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就在吳峻寄接受了電視臺的公開采訪后不久,一紙立案通知書,也被送到了他的手中。當吳峻寄看到這一頁薄薄的紙張時,心里面泛出來的,是對楊一和羅戈的不屑,甚至還有痛恨,但惟獨沒有悔恨。
有些人的理想和追求,并不能為他人所理解,比如吳峻寄。沒有人他會會有如此深重的執念,為要在文學道路上做出讓人矚目的成績。或許是小時候長輩的教導?亦或許是年少時一次靈感的迸發,對某個白襯衣藍布裙背影的承諾?又或者是在成年后,文學才是他心靈深處的理想國,就如同卡夫卡,佩索阿,博爾赫斯這些原本小職員們,卻生長了一顆寫作的心。
這些都不是誤,唯一的誤是,他不應該選擇這種方式,用別人的努力來收獲的滿足——盡管楊一的“努力”也未免顯得有些來路不正。
所以他勇敢地走進了法庭,他確信最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能夠在這里獲取勝利。因為對面那個被他坑害了得小子,幾乎拿不出任何有力的直接證明,就連間接的人證物證,也毫不因為他的寫作天分,而有一絲一毫的眷顧與他。
在一個連剽竊罪都無法有效界定,以及施加處罰的時代,還有是比這更美好的呢?
當吳峻寄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早已守候在法院大門口的記者們一窩蜂地用了上去,長槍短跑對準這個標準的清苦知識分子,摁動快門的聲音,和后世那種電子鞭炮沒有任何區別,響成毫無音節分割的一片。
與此同時,陽一文化的商務車里面,羅戈,楊一,他們的助理,以及后面一輛車里的律師團。這樣的陣容,從另外某些側面說明了陽一文化的實力,以及他們對這一場訴訟的重視。但同樣的,在收獲了鏡頭的焦點時,這種陣容拉仇恨的能力也頗為不弱。
至少在兩邊的出場畫面,通過分屏對比,或者是畫中畫的效果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很多天天然地就對吳峻寄產生了好感。
而不管是吳峻寄,還是陽一文化,雙方都沒有任何要發言的意思,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用最終的事實來。但很明顯他們中間能夠生存下來的勝利者,只有一個。
吳峻寄看到了楊一,這一次的目光中,沒有了以往刻意偽裝出來的溫文,沒有特地示好,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和不屑。同情他的人,會認為這是他的勝利宣言,是對抄襲者的鄙夷。但只有楊一,這是吳峻寄對于他成功搶奪了他人勞動成果的得意。
是毫無底線的炫耀,是恬不知恥的挑釁。
“這王八蛋”羅戈的火氣“騰”一下,就冒了出來。隨著陽一文化實力的增長,羅總的忍耐力,也和這種增長呈完全反比的在減少。
楊一無奈地踏前一步,擋在了羅戈的前進道路上,然后回頭瞪他犯得著么?這人的智商是硬傷,羅哥你也是?”
一句話,讓這個團隊的人都噗嗤笑了起來,而且他們一開始也只是痛恨,而并非出于擔憂和焦慮。這種情緒,很快就被吳峻寄敏感地捕捉到,心里立刻就籠罩上陰霾。
這一次因為訴訟的雙方,其中的一方是陽一文化,所以理所當然地申請了不公開庭審的要求。當雙方的背影被大門完全遮掩后,門口的媒體爆發了一陣不大的議論聲潮。
然后是近三個小時的苦苦守候,不過為了得到第一手的最新報道,幾乎所有的記者都表示毫無壓力。事實上,這種程度的蹲守對于他們來說,也的確就是小兒科,情緒上不會出現任何異常。
隔音的措施,讓哪怕是法官的槌擊和宣判,也沒能泄露任何一絲消息。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答案馬上就要揭曉。
首先出來的陽一文化,記者們的話筒遞了上去,只不過他們并不需要答案,只需要消息的確認。除了那個小孩子作者,還有胖老總之外,其他人臉上的盈盈笑意,已經充分說明了問題。而在陽一文化的人陸續走出法庭很久后,吳峻寄才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兩方人馬相距不過二十多米的距離,但就是這短短的一段路,卻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喜悅和絕望分割的如此壁壘森嚴。
至少從吳峻寄的表現來看,就是這樣。相比于進入法庭前的從容不迫,說他現在失魂落魄,都是一種委婉的稱贊。因為此時的吳峻寄,根本就是一頭行尸走肉。
他不明白是輸的。
“您好,我是《東方早報》的記者田明,能不能就這一次的審判結果,對大家發表一下感想呢?”記者的問題一如既往的弱智,至少這個記者是這樣。
旁邊有同行,奮力把話筒往前遞了半拍,占據了田明的空間您好,您一定就是《命運的……》,哦不,對不起,是我的失誤,您一定就是《土疙瘩》的作者楊一了?能不能給電視機前的觀眾們介紹一下,你為會擁有這種程度的寫作功底呢?”
這一個至少沒有問白癡問問題,不過他提出來的問題,恰恰又是楊一無法回答的。難道說是重生的作弊者,而且正好看過幾本廣受好評的書籍?
絕大部分媒體都圍向了陽一文化的一群人,只有寥寥幾個湊到吳峻寄的身邊。但是看到他已經徹底失焦的雙眼,即便是再狠心的記者,也沒辦法把問題問出口。
吳峻寄覺得是在做夢,一個讓人發瘋絕望,求死而不得的噩夢。但是周圍朦朧模糊的嘈雜聲音,高昂的分貝和噼里啪啦的快門聲,讓人感到這噩夢又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手佝僂成雞爪子的模樣,要花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控制的身體,使其看起來并沒有在瑟瑟發抖,而是一個敗訴后人員的正常反應。
太陽光筆直地落下來,在吳峻寄的臉上曬出明晃晃的光斑,額頭上有汗珠連綿不斷地冒出來。但僅僅是日光暴曬,顯然還不至于弄成這種搖搖欲墜的模樣,不要說那些大病初愈的人臉色比他好看,就連一些行將朽木的老人,也不比他差到哪里。
楊一、或者說陽一文化,對他提起的訴訟要求很簡單,賠償500萬的名譽損失費而已。再沒了其他任何附帶的條款,但讓吳峻寄絕望的不是這個判罰,數字大到了一定程度,他也就沒感覺了,反正不管50萬還是500萬,他都賠不起。唯一讓他心灰欲死的,只是敗訴這個結果本身而已。
那個硬盤,他到現在才聽說,原來世界上還有個叫做電腦的,可以把第一次錄入材料的保存下來。
而另外一段貨真價實的材料,就更讓他忿恨,當那段錄像在他眼前播放的時候,他連去恨去罵季棠鄲都忘記了,兩眼呆滯,如果不是還有呼吸存在,幾乎要讓人以為他是杜莎蠟像館里的藏品。
前面那些記者們的追逐還在繼續,有紛雜的聲音傳,吳峻寄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卻奇跡般地聽了個清清楚楚請問一下,你的年紀還這么小,就能寫出《宋朝那些事兒》,《神農密碼》等等受人熱捧的文章?”
“你能不能為我們,還有廣大讀者們解釋一下,我也是看過《命運的石頭》一書的,盡管不這本書抄襲了《土疙瘩》的多少內容,但我想總體上不會有過大的差距那么對于《土疙瘩》和你前兩本暢銷書之間的差異,也就是通俗文學和純文學之間的跨度,你是跨越的?”
“我是XX電視臺的記者,我想請問一下,能不能現在預約你,做一期的專訪?”
一個個的問題應接不暇,但是已經沒有人再來關注吳峻寄了。并非是他沒有新聞價值,而是他在恍惚的狀態下,根本不要回答些。
他此時此刻的腦海里,充斥著無窮無盡的四個字——身敗名裂。
就在陽一文化眾人出來的時候,像是在為判決結果感到高興一樣,連綿了十多天的不絕陰雨,也短暫地停了一下。天邊甚至還偷偷漏出了兩抹日暉,這種在層層積云下的金紅色夕光,如同印象派油畫中的筆觸,模糊卻又燦爛。伴隨著鑲金邊云朵的移動,光芒一點點在城市上空挪移,在秀湖上面掃描,然后照耀到楊一所居住的街道。
這個時候,楊敏是在一樓的劉嬸那里,四個一桌方城,摸五銃一,不傷感情,氣氛卻不乏熱烈。而劉嬸的則是任勞任怨地在一旁端茶倒水,偶爾誰上個廁所,就替著摸幾把牌。然后看差不多了,乖乖起身去做飯,飯前也是桌上抽出來的流水。
平時的時候,楊敏就算不贏,也絕不會輸得太多,她打麻將的水平不樣,但是火氣卻一直讓人側目。譬如擺明了打出來讓人聽牌的張子,可是接下來她一準能自,又或者前一輪上家打出來,楊敏不聞不問,可是下家再出同一張的時候,就點了她剛剛聽好的沖子。
但就算這樣,大家還是愿意和她一起玩,因為楊敏脾氣夠好,偶爾輸多了也從不紅眼。相反的,在贏多了的時候,也總是會主動攬下本應大家一起出的份子錢,一個人抽流水,這樣的牌友,誰都沒有話說。
至于她原本是日子拮據,天天從早忙到晚的生活,卻忽然就閑成了家庭主婦,一些街坊們肯定是好奇地打聽過。楊敏也不隱瞞,直接告訴他們在寫作,出版了一些文章換的稿費,至于是文章,書名,倒是一直沒有公開。不過都是老鄰居了,大家也都理解,除了極個別喜歡嚼舌頭的之外,多數眼饞一陣,羨慕一陣,夸她有個讓人省心的出息,也就不再置喙多嘴。
各人有各人福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種,強求也強求不來。
但是今天,除了一向木訥憨厚的劉嬸,其他三個卻都有所覺察,楊敏的心神一直就沒有安定下來,似乎總在往電視上面瞄,好像那個播放過不下十好幾次的梅花三弄,她從來就沒有看過一樣。
“哎,小楊,你今天了,電視就這么好看啊”劉嬸一邊摸牌,在看到牌面后,眼睛里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興奮光芒,一面掩飾情感地沖楊敏努努嘴老電視劇了,十年前就放過,又不是那個《天龍八部》。輸了這么多,你倒是不心疼啊,別把你的本都輸光了要是想看電視,讓我們老張來打。”
她就在旁邊憨厚一笑,想想今天手氣著實不,要不要就不要抽份子錢好了。
楊敏沒有,就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雖然出門的時候,就說過今天的官司一定贏的下來,可作為母親,又可能不擔心?其實就連今天的牌局,她也是不打算來參加的,實在是卻不過情面,最后才被劉嬸又拉又扯地拖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電視畫面一轉,到了插播廣告的。可是屏幕里蹦出來的,卻不是那個面目可曾的“羊羊羊”,而是本地電視臺外景主持人的面孔,她的背后,是越州法院那并不高大,卻肅穆威嚴的建筑輪廓。
“大家好,我是越州臺的蘇錦,現在為大家插播一則本地新聞。有關最近紛紛揚揚的陽一文化和我市青年作家吳峻寄的剽竊風波,最終是落下了帷幕……”
看到楊敏舉著牌卻不打出去,眼睛死死盯著電視機屏幕的樣子,幾個人就無奈地翻著白眼,視線卻跟著移到了電視機那邊。可是就在他們的目光準備一晃而過,又要回到牌桌的時候,腦袋偏了,眼睛的焦點卻斜斜停留在另一個方向上,顯得無比詭異而滑稽,嘴巴還在呢喃著翕張翕合楊……楊一?”
一群大媽外加一個大叔如遭雷擊,唰唰唰地掉過頭去,喉嚨里面依依啊啊的,卻又說不出來一個門道,就好像忽然失去了表達能力一樣。然后一群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是在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一個離奇的夢境。
最終,他們明白了,現在是在現實里面,而不是大家一起犯了癔癥。
“哎,小楊,你這不對啊原來小一這么有名,虧你們還瞞的這么緊,怕誰了上門找你們要好處啊”楊敏的下家大嬸最先回復了語言的能力,臉上一片復雜無比的表情,就算現在有最富盛名的心理分析師,以及最最先進的電腦和檢測儀器在這里,怕是也難以捕捉到這些表情背后所蘊含的千萬般意味。
劉嬸也有些啞然地停了手,哪怕她手上這張牌打出去后,馬上就能做成自的豪華七對,卻也沒了心思。她現在的表情,和剛剛的那嬸子如出一轍唉,小敏,這個……電視上說的,這是小一吧……”
想要說的話全都沒了章法,都不在問些。她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是因為有個在學校教書的,平時談到文化圈子的話題也就多一些。對于這個街道住戶里的很多人來說,《宋朝》,《神農》等等暢銷書的數據,也只是個數據而已,可她卻更明白,這些數據到底代表了樣的財富。
“能不是小一呢,你發燒了吧”劉嬸的還是一副憨憨的樣子,他的心思沒家那么多,吞著口水羨慕一陣,也就過了,絕對沒有多余的想法電視上這不明明白白的嘛?不是小一還能是別人?嘿,還真是沒想到啊,咱們這個樓里面,還出了這么個小作家……哦,不對應該說是大作家了”
被劉嬸的這么沒心沒肺一通吆喝,其他人也逐漸回過神來,那些糾纏在心頭上的復雜情緒后,一個個都收拾起心情,紛紛七嘴八舌地恭喜鬧將起來,這說要楊敏擺酒席慶祝,那個說要母子兩意思意思一下,這麻將,自然也是打不下去了。
蘇晚的家里,女孩破天荒沒有在畫室里面,而是招呼了島國假小子,還有行為舉止已經越來越正常聽話的高達,一起做到了客廳里面。
他們的到來,無疑讓正在和街坊聊天的蘇母有些意外,然后看到她一聲不吭地找出遙控器換了臺,她母親還作色板臉你這孩子,這么不懂禮貌,看到曾阿姨也不喊個人也不管人家正在看電視,快點兒把頻道換”
女孩的嘴唇微微張合一下,最后還是小聲點頭問了一聲好,但卻異常強硬地堅持著沒有換回電視頻道。
蘇晚母親不滿地白了她一眼,伸手,打算上陣,卻被蘇晚扭身一躲,讓過了母親的手。
就在蘇母這次是真的吹胡子瞪眼之際,電視的畫面卻陡然一變,里面映出了楊一的身影,讓蘇母再次伸出來的胳膊,也凝滯在了半空中。
而旁邊的那個曾阿姨,卻已經哎呀哎呀叫了出來喲喲,這不是那個……那個……就是經常來你們這里的小孩子么,哎哎,我的,就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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