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連府里如往日般寧靜,連瑤的小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在這兒的時光,有時候雖難免有些窒息、壓抑,但卻也是慢慢融進了、適應了。伴隨著夏至秋來的日子,伴隨著萬物枯竭、百花凋零的光景,有些人、有些事漸漸被遺忘、被淡化。
天色匆忙而變,晝日的時光漸漸縮短,落日的霞光太長,撒下一片橘黃色的光芒,將整個大地都照得無比寧和。
“小姐,這盒胭脂好像已經壞了。”
本坐在床邊忙著手里活的連瑤聽到春肜的聲音抬起頭來,只見她正從梳妝臺那往自己身邊走來,手里拿了個開了蓋的精致胭脂盒。
等走近一細看,連瑤方才回憶了起來,那是兩年前自己買的那盒玫瑰味胭脂。臉上有些不自然,記得很早前自己就收在了最下的那個抽屜里,后來便很久也沒再打開過,久得甚至連自己都忘記了。
沒想到時隔兩年,竟然被翻了出來。
春肜卻是一臉不知情地望著連瑤,不解地問道:“小姐,這看著盒子好像是麗妍堂的胭脂。這般名貴的胭脂,怎么小姐竟然都沒有用,偏讓它壞了,著實可惜。”
“既是壞了,扔了便是。”連瑤埋頭繼續理著手中的繡線,一臉無所謂道。
然而望著手里的五彩棉線,連瑤心卻是不能平靜。自上次從宮里回來之后,自己花了好長的時間才不去想以前與子彥有關的事情。
從之前接觸到他后發生的種種,心里就雖隱隱知道他出身定是不凡,想著若不是京城里富家子弟,也可能會是王公貴族。然而卻是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皇宮里遇見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居然就會是當今的五皇子,五姐姐的丈夫。
不知是出于何種心理,大腦在得知那個認知的時候,在接受那個事實的一刻,心中突然有種隱隱被欺瞞而造成的憤怒感。
記得再次在佛普寺中見到子彥的時候,好像聽他提過,“其實我找你是因為聽說你定了親,正好本月我也要成親。本想著你若是被逼的,不如咱倆私奔去吧?”
本月成親,那個時候,自己卻是怎么也沒有將他與五姐姐進宮選秀的事情聯想起來。
“私奔”二字,如今想起卻是比當時更加諷刺多,更加可笑多。堂堂天家皇子,至高無上的身份與榮耀,卻那般隨口地就說出這二字。
“我連面都沒見過,她是胖的瘦的,還是高的矮的都不知道,怎么幸福?”
子彥的話言猶在耳,連瑤當時只認為他是被家族逼婚,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而產生的無奈。
待知道五姐姐被選中之后,自己很八卦地打聽五皇子所納姬妾的身份、來歷,同時納七女。個個不是出身名門,就是達官顯貴,那時心里還感嘆那位五皇子頗有遠見、謀慮。
如此,竟不知原來就是那個曾經在佛寺里所偶遇的少年。
“連瑤,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這是他以子彥的身份與自己所說的最后一句話。當時不明白到底是何意,原來再次見面,就是身份禮教束縛著。自己卑微地跪在他的身前,匍匐在他的腳下畫面。
而若當是在尋常百姓家,自己還得喚他一聲“姐夫”,再不是當初能與自己斗嘴、外游無拘無束的子彥了。
一旁春肜望著有些黯然失色的連瑤,低頭又瞧了瞧手里的胭脂,色澤雖在、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已經不能再用了。
這幾個月來不知為什么小姐的心情好像不太好,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作息運作,可連一向粗心的紫煙都感覺出了她潛在的那份不快。暗想著是不是因為前幾日的事情,由于著實不想再看著自家主子悶悶不樂的模樣,春肜便大膽開口問道:“小姐可是為前陣子的兩件事情擔憂?”
放下手中越理越亂的繡線,連瑤望著春肜露出一抹淡淡的無奈的笑容,開口卻是轉而言其他道:“董師傅走了之后,繡房的繡娘也都懶了,這些繡線竟也不知拆了股。”
“原來小姐是想念董師傅了啊,她只是回江南去半年,開了春便回來了。”
“但愿如此。”連瑤低頭接道,心中卻知道希望渺茫。
前段時間董師傅天天讓自己去繡房,為的就是盡快學會那玲瓏繡法,然而縱使自己再努力、再用心,那般復雜的繡法也不是能急功近利的,現在總也是會了個半生不熟。
這幾年來,與她的朝夕相對,心中早就將她當成一位師者般敬戴。董師傅此次雖對京中都只稱回去半年,可自己卻聽她私底下說過有很大幾率會就此留在江南,甚至是今后都不會再踏足京師了。
知道連瑤心里憂愁是來自思念董師傅,春肜便放松了表情。拿著已然蓋上蓋子的胭脂盒走到連瑤身旁,釋然又道:“奴婢還真以為小姐您一直是在為二姑奶奶和五小姐的事情而費神,故而才這般無精打采的。”
“沒有的事,這兩件事情都過去個把月了。”連瑤繼續忙活著手里的繡線。
春肜見了就將淡了色的胭脂盒隨意往旁邊一放,而后上前蹲在連瑤跟前幫個手。嘴上也不閑著,說道:“二姑奶奶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會提出讓楚姨娘做平妻的念頭,甚至主動還說服了二姑爺。如今可好,乾梓侯府有了兩個二少奶奶。”
“二姐都不急,你倒是在這兒抱不平了。”連瑤埋頭對著春肜回道。
自宮中覲見后回來沒出兩個月,乾梓侯府就傳來了楚韶華被抬做二少奶奶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馬就想起了兩年前在乾梓侯府里見到楚韶華時的那番談話。
“沒錯,我現在是只是個妾。可是我比你姐姐年輕,比她出身高,我是無心與你姐姐爭奪,若是真的較起勁來,我不一定會輸!”
“按理來說,我本就不該只做個妾室,步家肯定也明白是虧待了我的,不然不會對我容忍至今。我是一心想要離開才不計較名分的事,可如果走不了,你覺得我會甘心一輩子屈于人下嗎?五皇子素來得圣寵,我堂姐是五皇子妃,把我提做平妻也不是件難事。再說了,你姐姐生不出孩子,僅這一點便輸給了我!”
楚韶華放話頗狠,當初她讓自己住她一臂之力,幫她離開乾梓侯府。可后來由于自己離開地太突然,沒能給他一個回復,久而久之,這件事情便算是不了了之了。剛回連府的那段時間,自己確實也有擔心過她會不會有所行動,甚至因那事自己為二姐還擔心了不少時日。
然而一年多過去了,也不見楚韶華耍什么計策,乾梓侯府也沒有發生什么變故,自己就以為她是恐嚇自己的。想起她之前心有所屬,也應該不會為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爭寵的。再者,這一年來,她也沒有懷上二姐夫的孩子。
本來這件事情自己還一度疑惑過,不過后來想著二姐夫既不是楚韶華心愛之人,或許她自己也不愿為他生兒育女。
事情漸漸被淡忘下來,然而卻在自己認為沒有威脅的時候,她就真的成了二姐夫的平妻,與二姐姐平起平坐。這消息來的那般突然,自己真想不通是何原因,為什么已經忍了兩年,她突然就想爭想奪了?
有的時候,連瑤甚至萌生過這般想法:難道是因為明年自己便會進門的緣故?
“二姑奶奶不說,想必心里也是極委屈的。真想不通,二姑奶奶她那么漂亮,又那么能干,現在居然還大度地直接為二姑爺抬個平妻。”春肜便扯著手中的彩線便不滿地說道。
連瑤只是瞧著春肜無聲苦笑。
平日里她也是個極聰明的,不想今日卻犯了糊涂。一個女人再大度也不會主動到給丈夫納平妻的,想起當初府里有意在自己與七姐中挑一個去侯府給二姐夫做妾的時候,二姐雖然答應,可心里也是不太愿意的。
一個那般深愛著丈夫的女人即使是因為沒有孩子而落人口實,大不了可以再納幾房妾,也斷不會將妾抬為平妻的。何況,如今的楚韶華并沒有懷孕,這就更沒有道理了。
所以,連瑤一直認為連瑾是有不得意的苦衷,就算不是被逼,反正也總不會如外人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心甘情愿。畢竟二姐夫有了平妻,楚韶華的位置提高了,她的地位可是間接降低了。再者,在外人面前,人家喚起“二少奶奶”來,總是有些刺耳與心酸的。
春肜見著連瑤不興這個話題,低下頭一閉眼想著便轉了個話題,惋惜的口氣說道:“不過,二姑奶奶再慘也沒五小姐可憐,好好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連瑤乍一聽這話的時候心里一篤,然而片刻后便抬頭看著春肜,望著她的眼神有些好奇、有些研究。
半晌才接過話回道:“春肜,今兒個你是怎么了,盡說這些晦氣事?”
春肜正將手中理好的繡線團好,本想伸手放在一旁的笸籮里,突然聽得連瑤略帶了幾分質問調的話,面容一時有些僵硬。
不自然地望了眼連瑤,避開對方的眼神又接著道:“奴婢只是由二姑奶奶的事情想到了宮中的五小姐,畢竟珠胎都六個多月,突然就……聽太醫后來說是個成形的男嬰,所以奴婢就替五小姐很是可惜。”
連瑤早就放下了手里的繡線,一臉打量般的望著對面的春肜,瞧著她那張一合的小嘴,不經意間又攏攏頭發的姿勢,開口道:“你對姐姐們倒是很關心。”
春肜的表情一滯,而后一臉無知的抬起望向連瑤似是解釋般道:“二位小姐以前待奴婢們都很好,所以奴婢如今聽了這事,就覺得二小姐與五小姐的命運有些……”
“春肜,姐姐們的命運如何,可不是你能說的。”連瑤先是立馬打斷春肜的話,而后又是凝重開口說:“不過你自己的命運,還真是得你自己好好想想了。”
漫不經心地拉了兩下手里夾雜著的繡線,而后緩緩站起身,春肜似是逃避般地立馬一個轉身,快速地說道:“小姐,奴婢去廚房看看紫煙的點心做好了沒。”
連瑤沒有再說話,只是望著離去的春肜的身影,隱隱有些發呆。
半個月前,從宮里傳出五姐姐小產的消息。
詳情具體如何連瑤自是不得而知,只是當時一聽心里就疑惑了,自己大致也能推斷出來胎兒至少也有了六個多月,怎么會那么容易就出事?
何況宮中人心險惡,自古后妃得寵懷孕的又有幾個能最終平安產子或是有好下場的?
當時見到紫云樓中的布置與楚皇子妃來挑釁的場面,便也能猜測出五姐姐在霖冽殿里是有些地位的,準確的說,是在他的心里有位置。尋常日子暗地里想對付她的人肯定就不少,再加上懷有子嗣,更加成為眾矢之的了。
本以為下手的會是他的那些姬妾,卻不想原來并不是自己所料。
因為之前心有疑惑,覺得另有隱情,所以在福月樓的時候自己特地留了個心。也從母親談話中,方才得知原來是五皇子的王側妃與五姐姐去御花園散步的時候,碰到了同在涼亭里的二皇子妃王氏。
當時具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五姐姐就惹得二皇子妃不快了,王側妃上前勸說,五姐姐與二皇子妃推讓間就撞到了旁邊的花盆,就那般摔下了臺階。
等太醫到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那成形的男胎,還沒來得及降生,就胎死腹中了,聽說五姐姐的身子也大傷了元氣。
沒有鐵證,又加上有皇后為二皇子說話,圣上就只輕度罰了下二皇子妃。然后賞了一堆的珍貴藥材到五姐姐的紫云樓中,并下旨將五姐姐從正五品皇子昭媛升做了從三品皇子貴嬪。
只是這些榮華富貴,連瑤想想也肯定是安慰不了五姐姐的心,六個月的孩子,已經不再是肚子里的一小塊肉了,而是一個生命。
然而,連瑤能做的,也就只是想想,雖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確實只能如方才春肜所說的那般惋惜、同情一下她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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