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不再去明珠房里睡了,卻賴在芷蘅院書房住,每天要求明珠早起,親手奉茶給他喝,陪著他同桌吃飯,他出門外出辦事,明珠得送到院門口,回來了要遠遠地迎著,態度溫柔謙恭,笑容婉約討喜。
明珠初時哪里肯,連借口都不用,一口回絕。見安王敢給她臉色看,好心提醒他:這是芷蘅院,不是芳華院或德輝院,您搞清楚,在這院里本王妃有絕對的自主權!
她心里猜想安王有這樣的要求,必定又想玩點什么花樣了。第二日索性推說頭暈不能早起,身子乏力不想動彈,將自己的吃飯時間和安王錯開來,干脆見都不見安王了。
安王無奈,給明珠開出交換條件:本月回娘家省親可以住三個晚上。
明珠大喜,可以離開這個冷清清的王府,回自己溫暖的娘家住三個晚上?!
激動人心啊!本皇朝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慣例,連皇妃省親都不能在娘家住夜的,而她竟然可以,而且還能住三個晚上!
也就是明珠從現代穿來,沒看透事情的實質性,還有就是打死不改地輕信安王,以至于后來又鬧出大事件,這一次險些毀了安王妃清譽,安王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又氣又恨,幾乎吐血。
明珠一高興,所有“癥狀”全部消失,做起那些事來便多了些誠心實意,除了溫柔謙恭,笑臉迎人之外,不抗拒陪著安王飯后閑坐說說話,晚上的宵夜也肯和雪兒一道送去書房,知道有幾個侍衛常在,特意多拿幾份。還愿意多嘴提醒安王長時間悶坐看文書不是好習慣,應不時停一停,休息一會,有張有弛,才會更有效率,也不至累壞身體。看見書房里剛置的一副和田玉石圍棋,大贊精致好玩,邀雪兒對奕,當著安王,雪兒自然不敢,安王便與她對博。明珠的棋風與眾不同,輕靈飄逸,路數奇特詭異,她一邊下棋還能一邊閑聊,談古論今,說些奇聞趣事引開人家注意力,然后自己趁亂撕殺,大獲全勝,一局下來,安王輸得稀里糊涂,雪兒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安王再活兩輩子都下不過明珠,千年棋壇高手們積累下來的致勝法寶,現代電腦里多不勝數,明珠那記性,早記得牢牢的了。
趁著安王回上房內室沐浴更衣,明珠甚至肯替安王拿了換洗衣物進去放好,然后指著內室靠墻那些有許多秘密暗格的櫥柜,問他懂不懂弄開,她想利用一下這些暗格,有的打得開,有的卻怎么也開不了。
安王微笑著看那些櫥柜,那是他少年時代用過的,自己設計,特意要了官坊技藝最精巧高超的木匠,用優良堅固的黑犀木做出來,這種色澤沉凝不顯,暗格繁多又難打開的櫥柜,也只適合他那個年紀的男孩用,好奇多動心思細致,還有很多秘密不想讓人知曉。他記得當年離開京城去青州封地時,曾經想把這暗格櫥柜帶走,但黑犀木實在是太沉重了,最終沒拿得動,只好將櫥柜清空,留在京城王府。這個櫥柜應該呆在他德輝院里才對,怎么會出現在芷蘅院,他有點想不通,見明珠感興趣,便教她如何打開暗格,大大小小那么多暗格開開合合之下,大半夜過去了,水也冷了,他還沒洗澡。明珠擺弄那些暗格上癮,無所謂地嘻嘻一笑說,無妨,熱水重新打來。誤了睡覺時辰,明早又不用上朝,多睡一會就可以啦!
這樣的明珠,讓安王有種錯覺,仿佛他們倆只是一對普普通通的新婚夫妻,沒有權謀,沒有夜茜草,沒有爭吵打斗……
但明珠的熱情也就在第一天高漲了一會,第二天她除了堅持早起,迎送安王外,晚上就沒興致陪聊天送宵夜了,甚至安王來上房沐浴更衣的時候竟然沒見到她,問王妃呢,侍女們答:到園子里大湖邊賞景去了。安王說:大晚上的賞什么景?答曰:奴婢們不知,王妃娘娘沒說!
安王好一陣郁悶,心想這個王妃真不是一般的難哄,給了那么大一個甜頭,就只換來她一晚上的陪伴!
入住芷蘅院的第四個夜晚,芳華院來人稟報:側妃娘娘病了。
當時安王正和明珠并排坐在一乘遮擋夜露的華蓋下,觀賞雪兒領了五六個丫頭在院中央翩躚起舞,弦樂和諧美妙,舞姿飄逸輕靈,柔漫迷人。
明珠聽看了一會,感覺這支舞曲若在配樂上再加入一點新鮮元素,舞技上稍微變動一下,或許能收到更好的效果。她瞅準時機,起身走到一處避光的空地,翻手取出袖中綿玉短笛,送至唇邊,輕吹蘭氣,清越亮麗的笛音驀然響起,輕緩旋舞的雪兒們自然是慣聽音律,知心會意的,立時腰肢一擰,快速挪移換位,彩衣飄飄欲飛,舞風突變,果然帶來不同尋常的效果,舞者觀者,都覺愜意歡快,非同一般的賞心悅目。
昏暗不明的樹蔭空地,明珠俏麗的身影清晰可見,她手中那支綿玉短笛閃發出一圈圈迷人的瑩潤華彩,與星光交輝相映,形成一團瑞氣,襯托得她宛如下凡仙子般脫俗絕塵!
安王看著明珠,臉色沉靜淡定,心卻怦怦直跳:不為美妙的弦樂,迷人的舞姿,和……綺麗的明珠。他認得那支笛子,那是綿玉笛,慶王的寶物!
慶王幾個月前意外獲得這寶物,他欣喜若狂,珍之愛之,在眾皇子面前炫耀。皇上知道后,問他拿來看看,他雖然不舍,仍當著眾人的面呈獻給父皇,父皇不懂音律,不愛玩樂器,看過后就又賜還給他。當時欽天監說過,此物原是西北邊某個上古國家的鎮國之寶,它代表權勢,代表福祉,還代表幸福!
如此絕世之寶,慶王悄然無聲地送給了明珠!
他有慶王妃,有寵妾,新寵的側妃精通音律,也擅玩樂器,他卻把世上絕無僅有、音質絕美的綿玉笛給了明珠,也許他在那些妃妾面前,提都不曾提到他曾有過一支珍貴的綿玉笛!
安王記得第一次聽見明珠吹奏笛音,是在上白云寺進香前夜,那就是說,明珠嫁入安王府之前就收受了慶王的綿玉笛。
內心深處某個角落雪消冰融般坍塌陷落,那種感覺令他極度不舒服——早知道的啊,慶王與明珠之間有私情。可現在,他寧愿相信那只是謠言,是誤解。
若相愛,為什么雙方沒有任何約定?就算明珠當時未及竿,慶王如果愛她,完全可以先將她娶回去,待及竿后再行夫妻之禮。
安王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雙唇緊抿,那樣的話,就免得他半路趕上,搶娶了去,如今各有婚娶,已成定局,明珠頂著安王妃的名號,再別想和慶王惹出過一丁半點事情,他絕不允許!
正胡思亂想著,秦媽媽走來俯身稟報:芳華院一個婆子陪了側妃身邊的香云來在前院,說是側妃娘娘病重,盼王爺一見!
安王皺眉:怎么弄的?又病了,側妃體弱也就罷了,那院里的人都是做什么的?侍候個人都做不好!
“讓她們回吧,我一會過去!”安王說。
他起身待要離去,想了想又站住,回頭去看明珠,明珠正在為一架箜篌調音,根本沒看他。
安王走到明珠身邊,說道:“弦樂調音,可找府中文青,他也是慣弄弦管樂器的,王妃弄不好,不妨叫張總管尋了他來。”
明珠高興地抬起頭:“太好了!我有幾臺瑤琴也要調弄一下,我不很在行,若能尋得他來,聘他專管我們樂隊的各樣樂器!”
安王看了她一眼:“他還有別的事做,不過有事找他,可讓張總管陪了他來!”
明珠眨了眨眼:“他叫文青,在王府任什么職事?”
安王說:“王府管事,芳華院那邊多倚重些。”
“原來是芳華院的人!”明珠偏了偏頭,下決心般說道:“王妃我用一下側妃的人又如何?自有重賞給他,明日我就找張總管要人!”
安王點頭:“不拘哪個院的,都得為王妃效勞!”
明珠沖他笑了笑,那笑容里竟然有調侃的意味,安王皺了眉,沒來由地感到頭痛。
“芳華院那邊有點事,我去看看!”安王停了一停說道。
明珠此時湊巧調好一個音,略略一撥,弦音輕靈,她禁不住面露喜色,和伺弄箜篌的鶯兒相視一笑。聽到安王說話,抬眼看他,臉上帶著笑意,點頭說道:
“王爺請便!”
安王覺得有些怪怪的,這算什么話?請便?打發客人呢。
他略帶不滿地說:“我就去走走,遲些回來。王妃不要玩得太晚,早些歇息!”
“知道了。園內湖水空曠,水汽侵寒,王爺小心著涼,讓聽琴給你拿件披風吧!”
明珠仍把心思放在那架箜篌上,邊察看琴弦,邊隨口說著,一句應是飽含了關切的話語就這樣給她漫不經心地說出來,都不知這關心是真是假。
安王也不說什么,轉身走開,走到紫竹林邊,聽琴從后面趕來,遞給他一件玉色雙層云錦繡了燦爛牡丹花的長披風,福至要接過去,聽琴不給,抖開披風要為安王披上,安王身量高,聽琴夠不著,他自己披好自己系了緞帶,問聽琴:
“王妃叫你拿來的?”
聽琴很堅定地點頭:“是的!”
安王笑笑,理解了侍女們護主的心情,明珠說完那話理都不再理他,而她身后不遠處的知書卻飛快地轉身跑了,估計是去給聽琴報信,這才追來送披風。
不管怎樣,也算是她的關切之意送到了吧,雖然他并不需要,區區夜露水氣,怎能傷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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