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戶進城之后不減速度,奔跑了很久才在一處帶院子的大瓦房門口停了下來,推開門牽著馬進了院子,轉身就關上了門,掀開蓋住丹華的披風,把丹華小心的抱了出來。
聞聲從瓦房里走出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白凈的臉上未施粉黛,黑亮的頭發用一個碧玉簪子在腦后盤了個清爽的發髻,藍底白花的對襟盤扣馬甲,青襖布裙,手里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小男孩身穿著青墨色的錦緞棉襖,衣領處露出一圈白絨絨的兔毛,配著小男孩白嫩的臉,更是可愛。小男孩一看到沈百戶,大喊了聲“爹爹”就撲了上來。
撲上來的男孩兩三歲的樣子,墨色的頭發整整齊齊的在腦后盤了個小髻,穿著青色的小長袍,眉目間依稀有著沈姓青年男子的影子。沈百戶趕緊騰出一只手接住小男孩,指了指懷里的丹華,示意他不要大聲嚷嚷,給對面的女人使了個眼色,拉著男孩就往房里走去。
小男孩很是懂事,乖乖的跟著沈百戶進了房間。沈百戶帶著他們進了瓦房的東屋,把丹華小心的放到了床上,蹲下身抱起小男孩,讓小男孩湊到丹華臉前,柔聲說道:“阿鈺,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弟弟妹妹嗎,爹爹給你找了個妹妹,以后要好好的照顧妹妹啊!”
對面的女人聞言吃了一驚,不由出言問道:“立言,這孩子是……?”沈立言壓低聲音說道:“待會跟你說。”
小男孩一聽有了妹妹,立刻拍手歡呼起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在丹華粉嫩的臉上點了點,開心道:“太好了,我也有妹妹了!”
小男孩爬上了床,趴在丹華身邊,軟軟肉肉的手指觸到了丹華臉上,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滿是喜歡,口齒不甚清楚的說道:“妹妹,快點長大,哥哥帶你出去玩。”
旁邊的女子小心的拿帕子擦了擦丹華的小臉,跟小男孩一起逗弄起了丹華。
丹華突然覺得自己內心深處被輕輕的撞了一下,從穿越過來,一直都處在擔驚受怕之中,生怕下一秒鐘好不容易得來的重生就飛走了。眼前溫馨寧謐的氣氛,讓她心里熱熱的。心里一放松,情緒卻上來了,眼淚便止不住的往外流。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看到丹華哭的滿臉是淚就慌了手腳,女子趕忙把丹華抱在懷里小聲的哼著兒歌哄著,吩咐小男孩去一邊呆著,讓沈立言去把小火爐生起來火,燉上了雞蛋羹,又吩咐沈立言洗鍋淘米,準備給丹華熬粥喝。
丹華哭累了,從出生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又累又餓在女人懷里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丹華迷迷糊糊中聞到了雞蛋羹和米粥的香味,睜開眼,就看到了大瓦房斑駁的屋梁,自己還是那個被包的嚴嚴實實的嬰兒,被放在了床上,肚子餓的咕咕直叫。
耳朵旁邊傳來一陣陣呼吸聲,丹華奮力扭過頭,名叫阿鈺的小男孩挨著自己睡著了,身上蓋著花布面的被子,白嫩的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小小的鼻翼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床的另一旁傳來了沈立言和妻子壓低聲音的談話。丹華奮力扭過腦袋去看他們,兩個人圍著一個小火爐,爐子上支著一口鐵鍋,鍋里面熬著米粥,咕嘟咕嘟的冒著泡,香味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爐子旁邊放了一個矮的小圓木桌,上面放著些碗和勺,有木碗也有瓷碗。
沈夫人怕火大了米粥糊了鍋底,拿著一個木勺時不時的攪拌一下,小聲的問著對面的沈立言:“照相公這么說,太子已經遇害了,太子妃呢?”
沈立言嘆了口氣,說道:“我聽防衛營的人說太子妃被慶妃軟禁起來了,依照白家人的性子,怕是沒幾天活了。”
沈夫人低頭攪著粥,問道:“你把張副統領打暈了扔在那里,就不怕他事后查出來是你干的?”
沈立言笑道:“太子千金是從他手上丟掉的,他巴不得誰都不知道這事呢,怎么還會去查呢。那地方是多年來荒廢的宮室,連個鬼影都沒有,他回去跟慶妃說他扔到井里了,難道慶妃還能派人撈上來看看不成?慧娘,別太擔心了,沒人知道,不會有事的。”
慧娘聞言也嘆了口氣,不在意的說道:“不管她是不是太子遺孤,既然是相公領回來的孩子,那就是我們的孩子。況且當初沒有太子的一句話,你也進不了京畿防衛營,也合該我們救這個孩子。我擔心的是,雖然我們住的偏遠,但家里突然多了個孩子,大哥那邊必然會起疑心。”
沈立言低頭想了想,說道:“慧娘,從今往后半年你就不要出門了,我對外就說你有了身子,身體不太好,躺在家里靜養。等過個一年半載,把孩子生下來了,到時候你們娘倆都能正大光明的出門了。對阿鈺也要好好囑咐一下,到外面可不能到處亂說他有了個妹妹。”
慧娘把木勺在鍋沿上輕輕磕了磕,笑道:“相公,一年后孩子都多大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剛出生的孩子吧。況且,鄰居們都還好說,不會多想什么,可是大哥那里。”慧娘往城中心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大哥那里,怕是交代不過去的。”
沈立言暗憋了口氣,語氣也不由得加重了:“他大貴人一個,不來打壓我就是好的了,哪里還能對我這個庶出弟弟的閨女上心?”
慧娘見提到了沈立言憋屈的地方,連忙轉移了話題:“相公,囡囡要起個什么名字好呢?人家問起來,總不好說還沒起名字吧。”
沈立言也沉思起來,說道:“沈家到了阿鈺這一輩,女孩子名字里都有一個丹字。像大哥的大女兒叫丹荷,二女兒叫丹蕓。”
慧娘點頭:“不錯,這孩子既然做了我們的女兒,也跟著這樣取一個帶“丹”字的名字好了。”
沈立言道:“女孩都起名帶個花花草草什么的,要不就叫丹華好了,跟花一個音。”
丹華一聽滿頭黑線,上輩子叫這個名字被同學譏笑了好多年“蛋花”?這輩子絕對不能再被叫成“蛋花”了!不由得抗議似的揮動了下包裹在小被子里的小胳膊小腿。
慧娘看到丹華動了下,便知丹華醒了,站起身把丹華抱了過來,逗弄著丹華的小鼻子小臉,丹華被撓的癢癢的不行,奈何手腳都被包在包裹里,動彈不得,臉上鼻子眼睛皺成一團,把沈立言夫婦成功的娛樂到了。
慧娘笑道:“皇帝家的孩子就是不一般。想想阿鈺小時候,動不動就哭的驚天動地的,睡醒了要哭,餓了要哭,什么都要哭。這孩子,不哭不鬧,可見是個極懂事的。可憐她從小爹娘就不在人世了,看著就讓人心疼。”
沈立言也笑呵呵的湊了過來,粗糙的手指輕輕劃拉著丹華的腦門,笑道:“以后就叫你丹華了,好不好?”
丹華一聽,立刻擠出幾滴傷心淚,臉皺成了一團麻布,奮力扭動著身軀,表示堅決抗議。慧娘連忙抱著丹華輕輕晃了起來,沖旁邊的丈夫罵道:“你起的什么名字?孩子一點都不喜歡!”
沈立言語塞了,“要不,你給起一個,你們女人的名字,不都是花花草草的嗎?!”
慧娘白了他一眼,抬頭看看窗外,零星著飄落著雪花,“今天二十三,過小年了呢!這孩子就叫丹年吧,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希望以后年年都能紅紅火火,長命百歲。”
丹華一聽,不錯不錯,名字好聽正合她意,也徹底跟前世說再見了,立刻咧開沒牙的小嘴瞇瞇笑了起來。
沈立言也撫掌笑道:“這名字好!又好聽又有含義。”說完,還不忘諂媚下自家娘子,跑到慧娘身后,捏了捏慧娘的肩膀,夸道:“還是娘子你厲害!”
慧娘笑著打掉了沈立言的手,吩咐他趕快盛出碗雞蛋羹來吹涼了,她好喂丹年吃飯。
吃了幾口雞蛋羹,慧娘怕剛出生的孩子只吃雞蛋羹對身體不好,又吩咐沈立言盛了碗米粥出來。
等溫熱的米粥進了嘴里,丹年才發現沈立言是把米搗碎了熬成了的米糊,軟軟的,順著喉嚨就滑了下去。慧娘拿著小木勺小心的往丹年嘴里送米糊,丹年盡可能的配合著張嘴咽下去,沈立言拿著帕子小心的擦去溢出丹年嘴角的米糊。
丹年努力吃著米糊,憂愁著自己現在的身體實在太小了,什么都干不了,連吃過飯都要人喂。還是快快長大吧,要她瞬間回到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嬰兒階段,太難適應了。
沈立言對慧娘感慨道:“照顧小孩子真是費心費力啊。阿鈺小時候,我剛入京畿大營,經常不回家,都是你一個人在照料,可辛苦你了!”
慧娘臉一紅,別過頭去,小聲說道:“都幾年前的事情了,男人忙著做大事是應該的,提這個做什么?”
沈立言聞言,放下帕子,把慧娘丹年擁入懷中,輕輕拍著慧娘,說道:“以后就是我們一家四口過日子了。”
丹年夾在兩人中間,不滿的對著房頂翻了個白眼,沈爸爸,女兒我還沒吃飽呢?!
就在這時,床上的沈鈺翻了個身,醒了過來。瞇著眼睛看到父母抱在了一起,奶聲奶氣的說道:“爹爹,我也要抱抱!”
沈立言和慧娘猛的聽到兒子說話,連忙分開了。慧娘一邊給丹年喂米糊,一邊說道:“阿鈺,快起來吃米糊,快跟妹妹比比,看誰吃的多。”
沈鈺小正太一聽到這個,立刻忘掉了“抱抱”這回事,揉了揉眼睛,邁著小短腿從床上爬了下來。
沈立言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上前去一把抱起沈鈺,高高的舉起來,讓沈鈺坐在了自己的肩頭。沈鈺剛開始還驚叫兩聲,馬上就覺得好玩,坐在沈立言肩頭鬧騰的很歡樂。
沈立言帶著沈鈺到了火爐邊,把沈鈺放到了自己腿上,轉身從桌子上拿過一個木碗,盛了半碗米粥放在了小圓桌邊沿,沈鈺就趴在圓桌旁邊,拿著個木勺,巴拉著吃起了粥。
丹年吃了沒幾口就吃飽了,在慧娘懷里打量著正在吃粥的沈鈺,三四歲的孩子,桌子都到了沈鈺的胸口,卻站的筆直,吃相也很斯文,小口的吃著,幾乎沒什么聲音。
丹年回想起前世的弟弟,三四歲的時候,要爸爸后媽爺爺奶奶幾個人輪番上陣拿玩具哄著才肯吃下一口飯,一頓飯下來,所有人都累的跟打了個仗似的,到處撒的都是飯菜殘渣,還好她已經在外上學很多年了,不用伺候那個小魔王。
這樣看來,沈爸爸和慧娘媽媽把這個便宜哥哥教導的真的是很好。自己能來到這樣的人家,也算是運氣了。被蘇晉田那個親生老爹拋棄了的委屈,也漸漸消散了。
丹年迷迷糊糊入睡前,想到的是這個身體的親生娘親悲痛欲絕的神情,等自己長大了就去偷偷看看她,讓她知道她女兒還活在世上,丹年如是想到。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