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只是假寐。
他忽然不愿意把玉蝴蝶交給明珠,雖然他清楚明白地聽見她說,可以幫他打一束好看的絡子將它們拴起來。
不要賠,只是幫,自然是結好了絡子就還回來,不會占了他的——他母后的玉蝴蝶去。
他在她轉過頭那瞬間閉上眼睛假睡著,就是拒絕了她的好意——一束絡子而已嘛,王府巧手的繡娘眾多,誰不可以?
隔著眼皮子,感覺到光影舞動,還有軟綢衣袖掠過面頰,帶起一陣香風……是她嗎?想干什么?她該不會……有些緊張,差點繃不住要睜開眼。
知道董明珠心里有怨,新婚十多天,病了十多天,新郎不見行蹤,這種事確實不多見,如果此時她想泄憤打他一巴掌或掐他一下怎么辦?原先看她似乎柔弱文雅,肯聽任擺布,昨夜才察覺她性格里竟有那么點要強,她若真那么干的話,還能裝睡嗎?難道要維護尊嚴打回她?
正惴惴間,忽爾沒有了動靜,感覺身邊一空,明珠似乎離開了,睜開眼,果然見她坐到最外邊去了,背對自己,朝著車外景致張望,頭上的雙翅金氈鑲翠串珠步搖晃晃顫顫,不停地搖晃,把他的心晃得生亂。
他真困了,再也撐不住,串珠步搖輕晃,他眼睛眨巴了幾下徹底閉上,臨入夢那點殘存的意識還在掙扎:倉促上山,務必要與慶王相遇,相關事宜還需要花費時間精力好好想想,不應該睡……可眼睛睜不開……為什么每次在她身邊都能夠很輕易地安心睡去?
正午過兩刻鐘這樣,安王一行來到白云山腳下,白云寺修在白云山左側山腰,要上到寺里,還得沿著山路上行,然后登上青石條鋪就的三百八十八多層階梯,進入寺內。
安王早在半個時辰前醒了,前方密探回來報信,府史遣侍衛來請,將他喚醒了,他下車之前按動機括,又將王妃車駕恢復回原來的樣子,明珠沒說什么,她也看夠了,少個人在車上,她身心自由,愛怎樣就怎樣,不介意封閉車廂。
明珠被扶下車,眼前看到的情形讓她暗吃一驚:龍鳳輦駕、黃金鑲頂華蓋、皇印幡幅,還有一排排一列列身著鮮亮軟甲、佩掛金刀的御前侍衛,一對對儀容整潔、表情端肅的太監內侍,還有許多衣飾明艷的宮娥彩女……這不是,天子儀仗、皇后駕陣來著?
安王扶著她并排而行,在她耳邊輕聲道:“剛剛才得知:慶王與慶王妃今日奉皇命,稟持天子、皇后儀仗來為父皇祈福——倒是我們沒事先打聽好,沖撞了圣駕!”
他說著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昨夜只探得慶王要來白云寺拜佛祈福,卻沒想到會是這個排場!半路上接到密報他也暗吃了一驚:劉皇后依仗著服侍皇榻的便利,說服得皇上降諭,讓慶王代皇帝去寺院進香許愿也就罷了,竟然還爭取到天子儀仗!可知這天子儀仗卻不是輕易許給諸皇子的,唯有太子,才有資格受授,可嘆太子都沒用過一次,慶王今天卻用上了。
寺廟在白云山腳搭建了兩排供香客游人歇息的涼亭,此時也盡被先期到來的慶王府的人占著,慶王早帶了慶王妃,在侍衛們的護衛下上山,余下這些都只是一般的隨從。
御前侍衛自然認得安王旗號,也有認得安王本人的,讓飛報上山,但安王與安王妃卻不能直接進入侍衛設下的戒備線,要得了慶王許可才行。
安王妃明珠好不耐煩,拿了手帕子直扇,雖說是秋季了,這山谷里卻是不透風的,悶得很。
早有侍從撐起華蓋,琴棋書畫四侍女也上來服侍,為王爺和王妃打起了長柄扇,陣陣輕風涌動,明珠舒了口氣。
“這要等到什么時候?不然我們回去算了,改天再來吧!”
明珠想既然是天子儀仗在此,就不麻煩跟人家爭這地皮,出來一趟不容易,不拜佛到別處去轉轉也是好玩的。
“不要多久,王妃請耐心等待!”
安王給了明珠一個幾近溫柔的笑容,他心里想的是:慶王心里有你,就必然不會讓你久等。
果然不出所料,慶王一聽說安王妃剛病愈,也來拜佛祈福,不但用了極快速的傳音式傳報下來,請安王、安王妃上山,還特意讓侍衛帶了一副肩抬式軟椅跑步下來迎接,說安王妃體弱不能遠行,請坐了軟椅上來。
安王當然不用等那軟椅,他只要慶王準予上山就可以了。
一招手,兩名安王府侍衛走來,卡嚓打開一物,明珠又一次開了眼界:居然有折疊式抬輿,還是純金絲楠木制造!
事不宜遲,抓緊時間,安王可容不得她發呆,做出體貼入微的樣子扶她去坐,實際上捉得她手上生疼,三兩下按在抬輿上,一揮手:“走!”
只帶了侍衛,甚至不要王妃四侍和秦媽媽跟著,一行人急步上山。
明珠撫著自己的手腕兒瞪看他一眼,內心疑云又增一朵:這人不正常,既是祈福,已達佛門凈地,干什么這樣急躁?
要說他真的為了妻子病體早日痊愈,誠心前來禮佛,明珠是不信的,昨夜就覺得十分怪異:一個新婚之期還顧著寵愛側妃,冷落新娘十日之久的男人,會突然良心發現,不顧麻煩大老遠陪著來這深山里揮汗爬山?
鬼才相信!
肩扛著抬輿上山,任是兩名侍衛體壯如牛,王妃又只是個十五歲嬌柔苗條的女子,急步攀登之下,也是吃力非常,看著兩名侍衛汗滴如雨,明珠一點兒也不覺虧心。
她拿出手帕不停地扇著,左顧右盼,一忽兒傾向左側,一忽兒傾右側,猛然指著右前方松樹頂顛喊道:
“看哪!好大一條松鼠!”
大家一起停下,擦擦汗,抬頭用目光搜尋,什么也不見,繼續走。
“大家快看啊!那邊有一只彩色山雞,好標致!”聲音清甜爽脆。
有幾人停下,有人一邊走一邊看,結果腳下一滑,摔倒。
“啊!”忽然尖聲慘叫,幾欲刺穿人耳膜:“有蛇啊!”
眾人大驚,一起停下,圍擾來:“在哪里?”
“那樹上——哦,原來不是,干樹藤來著!”
驚魂未定地輕拍胸口,水靈靈的鳳眼清澈黑亮,一派純真無邪!
可憐肩扛抬輿的兩名侍衛已是累得東搖西擺,腳步不穩:王妃在上面是又跳又扭又晃,大有不累死他們不罷休之勢。
荊風立即招手叫換人,安王從前頭折回來,微笑著說道:“王妃估計是想下來走走?那就讓本王牽你上山吧!”
明珠看了看他,拿帕子遮住臉,嬌嗲地說道:“不敢勞動王爺,還是坐抬輿吧!”
抬輿重新升起,她從帕子下看安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一副很不爽的樣子。
哼!你不爽,王妃我還不高興呢!
帕子又扇起來,這回她不咋咋呼呼了,撮起唇兒,長長短短吹幾聲口哨,挑逗林子里的畫眉山鶯,開始是一只兩只回應,接著三只四只,五只六只……一忽兒的時光,似乎山間林鳥都撲飛過來,綴滿了這片山林枝條,群鳥去去來來,此起彼伏,鳴叫聲吱吱喳喳,恬噪亂耳——要在平時,幾只甚或十幾鳥鳴聲那是悅耳動聽的,但成千上百只一起亂紛紛地叫,就嫌它是噪音!
明珠拿帕子捂著嘴笑:這是前世鳥類專家外公教的獨門喚鳥絕技,夏雪柔都會,想不到穿越時空,到了異世也可以調遣鳥兒們。
安王和侍衛們是習武之人,注重練氣養神,尤其此時專心提氣趕路之際,被這群鳥兒一吵,分了神,只覺心煩氣噪,惱怒異常,又不能拿鳥兒怎么辦。
白云寺山門已遙遙在望,安王停下腳步,看了看抬輿上用帕子遮臉假寐的明珠,唇角微牽:玩夠了?那就該下來受累一會,一步一挪地走上去,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知能引來慶王多大的緊張!
他作了個手勢,示意侍衛將抬輿停放下來。
明珠發覺抬輿不走了,坐起身子,戒備地看著走上前欲扶她下來的安王:
“我身子弱,又走得不快,別誤了時辰!”
“無妨!估計此時慶王殿下和慶王妃娘娘還未拜完佛呢,我陪著你慢慢走,待走到寺里,也該輪到我們去拜了!”
還是那副溫柔的笑容,手伸了過來:“我平日忙于政務事,未能好好陪王妃,正好趁此機會,我們夫妻邊走邊說說話兒,可好?”
明珠頭皮一陣發麻,想說:不好。
又轉念:也好,且聽他能說出什么好話來。反正坐著也挺悶的,久不出門,也該鍛煉鍛煉。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