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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過了許多年,還常常出現在她的夢里。
含薰一路朝最高的地方奔去,鳳冠,紅衣,象被大風吹散了一樣紛紛落下,‘露’出里面的白衣。
‘潮’生奮力地喊了一聲,她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一句什么。
含薰在‘露’臺邊停下,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朝她笑了笑。就象剛進宮那時候一樣,溫柔似‘春’水的笑容。
她向前躍了出去,衣裙在半空中飄散開來,象一朵盛開的‘花’。
這‘花’只開了一剎那。
‘潮’生從夢中驚醒過來,衣裳都汗濕了,黏黏的粘在身上。
“怎么了?”四皇子也醒了。
“沒事……”‘潮’生抹了下額頭上的汗,又重復了一遍:“沒事。”
“魘著了?”
四皇子也沒了睡意,坐起身來,把‘潮’生攬在懷里:“別怕,夢里的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嗯。”‘潮’生定定神:“可能是白天想得多了……”所以她才夢見含薰死了。
再隔一日就是初九,事情會有個定論的。
芳景進來傳話,說齊公公來了,有急事求見皇上。
齊公公這人素來沉穩,他說有事,必然是急事。
四皇子披了件長衫就出去了,‘潮’生也想起身,四皇子說:“你再躺一會兒吧,睡不好當心起來頭疼。”又吩咐芳景:“給你們主子沏清心茶。”
清心茶端上來,‘潮’生還沒喝,聞了聞,竹葉的味道煮出來有些苦苦的,但是很香。
四皇子很快又進來了,‘潮’生問:“齊公公說什么?”
四皇子‘摸’了一下她的頭發,用比較平淡和緩的語氣說:“壽王府里出事了。”
‘潮’生抿了下嘴‘唇’,這是她比較緊張時候的表現。
以前她緊張的時候,通常能用低頭什么的掩飾過去。現在當了皇后,總不能在別人面前低頭了,所以和用別的動作代替。比如拿扇子,端茶——
“然后呢?”
四皇子說:“他說要把含薰送到方山去,含薰給他敬了杯茶,在里頭下了毒,然后她自己抹脖子了。”
‘潮’生努力的咽了一下,其實她嘴里什么也沒有,不過是空咽。
她想起剛才那個夢。
含薰在她面前跳樓死了,還穿著一身大紅。
原來那……不是個夢。
她真的死了。
“不過壽王沒事。”四皇子輕聲說:“含薰的丫鬟把含薰的‘藥’給換了。”
四皇子沒說的是,壽王就是喝了涼茶,又嚇了一跳,所以肚子疼起來。人就是這樣,慣會自己嚇自己,壽王覺得肚子里涼涼的疼,又聽含薰他也要死了,結果真的厥過去了。壽王府‘亂’成一團,梁氏以為那丫鬟沒換成‘藥’,壽王是真中了毒,當時也差點兒暈過去——王府的人一邊扎手忙腳的照料兩個主子,一邊打發人請太醫,一邊趕緊著往宮里報信兒,怎一個‘亂’字了得。
‘潮’生木木的想,壽王府就是和旁人不一樣,什么事兒都能折騰得這般熱鬧。
她想,自己應該不應該難過呢?
說不難過,心里實在有點兒難過。說難過,又覺得也不是那么痛不‘玉’生。
就是想起來這事兒還有些邪乎。含薰那邊死了,她這邊也夢見了。只不過死法不一樣。
所以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潮’生都覺得含薰其實是跳了樓,而不是抹了脖子。總這樣想,她自己都魂淆了,再后來偶爾想起含薰,直覺就是她是跳樓死的。
壽王喝的不是毒‘藥’,但是他受的驚嚇不輕。
含薰的血噴了他一頭一臉,壽王從那以后對紅‘色’就有些怵。梁氏很快發現了這個轉變,一夜間就把身上、屋里的紅‘色’都給撤了。
這件事的另一個后遺癥就是,壽王打那以后對‘女’‘色’上頭就淡了,王府里好久沒有什么新的姬妾。
也許生死關頭走一圈,堪破了紅顏白骨,‘色’即是空的道理?
這件事里最大的贏家,是梁氏。
她忍耐多時,步步為營,終于在一個關鍵的時機出了手,一舉把含薰除去,報了仇雪了恨。附帶著還讓壽王終于收了心,現在真是老實的不得了。美‘女’也不愛看了,小曲兒也不愛聽了,倒是正正經經的辦起差來,讓四皇子省了不少心。
只是梁氏的勝利也很慘烈,她付出的代價也不算小。而且事情也著實很險,要是沒有事先布置,含薰真給壽王下了毒——后果就遠不象現在這般了。
‘潮’生其實很少想起含薰,只是,偶爾還會做那個夢。
夢里含薰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她的死路。而‘潮’生也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著她的無奈。
清醒的時候她有更多的煩惱。
太多的人覬覦她的男人了。
朝堂上那些人也不會沒想法的。皇帝虛懸六宮,獨寵皇后——這讓太多的人不安。宗室中也有不贊同的聲音。
皇帝就象一盤美味的‘肉’,誰都想來分一口。
在這個世上,吃獨食是一件被所有人忌恨排擠的事。
但是自己口中的食,怎么能讓別人奪走?
如果他們是在現代,‘潮’生可以理直氣壯的保護自己的家庭。可是在這個時代,她理不直,氣也不壯。
連椒房殿掃地的宮人,都會在皇帝經過時心情‘蕩’漾,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露’出來。有一次還讓‘潮’生撞了個正著。她還什么都沒說,那個宮人已經撲通一聲跪倒,淚眼汪汪,哀泣請罪。那模樣端地是我見猶憐,仿佛‘潮’生是十惡不赦的吃人妖魔,她下一刻就會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一樣。
‘潮’生站在臺階上,那個宮人跪于階下,皇帝才剛下御輦。那宮人口口稱稱自稱有罪,向皇后求饒,可是一招一式都是沖著皇帝去的。
一個前呼后擁,一個孤身茬弱。一個站著,一個跪著。一個面無表情,一個泣不成聲。
怎么看,‘潮’生都象是在做惡毒善妒的壞人。
這種感覺好不荒唐。
‘潮’生在肚里罵娘——這簡直是‘逼’著人變態啊這丫頭什么人調教出來的?
四皇子掃了一眼那個哭哭啼啼的宮人,齊公公會意,兩個宦官過去,一個抓人,一個捂嘴,干脆利落的把她拖走了。
然后四皇子這一天特別的謹慎,殷勤小意,晚上也特別的溫存。
看他的表現就象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潮’生心想,他的確應該虧心。要不是嫁了他,自己何至于象現在這樣?外頭一群男人話里話外‘逼’著,里頭一院子‘女’人明火執仗的來‘床’上爭搶。
這個人……當初明明和他說了讓他放手,他還是手段出盡,非把自己給娶了。
‘潮’生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抓著四皇子,在他肩膀上惡狠狠的咬了一口。
四皇子悶悶的哼了一聲,更深的朝她的身體里埋進去。
‘潮’生死死纏住他,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咬碎了吞到肚里去。
這樣就不用擔心旁人的覬覦,不用擔心他會變心,不用擔心兒子們會不會受到傷害……
“別生氣……”四皇子輕撫著‘潮’生汗濕的肌膚,等她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低聲說:“我不會有旁的‘女’人,只有你一個……”
‘潮’生承認有一瞬間她是感動的。
但是隨即她又想,難道這不是應該的么?她也只有他一個啊要她忠于他,他當然也該忠于她才對。
可是,在這個地方,以他的身份來說,這話真是一句重如千鈞的承諾。
這是什么破世道啊……
四皇子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打小就看得太多了,那些‘女’人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她們誰看上的也不是我這個人,她們都是奔著皇帝來的……她們的年輕貌美,都是昂貴的,珍稀的,不肯輕擲,要拿來‘交’換一生的榮華富貴,一家子的功名利祿。”
這個‘潮’生相信。
四皇子是吃過苦的,小時候大概早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都經歷過了。
就連他的母親程美人,也不是那么單純的人。或者說,單純的人不適宜在這宮里生存。
‘潮’生從宮人一路走過來,她懂得宮中的生存之道。她也知道在這個世道,在這宮墻里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難度實在太高,戰役特別的艱苦。
可誰讓她嫁了這個男人呢?誰讓這個男人又當上了皇帝呢?
退一步說,哪怕不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孩子,她也不能松懈。一旦開了道口子,有了旁的‘女’人……那么順理成章的也會有旁的孩子。那些‘女’人是她的敵人,那些孩子更是阿永和寧兒的敵人——這沒有任何親情、溫情可講。他們要上位,就得把‘潮’生母子踩下去。異母皇子們之間血淋淋的手足相殘從來沒人停止過,就連同胞兄弟,都保不齊為了權勢而反目成仇。
好消息也有。
采珠出嫁了,對方是個十分老實忠厚的人,早年家境不怎么好,耽誤了親事。現在小有基業了,又不想尋個年紀太小不懂事的媳‘婦’。采珠一表人才,‘精’明能干,嫁妝又豐厚,男方滿意的不得了。許婆婆、‘潮’生出手大方是理所當然,連住在延壽宮的那位采珠的舊主,都得了消息,也送了一對百年好合的扁頭金鐲子給采珠添妝。那鐲子沉甸甸的,不說工藝,只說份量——一只就有二兩多重。既實惠,也說明了送禮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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