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嘲諷
舞慈荏
純粹為了政治利益而舉辦的宴會實在有些乏善可陳。
富麗堂皇的殿堂中,華麗妖嬈的繽紛中,女人們一個個濃妝艷抹、爭奇斗艷。洋人們也多少學會了什么叫做“入鄉隨俗”,因此這次的宴會便是個純女性的宴會,根本沒有請男賓。也正因如此,好好兒的一場宴會幾乎就變成了一場選秀活動,女人的天性注定了她們挖空了心思要賽過別人,恨不得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才能顯出自己的與眾不同,看在婉貞眼里,實在有些幼稚無聊。
沒時間研究那些花花孔雀們,跟洋夫人們勾心斗角,裝懵扮傻打著太極,她將中國人那種圓滑中庸表現得淋漓盡致。原本那些夫人們想要通過宴會對她施壓,進而對皇帝產生影響的,但卻被她四兩撥千金輕巧地順了過去,同時還被她繞了個頭昏腦漲,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已經錯失了發作的機會。
面面相覷著,她們相視苦笑,在眼中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凝重。這個皇貴妃,果然如傳說中的難纏,她太了解她們的思維方式了,因此總能夠搶占先機,在她們動作之前便堵住了所有去路,令她們根本使不上力來。
巧妙避開洋人們的責難之余,婉貞又不著痕跡地明褒暗獎,一頂頂高帽子拋出去,適時伏低做小地說著好話,許下些空泛不切實際的諾言,用幾句口號換來了洋人們不知情的歡欣。其實她們也知道這次清政府的舉動,多少是給了她們下臺的臺階了。對于她們而言,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利益,只要有利可圖,過程是怎樣的并不重要。她們可不想把事情做絕了,畢竟戰爭總是柄雙刃劍,況且世界大戰剛剛結束,她們也不想再開啟另一場戰爭,不過是想趁機再撈一筆好處罷了。如今看來,好處是不必指望了,能夠有臺階下已經很難得,自然要抓住了。你情我愿之下,很快,婉貞和她們就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協議,換上了其他的話題。
婉貞松了口氣,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現,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若是在以前,她可做不來這一套虛以逶迤、八面玲瓏的事情來,可現在卻做得如此輕而易舉、駕輕就熟,可見變化之大。如今的她,已經跟一個這個時代正經的官太太差不多了,甚至于還要做得更好。
各人既然已經達成了目標,說了一會兒話之后便四散開去,徑自找相熟的人聊天去了。婉貞拿了一杯香檳酒,并沒有去找幼蘭她們,而是沿著墻角走出了宴會大廳,來到走廊上透透氣。
大廳中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但她此刻站在這里,卻覺得心中一片孤寂。只有月光與她相伴,地上的影子形單影只,寂寞的夜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她突然很想很想光緒,很想很想回到那個宮中,原本覺得森冷無情的深宮,因為有了他而變得溫馨愜意。
強烈的沖動頓時摧毀了一切理智,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她轉身快步向著廳中走去,準備辭行回宮。
沒想到剛走了兩步,卻聽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皇貴妃這就準備回去了嗎?”不跳字。
婉貞一愣,停下了腳步。在這外面站了半晌,她竟絲毫沒有發現此處還有旁人。什么時候她的警覺性變得如此之低了?
“你是……”她遲疑地問道。
“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雖然咱們多年不見,但也不至于這么形同陌路吧?不少字”那人說著,輕輕地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中似乎隱藏著幾許恨意,婉貞由于累了,并沒有聽出其中的貓膩。
那人從藏身的陰影處走出來,婉貞借著月光和廳里的燈光看過去,只見一張漂亮的小臉,似乎有些不正常的蒼白。瘦削高挑的身材,一身彩繡闊鑲邊旗袍很是貼身地穿在身上,頭上戴著時興的大旗頭,丹鳳眼中螢光流轉,本應嬌媚誘人的相貌,看上去卻有些陰森詭譎。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見到她,婉貞張大了嘴巴,脫口而出道:“鈺寧格格”
鈺寧笑了一下,那笑容卻給人一種陰惻惻的感覺,她說道:“臣妾早就不是格格了,娘娘,正如您現在已經不再是福晉。”
婉貞最初的驚訝過后,立刻便又恢復了鎮定,聽了她的話,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怎么過了這么久,她說話還是這么挾搶帶刺的?
……不,不對。以前的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從不考慮是否恰當、是否需要掩飾。然而現在,她卻已經學會了冷嘲暗諷、暗箭傷人。
毫無疑問,相較于以前那個嬌蠻任性、卻胸無城府的她來說,如今這個有了幾分心計的人要難對付得多了
“好久不見了,鈺寧,看來你的氣色不錯。”婉貞笑了笑,退了一步,不想跟她正面沖突。
經過了這么些年,前塵往事都已經過去了,她是真心的想要告別過去,好好把握現在和未來,因此對于這個曾經的對手和憎恨的人,早已沒有了太多感覺。
鈺寧卻并不這么想。
她被迫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過著還算富裕但卻絕不尊榮的生活,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恥辱而這樣的生活她認為卻是拜眼前這個女人所賜,嫉妒和憤恨的火焰在胸口越燃越高,卻從未想過即使沒有婉貞,光緒也不會讓她這樣的女人得償所愿。
“臣妾怎么能跟娘娘比呢?相比之下,娘娘的氣色才是很好啊這也難怪,前有鐘郡王,后有皇上,您一向都是被嬌寵的主兒,自然養尊處優、雍容華貴。不像臣妾這種下等人,耍不來心機和手段,注定只能將就著生活,湊合著過日子,這氣色好不好的,也就不重要了。”她笑意盈盈地說道,看似一片平和,說出來的話卻極盡嘲諷之能事。
婉貞皺了皺眉頭,她怎么還是那么咄咄逼人?她知道鈺寧已經嫁人了,但因緣際會卻一直都沒有再見過她,因此今天倒是自頤和園之后第一次見面。她原以為已經嫁人的人了,也該收收心、安心過日子了,卻不料今天看來,她仍舊沒有死心的樣子,難道她還抱著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心中頓生警惕,她笑了笑說道:“咱們多年不見,用得著一見面就這樣劍拔弩張的么?你如今過得如何了?我聽說你的夫婿對你很是體貼呢,可是真的?”
鈺寧冷笑一聲,道:“我自然是過得‘很好’的。”她特意在“很好”兩個字上加重了音調,生怕別人聽不出來似的,然后接著說道,“想不到皇貴妃竟如此紆尊降貴,對臣妾關心備至,連臣妾的丈夫體不體貼都知道了,實在是令臣妾受寵若驚啊只不知娘娘最近有過得如何?長期承沐圣恩,自當春風得意了吧?不少字”
這陰陽怪氣的,明明就說的是反話。婉貞聽了,更是覺得心中不耐。
事實上以她現在的身份,實在不必要理會鈺寧的,不過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才跟她多說了幾句。既然她心懷怨懟,說話挾槍帶棒的,自己也沒義務在這兒忍受她的陰陽怪氣。
于是她笑了笑,淡然說道:“不管什么樣的生活,自個兒活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實在沒有必要在意太多。跟在皇上身邊,是我的福氣,不管是什么樣的生活我都甘之如飴。”頓了頓,再不給鈺寧說話的機會,她搶著說道,“好了,鈺寧,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你慢慢玩兒吧。”
因著心中很是厭煩她的語氣和態度,婉貞也懶得跟她虛偽客套了,也不等她回應,便徑自向著廳里走去。鈺寧一愣,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對于婉貞的無視,除了咬碎一口銀牙之外,確實沒有一點辦法。
怒火中燒,她恨不得將婉貞挫骨揚灰。她本就是嬌寵慣了的人,從來就只知道自己高興,不知“體諒”二字怎生書寫。這些年她自覺嫁得不如意,自覺著自個兒可憐,氣色一年不如一年。但再看婉貞,不論是鐘郡王還是皇帝,都將她捧在手心里疼著、寵著,兩相對照,她更是覺得自己委屈不已。若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她還真想親手將婉貞大卸八塊
恨恨地瞪著婉貞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她這才氣悶地收回眼神,心中郁結不已,因此也不欲返回那個婉貞被眾星拱月的宴會廳,只在這月光下深深呼吸著,腦子里迅速轉動著念頭。
忽然,花叢中傳來一聲嘆息,在寂靜的夜里顯得那么洪亮,鈺寧頓時變了臉色,一股寒氣沿著脊椎急涌上來。
“……誰?誰在那里?”她顫抖著聲音,竭力鎮定地問道。
“抱歉了,夫人,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在這兒略作休息,沒成想居然聽到了您與皇貴妃的對話。”一個身穿漢裝的貴婦人從花叢里走出來,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身材豐腴,氣質爽利,一看就給人不同凡響的感覺。
“你是誰?”鈺寧定了定神,既然知道對方是人不是鬼,她的氣焰便又上來了,有些倨傲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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