做蘇家的兒媳,明言不會接人回去,她娘家的人沒辦法,只得遣人來接。”賀達山與花姑姑相識很久,說著不免有些唏噓,“花姑姑犯了事,蘇家肯定是怕惹禍上身。”

自古夫妻同甘易共苦難,當初花姑姑深得吳王信任時,蘇家肯定恨不能將她捧在手心里,現在花姑姑犯了事,吳王愿意將尸首還給其家人,便已經表明不會追究,可蘇家還是立刻與花姑姑劃清界限。

花姑姑雖是咎由自取,但蘭芮還是替她不值。

“花姑姑的兒子,如今怎么樣了?”

賀達山道:“命是保住了,可一只胳膊兩條腿全都廢了,等于是個混吃等死的廢人。從前花姑姑在時,他欺壓慣了幾個異母兄弟,以后卻要在幾個異母兄弟手下討飯吃,日子肯定不好過。”

這樣的結局,不知吳王是否在中間出過力?

打發走了賀達山,蘭芮早早歇下。

吳王不在,她一個人占著寬大的雕花床,反而有些不習慣,輾轉反側,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習慣,真的很可怕。

第二日起來,她眼圈下竟然泛起淡淡的青色。

玉桂小心翼翼的問:“要不,奴婢給您上點蜜粉?”

雖平常不愛那些黏黏糊糊的東西,可這次蘭芮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妝化到一半,霜降匆匆進來,“王妃,慈寧宮來了個小內侍,說太后想和您說說話,請您立刻進宮。”

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太后想和她說話?這話她可不信,太后討厭她,她比誰都清楚。

可是,她就是不信,還是得去,誰叫太后是長輩呢?

拜謝……

聽得這兩個字,吳王挑挑眉,看向蘭芮,待見她明媚的臉上帶著剛醒的慵懶,心里微動,一躍上床,不容蘭芮反應,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附在她的耳邊說道:“至親之間,無須言謝。紫藤中文記住這句話。”

自從知道自己的武技在吳王跟前稍遜一籌之后,蘭芮對他這種霸道的突然襲擊已經不做反抗,就這樣任由他擁著,心里琢磨著他的話。

至親之間,的確無須言謝,但似乎這句話并不適合皇家,皇家,有至親一說么?

可這句話被他徐徐道出,語氣和措辭無不鄭重其事,沒有絲毫的隨意,讓她聽來便覺的,這句話是他的真心吐露。

“你想的這般認真,是覺的我的話有錯,還是認為,自己與娘娘并非至親?”

吳王沒察覺,自己此刻身子僵硬,聲音也自然而然的沒了先前的溫度。

可蘭芮留意到了,他如此緊張,完全不似平日的從容平和,是不是說,他在意自己方才說的話?

思及此,她展顏一笑:“王爺,妾身說過這樣的話么?妾身想的認真,或者是因為,妾身覺的王爺的話有道理呢?”她不想說自己其實是不信皇家有親情,這樣的話,只會讓兩人之間說不下去。

她在想這個……吳王嘴角揚起絲絲笑意,放緩了身子,伸出手指想去撥弄她精巧的耳垂,伸到一半,他緩緩的縮了回來。

他察覺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態。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在她面前變得喜形于色了?她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竟然能輕易勾起他的情緒變化。

他翻身下來床。

蘭芮詫異,自己說錯話了?還是,他看出了自己在撒謊?

片刻的功夫,吳王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從容平和:“我要沐浴更衣。碼頭連夜卸糧,我要巡視,只天快亮時和衣躺了下。”

隨著他的話,蘭芮便打量了他一下,寶藍的做面的皮襖皺皺巴巴,下擺處還沾著一團污漬,這件衣裳正是他昨日去通州時所穿的。

“妾身這就讓人備熱水。”

蘭芮起身,穿好衣裳,揚聲吩咐守在外面的人送熱水進來。

等吳王進了凈房,她這才得空坐在桌旁想方才的事情。

只是越想,她便越糊涂。

正無聊時,凈房門響,吳王穿著中衣從里面走出來,她走了過去:“王爺,天冷,仔細著涼。”

吳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攔腰抱起她,將她放到身后的大床上。

山青匆匆進壽春院,見玉桂在站屋檐下,朝房門緊閉的上房努努嘴,壓低聲音問:“玉桂姐姐,王爺……在嗎?”

玉桂點點頭:“在。”

山青說道:“煩姐姐往里面稟一聲。”

玉桂回身看了眼,臉上一紅:“公公還是過一會兒再來吧……王妃才要了熱水。”

并非山青不知事,要是平時,他自是笑嘻嘻的退回去,一會兒再來,可今日事情重大,他必須馬上見王爺,著急下,不由自主的在原地打轉。

玉桂見他這樣,忙問:“可是有要緊事?”

“就是漕糧的事情……長史大人想跟王爺商議下。”大冷的天,山青的額上卻綴著豆大的汗珠。

那次去通州,玉桂也跟著去了的,自然知道漕糧的重要性,聞言心里一凜,卻猶豫不敢上前。

這時去打攪,王爺和王妃肯定會惱。可不去,耽擱了大事,誰也擔不起這責任。

蘭芮耳力聰敏,門外兩人的話清楚的落入她的耳中,“漕糧”兩字,就像兩塊寒冰,瞬間讓她沸騰的身子冷了下來。她輕輕的推了下身上的吳王:“王爺,山青有要事回稟。”

“恩?”正覺暢快時,吳王突然感覺她的身子變得僵硬,有些惱火,“理他作甚!不知輕重,看我回頭不罰他!”

然后繼續攻城略地。

蘭芮繼續推他道:“他說是漕糧的事情,王爺,您還是問問吧。”

這句話成功讓吳王停止了動作,揚聲喚了聲:“山青?!”平和的聲音,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惱怒。

正為難的山青和玉桂身形同時一滯,山青很快走到門邊,應道:“小的在。”

“什么事?”

山青左右看了看,近處只有玉桂一人,心知玉桂是王妃倚重之人,便沒有避諱:“稟王爺,方才長史大人說,還有兩百車糧食遲遲未到京倉,遣了兩批人去查看,可一點音訊都沒有。”

二百車漕糧丟失可不是小事,房中兩人心知事態嚴重,吳王身上的火頓時褪盡,蘭芮默然起身,服侍著他穿衣。

送走吳王,蘭芮心緒不寧,玉桂亦是擔心,“王妃,要不要讓林文去打聽打聽?”

蘭芮有些意動,想了想,又搖搖頭:“不用。是了,去問問山青隨王爺走了,還是留在了府中。若是在府中,叫到花廳去,我有話問他。”

蘭芮去花廳時,山青已經等在了那里,他看見蘭芮,忙上前行禮。

蘭芮擺擺手,自己坐下,又指了張凳子給他,然后直言問出心里的疑惑:“王爺明明說是差事辦完才回府的,怎么這時又有二百車漕糧不見了?難道不是王爺一起送往京倉的?”

山青很是驚訝。

這等小事,王爺為何要隱瞞?

蘭芮看他神情,便猜到他必定知曉,可見他不想說的樣子,不由得往壞處想,于是沉聲道:“你是不是覺的我不是你的主子,便無需對我說實話?”

“小的不敢這樣想。”山青一下子站了起來,恭聲說道。他再笨也知道,他說是王爺身邊人,可身家性命卻是王妃一句話的事情。

他真的很為難,說吧,背主,不說吧,又是欺瞞主子。

“王爺那里,我會去說,你就不用擔心無法交代。”

山青知道,他是必須說了。

“漕糧干系重大,從卸糧到裝車,全是由王爺親力監督,可等漕糧上路時,王爺接到了一封信,便將押送漕糧一職交給了長史大人,自己先行回京了。”

蘭芮凝眉:“信,什么信?”

山青搖搖頭:“這個小的不知。”

蘭芮看他不似說謊,沒追問,低頭沉思。

吳王著急回京,去了哪兒?

“王爺大概什么時候接到信的?”

山青說道:“未末。”

蘭芮在心里算起了時間。

未末,而她睡醒見到吳王是在申末,中間只隔著一個時辰,除非吳王是從通州徑直回了王府,不然那時不可能在房中出現。

吳王丟下漕糧,難道是為了趕回王府?趕回王府做什么?王府今日并無大事……

只有她去了趟慈寧宮。

難道是因她去慈寧宮的事情?

怎么可能?吳王身為皇子,怎么可能辨不清楚,這批運往北疆的漕糧的重要性?會因這丁點的小事放下漕糧回京?

蘭芮告誡自己不要想的太多,可還是止不住往這上面想。

“你去吧。”山青松了口氣,方才王妃不說話,他怕說多錯多,也不敢多言,只得保持方才的姿勢躬身站著。

山青出門,霜降匆匆進來:“王妃,槐樹胡同的老爺來了。”

父親?

蘭芮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外,天色已暗,應該快到酉末,父親怎么這么晚過來?

她想到了父母吵架的事情,立刻吩咐霜降將人請進來,自己走到門外相迎。

魯先生大步流星的進來,見到蘭芮,略點了下頭,“找個合適的地方說話。”聲音沉重,一點不見平日的灑脫和豁達。

蘭芮心里打了個突,將他迎到方才的花廳,屏退下人,親自執壺上茶。

魯先生一句多余的話沒有,直言道:“王爺昨日可是去通州押運漕糧了?”

父親這般鄭重其事的,令蘭芮原本懸著的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

“是。”

魯先生道:“一個時辰前,從通州入京的路上,起了兩場大火,我本不甚在意,可聽說王爺去了通州押運漕糧,我這才著了急,趕著過來給你報個信,好讓你心里有數。”

果然還是出了事。

蘭芮心思煩亂,手下的茶水從杯中溢出亦未察覺。

魯先生見她這樣,有些后悔,伸手接過她手里的茶壺,擱在高幾上:“王妃無需擔心,是否失糧尚且不知,即便是失糧,于王爺來說,也是小事一樁,至多被皇上訓誡兩句。”

說的也是,失糧之罪于一般武將來說,是斬首重罪,于皇子來說,不過是訓誡了事。

蘭芮吁了口氣,想要平息心底的煩亂,可沒什么效果。

魯先生說:“我還有事,不能久呆,這就先走了。”

蘭芮沒留客,喚來霜降相送。

她想了想,轉身回上房,換了身窄裉的短襖,吩咐玉桂:“讓林文備車,我要去通州。”

玉桂愣了愣:“王妃,城門快要落鎖了,您這時出城,只怕城門落鎖前趕不回來。”

“我自有分寸,你只按我說的辦便是。”蘭芮沉聲吩咐。

她壓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馬車一路飛馳,出了城,林文突然道:“咦,前面好像是運糧的車馬。”

蘭芮連忙撩開車簾張望。

一隊整齊有序的馬車緩緩前行,車隊之前的駿馬之上,赫然端坐著吳王。

嘭嘭嘭”機槍手手中的67式重機槍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紫藤中文對付這種普通喪尸用大威力的02式高機不值得;況且這種老舊款式的機槍正好可以用來練手,所以這次戰斗所有車輛上都換上了67式重機槍。

森森的彈殼從掛滿寒霜的機匣中紛紛跳出像下雨一般砸落在車斗的鋼鐵上奏出一支死亡之曲。在嚴寒中冰冷的機槍口頓時變得滾燙似火,隨著一縷縷白煙的升騰槍口綻放出一朵美麗的烈焰之花。激射而出的子彈伴隨著張揚四射的烈焰之花從最初的一片彈幕匯聚成一條精準的金屬火龍猶如死神的鐮刀般揮向這支不死亡靈組成的龐大軍團。

堅硬的鋼芯彈頭帶著呼嘯的破空聲鉆入喪尸冰冷的頭骨,接著憑借自身強橫勁霸的威力掀開那脆弱的頭骨,帶著一團黑色的腦漿和碎骨殘渣飛濺向四面八方。這就是死神之舞、帶著這些罪惡的不死亡靈走向烈焰地獄的死神之舞;強橫的火鐮所到之處,一顆顆罪惡的尸頭被當空爆裂;一具具殘破的身軀在彈雨的轟擊下碎裂成一片殘肢斷骨,翻騰的血霧在彌漫、碎裂的骨肉在拋灑。勁猛的北風夾雜著黑色的血雨碎骨刮向風中的戰士。

一連二連各負責一個方向,20挺重機槍和數十條步槍分作兩個方向屠殺著迎面而來的喪尸群。戰車在不斷的移動位置,在不斷變換著方向,許書成和金雨堂從來不給喪尸集結的機會。毫無規律的移動讓喪尸群有些茫然,它們那低級的大腦無法處理這么復雜的數據,因而它們只能跟著瞎哄哄;只能在一條條火鐮交織而成的火網下被打成殘肢斷骨。

“老陳,該你們了。”鄭遠清看見了大批大批密度極高的喪尸群因為處理不過來這么復雜的數據而站在原地呈死機狀;這種高密度喪尸群,正是檢驗大口徑迫擊炮威力的時候,“一連二連迅速離開密集處,一分鐘后迫擊炮開始攻擊。”

“明白!”陳忠答應一聲命令猛士車停車,“炮手準備,距離目標3公里,修正角度,準備開火!”

“噗-噗-噗!”迫擊炮車第一波連射開始,6枚100mm迫擊炮彈帶著呼嘯聲劃出6條美麗的拋物線、帶著顫抖砸入喪尸群以及附近的土地上。

“轟-轟-轟!”6團囂張的火光綻放出烈焰之花,滾滾的硝煙翻騰著四處彌漫;雷鳴般的爆炸聲使得腳下的土地跟著顫抖,大團大團的泥土被劇烈的爆炸拋向空中、如雨點般砸向周圍紛亂的尸頭,彈坑附近枯萎的樹木和灌木叢也被強烈的沖擊波沖成一片片紛飛的碎葉和殘枝。戰爭之神在不屑地宣告著自己一根小指的威力,碎裂的彈片夾雜著呼嘯的哨音蠻橫地撕碎周圍滾滾的尸群。

一片片熾熱、鋒利的彈片撕爛喪尸襤褸的衣衫、刺入它們青灰色的、輕松劃破它們脆弱的肌腱繼而擊斷干澀的骨骼然后在喪尸身上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然而破體而出的一枚枚彈片卻意猶未盡,仍然帶著強橫的力量再次撕裂下一個喪尸的。隨著死神之舞無聲的上演,炸點四周滾滾的尸群被撕成殘肢斷骨,在黃土地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彈坑和直徑數米的死亡真空地帶。

“TM的!失算了!趕緊換炮!換60mm的!”陳忠愣愣地看著一枚炮彈在距離一輛戰車200多米遠的地方爆炸,他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雖然現在還想不清楚,但是這彈道偏得有些太離譜了;陳忠本能地意識到是迫擊炮車出了問題。

“老陳!你往哪打?哪出問題了?”金雨堂的怒吼聲在對講機中傳出。

“不知道!炮彈偏離的太離譜,我不知道是哪的問題!你們的人沒受傷吧?”陳忠喊道。

“沒大礙,皮肉傷!你先消停會兒,待我們再跑遠點!”金雨堂吼了一句關閉了對講機。

“到底是哪的問題?為什么60mm炮打得這么準,100mm能偏這么遠?”鄭遠清也在納悶,二連的車已經距離尸群將近兩公里了,炮彈還能炸住他們,怎么能偏那么遠?“四連換裝60mm炮;零號車先頂一下。”

直升機偵查結果顯示礦區和洗煤廠里的大群喪尸已經離開礦區,里面的危險已經不大,車隊可以進入。收到消息后,一連二連開始沖擊尸群向著軍卡的方向過來。集裝箱也被推出軍卡,直升機掛上了鐵鏈已經升空,只等著兩個連隊的車進入集裝箱后,直接由直升機調離地面進入礦區。

在一連二連匯集來之前,鄭遠清命令軍卡上的大口徑迫擊炮對準礦區大門附近的山體猛轟一陣,崩塌的山體和建筑物形成的一道碎石墻直接將礦區大門死死封堵住;如此厚的碎石墻任憑什么樣的喪尸都攻不進去。

10輛步兵戰車接連進入集裝箱;直升機吊著集裝箱飛離地面,但是直升機并不著急飛離,而是盤旋在距離地面三米處等待著喪尸大軍的圍攻。十幾名戰士坐在集裝箱口、在呼嘯的北風中裹緊棉襖抽著煙,就著袋裝零食喝兩口五糧液,一邊嬉笑打鬧看著腳底下密密麻麻的喪尸不斷圍攏;一條條如樹林般的胳膊夾雜著尸吼聲向上伸著。今天的喪尸已經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喪尸不再是死一頭少一頭了,雖然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喪尸會繁殖,但目前看這樣也差不多;喪尸無窮但是彈藥有窮,還是省點彈藥吧。

“你們看,沒穿衣服的喪尸占得比例不小啊。”鄭遠清靠在箱口向下看著說道。

“還都是兒童喪尸,喪尸繁殖看來已經是現實了。不過這也不稀罕,只要它們是生物體就一定會繁殖——你們看那女喪尸,身材還挺好,哪個部位都有,如果不是皮膚青灰色這還真是個美女喪尸呢。”許書成吊兒郎當的抽著煙說道。

“如果這真是下一代喪尸的話,它們僅僅也就是皮膚顏色不同而已;其他的和人類以及普通喪尸一模一樣。”程飛拿著望遠鏡觀察著下面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的喪尸。

“撒泡尿,看看它們知道騷不知道。”劉偉看了看四周沒有女戰士,解開褲子給下面的喪尸兜頭一泡尿澆了下去

承山煤礦在甘陜地界并不算大型煤礦,也就是個中型的國有煤礦而已。大型煤礦雖然存煤多,但是地域廣大喪尸自然也多;而小煤礦雖然也不少,但是存煤量一般都很少,小本生意全在周轉快,因此不會有什么存煤。這么一來對于獨立八師來說中型煤礦是最好的選擇。

廢舊的廠區、破敗的辦公樓;被北風刮動著發出“吱呀吱呀”聲的破碎窗戶,遍地的雜草、鞋子以及不知道什么東西的廢舊物;幾只老鼠也許是感覺到了裝甲步兵車帶給地面的震動,輕輕地叫了兩聲便竄得無影無蹤。

荒無人煙的煤場除了堆積如山的煤堆外就是各式各樣殘破不堪的工程機械,長滿雜草的煤場到處是銹跡斑斑的運煤車、車皮、挖掘機、推土機。一堆又一堆人體殘骸在喪尸中間散落著。寒風刮過空蕩蕩的煤場卷起一陣煤灰,給這個死寂的地方又增添了一抹悲涼。

直升機降落到煤場中,所有的車輛迅速出動開始清理煤場中的殘存喪尸。剩余的喪尸不過幾百頭,二十輛車很快就給清理干凈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所有人員仍舊不允許下車,都留在車上警戒;只有老黃帶領著一部分戰士開著工程車去挖煤。

“剛才怎么回事?怎么能偏那么嚴重?”金雨堂來到一輛迫擊炮車旁皺著眉頭問道。

“應該是車體的問題;猛士車沒有四腳支撐,受迫擊炮后坐力發生顛簸才導致的炮彈偏離。”許書成檢查著迫擊炮安裝位置后沒發現有什么不符合要求的。

“不是有坐板么?”金雨堂問了個很外行的問題

(今天有大大短草草了,問草草現在是不是后勁不足了;在這里草草可以肯定的告訴各位大大,草草依然有勁,畢竟這本書現在憑著興趣在寫的成分更多;而且草草有固定工作,也不需要靠這個來糊口;所以請各位大大放心,草草一定會越寫越有勁的。最后,謝謝各位大大的支持!)

,正好看到刑然所在,他對面一男一女正說著什么,雙方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的樣子。紫藤中文

“我說過了,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上次跟你家族已經說清楚了,難道教訓的不夠,別再來糾纏,不然,就不是斷腿這么簡單了。”說著,對面男子居然指上了刑然的鼻子,看那勢頭,似乎想用一陽指戳人樣的。

項天松開了捂著克瓦爾嘴的手,突然爆妖力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經出現在了刑然的旁邊。刑然幾人感覺紫光一動!

“我兄弟豈是你可以指著鼻子說教的。”根本沒有理由,直接拍向指著刑然的手,紫光攢動,顯然不是輕輕一下而已。

“什么人!”那人反應不慢,斗氣隨之噴出,火紅的斗氣撞向紫光。轟!那人一晃倒退一步,倉促間吃了點小虧。

“難怪敢跑來糾纏,原來是找了靠山,就不知道你這靠山是不是真的靠得住。”那人臉色一變,眾目睽睽下自己被人逼得后退一步。

“刑然到底怎么回事。”

“她就是那個跟我定了娃娃親的女人。”刑然無奈,他只知道對方的實力絕對會去三圣城,但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帝國的學員。(就到)

項天眉頭一皺,開始兩人的話,似乎感覺跟信里的不符啊。“到底怎么回事。”

“家族怕我擔心而隱瞞了一些內容,那次,退婚是他們硬闖,打傷了家族人員下強迫同意的。”說道這里,刑然也是臉色不好看,自己家族居然因為自己而受到了傷害。

“要不要我幫你!”項天已經很不爽了。

“帶上我一個,這人似乎實力不錯。”克瓦爾不知道什么也來到了一邊,興奮的盯著對方。

“不用了,以后我自己會討回來這筆賬。”到底這是自己家族的事,不方面去麻煩項天,而且,現在還是在對方的地頭上,事惹大了,沒什么好處,有的賬是可以慢慢討回來的。

“既然敢對我出手,那里又能讓你們這么容易就算了。給我教訓這幾個家伙。”

這位大少爺還沒吃過這種虧,就算在帝國他也是一樣的橫著走。喝聲響起,就這么沖出了三人,斗氣火焰凝實,個個在八星中級斗師。

“大餐來了,好家伙,不客氣了。”克瓦爾最是來神,八星斗氣毫不猶豫的頂上,他喜歡硬碰硬,靠他變態的強度,八星中級拿下沒問題,如果是生死對敵的情況下,拿下兩個也有可能,但現在是在人家帝國參賽,不宜做的太出格,所以只接下了一位,另外兩個交給項天算了,人家九星巔峰斗師,對付兩個總沒問題。(就到)

項天撇撇嘴,只爆出八星中級實力!刑然既然說要自己討回這次的賬,他項天就不隨便管閑事,跟克瓦爾想的一樣,怎么說自己幾人是來參賽的。

克瓦爾已經火爆開場,一記記完全不管自身防御的攻擊讓所有人心驚,而項天游走在兩名斗師之間,行云流水差之毫厘的閃過,讓人驚奇,紛紛感嘆項天的度夠快夠準!

刑然只是無言的看著,這個情況他已經沒有阻止的資格了,不過看項天的樣子也知道,到現在都沒考慮過還手,項天顯然是要將那討債的機會留給自己,這是一種對自己的信任,也是一種尊重。

刑然暗暗感動,如此兄弟,他刑然是何等的幸運。

對方斗師被克瓦爾的強攻逼的不斷后退,斗氣四處飛散,觀戰的學員紛紛躲開。項天偶爾會跟對方交個手,但更多的是躲閃,這可是帝國學院,他不認為學院方反應會慢,所以這戰打不了多久,肯定很快有人過來阻止,而且這幾天帝國的王者都停留在這里觀看比賽,安全保障自然規格更高了。

“你們到底在干什么,不知道現在國王就在學院里嗎?都給我住手。”一聲爆喝傳來,開始去游說克瓦爾的官員領著一人急走來,看樣子被那人領來的人官位不低。

克瓦爾遺憾的舔了舔上唇,才不舍的收回了斗氣,項天還游走在兩人之間,見有人阻止了,便停下來看去,反正是打不起來了。

項天是停了,可是那兩人卻沒有,整個過程都沒一拳打中那小子,兩人心中紛紛暗罵,這小子就知道躲,根本不像一個男人。

更主要的是,自家主子在后面看著呢,這樣讓他們怎么下臺。項天突然停下,還把頭偏向了一邊,這等機會他們怎么可能會放過,就算停手也要給那小子一點顏色,不然沒辦法跟主子交待,雖然駁了那大官的面子,但也只是會被主子假意喝斥兩句而已。

兩人沒有絲毫停手的準備,而是以更快的度飛射出去。那位少爺笑了,這兩人還是有點機靈勁,他很滿意。

嘭嘭!可是他的笑容并沒有維持多久,項天快的反應,兩手握拳推出,接觸間兩人反而被震了出去,吃了個暗虧。

那官員也黑著臉終于趕到了現場,看看項天他們,又看了看那少爺。

“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國王都還在學院,萬一驚到了王,你們誰負責的起,哼!最近這段日子最好老實點,佩格蓋爾!你家一直都是高等貴族,算是貴族中的貴族,怎么會跟人當街鬧起來。”

這位官員并沒有幫誰,但是偏袒還是會有的,話語中隱約提到那大少爺的背景,一是給項天兩人點壓力,二是在說貴族不會無緣無故出手,把責任的源頭暗指給項天兩人。

“尊貴的大人,這幾人不但騷擾我的女伴,而且言語傲慢,我手下的人已沒有忍住才出手了,給大人招來的不便,我在這里表示抱歉。”佩格蓋爾能有現在的實力,也不會是個傻貨,該面子上要做的必須要做。

“大人,我朋友只是不愿我受辱才出手,請原諒。”刑然站出來,戰斗幫不上,但這責任不可以讓自己兄弟擔下。

“受辱?你有什么地方讓他故意來侮辱你的,這里是帝國,不是隨便可以動手的地方,不管你們以前有什么習慣,都給我在這里忍了。如果不是看在你們是這次參賽學員,不然哼!以后老實點。”說完就掉過頭不再理會幾人,也沒想法去聽刑然的解釋。

項天一手按在刑然的肩膀,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事一旦鬧起來,那解除婚約的事就跟著會被爆出,對于刑然,根本沒有好處,不如不說。

第172章暗示

竹青等人已經應聲進了屋,垂手侍立著等著聽吩咐,李小暖也不再這一句話上多糾纏,吩咐道:

“我和爺要出去逛逛……”

“把昨天洛川送進來的衣服取過來,侍候少夫人換上。紫藤中文”

程恪打斷了李小暖的話,滿臉興致的吩咐道。竹青答應著,親自去取了幾件嫩綠粉黃、滿繡著折枝梅花、折枝芙蓉、折枝菊花等圖案的長衫過來,李小暖瞪著竹青等幾個丫頭手里撐著的幾件長衫,轉頭看著程恪問道:

“你讓我穿這個?我穿了這樣的衣服,人家還不得把我當成小相公了?!”

程恪捧著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李小暖轉過身,懶得再去理會他,點著衣服吩咐道:

“拿回去,都拿回去,留著以后爺自己穿,給我取身素凈些的家常衣服,不要緙絲什么的,普通些就行,再拿件灰鼠里斗篷來。給爺取件長衫,再拿件紫貂斗篷來。”

竹青看著手里顏色繡花嬌艷無比的長衫,抿嘴笑著退了下去。

不大會兒,竹青和玉板一起,捧了件粉紫素綢小襖,一條正藍色繡粉紫碎花曳地長裙、一件正藍綢面灰鼠里斗篷,給程恪取了件銀白繡銀色蘆葦長衫,和一件正藍底緙絲面紫貂斗篷進來,程恪攔住,抖開李小暖的衣裙看了看,笑著說道:

“這粉紫配正藍,倒是嬌艷。”

又抖開斗篷,擰著眉頭看著竹青問道:

“這個顏色花樣的,紫貂里的斗篷有沒有?”

“回爺的話,這個顏色的沒有,倒有件粉紫底緙絲面的。”

“取過來看看。”

玉板忙曲膝答應著轉身進去了,程恪轉過頭,看著李小暖,

“你最怕冷,灰鼠哪里暖和,這個天,還是得穿紫貂才好,跟著我出去,沒那些忌諱。”

李小暖還沒來得及說話,竹青已經取了件和粉紫小襖一個顏色的緙絲面紫貂斗篷來,程恪拎起來,在李小暖身上比弄了下,滿意的點了點頭,

“就這件!”

李小暖輕輕嘆了口氣,笑瞇瞇的歪頭看著他,慢吞吞的說道:

“這件太招眼了些,又是外頭的斗篷,能穿緙絲、能穿紫貂的,外人一看也就知道是誰了!”

“無礙,這幾天都無礙,趕緊換衣服,上了車我再和你細說……知道就知道去!”

程恪一邊示意著竹青等人侍候著李小暖穿衣服,一邊伸著手臂,由著丫頭們侍候著穿了長衫,轉頭看著李小暖,瞇瞇笑著接著說道:

“你又不肯穿我給你準備的長衫,多好看的長衫!可惜了……能跟我一起出去的女子,還能有誰去?都不用猜!”

李小暖也不多堅持,由著竹青和玉板侍候著換了衣服,蟬翼已經取了梳頭的家什過來,飛快的給李小暖重新綰了個發髻,取了支點翠嵌藍寶石鳳鳥步搖,取了那只紫氣東來的玉鐲侍候李小暖戴上,程恪退后兩步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自己穿了斗篷,得手攔住竹青,從竹青手里接過斗篷,小心的給李小暖披到身上,笨笨拙拙地著帶子,李小暖低著頭,笑瞇瞇的看著被程恪系得難看無比的斗篷帶子。

兩人剛要出門,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來,轉頭吩咐竹青,

“取個帷帽來。”

“這個好!”

程恪立即表示著贊同,微微低著頭,俯在李小暖耳邊,低聲說道:

“戴個帷帽好,省得出去讓人看到你!我一看有人盯著你看,就想剜了他的眼睛!”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白了他一眼,程恪不等她說話,伸手攬著她,笑著說道:

“趕緊走趕緊走,有什么話,咱們上了車再說。”

兩人牽著手出了院門,竹青取了帷帽,帶著玉板、蟬翼和兩個小丫頭,從外頭又叫了八個跟著出門的婆子,一行人到了二門,分別上了車,遠山等幾個小廝和七八個長隨,垂手站在馬旁,早就候在大門外了,見車子出來,忙翻身上了馬,左右簇擁著程恪和李小暖的車子,往開放著關撲的瓦肆行去。

看著手中無數的奇異金屬,孫袁點點頭,喃喃道“現如今我金丹刻印水行已經大圓滿,火行眼見著就要大圓滿了,這天地功德犀利無比,我且借此機會,將我的的金行刻印到大圓滿,之后估計火行也差不多能夠大圓滿了,值此天機變動的時機,我卻是不能有所猶豫。紫藤中文”

“此時此刻,我這個通天大圣卻是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如若實力不夠,可就真的有些難堪了。”

“在一沙一世界之中,我曾細細體會過所謂的大羅之道,在大羅真仙境界中,分為幾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就是形成體內勢世界,第二個階段就是在體內勢世界上凝聚出其他的一行元素,第三個階段便是聚出五行,第四個階段就是體內勢世界五行成熟,擁有小范圍的五行流轉之力。”

“再往下就是大羅金仙了,以我此時的戰斗力,如若在混沌勢氣的加持之下,相信對上第一個階段的大羅真仙,也就是大羅真仙初期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如若對上第二個階段的大羅真仙,也就是凝聚出了其他一行元素的大羅真仙中期,那可就麻煩了,如若對上在體內勢世界上聚出五行之輩,也就是大羅真仙后期,恐怕我連跑都跑不了,更不用說對上擁有小范圍五行流轉之力的大羅真仙巔峰。”

“所以,我必須盡快將五行刻印圓滿,只要我火行和金行圓滿了,這兩種守護之力必將大增,而我的勢也必然會大大的增加。”

“到時候,相信即使對上大羅真仙中期強者,我也能夠立于不敗之地。”眼中光芒閃爍,孫袁深吸口氣,一張口便將眼前的無數奇異金屬吞了下去。

這些金屬本身并不能幫助他祭練金行之道,可是如若在這西游中獲得的,整個天地功德兩成功德的加持之下,那可就是可以了,到了現在,孫袁也是認識到這天地功德的妙用。

不管對別人來講這究竟有何用,但是對孫袁來講,這卻是他刻印金丹修為的最好工具,頓時,孫袁體內兩成的功德之力迅速散發出來,將這些奇異金屬煉化,轉成無盡的金系法則,融入了孫袁的腦海之中。

下一刻,一股劇痛襲來,刻印開始了。

三天之后,東海之中的一處洞穴里,孫袁驀然睜開雙目。

此刻,他的金行刻印卻是結束了,只是令他感到撓頭的是,幾乎耗盡了這兩成功德之力,他的金行修為也才由七成進展到了九成,更令他撓頭的是,不知為何,他體內的土行修為竟然也由八成進展到了九成。

孫袁不知道,他當時在一沙一世界之中,憑空突破無盡世界的阻攔,卻是將一沙一世界的本源氣息吸收了少許。

這種本源氣息和無淚天晶類似,異常難以祭練,且隱秘異常,因此孫袁一直都沒有發現。

直到現在,他通過這天地功德之力,轉化五行法則,方才將一沙一世界中的本源氣息轉化成土系法則,進行了金丹刻印,這也是為什么,他的金行沒有達到十成的根本原因。

至此,孫袁的金丹刻印修為是水行大圓滿,火行十成,金行九成,土行九成,木行七成。

感受著此時體內的氣息,眼見著體內金黃色的功德之力迅速逸散開來,孫袁微微一皺眉頭,緊接著便覺得一陣劇烈的痛楚傳來,即使以他此時的能力也是難以抵御,當時孫袁即頭部眩暈,陷入了沉睡當中。

很快,孫袁體內便涌起無盡的火焰,這些火焰迅速形成十道淡淡的火系線條,飛快的朝孫袁識海中涌去,很快,順著孫袁體內經脈通道,十道火系線條便涌入孫袁的核心神魂之中。

這個時候,天地威壓出現,整個西游世界的火行規則開始對孫袁的識海進行壓迫,阻止他進行金丹火行大圓滿的刻印。

結果自然是悲劇的,火行法則重蹈當初水行法則的覆轍,被孫袁核心神魂一腳猛的踹出了孫袁的識海,引起了天底下火行元氣的劇烈震蕩。

很快,孫袁的核心神魂上即出現十條淡淡的火系光圈,這一刻,孫袁火行徹底大圓滿,他的修為進入了太乙金仙水準。

等到孫袁清醒過來之后,他的勢氣比以前擴大了許多倍,現如今已經有小山大小,而他的法力和妖體又強健了十倍有余。

秦王葉初陽發覺,隨著他成婚后,在朝臣間的行走越發如魚得水起來。紫藤中文姻親孫家且不談,有幾個二等臣子已是對

著他或明或暗的表起了忠心。他便有了幾分起意,對著明面身份為親王府客卿的林塵道:“你說本王給那幾個人暗示一下,這次的官員調任,江蘇布政使的位置動一

動怎么樣?”

陸詔于三年前升任江蘇布政使。葉初陽最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就是想將他調任至長安。

林塵看了看他的臉色,委婉的道:“只怕陛下不會同意。殿下,你和陸大人的面相頗為相似。分處兩地還好,若是同聚朝堂,只怕……”

葉初陽面色一僵,生硬的道:“隨他們猜去好了。文人的計較,翻不出天去。母親教過我,槍桿子里出政權。西北三年,本王不是白呆的。你在暗中盯著那幾人瞧瞧,看他們有沒有正經出力。“

林塵見他主意已定,不好再說什么。只能應諾。

不久之后,葉明凈在征詢新的人事調動意見時,照例接到幾封舉薦折。里面就有舉薦江蘇布政使陸詔的。夾在一群人員名單中,更像是試探性的投石問路。

她笑了笑,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幾個人名與職務,交給姚蒙:”照這個擬詔吧。“

姚蒙擬完詔書,發至內閣。內閣再寫好公函以及調任詔書,蓋好印。又陸續發放下去。很快,幾個變動的位置就被眾人知曉了。

初陽見到‘江蘇布政使陸詔調任順天府伊’這份詔令時,驚訝得不知所措。他只是投石問路,誰想竟然就成事了!這就好像兩軍陣前對壘,還沒開戰,我方先喊了兩

句什么‘我軍威武,你們干脆別打了,趁早回老家去吧’之類的口號。按說對方也該吆喝兩句‘你們才要滾回老家去’之類的狠話。然后再兩軍交戰決一勝負。結果

我方口號一喊,對方聲都沒出一個,就真的撤退了。這就令人郁悶了,勝利贏得未免太無力,太蹊蹺。

他呆呆地捧著公函看了又看,懷疑是不是假的,可惜不是,公函貨真價實。”這就是答應我了……“他懵懵的問林塵。

塵也很莫名。自從葉初陽十五歲后,便基本不會和陸詔一同出現在公共場合。同時見過他們倆的人就少。他卻不一樣,他是見過這兩人私下里在一起的。那種面容氣

度上的相似,那種親密無間的相處。他除非是傻子才看不出這兩人的真正關系。長安城里的權貴和大臣們自是沒有傻子。陸詔一來,樂子可就大了。

他輕咳了一下,決定還是轉移話題來得安全:”殿下,你現在是在戶部。這公函上好像寫著,戶部尚書換人了。“

葉初陽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黃陌。那是誰?哦,我想起來了,應該是原先在江西,后來調至湖廣那一塊的。好像是承慶年間的進士。嗯,待會兒將這公函上幾個人的履歷都查出來瞧瞧。“

林塵松了口氣:”是。“

公函上幾個人的資料一調出,葉初陽瞬間對著黃陌的名字瞪大了眼:”這個人……“

林塵心下也是凜凜。黃陌的履歷太漂亮了。升遷也極快,可以說比之陸詔也不遑多讓。明顯就是陛下的心腹之臣。

葉初陽立刻警惕:”這人進京后,多注意點。“”是。“林塵完全贊同。

這一邊,小孩子們在忙忙碌碌的搭建人脈筑巢。另一頭,葉明凈在寢宮內展開了一個包裹。

包裹里的東西是計都剛風塵仆仆帶回來的。四身潛水水靠裝。

房間里門窗緊閉,只有四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坐著。按照從左到右的順序,分別是葉明凈、計都、馮立、姚皇后。

姚皇后弱弱地發言:”我,我不大會潛水。“

葉明凈斜一眼馮立:”你負責。“

馮立想了想,道:”屬下需要地方。總不能在宮里大張旗鼓地練吧。“

讓他進來!”廖天華往辦公椅上一桌,陳志軍這么慌張找來,看來是真出大事了。紫藤中文

秘書眼里就有一絲奇怪,心道廖書記這是怎么了,平時只要有同志過來匯報工作,廖書記必定會客客氣氣講一句:“請某某同志進來說話!”,今天很反常啊!

陳志軍快步走了進來,也不知道是因為路上走得急,還是心里焦急,進來時一腦門的汗珠子,向廖天華抬了個敬禮,道:“廖書記!”

廖天華哪還有工夫務虛,直接開門見山,道:“志軍同志,別的話就不用講了,挑重點說吧。”

陳志軍一聽,就知道廖天華可能是收到一些消息了,就立刻匯報道:“昨晚十時許,高新園區的曾҆毅同志在榮城江濱公園,被一伙歹徒持械襲҆擊,身受重傷。根據榮城警方的調查,襲҆擊者是受高新園區東胡村村民胡三家指使,在上個月,胡三家因為拒不拆遷,敲詐勒索昭陽集團,被高新園區管委會下令強҆拆……”

廖天華還能保持鎮定,旁邊的李建新卻是差點腳一軟,我的媽呀,難怪方老板會用那么嚴重的措辭,說白陽市是黨員干部的送命之所。

“啪!”廖天華一掌拍在桌上,放在桌上的簽字筆都飛了出去,當時氣得臉都黑了,“狂妄!囂張!無法無天!”

昨天進入東胡村行動的,是湯衛國手底下的光頭兵,根本無需向當地政҆府打招呼,所以陳志軍也是在接到杜若的電話后,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公然打擊報復國家公職人員,這種事就是放在整個南江省,乃至全國,都不多見,卻發生在了自己管轄的白陽市,陳志軍怎能不清楚這件事的性質有多惡劣。

“這是在向我們的人民政҆府挑戰!”廖天華怒不可遏,“對于這種極惡分子,公҆安機關必須出重拳、出鐵拳,給及堅決的打擊,將其徹底粉碎!”

“是!”陳志軍一個立正。

廖天華單手叉腰,指著陳志軍,道:“不光是這次的個案!整個白陽市,你都要給我梳理一遍,把所有可能會危害我們黨員干部性命的壞分子,給我揪出來、打下去,絕不留任何一個隱患,將這股不良勢頭從白陽的土地上給我連根拔起!”

“是!”陳志軍的汗又出來了,他還從沒見廖天華有如此氣急敗壞的時候呢,“我們公҆安機關堅決執行市委的指示,保證………”

“我不聽保證!”廖天華一甩手,道:“省委方書記給我的話,是干不好這個市委書記就主動請辭,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完不成任務,我第一個撤了你!”

陳志軍心中一凜,終于知道廖天華為何雷霆震怒了,方老板都要讓廖書記主動請辭了,廖書記又豈能對那些害自己丟了烏紗帽的人客氣,他就是要下臺,也肯定會先把給自己捅出婁子的那些人都收拾下去。

想到這里,陳志軍就知道廖天華這次絕不是說著玩的,是真急了,自己要是干不出什么成果,到時候肯定就新帳舊賬一起算了。

“請廖書記放心,請市委領導放心,我們公҆安機關一定會讓那些膽敢挑釁人民政҆府的壞分子,見識到我們人民公҆安機關的威力和決心!”

廖天華訓完話,才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曾҆毅同志的情況,現在如何?”

陳志軍道:“還不清楚,只知道被送到了省人民醫院!”

廖天華就坐不住了,對李建新道:“秘書長同志,請你馬上安排,曾҆毅同志是為我們白陽市受的傷,我要親自前去醫院探望慰問。”

李建新立刻在記事本上記下,道:“還需要通知哪位市領導?”

“通知一下趙市長……”廖天華說完這句,想了一下,道:“不用準備什么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李建新就收起筆記本,道:“那我馬上去安排車子!”說完,就快步出了廖天華的辦公室。

廖天華沒有多耽擱,從桌上拿起一盒煙,就邁步朝樓下走去,陳志軍緊跟其后。

下樓的時候,廖天華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原本是想先弄清楚曾҆毅的傷勢,這樣自己過去的時候心里也有個底,可一想,就決定立即過去。曾҆毅是方老板的心腹愛將,發生這種事情,已經讓方老板很是不悅了,這時候如果自己還不能在第一時間到醫院進行探望,表明態度立場,那怕是等不到你主動請辭,就要被“請”上冷板凳了。

“古樹沒了?是誰干的!”白衣老者心中出離的憤怒,以為有人破壞了問天古樹。紫藤中文問天闕融于自然,頗有些自然天道的韻味,所以他和老朋友從趙家離開后就來到了此處,參悟自然之道。

之所以前來于此,就是之前發現了天空不同尋常的景象,才過來一探究竟的,沒想到,能夠輔助自己領悟大道的東西,竟然不翼而飛了。讓他如何不怒。

“哦,竟然是小友,我們又見面了,但不知小友為何會出現此處?”灰衣老者見是熟人,也是驚訝莫名,一時竟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異樣。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極度憤怒!

這是與白衣老者一樣的心態,在這一刻間,兩人周身的空氣突然變的凝固起來,一股凌厲的寒風吹過,形成無盡威壓直朝對面的沈冰急速撲去。

“兩位這是何意?”沈冰沒想到前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對方就突然翻臉,對自己敵視起來,疑惑之時,臉色不由的陰沉下來,沉聲問道。

撲面而來的威壓,已然不能對沈冰構成任何威脅了,但任誰無故被人敵視,心里都有些不爽。

“何意?你為何干這傷天害理之事,古樹不過一株植物,并未惹怒與你……”白衣老者壓住心中的怒火,但語氣依舊充滿了質問與憤怒。

另一名老者也是怒目圓睜,怒火相向,似乎只要沈冰不說出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來,就要大打出手,天崩地裂。

沈冰聞言,頓時苦笑了一下,原來是因為這個。自己也不想啊,誰知道它就那么的進入空間里,落地生根了。而且看它在里面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的歡快態度,是不準備出來了。

沈冰非常奇怪,為何這兩個老不死的會對一顆古樹如此上心,但該解釋還得要解釋的,他可不想打一場無意義的斗爭,無故宿敵,尤其是自己還有傷在身,更有日本菊內家族的恩怨沒有解決。

故而抬頭道:“誰說是我干的,我也是遠觀異象,飛奔而來的,正巧比你們早到而已,沒想到就被你們誤會了。”

“你們仔細看看那坑,地下更是沒有一絲根系存在,就算我搞破壞,也不會搞這么徹底吧,連根拔起,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可不做……”沈冰慢慢走向深坑,一邊搖頭說道。

“那這是怎么回事?”依然是灰衣老者開口詢問,口氣明顯有所緩解,還夾帶著一絲疑惑。看來那個白衣老者真是不善開口的,至始至終都沒有說出一個字。

沈冰聳聳肩,笑道“我怎么知道?根據剛才的漫天異象,以及這不留一絲根系的大坑,準是這老樹成精,不甘禁錮一處,周游世界去了……呵呵”

沈冰想想古樹的神奇之處,不自覺地開了一個半真半假的玩笑。

“荒謬!世上哪有精怪神仙之說。”灰衣老者不由的出言呵斥,認為沈冰所說乃是無稽之談。

沈冰笑意盈盈的臉色,頓時一整,舉例反駁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如果你沒見過問天闕,你會相信這世上有活幾千年的古樹嗎?”,

既然有修真者,那么一些動物或者植物,開啟靈智,也不是沒有可能。

“真是虛活百年,竟然連修仙者的存在都不知道,連大家族都不如!”沈冰說的毫不客氣,冷笑著說出了一則讓兩個老者為之失態的消息。

“什么?”兩人同時開口追問,眼睛睜得大大的,極為震驚。

“真的有仙?”這次倒只有灰衣老者開口詢問了,白衣老者只是瞬間失態,就恢復了正常。但是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他的瘦弱身體,在寬大的白袍下不停的顫抖,眼里閃過熱切,一眨不眨的看著沈冰,希望能為之解惑。

沈冰什么也沒有說,因為他低垂的左手突然烏光一閃,出現一把半尺長的匕首來,沈冰緩緩將之揚起,松開。

出現了讓兩個老者難以置信的一幕,匕首并沒有落在地上,反而漂浮在沈冰的胸前,漂浮不定。

“去!”只見他右手兩指一并,對著胸前的匕首打出一道銀色法決,頓時匕首化作一道烏芒,如彗星般朝遠處一顆一人粗的大樹沖去。

變成飛刀的匕首接觸樹干的剎那,只聽見一聲輕響,接著就是樹木斷裂落地的巨大響聲,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直把兩個隱世的超級高手驚得心中激起滔天巨浪,起伏不定。

哪怕是那個不善言辭,面目冷峻的灰衣老者,此刻嘴巴都張得大大的,看樣子是被沈冰露出的一手給震得不輕。

但接下來,沈冰手中憑空出現火球,扔向遠處發生巨大破壞力的時候,兩個人直接就石化了。

“這就是修仙者的手段嗎?”

“不可思議”

沈冰快速下山,先是找到一處公用電話亭,打給了沈重,好讓他和唐小寶放心。接著他眼中寒芒一閃,就直接打給了耿岳華。

“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活到最后,禍害一千年……”耿岳華嘴上雖然不饒人,心里卻放松了緊繃了的一根弦。

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他這一類人。

“死老頭,從現在起,兌現你們的承諾吧!”沈冰毫不客氣的說道,他算是明白了,這老頭,與他八字不合,見面就犯沖。

“要有大動作了?”那邊還準備滔滔不絕的耿岳華,頓時精神一振。

“我先消失幾天……”

彭的一聲,電話掛上了。

“喂,喂……,臭小子,一點都不知道尊老愛幼!”耿岳華氣的差一點將電話扔出去。在大罵一番后,又隨手撥通了一個部下的電話。兩個人玩笑歸玩笑,正事還是得認真對待的。

沈嫣然在龍刺組織內受到了很好的保護,而且有優越的條件和環境去學習,去享受。但是沈冰的朋友還是得加派人手保護的,而且沈冰既然安然無恙,那么徐家公子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他得做好準備,以應對將要發生的大事。

沈冰掛上電話后,思緒一番,這才撥通了芙蓉的電話。由于擔心而一夜沒睡的芙蓉,被震動驚動,立刻精神一振,繼而就是狂喜的表情,仿佛烏云密布的天空一下子晴空萬里起來,陣陣微風吹過心湖,沁人心脾。

能在黎明時分給她打電話的也只可能是他了吧。

“喂,沈冰?”芙蓉帶著一絲期盼的語氣,出聲詢問,此刻她的一顆芳心七上八下,沒有著落。

“嗯!芙蓉,不要擔心,我沒事。”聽到她心顫的一剎那,沈冰一夜的疲憊,似乎都在慢慢消失,感動驅散所有的孤獨。

沈冰在山中尋了一處極為隱秘的山洞,開始閉目內視起來,這一次與徐嵩艱難斗法,差點不幸身隕,即使僥幸活到最后,自身也傷的不輕,幾乎五臟六腑具移,失血過多,骨骼震斷,原本剩下的土屬性和木屬性靈石也被消耗一空,甚至動用了一些珍貴藥材。不過沈冰的收獲同樣是非常巨大的,在戰斗中有了更深的體會不說,同時讓自己清醒了一些,見識了一些修仙者的手段。更是收獲了徐嵩的所有法器之類的東西,黑色星石神秘異常,更讓自己一舉進入了第二層境界,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天大的餡餅砸到了沈冰。況且凡人傷筋動骨一百天,但沈冰不同了。

沈冰微微內視后就將心神退了出來,然后靜心運功療傷。

此后的三天,天氣極為明朗,陽光普照,城市上空彌漫著煥然一新的和諧景象。但此種景象背后隱藏著的卻是更加令人隱隱不安的緊張氣息。

自那夜血流成河之后,驚訝,震驚,駭然,擔憂,憤怒……各種復雜的情緒悄然出現在不同人的心里。

徐家府邸內,徐嵩的爺爺,滿臉悲痛,夾雜著一絲仇恨,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三天了,吾孫,看樣子是遭遇不測了,……”

自那夜,徐嵩匆匆消失在雨中后,再無音訊。徐家派出全部力量尋遍天京所有角落,幾乎挖地三尺,卻毫無結果。

“沈冰!徐家饒不了你”徐老爺子陰沉著老臉,一雙蒼勁有力的手,猶如龍爪,猛一用力,就將兩邊的椅子扶手抓的粉碎,這是憤怒到極致的表現。

而在趙家,趙成坤父子幾乎癱軟在地,兩個人一陣后怕的坐在書房里,面面相覷,冷汗打濕了后背。

當初只以為一個毛頭小子,能厲害到哪里去,可是那夜這么多精英忍者都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就全部被擊殺了干凈。

這怎能不讓他們父子一陣后怕,尤其是趙無極之前還記恨著沈冰,報復之心不死。但此刻哪里還敢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此種自尋死路的想法早已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剎那,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就知道這個少年不簡單!”這是王靈兒的父親王霸天的感嘆。

“呵呵,竟然還有這么厲害的少年,真是有趣了……”一個豪華的大宅里,坐著一名風度翩翩的少年,看其風輕云淡的調侃意味,似乎并不把沈冰以及徐嵩放在眼里。

老太太給蘭芮的嫁妝,有兩個通州的水田莊子,還有五間在京城鬧市的鋪子。紫藤中文錢貴替蘭芮打理這些莊田和鋪子,來回奔走,哪里有事便在哪里落腳,從未在一處常住,可謂行蹤飄忽不定。

玉桂看了紙箋,知道那魯大頭手中的祿米是從祿米倉出來的,是贓物,早嚇出一身冷汗。從壽春院出來,她才記起自己也不清楚在自家老爹在何處,越發的著急,想了想,從車馬房要了輛車,命車夫去找林文。

她是壽春院的大丫鬟,而林文是蘭芮的侍衛,兩人時常見面,算得是十分相熟,是以她見到林文,也沒太多客氣,直言說道:“我著急見父親,卻不知他身在何處,所以想請林侍衛相隨,一路找尋過去。”

林文本以為是王妃有差事吩咐,已做好了聽差的準備,這時聽明白是這等小事,展顏一笑:“我去吩咐幾句,這就隨你走。”去了一時,又走回來,跳上車轅,吩咐車夫,“走吧。”

兩人在齊化門附近的綢緞莊找到了錢貴。

錢貴見自家女兒,吃了一驚,“你怎么來了?”

玉桂看看周圍人來人往,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兒,爹,你找一處僻靜的地方說話。”

錢貴見她神色凝重,收起笑,一路將她迎到綢緞莊后面伙計所住的小院。

馬車進了后院,不待玉桂開口,林文立刻說道:“我去前面轉轉。”言罷拉著車夫出去了。

玉桂忙將魯大頭的事情告訴了錢貴。

錢貴聽完,臉上頓時煞白,細汗將后背濡濕,好一時,這才猛地一拍大腿:“險些就替王妃惹出大亂子來。”

玉桂聽得這話,急忙問:“爹,這到底怎么回事?”

錢貴說道:“去年秋天咱們家莊子上麥子豐收,賣了些銀子,加上咱們在王妃跟前得的那些賞,積攢了一百兩銀子,我想放著也是死錢,便在僻靜處買了座三間正房的獨門小院,預備租給旁人住賺些小錢。這事是托魯大頭幫著辦的,昨日他來尋我,問我租那小院,說是要暫住一個月……”魯大頭說的是討了個外室,暫時無處安頓,所以才問他租房子,只是這樣的話卻不好在自己女兒跟前說。

置產的事情玉桂聽過,沒覺的奇怪,但聽說將院子租給了魯大頭,急的跺了跺腳:“爹啊,您怎么這樣糊涂!那魯大頭偷賣祿米倉祿米,一旦查實,可是重罪!”

“我想只是租房子給他住,無甚大礙,便同意了。紫藤中文好在還未做成契約,我這就去回了他。”錢貴撩起袍子一角,急忙往外走。

玉桂叫住他,“我隨您一同去,這樣您得了準信,直接回府跟王妃回話,免得再耽誤時間。”

說著上車,錢貴坐在車轅上駕車,出門后,又叫上了林文兩人。

一行人尋到魯大頭平日出沒的牙行,卻沒見著人影。

錢貴不由得著急起來。

玉桂也跟著擔心,想了想道:“爹可知這魯大頭住哪兒?我們再去他家里尋一尋。”

自得了蘭芮的提醒,錢貴有意跟魯大頭疏遠,面上還虛以為蛇的交往著,但私下里并未拿魯大頭當朋友待,也就從未去魯大頭家中拜訪過。

這時聽玉桂問,他只得實話實說。

玉桂急得重重的嘆氣。

父女兩人說話,并未避著林文,林文聽出端倪,插言道:“住在東大街后面的歪脖子胡同。”

玉桂一怔,想起林文奉命查過魯大頭,暗暗罵了自己一聲:一著急,怎么將這茬給忘了。

幾人又去了歪脖子胡同,可還是撲了個空,院門落鎖,里面靜悄悄一片,問左鄰右舍,都說一早起來便看見魯家落了鎖,去了哪兒,卻沒人說得清楚。

錢貴滿城尋找魯大頭,本就是為回了租房一事,現在魯大頭不見蹤影,那租房的事情自然就作罷了。反正他與魯大頭并未做契約,只要不讓魯大頭搬進去,魯大頭的一切都與他無甚干系,就是將來魯大頭事發,他也只是識得魯大頭而已。

因有車夫在,又不知林文知道多少,他略過后一句,將前面的話跟玉桂說了說。

玉桂到底還是不放心,非要去自家新買的小院看看。

錢貴點頭說道:“你出來一趟不容易,趁今日去看看也好。”

見小院門扉緊閉,玉桂徹底將心放回腹中,進去瞧了瞧屋子朝向,而后辭別錢貴,趕回去復命。

玉桂走后,蘭芮一直在琢磨,若是錢貴聽從那魯大頭的建議,買下他手中的祿米開米糧鋪子,現在又是怎樣一番情景?只一想,她便冷汗淋淋,她的嫁妝鋪子,賣的是旁人從祿米倉偷運出來的祿米,真到了那時候,她身上便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虧得她當初沒有貪那點小利潤。

她一直不能肯定,魯大頭只是想借錢貴王府管事的名頭,做不法之事,還是魯大頭背后有人,拿祿米做餌,引她上鉤,從而讓吳王牽涉其中。

這時聽了玉桂說遍尋魯大頭不見其蹤影,她越發肯定,這事并非魯大頭借勢那樣簡單。

只是魯大頭突然不見蹤影,是有所行動,還是見說不動錢貴合伙,所以放棄了?他提出租住錢貴買下的院落,看來是想從栽贓入手,畢竟小院是錢貴的,錢貴又是她的管事,要是祿米堆在錢貴的小院中,她同樣會遭人詬病。而錢貴答應將小院租給他,正好趁了他的愿,眼見事情就要成功,他怎會反而就不見了蹤影?

沉思了半晌,她吩咐玉桂:“去將林文叫到前面的花廳,我有事吩咐他。”

玉桂應了聲,將林文方才同去的事情告訴了蘭芮,“奴婢知道這不合規矩,可奴婢不知爹在何處,極有可能會趁夜趕路,所以自作主張叫上了林侍衛。”

“去吧。”蘭芮并沒在意,認真說來,她讓玉桂單獨去找尋錢貴,真有些欠缺考慮。

玉桂這才出門去。

蘭芮整了下衣裳,隨后去了花廳,她與林文見過數十次,但這里是王府內院,屏風一類的東西依舊讓人備齊了。落座后,她問道:“王爺留下的侍衛有多少人?”

林文不假思索的回答:“除了兩名貼身侍衛,王府中的侍衛王爺一個都沒帶走,功夫上好的,足有二百人。”

二百人,不算多,但用來守住幾處地方卻是綽綽有余了。魯大頭失蹤,想順著魯大頭查下去也不可能,她能做的,只是防范,不給人輕易得手的機會。

略想了想,蘭芮吩咐:“你將人分配一下,將我和王爺名下的田產和鋪子守住,不相干的人一律不準靠近。”她命玉桂將地址遞了上去,又說道,“前次讓你查的魯大頭,實則是與祿米倉倉大使相勾結,盜賣祿米的碩鼠。”

從找尋魯大頭開始,林文心里便存有疑問,只是玉桂沒明言,他不好追問,這時聽蘭芮的話才解了心中的疑惑。但前次他負責追查魯大頭,卻沒查出所以然……他立刻跪下請罪。

蘭芮吩咐他起來,“你立刻去辦吧。”

林文走后,她慢慢踱回上房。

魯大頭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誰?

林文領著二百人浩浩蕩蕩從王府角門出去,各人上馬,在胡同口分別向各處奔去。

直到馬蹄聲漸漸消失,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幃驢車從角落里拐了出來,車中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就這幾個人,便能阻止我?回府。”

車夫恭謹的應了聲,將手中的鞭子高高揚起。

宵禁后的夜晚,除了此起彼伏的狗吠雞啼,再不聞其他聲響。

一個黑影竄到一處小院外,縱身一跳,越過低矮的院墻,直摸到廚房的邊上,從腰間解下一串葫蘆,挨個打開,將葫蘆中之物灑在身側的柴草垛上。又用火折子點燃一束干草,扔進柴草垛里,“轟”的一聲低微悶響,柴草垛燃起熊熊烈火。他用濕帕子捂住口鼻,然后又向將兩個瓷瓶扔進柴草垛里,這才慢條斯理躍出墻外。

這座小院緊鄰錢貴所買的院子。這里林文留了三十名侍衛,分成三班巡邏,此時巡邏的侍衛看見鄰居后院內火光乍現,吃了一驚,為首一人急忙去叫在房中暫歇的另外兩隊侍衛趕去滅火。須知兩座院子共用一堵圍墻,如果鄰居家的火不及時撲滅,他們這邊很快便會受到牽累。

誰知走到上房,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同僚卻怎么也叫不醒。不容他思考,他突然發現自己腦子昏昏沉沉,上下眼瞼只是打架,絲毫不聽使喚,須臾,他再也撐不住,閉上眼倒在了地上。

迷香……

這是他最后存于腦中的意識。

前面巡邏的同僚,也幾乎在同時倒在了地上。

方才在隔壁放火的人見狀,跳進院中將院門打開,招呼著門外的十多輛堆著麻袋的手推車進門。

這些人將麻袋整齊的堆放在一間廈房內,而后悄然離去。

等他們走遠,又進來十多輛堆著麻袋的手推車,這些人將廈房內先前的麻袋挪開,放下自己帶來的麻袋,又將前一批人放下的麻袋放在手推車上帶出了小院。

一切做好,有人高喊“走水了”。

愛書者每天第一時間奉獻!!

第194章密旨

——明天的更新依舊不能準時——

隔日一早,蘭芮入宮辭行。紫#藤\中文在東華門下車,她意外看見婁公公在此。婁公公笑著上前,略躬身算作見禮,“咱家今日無事,便陪著王妃去各處轉轉吧。”

蘭芮微愣后說道:“多謝公公。”婁公公是皇上近身服侍的,又在司禮監兼著職,雖比不得司禮監掌印太監威風,但二十四衙門中要越過他的人也只那么兩三人。這樣的人,功勛權癔貴和朝中大臣見了也要和顏悅色的問好,他卻主動在此等候,只能說明是皇上的意思。蘭芮想,皇上大概是怕她一時半會出不了宮吧。

婁公公含笑請蘭芮上了小轎。蘭芮先去了慈寧宮,又去了坤寧宮,有婁公公相陪,太后和皇后都沒多言。她最后去的永寧宮。當著婁公公,她和賢妃言語不便,賢妃含糊其辭的囑咐了她幾句,就讓她走了。

這次入宮辭行,她只用了小半個時辰。

出宮時,婁公公送她到東華門。

“公公這是……”她本以為婁公公會就此回轉,卻不料婁公公緊隨她上了來時的馬車。

“咱家坐坐就下去。”婁公公笑說。蘭芮不便多問,兩人進了車內,婁公公手中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楠癔木匣子,交到蘭芮手中,“里面裝的是皇上的密旨,王妃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用它來調遣王爺帶去福建的大軍。”

蘭芮突然覺的木匣子壓手,她沒想到,皇上會如此信任她,會給她調兵的權力。轉瞬她又明白了,皇上如此做,說到底還是擔心吳王。

事情交代清楚,婁公公站起身,“咱家旁的幫不上忙,就送王妃四個字吧。慎用密旨。”在蘭芮驚訝的目光中,他緩步下車。

慎用密旨。回去的路上,蘭芮總想起婁公公的話。這話好理解,但背后的意思卻又讓人捉摸不透。想不透,她便暫時丟在一邊,反正吳王安然無恙,她并不打算用這道密旨。

回王府后,她沒下車,會齊隨行之人,一行浩浩蕩蕩去了通州。這次去通州另有目的,衡哥兒自然不能跟去,昨晚蘭芮作了一番安排,今日就將他留在了京癔城。紫藤中文

御賜的皇莊名為天英莊。與同在通州的另幾座建著玻璃房舍種菜的皇莊不同,天英莊圍著溫泉眼建了一圈房舍,院內亭臺樓閣盡有,精致不亞于吳王府,使天英莊看起來更像是皇家別院,而非農莊。

蘭芮一見之后便喜歡上了這里。逛了一圈后,她選定名為水榭的院子自主,讓眾人張羅安頓。

好容易跟著出來一趟,所有人興致都很高。綠枝一面收拾,一面不無惋惜的說:“可惜現在是三月,錯過了泡溫泉的最好時機。”霜降笑看她一眼,嗔道:“從不知道綠枝姐姐也是個會享受的。”綠枝就去拍她:“我自是替王妃惋惜。”

蘭芮笑看著幾人,心里其實也不無惋惜,待她們收拾妥當,叫過幾人:“我來此小住,是為了掩人耳目,趁機去福建。這一個月內,你們守住水榭,不讓任何人進來,更不能讓人發現我不在皇莊中。”幾人都是近身服侍的,要瞞過她們不容易,索性全告訴幾人,而且在其他人跟前,還要用她們作掩護。

幾人頭一次聽說,面面相覷后又去看蘭芮。

玉桂雖知道此事,但此時聽出蘭芮并不打算帶幾人同行,還是不免驚訝:“王妃,此去福建諸多不便,要不要多帶幾人?”

“人多更不便。”蘭芮笑笑,看著綠枝幾人:“旁的你們不必知道,只需做好我交代給你們的事情即可。”說是讓幾人不必去猜,只是她來皇莊是皇上的意思,這事眾所周知,幾人只要稍一想,便也能想透其中的關鍵。

果然,綠枝幾人面上漸漸顯出凜然的神色,紛紛應下。

蘭芮又分別叫來錢貴家的和林文。吩咐錢貴家的領著幾個粗癔壯婆子守在水榭外,對隨行其余人明言她清凈,不得擅入,算是第二重的防護。林文則率領護衛守這皇莊的大門,這個倒無需解釋,王妃小住,方圓十丈自然不得有人靠近實屬平常,算是第三重的防護。

安排好一切,蘭芮與玉桂喬裝了,坐一輛山青駕著的尋常青幔驢車從后門悄然出了皇莊。車行出小半個時辰,途經一處樹林時,一輛藏于其中的四駕寬廂馬車擋住了去路。駕車的人山青認得,回頭小聲回稟:“王妃,王爺在前面。”

這不在兩人商議的事情當中,蘭芮暗生警惕,聞言撩簾看看四周,入目全是青蔥筆直的樹木,春風拂過,林蔭深深,再不見半個人影走在其中。而對面馬車的車簾似是被風拂開一條縫,一張她俊朗的臉在縫隙中若隱若現。她揚起笑容,走去車轅上,一躍跳到對面馬車的車轅,撩簾入內。最快更新

吳王閉目端坐在錦榻上,覺察出有人走進來,他陡然睜眼,含笑說道:“你來的比我預料的晚些,我已經在此侯你兩個時辰了。”

“總有大堆的事情要處置。”蘭芮笑著走過去坐下,想及昨日議定在福建再會和的事情,就道,“王爺怎會突然來此?莫不是有事?”

吳王側目看向她。落日的余暉從透過車窗上的輕紗簾子映入車內,灑在她的臉上,白如細瓷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盈盈的金光……他心里微動,這兩日壓著火騰地便涌了上來,伸手攬在她的腰上,“事情倒沒有,只是一人去福建,路上既無人照應,又太無趣了些。”說著話,手已經伸癔入衣襟內,在她光潔細膩的肌膚上游走。

察覺他呼出的氣息炙熱急促,蘭芮暗急,這可是在車上,車轅上還坐著人……

“王爺,車夫就在外面。”

擔心車廂外的人聽見,她將唇幾乎貼在了他的耳邊。靠的太近,甜糯的香氣一絲絲的撲入鼻端,吳王心神蕩漾,突然想嘗嘗這味道。他扳過她的頭,不理會她圓睜的雙目,含笑覆上她豐盈細膩的唇,用舌癔尖撬開她的貝齒,一探癔入內……恩,果然比方才香甜。

這情況……以前還從未有過……蘭芮慢慢閉眼,任由他的攫取,身癔子漸漸炙熱,許是太熱了,她嚶嚀出聲。輕輕的,小小的一聲,讓她腦中一涼,驚醒過來,不行,不能繼續。

她伸手去推他。

吳王放開她,迷離的目光透著不解,“恩?”

蘭芮指了指車外,小聲說道:“王爺,您不能這樣……以后妾身如何癔在他們跟前立威……”最快更新

“將人打發了就是。”吳王不以為意,卻到底沒有再進一步,今日的事情,雖是情不自禁,但也有違于他十來年所學所知的禮儀。她是妻,不是以色事人的姬妾。

見他真的停了動作,蘭芮輕吁了口氣,到這時,她才留意到馬車早已駛出小樹林。傾聽了一時枯燥的車轱轆聲,等不來吳王說話,她便先開口,將密旨一事告訴了吳王。

“王爺,您說婁公公這話是何意?”

說到正事,吳王心中的火漸漸淡了下去,他沉吟了下,說道:“如今局勢暫穩,可這只是假象,父皇手握天下雄兵,卻不敢隨意調兵遣將,須知牽一發便會動全身,稍有不慎又會是戰禍連連。而你入宮懇求去福建,父皇不顧開國以來的規矩應允,便是考慮到此。但你手拿密旨調兵,你在福建的一言一行就不再是秘密,你去福建就失去了原本意義,而父皇先前的思量更是成了空。如此,我此番安排也就成了空。”皇上會應允早在他算計中,可密旨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份密旨,讓他高興,因皇上的心中到底將他看得比天下局勢重,也讓他愧疚,因這次的事情,忠孝兩字他都沒做到。

大陳的局勢蘭芮也略知一二,聽得這話,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利害,是以詫異的抬頭,對上的卻是吳王晦暗的神色。

“王爺?”她輕喚了聲。

吳王恢復清朗之色,望了眼紗簾外,見斜陽漸隱,說道:“父皇所遣的精兵在東風鎮等候,此處距東風鎮不遠,我們就算在通州歇一晚,明日晚間也能趕到東風鎮。”

見吳王似乎不想再提密旨的事,她也就不再說,順著他的話說道:“早知在通州落腳,倒不如在皇莊內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自然,她不過說說而已,吳王失蹤,她不慌不亂的話太露痕跡。

吳王揚聲吩咐幾句。

車外的人應了聲,打馬驅車往通州碼頭急去。

蘭芮突然記起,兩人第一次見面其實就在通州。只是那日,她從未想到與他還有這樣的緣分。

吳王似乎也想到了,嘴角揚起一絲笑:“虧得你還有一身武藝,不過打傷幾個韃癔子便嚇得走不動道最快更新。”

蘭芮垂首,不理會他話里嘲笑。她長在和平年代,真正的打殺都沒見過,上來就跟人以命相搏,就算贏了,心里也會難受的好不好……

這話卻解釋不清楚。

吳王只當她羞赧,哈哈大笑起來。

蘭芮輕輕的磨牙。

蘭芮奉密旨進入福建,為掩人耳目,一路從來都是避開官道,從山野小路行進。紫#藤\中文進了福建地界,她立刻命精兵喬裝成行商的裝扮,又行一日,進了吳王失蹤的平海衛,她便將精兵遣散出去,分頭尋找,自己則找了間客棧暫時安頓下來。

玉桂送了熱水進來,服侍蘭芮洗漱,道:“王妃,要不您上床歇歇?山青使了銀子,房里的一應器具都是新換的,奴婢看過,床上的被褥是湘綢做的,算不得精致,卻也能入目。”

一路舟車勞頓,又是從小路走的,蘭芮就是有拳腳功夫打底,十日下來也顛得渾身酸疼,坐下就不想再動。聞言她點點頭,“你也累了,趕緊去隔壁歇著,我這里沒事,便是有事也可叫伙計。”

玉桂遲疑著不動,“可王妃房里不能沒有人。”

有玉桂在旁邊,蘭芮自是覺的省心方便,但山青找客棧時,一面要顧慮客棧的位置環境,盡量尋找幽靜又不偏僻的,一面又要顧慮客棧的背景,自不能與地方官府又牽扯不清的關系。一番計較下來,山青選中了她現在落腳的客棧,這客棧最大的缺點就是屋子狹窄,便是上房,也擺不下一張矮榻讓玉桂睡。且吳王這時在另一間房暫歇,一會兒避開人必定會過來,兩人說話時玉桂連個退避的地方都沒有。

“去吧。”蘭芮說著,窩到床上去。

玉桂聽蘭芮語氣不容商量,上前替蘭芮掖好被角,轉身出去。

再次醒來,蘭芮發覺身邊多了個人。只是吳王這次與前幾次不一樣,沒守在一旁看著她,大概也是累了,正沉沉的睡著。聽耳旁傳來低沉的鼾聲,蘭芮輕笑了下,怕驚醒他,沒立時起身。

吳王只多睡了小半個時辰,他睜眼看見一雙清亮的眸子,怔了下,說道:“本是打算等你睡醒的,卻沒想到自己倒睡著了。”

兩人穿衣起身,掀開厚重的錦幔,蘭芮才知窗外已是暮色重重,她回身問:“王爺,妾身這就讓玉桂傳飯,還是再等一會兒?”

吳王慢一步走到桌旁,坐下來,道:“我一會兒回去吃,外面還留有八名保護你周全的精兵,萬事須得小心,他們若是撞見玉桂端了兩人的飯食進來,必定會起疑。”

蘭芮點點頭,也在一旁坐下,“王爺打算何時現身?”她今日留在客棧中不出,對精兵頭領明言需要稍事休整,但明日起,她必須裝成萬般焦急的同精兵一樣趕去吳王“失蹤”的地方搜尋,不然有悖常理,隨她同進出的八名精兵必定會起疑。紫藤中文

“再過幾日,等父皇所遣的精兵一無所獲時,時機才剛剛好。”吳王看著蘭芮,有些漫不經心,一路到福建都是宿在野地里,諸事不便,還要避諱隨行精兵,算起來,他也有十多日沒有挨過她的身子了。怎么方才就放她起身了?

蘭芮沒留意他,只想著他的話。用精兵的一無所獲來襯托自己的功勞,不甚光彩,卻有效……

吳王心里微動,正想伸手,卻聽院中傳來清脆的鳥鳴。這是與山青約好的暗號,聽得這聲音,便表明有人過來。他頗有些懊惱,輕聲說道:“我先走了。”

暗號的事情蘭芮也知道,聞言就點點頭,起身推開后窗,看著吳王越過后窗,從容離去。山青替她選中這間房,還看中了這間房后窗對著個小花園子。以她愛清靜為由,讓掌柜的將一側的角門鎖死,除了她房間的后窗,就再無路可以進去。自然,那道角門是攔不住吳王的。

不一時,傳來玉桂的聲音:“少奶奶,曹永求見。”曹永是一千精兵的頭領,位居正六品的昭信校尉。

客棧的內院有人把守,不會有人擅闖,蘭芮無需避諱,揚聲吩咐:“將曹校尉請到議事房,我馬上過去。”所謂議事房,是由一間客房臨時改設而成的。

蘭芮將自己弄得形容憔悴,又對著鏡子檢視了一番,沒發覺異樣這才去了議事房。遠離京城,又是領兵出行,要依照京城的禮儀行事,肯定十分艱難,她開始用心遵從,卻還是有心無力,及至見吳王不甚理會,她索性放開了,只管照著從前在忠州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這時見曹永,她同樣沒讓人立屏風。

曹永自是知曉蘭芮就是吳王妃,進門后跪拜了,只看著腳下的方寸地方,恭聲說道:“回王妃,遣出去的精兵在一座臨海的小漁村里找到一支銅頭纓槍,酷似王爺出海時所持的兵器,下官不能辨別真偽,所以拿來請王妃過目。”

“立刻拿過來。”蘭芮恰到好處的表現自己的激動。

自然,這支纓槍并非吳王所有。

隔日,蘭芮喬裝出門“搜尋”吳王的蹤跡。而吳王在蘭芮出門時,也悄然出了門。他離開福建多日,福建這些日子的局勢如何,他只能從每日收到的密報中了解,到底不能安心。

倭寇兩次登陸搶掠被抗倭的將士打散,大概學聰明了,不敢再從平海衛上岸,是以蘭芮在沿海各處奔走,卻從未見著倭寇的影子。可即便是這樣,焦黑的墻垛,完全廢棄的村莊,還是能讓她想象出倭寇上岸時燒殺搶掠的情形。

“王妃,一連五日不得王爺的絲毫線索,該不是王爺的船出了平海衛……不如屬下領著精兵去平海衛附近的州縣搜尋,說不定就能找到些線索。”平海衛只是個彈丸之地,幾日下來犄角旮旯的地方他都翻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曹永心里漸漸的沉不住氣。

蘭芮沉吟了下,說道:“再找一日,若是還沒線索,就依曹校尉的意思行事。”她是想晚上跟吳王商議后再定奪。

曹永應諾著往外走,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回身說道:“搜尋王爺的事情,有屬下即可,王妃連日奔波,不如趁明日在客棧里休養一日……屬下笨嘴拙舌,說不來勸慰人的話,就想請王妃以身體為重。”

“曹校尉放心,這些事我有分寸。”蘭芮微微頷首,曹永在她跟前一貫聽命行事,絕不多言,像這樣出言勸慰,更是頭一次。想了想,她讓玉桂取了一百兩銀子,交給曹永,“將銀子兌成銅錢,傳遞消息時給眾將士分下去,用來貼補飯食錢。”

曹永有些詫異,也有些感激,貴人他見得不少,將他們這些大頭兵當回事的卻少之又少,更別提像吳王妃這樣心里存有事情,卻還關心他們飯食的。他嘴上卻沒有多言語,謝了恩,捏著銀子退了出去。

蘭芮叫來山青,讓他將曹永的話傳給吳王。吳王好像有要事忙碌,那日走后就再沒來客棧。

一直到晚上,山青那里都沒有回話傳來。

蘭芮只得先上床歇了,迷糊間,她聽得后窗傳來輕微叩擊聲,忙起身去開窗。

“王爺。”

吳王應了聲,一躍進了屋內。

蘭芮將窗扇闔上,落了鎖,低聲問:“王爺用了飯沒有?”

“奔波了一日,還沒顧得上。”吳王在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盅茶一飲而盡。

蘭芮本是隨口問問,聽得他真沒用飯,倒是有些吃驚,忙從高幾上將兩碟糕點端過來,“王爺先吃些墊墊。”又開門叫來玉桂,“就說我餓了,讓廚房做一碗魚湯面端來。”

玉桂猜到吳王在此,沒多問,應聲去了。

蘭芮折身回來,一碟芝麻糕大半都已經進了吳王的腹中。

“王爺就是再忙也該按時用飯才是,這樣饑一頓飽一頓,鐵鑄的身子時間長了也受不住。”

不知不覺間,她話來就有了嗔怪的意思。

吳王聽了出來,臉上漸漸揚起笑來,“也就今日沒有顧得上。”頓了下,又道,“今日有小股倭寇在臨近的莆禧衛上岸,沖進一座村子搶掠,幸虧卓達早有防范,領著抗倭的將士將其全部擒獲。”

抬眼看見吳王眉頭緊蹙,蘭芮就問:“王爺,這里面難道有問題?”

吳王緩聲說道:“這一小股倭寇共一百二十人,卻有一百人是福建和浙江兩省的流民,另二十人也并非來自倭奴國,而是高麗人……”

蘭芮并不覺得意外。大陳的許多政令與她所知曉的明朝大同小異,其中就有“海禁”這一條,而海禁帶來的種種后果,她也略知一二。她說道:“海者,閩人田也。不知王爺有沒有聽過這句話。據妾身所知,前朝沒有實施海禁,海上貿易成了沿海居民的衣食之源,海商、水手、修理及搬運這些,養活了數以百萬計的沿海居民……海禁,等于是禁了他們生存之本,更好比是奪了農人手中的田地。他們中的一些人,轉而以種田捕魚為生,也有一些人因衣食不繼,鋌而走險做了強盜。”

吳王目光灼灼,直視著蘭芮,直等她說完,才緩緩出聲:“依你這樣說來,倭患不絕,卻是太祖定下的政令有誤?”

察覺吳王言語中咄咄之勢,蘭芮驚覺自己說的太多了,忙笑了笑:“妾身瞎琢磨的,也不知對不對,王爺只當妾身胡言亂語就是。”

緊張了這么久,此時突然到了大結局的時刻,本該立刻上去撲倒一個就問的喜之羊,竟然緊張地讓大腦徹底停止了運轉。紫藤中文//()//(請)。\\.℃аìΖǐе.℃òΜ//他沒有去問,只是在自己腦中高速地猜測:過了,還是沒過?

這一刻很短暫,這一刻很漫長。喜之羊提心吊膽,問又不敢問,恨不得扒開網線鉆過去看一看這幫家伙此時的表情。

就在這時,眾人也是看到了候在副本門外的團長大人,頓時像開了鍋的沸水一般,一下就翻滾起來了。

“過了???”

“過了!!!”

言簡意賅的對話,傳達完了最重要的信息。瞬間極度的興奮就把喜之羊塞滿,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

“真的過了?”就像是遇到驚喜時的人們總要懷疑一下這是不是做夢一樣,已經陷入歡樂海洋的喜之羊,此時卻還在揪著人不住地確認著。

“過的,真的過了!團長你看!”說話的是二隊的隊長,此時放出了最終b爆出的三件裝備。百人副本,一百個玩家在辛苦,獎勵當然要比小本豐厚許多。在小本里極其少見的雙紫蛋什么的,在百人副本的最終b面前都是小意思。雙紫蛋算什么?三紫四紫都是經常。目前百人副本人品大爆炸的最高記錄是兩橙三紫!這個記錄在目前連個接近的都沒有。橙裝這東西,就算是百人副本也沒那么容易掉,更何況是雙橙?這個記錄已經被玩家視作是程序錯誤的產物了。

雙橙這種機率,一般得是一星期全世界刷一次的野圖b這種王牌角色身上值得期待一下。紫藤中文

喜之羊團這一下是爆出了三件紫裝,人品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很差。其實對于他們而言,此時最終b爆出的裝備都是次要的,終于打穿了這個難倒他們數星期之久的副本,這種征服的快感是此時最讓他們感到快樂的。

“大頭蒜,現在你看到了吧?哈哈哈哈!”喜之羊可算是揚眉吐氣,他終于可以去找狼頭蒜去分享他一開始就想分享,結果出了點意外反倒讓他受到百般奚落的快樂了……

“不可能!”狼頭蒜此時看到喜之羊團的玩家一個個歡天喜地的模樣,心中嫉妒非常。團隊中沒有任何一個玩家會更比團長更期待這種快樂了。雖然喜之羊團的快樂看起來是那么的真實,但是狼頭蒜卻依然拒絕相信。

“憑你們的實力,就算過關,也絕不可能這么快!”狼頭蒜說道。

“很快嗎?還好吧?”喜之羊很開心地笑著。他此時又留意了一下時間,他們最終通關副本紀錄的成績距離紀錄還是相距甚遠的。喜之羊發現自己是明顯太輕視最終b的實力了。他們殺到最終b前的時間倒是接近,但是就這一個最終b,就把他們的成績最終拖到距離九霄云外的地方去了。不過雖如此,對于一個開荒隊來說,這樣的速度依然是快得有些離譜,也難怪狼頭蒜不信。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一下的話,即便是喜之羊自己怕是也很難相信。

但是,事實終歸是事實。已經充分享受到事實果實的喜之羊,并不在意狼頭蒜到底相不相信。只有心虛底氣不足的人,會著急向人解釋。此時的喜之羊,越是看到狼頭蒜氣急敗壞不肯相信的模樣,越是覺得爽快。

這就是真相!

無論是信還是不信,它就是這樣!這就是真相能制造出的快感了。

“看看!這是什么!”喜之羊也是故意和狼頭蒜慪氣,著急忙活的解釋是不會,但卻把最終b掉的裝備接了過來,拿在手上,穿在身上……榮耀里裝備反正也不限制職業,就是個裝備后能不能發揮威力的問題。喜之羊現在把自己當個模特,也不管牧師的身份,反正三件裝備都裝備在身上,走來走去地秀給狼頭蒜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狼頭蒜這還在嘟囔著,目光卻是忍不住在喜之羊身上打轉,直勾勾地盯著那三件裝備。

“哈哈哈,面對事實吧大頭蒜,好好努力,過個十周八周的,你也有機會擁有這樣的裝備……好了你趕緊帶你的人刷經驗去吧,我們可是要去慶祝慶祝了。”喜之羊意氣風發地說著。

狼頭蒜心里那叫一個憋屈啊!這要不是大家同屬霸氣雄圖,可能已經帶人上了。此時恨恨的打量著喜之羊準備離開的人,卻是已經無力再爭辯什么。但是突的,狼頭蒜又是眼前一亮。

“等等!”狼頭蒜直接一個騎士的沖鋒,攔到了要離開的喜之羊跟前。

“你要干嘛?”喜之羊一點也不怕。

“他是誰?”狼頭蒜此時一個標記,卻是設定到了無敵最俊朗的頭上。

“誰?”喜之羊立刻已經預感到狼頭蒜說的是誰了,卻還是問了一句。

狼頭蒜也立刻暗罵自己是昏了頭了。他這定個標記,也就自己團隊的人能看到。喜之羊和他又不是一個隊,他定標記指給誰啊?

于是狼頭蒜親自走到了無敵最俊朗身邊:“這人是誰?”

“你管呢?”喜之羊回道。

“哈哈哈哈,我說你們團隊怎么可能突然就過了空中陵墓,原來是找了外援呀!嗯,騎士,嘛?真會找啊,這是從哪找來的槍手啊?裝備很強啊!”狼頭蒜這是發現新大陸,興奮過頭喋喋不休了,想當然說了一串。結果最后一句一出,周圍突然變得極安靜,安靜得可怕。不只喜之羊團的人不說話了,連他們狼之團的人也沒來給他助助聲勢。

狼頭蒜怔了怔,卻是收到了一條自家團隊玩家發來的消息,看過消息后連忙細看了一下無敵最俊朗的裝備,狼頭蒜立刻傻眼了。

他自己就是騎士,根本不用點擊對方資料細看。無敵最俊朗身上是些什么裝備他很清楚。這樣的裝備,是空中陵墓的?狼頭蒜又一次拒絕相信了。

“沒功夫和你在這耗了,我們走了!”喜之羊此時心也有點虛了,畢竟他們團隊能通關空中陵墓全憑了無敵最俊朗,真要說是他們自己的實力那沒人好意思。今天雖然是通關了,但下周的d怎么過喜之羊這心里還沒著落呢!倒是剛狼頭蒜外援一說給他提了個醒。這無敵最俊朗雖然注定不可能是他們團隊的固定成員,但是,抓住現在的機會,和這人好好拉攏一下關系,需要的時候拉來當當外援幫幫手,這個主意倒還真是不錯啊?

喜之羊心思動了,更沒心情和狼頭蒜在這較勁。結果狼頭蒜今天受到的打擊挺沉重,很是不肯罷休:“你等會,我一定要搞搞清楚你這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把空中陵墓給過了。”

“過就是過了,哪來這么多廢話?”喜之羊說。

第204章太后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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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頭戴繡著金鳳紋樣的抹額坐在椅子上。紫藤中文看見蘭芮和胡春意跟隨易姑姑進來,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個圈,待兩人跪拜了,她抬手示意兩人起來,又吩咐身側的宮人給兩人看座。

行禮時離得太遠,又沒留意,直到坐下后蘭芮才看清太后戴著抹額。她微微驚訝,這時已是五月中,穿著單衣稍微動一動就是一身汗的天氣,太后卻戴著黑絲絨抹額,是真的病得不輕還是戴著給人看的?

“皇祖母,孫媳方才進宮時聽說您心疾又犯了,這時可有好些?”蘭芮關切的問道。雖明知太后未必就喜歡她關心,但她還是要做到不錯分毫,免得留人話柄。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才回來就進宮來看哀家。”出乎意料,太后慈祥的看著蘭芮,“放心吧,哀家已經無礙了。倒是你,成親后一直操持家務,好不容易善思不在,得了空閑,怎么不趁機在皇莊上多住幾日?”

“皇祖母沒事孫媳就放心了。”蘭芮將驚訝壓下,含笑說道,“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體恤,又是賜皇莊,又是讓孫媳去皇莊上小住,可孫媳不能忘了本分,仗著皇祖母和父皇母后的這份關心就賴在通州不回來,再說還有衡哥兒。”

太后聽得連連點頭,末了慈目含笑的說道:“沒有恃寵而驕,果然是個好孩子。”

一旁被冷落的胡春意咬著唇,適時起身,撲到太后身邊:“皇祖母,王爺和孫媳聽說您病了,急得連飯都吃不下……”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都是孝順的孩子。”太后依舊笑著,可蘭芮一眼就看出她眼中的不耐煩。

易姑姑上前去扶胡春意,“衛王妃快別哭了,太醫說了,太后她老人家最忌心緒不寧,您這樣,她老人家少不得要傷心。”

胡春意順勢就起了身,正要張嘴,太后已經不再看她,而是跟蘭芮閑話。胡春意方堆起的笑容僵在嘴邊,太后沒有不理會她,又沒有吩咐她坐回去,她只得訕訕的立在一側。

蘭芮本就有害喜的癥狀,這時在慈寧宮坐久了,便聞見一股淡淡的藥味,胃有些難受,好在她極力忍著,沒有干嘔起來。

太后見她臉色不好,關切的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蘭芮笑了笑:“孫媳昨兒夜里貪涼,讓人在房中擱了冰盆,誰知早上起來就有些不舒服……”

太后截斷她的話,“哎呀,你怎么不早說?想是著了涼,哀家這就宣太醫來給你診脈。紫藤中文

蘭芮忙道:“皇祖母不用擔心,進宮前孫媳怕過了病氣給太后和父皇母后,已經讓杜醫正診過脈了,說無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笑說,“既然你不舒服,那就趕緊回去歇著吧。”

蘭芮自是求之不得,辭了太后從慈寧宮出來,長出了口氣,好容易才將方才的不適壓下去。略站了站,她徑直往坤寧宮去,一路上思量著太后突然轉變的態度,一時想不透原因,卻大約猜到太后有示好之意。

等蘭芮一走,太后便冷了臉,看向胡春意,斥道:“你進宮來做什么?”

聲音太高,胡春意沒留意,嚇得身子抖了抖,又跪了下去:“孫媳聽說您身子不舒服,實在放心不下,想進宮來看看您老人家。”聽太后冷哼了一聲,忙將目光低垂了幾分,囁喏的說著,“上次祿米的事情,孫媳知道錯了,孫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提到祿米的事情,太后自然想及她的蠢笨,心里的怒火蹭蹭的往上竄,“只要你不在哀家跟前晃,哀家的病自然就好得快。”

胡春意嚶嚶的哭著,不敢再說話。易姑姑看了眼太后,忙將胡春意往大殿外拉,到了殿外,易姑姑說道:“王妃先回去,等過些日子太后氣消了,自然就會宣您入宮。”

胡春意用錦帕拭了淚:“皇祖母她老人家從前也待我極好的,怎么就……都是大哥不爭氣,這才牽累了王爺,還累得皇祖母舊疾復發……”

易姑姑聽著輕輕的搖頭,到了這時,還以為太后不知前因后果,將錯處往嫡親的兄長身上推。

好容易送走胡春意,易姑姑折身回正殿,見太后閉目養神,便緩步上前:“太后,您又忘了太醫的話。”

太后緩緩睜開眼,“原來只知道她沉不住氣,現在看來,真是蠢笨如豬!祿米的事情暫且不論,便是今日,她明知皇上借口她身體不適讓她和善學去荊州休養,卻還跑到宮中來晃悠,這不是打皇上的臉么?”

易姑姑勸道:“衛王妃也是太年輕了,等過幾年,經歷一些事,自然就乖巧了……”

太后轉動著手指上的玉環,許久,才嘆了口氣,“皇上的心思,我竟然看錯了……扶持幼帝登基的郝閣老過世六年,皇后的兩個兄長又是沒出息的,只做到五品小官兒,這還是皇后從中周旋的結果。皇后娘家沒有了助力,我原以為皇上這時讓皇后懷孕,是顧念二十年的情分,想讓皇后將來有個依靠……后來又傳出賢妃有孕,我才知自己想錯了。皇上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他久不立儲,不是在善學三人中猶豫不決,而是……不想副君的位置上有個精明強干的兒子,這樣他還得時時去防備著。”說著就頓了頓,“臥榻旁豈容旁人酣睡。”

易姑姑眼中漸漸露出驚駭來。

太后輕輕一笑:“哀家還沒老,哀家將他養大,他這一輩子也休想逃出哀家的掌控。”

易姑姑忙垂了目。

皇后的身形比一個月前豐盈了不少,寬大的衣服已經遮不住她微凸的腹部。她看見蘭芮,還如從前那樣,問了些皇莊的事情,便端了茶送客。皇后眼神通透,蘭芮隱隱猜到,皇后肯定知道她去福建的事情。

蘭芮最后去了永寧宮,隨木姑姑進去時,她看見賢妃身前竟然放著一個針線笸籮,不免有些驚訝。

賢妃將這份驚訝看在眼中,笑了笑:“閑著也是閑著,便想著給孩子做兩件小衣裳。”

蘭芮上前行了禮,說道:“懷孕時做針線極傷眼睛,娘娘一定要顧惜自己的眼睛,還是將這些事交給旁人去做吧。”

木姑姑替蘭芮端了椅子過來,笑道:“奴婢勸了娘娘好多次都不管用,這次王妃回來的正好,可以好好勸一勸娘娘。”

賢妃嗔道:“看你們一個個的……好,我不做就是了。”

蘭芮看賢妃自然流露的嬌態,不禁展顏一笑,這還是她頭一次見賢妃除了溫和外的別樣表情。

三人玩笑幾句,木姑姑笑道:“奴婢去看看娘娘中午的菜式。”言罷打了個手勢,帶著殿中侍立的宮人退了出去。

待人散盡,賢妃就道:“皇上昨晚來過,說你替善思擋了一箭……”

“只是湊巧了……”

賢妃看向蘭芮,“你也不用一味的謙虛,不然倒枉費了王爺的一番心思。”

蘭芮聞言略抬了抬頭,賢妃,竟然猜到了吳王假扮失蹤的用意?

被賢妃盯著,她突然覺的面上發燙,忙避開目光。賢妃知道吳王并未失蹤,所謂在荒島尋得吳王也只是做戲,這樣算來,如果吳王不去荒島,那肯定也不會遇上倭寇,再往前說,若是朱氏進門,那吳王根本不用去福建……說到底,還是因她而起,哎,也不知賢妃心里如何想,從婆婆的角度去猜,肯定會不高興。

賢妃收回目光,“福建的情勢如何?”

蘭芮定了定神,將福建的事情細說了一次。荒島回來時遇到倭寇的事情她說的輕描淡寫,但賢妃還是聽得臉色變了數變。蘭芮一直留意賢妃,見她這樣,心里越發沒有底了。

待蘭芮說完,賢妃微微頷首,道:“這次是菩薩保佑,總算沒有出大事。”抬眼見蘭芮低眉順目,長嘆了口氣,“以后你要勸著王爺一些,凡事切莫任性妄為。”

蘭芮見賢妃并不像生氣的樣子,松了口氣,忙點頭應諾。

賢妃道:“看你臉色也不大好,想是累了,先回去歇著吧。”

“是。”蘭芮起身告辭。她猶豫了下,到底沒說有孕的事情,倒是因別的,只是覺的不好開口。說出來,賢妃肯定會算時間,一算就知道是吳王偷回京城時有的……

回到王府,正好是午飯的時間,蘭芮用了飯,聽綠枝進來回稟:“山青求見。”

到通州后山青便領著福建的三個大夫及家眷去安頓,蘭芮心里正掛著這事,因此聽說山青回來了,忙道:“讓他到議事的花廳,我馬上過去。”

看見山青,她便問:“都安排妥當了?”

山青回道:“小的暫且將人放在了上次王妃去過的小院里,只等賀大管事騰出手來再送往河北的莊子。”

蘭芮問:“賀大管事那里都知道了?”

山青點了點頭:“方才王妃沒回來,小的便先跟他說了,他說人多口雜,這事經手的人太多也不妥,反正這幾日要派人去河北收租,不如他親自去一趟。”

“如此也好。”蘭芮想了想,叫來玉桂,“拿三百兩銀子給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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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芮見山青驚訝,就道,“給三個大夫安家用的,他們拖兒帶女,又走的匆忙沒能回去收拾細軟,初到莊子上日子肯定艱難,有這筆銀子在,他們就能將家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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