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仍舊是在西殿里等著她，見到她來了，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

見到這個笑容，婉貞的心里便定了一些，看來這次應該不是為了斥責而找她來了。

“婉貞啊，過來，讓我瞧瞧。”慈禧笑著說，跟往常一樣，和顏悅色的，不見絲毫的壓迫感。但不知為何，婉貞卻總覺得她的笑容似乎有些疲憊，不像之前見到那樣精神。

不過慈禧有命，她自然不敢違抗，乖乖地走上前去，站在她的面前。

慈禧拉起了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點點頭道：“多日不見，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很好，很好。”

婉貞急忙說道：“是的，皆因老佛爺憐惜，處處照顧著婉貞，婉貞這才能夠像如今這般康健，都是托了老佛爺的福。”

慈禧笑著，顯然對她這番話很是受用，然后問道：“我派人送去那些補品，你可都吃了？”

婉貞心里一跳，趕緊點了點頭，道：“吃了，都是很好的東西，多謝老佛爺賞賜。”

這番話說得她心虛不已，皆因事實上她連一口都沒嘗過。慈禧三天兩頭賜下些昂貴而精致的補品，什么燕窩、人參之類的，更是每天都有，若論營養而言，確實是極好的東西。但問題在于，慈禧送來的東西，誰敢吃？

雖說從理論上講，慈禧還指望著她為光緒生孩子呢，不會在這個時候對她不利，但誰又知道慈禧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會不會一個心血來潮就把她給滅了？又或者像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那樣，下個什么慢性毒藥之類的，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過段日子等她生下了孩子，才要了她的老命？

因著這種種顧忌，別說婉貞自己了，就是光緒也不允許她吃任何慈禧送來的東西。當然，樣子還是要做做的，表面上他們仍舊讓廚子將那些食材都做了出來，然而當那些食物端進了屋子以后，受到怎樣的待遇卻是旁人所不知的了。

為了偷偷處理掉那些食物，婉貞總是會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關起門來，名義上是在房里享用了，實際上卻是在沒人見到的時候將所有東西都收了起來，然后由鐘德全親自動手，找機會埋在了外面的花園中。

慈禧卻并不清楚其中的真相，聽了她的回答，滿意地笑道：“這便對了，吃了就好。婉貞吶，如今我看你這身子也已經調理得不錯了，也是時候該讓肚子有點兒音訊了吧？”

婉貞聽完，臉上頓時一白，轉眼間卻又變得通紅，羞臊得幾乎就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她萬萬沒想到，慈禧將她找來，竟然是為了催促她——該懷孕了

且不說這個話題有多尷尬，直弄得她面紅耳赤也就罷了，可事實上，她跟光緒之間一直清清白白，最多也就是不經意間拉拉手罷了，一點出格親昵的舉動都沒有，又怎么可能會受孕？

慈禧的心急讓她感到些微的詫異，能夠一手控制整個中國的女人，不應該那么沒耐性吧？掐指算算，自從她奉旨進宮，陪伴光緒以來，也不過只過了小半年的時光，并不算長呀

況且，就算是真心想要孩子，可那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嗎？有些夫妻結婚好幾年都沒能懷上孩子呢，慈禧卻要求她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就達成目標，未免有些不切實際。

她暗地里咕噥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是什么地方不對勁，她卻也一時之間想不出來。

驀地，她靈光一閃，忍不住再次打量了慈禧一眼。這次特意留上了心，她果然看到慈禧的眼角眉稍似乎都蒙上了一層虛弱，雖然已經用脂粉遮掩過了，但仍然依稀仿佛能看見那臉上的一抹蠟黃。

原本慈禧雖然年紀大了，但保養得好，精神也不錯，面容看上去跟她的實際年齡并不是很相襯。但今天再仔細看看，卻分明已經有些風燭殘年的感覺了，似乎比起幾天前來，蒼老了十多歲。

婉貞的心跳情不自禁跳得飛快起來。是了，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慈禧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她才會變得如此急躁……

這樣的猜測令她的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漸漸快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她急忙深深地低下了頭，深怕自己此刻的表情會出賣自己，讓慈禧看出什么端倪來。

慈禧卻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也不管她有沒有回答，自顧自地接著說道：“你可別怪我這老婆子啰嗦，婉貞吶，你進宮來也已經不少時候了，也該習慣了宮里的生活才對。況且為了你能順利生下皇子，能做的我都做了，你嫌玉瀾堂的磚墻礙眼我也讓人把它拆了，現在，應該已經沒什么不順心的了才對。你跟皇上的年齡都剛剛好，是該有孩子的時候了，不然繼續這么拖下去，再過些日子，對你、對孩子都不好”

婉貞低著頭聽著。以她的來歷，及跟光緒的關系，其實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為皇帝生下皇子了。但此時在慈禧的面前，又能說什么呢？只得唯唯諾諾地應承著，不管怎么說，先把目前這一關給應付過去，其他的以后再說吧

于是，慈禧一邊說著，她一邊應著，不敢有絲毫的違背。而慈禧是越說越來勁，漸漸的竟開始面授機宜起來，該如何才能討皇帝的歡心，該如何才能在床第間滿足男人，該如何才容易受孕……說的東西越來越露骨，簡直讓婉貞這個接受過后世開放式教育的新新人類都有些招架不住。

誰說古人嚴肅死板的？真該讓他來接受一下慈禧的“教育”

其實仔細想想，慈禧會知道這么多并不奇怪。要知道后宮里佳麗三千，皇帝卻只有一個，如何才能讓皇帝在眾芳叢中記住自己，沒有些手段是不行的。一想到這里，婉貞就不由得慶幸，幸虧光緒是個沒權沒勢的皇帝，幸虧他的后宮中只有寥寥幾個女人，幸虧他一直對死去的珍妃一往情深，幸虧她并不是真正的后宮中的一員……

她一邊應付著慈禧的嘮叨，一邊思緒卻有些飄遠了。而慈禧拉著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陣，也感覺有些支撐不住。她這幾日偶感風寒，一直都在調理，還沒見大好，只是記掛著皇位后嗣的事情才會強打起精神把婉貞叫來問話。說了這許久之后，本就沒什么精神的她更見勞累，只得慢慢停下了嘴。

“好了，就說到這兒吧。我方才說的，你可都記住了？”她問。

婉貞一愣，有些溜號的腦子立刻清醒過來，急忙答道：“是的，老佛爺，婉貞都記下了。”

慈禧滿意地點點頭，鼓勵地說道：“那就好。回去之后，你要抓緊時間，趕緊把皇子生出來，才能確保今后的榮華富貴。你若是為皇上生下了繼承人，便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我自然還另有賞賜。”

婉貞其實從不在乎什么榮華富貴、贊揚賞賜，不過還是仿佛條件反射似的說道：“謹尊老佛爺懿旨，婉貞定會盡力而為的”

慈禧的精神真的是大不如前了，否則以婉貞如此敷衍的表情，以前的她一眼便能夠看出來了，又豈會像現在這樣不曾察覺？精神上的疲憊令她無心去猜測、觀察別人的心思，擺了擺手，道：“時候也不早了，你跪安吧。”

聽到這句話，婉貞不由得大大舒了口氣。且不論她們所討論的內容令她感覺羞赧而又緊張，光是面對著慈禧就足夠讓人心情緊繃的了她于是很是利落地向慈禧告了辭，從樂壽堂里退了出來。

剛走到門口，卻看見今天很反常沒守在慈禧身邊的李蓮英從外面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個小宮女，手上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碗狀的東西，用綢布蓋著，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李公公。”婉貞率先打了個招呼。這個老太監很會做人，慈禧讓他去拆墻，他卻做了許多別的附加的工夫，變相幫了婉貞的大忙，她對這個老太監的印象不禁又好了一些。

李蓮英也看見了她，急忙打了個千兒，笑著說道：“福晉這便要走了嗎？”

婉貞點了點頭，道：“老佛爺似乎有些疲倦，我可不敢讓她老人家多加勞累，還是早些離開，讓她老人家多多休息才是。李公公這是從哪兒來？”她實在忍不住好奇，回答完了李蓮英的問題之后，便緊接著問道。

李蓮英笑呵呵的，說道：“回福晉的話，奴才這是給老佛爺端藥來著。老佛爺這兩日身子不大好，服了不少藥，精神是有些不濟。福晉如此關心老佛爺，實在是令人感動老佛爺真是好福氣，能有您這么體貼入微的媳婦兒。”

撇開他話里的恭維，婉貞不由得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會將慈禧的身體狀況和盤托出，沒有任何隱瞞。這可有些不尋常了

要知道慈禧的健康狀況直接關系到此時整個中國的勢力格局，一旦她身體不好的消息傳出去，不知道有多少牛鬼蛇神會按捺不住跳起來？別的不說，單說那位“袁大總統”就絕對不會消停按理來說，李蓮英作為慈禧的貼身太監，對這些事情應當諱莫如深、守口如瓶才對，怎會這么輕易就告訴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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