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一巴掌
至步一群與連瑤回到侯府,已經是申正之末了。七路中文//紫蘇等人率先行了禮告退,回重影閣里去做準備。
二人穿過前院,等走到內院的垂花門外,正見一行人從旁邊的抄手游廊轉彎過來。
等人群近了,連瑤才發現原來是慈蔭堂里老太君身邊的辛媽媽在前引著路,后面走著的是一個年約四五旬穿著鴉青色厚實褙子的婦人和另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幾人舉止動作間都客氣不已。
自己觀察間,身旁的步一群也停下了腳步,一起望著越走越近的人群。等近了身,連瑤才發現那露著憨笑的正是出閣不久的步家七姑娘步一蝶。連瑤望著她身旁的那位婦人,心里隱隱猜測到了她的身份。
步一群望著近身的婦人一作揖道:“岳母。”
果然?連瑤也笑著上前見了禮,“成太太。”
成太太客氣地打過招呼,而后目光在步一群和連瑤二人身上打著轉。旁邊的步一蝶本是攙著成太太,見到了步一群二人,笑著上前道:“三哥,三嫂。”
連瑤對其點點頭,微微一笑。步一蝶先開口道:“聽說昨天塵哥落了水,我與母親過來瞧瞧。”
連瑤看向成太太,心道原來是來見外孫的。連瑤望了望眾人后面跟著的丫鬟婆子,道:“今早我去給老太君請安的時候也瞧過了塵哥,昨夜里熱度就退了下去,就是不知現在怎么樣?”
步一蝶笑著接道:“已經醒過來了,方才還與母親說話呢。”說完又瞧了瞧成太太。
“一群啊,塵哥他娘已經去了,現在就只有你這個做父親的。我也知道你忙,公事多,可要不是韻兒去得早,他也不至于……”成太太對步一群說著說著就抬起右手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而后又道:“這沒親娘的孩子就是命苦,你這做爹的有空多去陪陪他。”
步一群謙而又恭地頷首應下。
連瑤臉色變了變,看著這明顯把自己當成了透明人的成太太,她居然當著眾人說出這話番話。這言下之意是怕自己虧待了塵哥,還是不讓步一群見親生兒子不成?
成太太絲毫沒有因為連瑤在場而有所避諱,對著步一群接著道:“有的時候我就是想念塵哥,也不方便經常來侯府。如今,你是客氣著還稱我一聲岳母,但我知道你已新添妻房,我這老婆子,也不知我說話還有沒有分量了。”說著意有所指地瞄了眼連瑤。
步一群忙客氣著道:“岳母您是塵哥的外祖母,這是改不了的事實。一群是晚輩,您說的話,自當聆聽。”
成太太見了拿下帕子,滿意地笑著又道:“你院子里的事情我是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力去過問。這幾年我在成府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韻兒,總覺得她人還在。”說著對著連瑤訕訕一笑道:“呵呵,三奶奶別見怪。”
還知道自己站在這兒啊?
挑著她連瑤的回門日過來說步一群的前妻如何如何,這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連瑤本是心里很不舒服著的,但她如今這么一笑,這人家撒潑無視,自己還得給她留點面子。勉強一笑回之:“成太太客氣了。”
“岳母請節哀。她要是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您這個樣子。”步一群的語氣不是很熱切,對上成太太的臉有道:“岳母這是要回去了?”
旁邊的辛媽媽上前回道:“回三爺,是的。老太君讓奴婢送親家太太和七姑奶奶出門。”
步一群點點頭,而后看向步一蝶道:“趁著天色尚早,七妹你還是早些陪岳母回府吧。年關后,好些回鄉的外地人都紛紛涌進了京城,如今京中有些不太平,夜路難行,可要小心。”
步一蝶應是,而后對著連瑤一欠身道:“嫂嫂進門都幾天了,我竟也沒親口給您道個喜。現在此恭喜三哥三嫂新婚”
連瑤瞧著眼前的美婦人,她出嫁后性子倒是開朗了不少,以前覺得她都不怎么愛說話的。上前兩步握上她的手,親切道:“小姑客氣了。”
“今日時辰晚了,改日我再來與嫂嫂好好說說話。”
連瑤笑著回道:“好,小姑要常回來才是。”
步一蝶不但是塵哥的舅母,更是他的親姑姑。成太太對塵哥放心不下,自己不方便,肯定會讓兒媳婦勤上門來的。
“會的會的,到時嫂嫂也別嫌妹妹打擾才好。”步一蝶不好意思說后自連瑤手中將自己的手抽走,轉身看著成太太道:“母親,我們回去吧。”
成太太卻是還有些話言未盡,看著步一群叮囑道:“塵哥年紀小,別讓身邊的人欺負才是。像昨日落水的事傳到我耳里,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母親放心吧,家里人自然會照顧好塵哥的。”
聽到婆婆說的自己娘家好似什么龍潭虎穴一樣,塵哥是爺,難不成還會有人故意欺負他?想起方才在慈蔭堂和興升樓里見母親時她說的那些不中聽的話,怕現在又說些什么來離間自己哥嫂的難聽話,便拉著成太太的手催著往前去。
被步一蝶一扯,成太太甩了甩袖子,道:“等等,你急什么?”
步一蝶只好放下手里抓著的衣袖,站在那里有些尷尬。
連瑤往前一步,道:“小姑,你們可有帶了護衛來?”
步一蝶正好借機回話,免了方才的尷尬。“出門前帶了幾個婆子和丫頭,護衛也跟了兩個。”
連瑤似是擔心,看向一邊的辛媽媽道:“辛媽媽,叫幾個護衛跟著吧。三爺方才也說了,如今京中治安不太好,這么回去,還是小心些好。”
辛媽媽立即點頭應下。
步一蝶感激,主動抓上連瑤的手道:“還是嫂嫂想得周到。”
心里不禁佩服起眼前這位新嫂嫂的胸襟,方才婆婆的那些話誰都聽出了就是沖著她才說的。明里暗里都想讓她難堪,如今卻不見她臉上有一絲怒意,反而還這么關心自己的安全,當真難得。
連瑤拍了兩下步一蝶的手回道:“應該的。”
送走了成太太和步一蝶,二人進去往內院走去。步一群邊走邊道:“成太太她說話比較直接,其實沒有惡意的。”
連瑤看向步一群,回道:“我知道,畢竟,畢竟都是關心塵哥。”
畢竟,自己是個繼室,她對自己防著很正常。其實本來聽到她的那些話,自己心里是很煩悶,甚至還有些不值。昨天明明是自己救了塵哥,她不謝謝自己還一副敵意,說話尖酸刻薄。不過轉念又一想,都是做長輩的,如今自己進門,成為重影閣的女主人,她擔心是難免的。
步一群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連瑤問道:“她的那些話,你真的不生氣?”
連瑤自然也跟著停下了腳步,直直地看著步一群想了想回道:“誰說的,她那些話說得那么不好聽,我生氣著呢”
步一群一愣,他能猜測到任何一個女子聽到方才的那些話都會心里不舒服。但是連瑤剛剛的回答,讓自己以為她是想立個寬容大方的形象。結果卻出乎意料,直說了生氣。
這一刻,他竟是有些看不懂她了。這不是自我矛盾嗎?
連瑤在步一群發愣之際,轉身又往前繼續走去,邊走邊似是負氣道:“我只是不想跟她計較罷了。”
步一群原地搖了搖頭,而后也跟了上去。
乾梓侯府門口,馬車停下,車夫擺上了踩腳小凳。車簾撩起,步一躍率先從里面走了出門,緊接著低頭出來的便是連瑾。步一躍將手伸過去,連瑾僅是瞧了一眼步一躍,并沒有接受他的攙扶,自己下了馬車。
步一躍收起伸在空中的手,看著已走進府去的連瑾,快步跟了上去。
“瑾兒,今日在岳母那是我太沖動了。”
連瑾聽到耳邊傳來步一躍的愧疚聲,停下步子,看著他冷笑道:“沖動?步一躍,我嫁給你這么多年,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
步一躍沉默,并沒有做聲。
連瑾自嘲道:“你平時就是遇到個事,都優柔寡斷的。今天倒是膽子大了,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吼我了?我知道,嫁給你六年,沒有給你育有一子,是我失德。如今你滿顆心都惦記著西屋里的那個女人,對我是早就越來越沒有耐性了。”
步一躍眉頭一皺,又說這話?他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似是真不耐煩道:“當初明明是你自己提出讓我提她做平妻的,現在又怪我的不是?瑾兒,這些年我對你怎樣,闔府上下這么多人可都看在眼里。”
連瑾一聽,也激動反駁道:“對,是我,是我親手把你推到她那里去的。但是我讓你提她做平妻,不還是為你的前途著想?你雖然做了個鴻臚寺卿的四品官,說的好聽是個主事,管了一個機制的人。可真正呢,都做了些沒有實質的差事,管管外事接待、民族事務及兇喪之儀,能有多大功勞?反而若是出了差池,就是你的過錯。這幾年皇上開始重用五皇子,我還不是希望能讓你換份好差事?”
連瑾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步一躍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指著步一躍繼續道:“你看你三弟,雖然是個庶子,但是官職比你大,皇上重用他,朝臣也巴結他……”
“好了”步一躍大聲喝道。
一個男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指著鼻子說沒能力沒本事,現在還是被自己的女人說。更嚴重的是,對方還拿自己與別的男人做對比,偏又是個處處比自己強的人。
步一躍滿腔怒火,看著連瑾越發覺得不順眼。
連瑾卻是沒有被他一張怒臉給嚇到,冷笑著繼續道:“說你兩句就受不了了?我說的都是事實,你自己說你有什么本事,以前若不是我幫著你出謀劃策,你能這么快在幾年里從一個小小的主簿到后來的少卿,乃至今天的鴻臚寺卿?”
步一躍見著連瑾絲毫沒有顧忌場合,雖說大門周圍沒有多少人出沒,但也是有人蹤跡的。連瑾的話句句狠毒,將他的尊嚴完全踐踏在腳下,每個字都挑戰著他的忍耐力。
反指著連瑾的手指抖動著,步一躍面紅耳赤道:“你……”
見步一躍生氣,連瑾還樂了,嘴下更是不饒人道:“怎么,生氣了?瞧你這個樣子,都沒還口,臉色倒先變了。怎么不像白日里在母親面前那樣訓我了?這么沉不住氣,我看你也只能在鴻臚寺……”
“啪”
連瑾話還沒說完,人就呆滯住了,指著步一躍的手徒然收回,捂住自己的左臉,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步一躍的手揚在空中,橫眉指責道:“真是個潑婦我看你真是連什么叫以夫為天的道理都不懂。像你這種專橫跋扈,蠻不講理的女人,簡直是丟盡了我們步家的臉”
連瑾回過神,聽著耳邊無比熟悉的聲音,腦中一片空白,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居然打了自己。目光看到不遠處幾個停在遠處睜大著眼睛的婢子,大喝道:“看什么看,都給我滾下去”
四周哪還有婢子、小廝敢逗留的立馬拔腿往遠處跑去。這連二奶奶以前治家是出了名的嚴,罰起下人也是狠狠的,將人亂棍打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心中雖然好奇怎么一向性子溫和的二爺突然動起了手,但是連二奶奶這種喪失顏面的場合是不能看的。
看到連瑾發怒,將下人趕走。步一躍此時真覺得大快人心,嘴角冷笑道:“怎么,你連二奶奶也要面子?”
連瑾咬牙怒瞪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步一躍放下手中的手,冷笑著點點頭,而后反瞪著連瑾,“我今天還真就是打你了,不打醒你,你還真忘了什么叫做出嫁從夫了”
連瑾重重放下捂著左臉的手,看著步一躍眼中似是噙著淚水。方才那盛氣凌人的氣勢早就沒得無影無蹤,心灰意冷輕輕道:“你真的變了。”
步一躍望著潸然淚下的連瑾,心突然就軟了下來,悔恨交加卻沒有松口。故意不去看她那淚影閃閃的眼睛,回道:“這也是你逼的。你捫心自問,你還有沒有把我當做你的丈夫,當成一個男人?”
連瑾只是看著步一躍,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滿臉失望道:“你想說如今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自食惡果,但是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嗎?”說完又一副自悲自哀的模樣,“呵呵,看來都不用等多少日子,你心里就不會再有我了。”
連瑾說完便直接轉身,淚水隨著晚風在空中滑下一道優美的弧度,黯然神傷獨自一步步往前走去。
看著連瑾那抹受傷的背影,步一躍張嘴動了動,卻仍沒有喊出聲。心中甚是無奈,以往那個溫柔賢良的妻子哪去了?以往那個在書房陪伴左右與自己紅袖添香的妻子哪去了?
步一躍痛苦地深深一閉眼,而后抬起方才甩連瑾巴掌的左右看著。到底是自己變了,還是她變了?一直以來,都是誰逼著誰?
他知道因為韶華懷孕的事情她情緒低落、心情不好,最近脾氣也比較暴躁。所以但凡能忍的,能讓的,自己都忍了讓了。可她卻不見好,反而還變本加厲了,真的以為自己沒了她不能活了?
平時在屋子里的時候對著自己有事沒事損上幾句,私下里又說韶華這這那那。他知道她嫉妒,但是那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那種要為人父的喜悅感沖淡了一切。他關照韶華少與她碰面,就是為了避免沖突。可就是前兩天的一個早上,就院子里碰上一面,她竟然那么明目張膽地將韶華往燈柱上推去。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那般單純善良的妻子變得這么冷血無情,那么心狠手辣了。那是他的骨肉啊難道她在對韶華下手的時候,都不曾想到自己,一點都不顧及下?
最近的重影閣總是吵吵鬧鬧的,她不是處罰婢女,就是為難韶華。本以為這治理后院的事情交給了大嫂,她空閑時間就能多一些,自己也想好好修修夫妻情分。可不知為什么,倒像是比以前更忙了,自己去了東屋好多次,總見不到她人。
打定心思想要好好哄哄她,但是她不給機會也沒有辦法。步一躍實在是頭疼,腳下越發的無力,一點也不想回內院去。想著想著,就轉身往東邊父親的書房那走去了。
而連瑾被步一群走了之后,一路跑著回了重擎閣,路邊行禮問安的丫鬟們連顧都沒顧一下,只留下一群莫名私下的人。
等回了自己住的東屋,輕橙打了冷水用巾帕沾濕了給連瑾敷臉,本就紅腫凍冷的臉碰到巾帕,連瑾“嘶”了一聲,頭往后一縮。
輕橙看著連瑾,小心翼翼地又上前輕輕擦著,低聲埋怨道:“二爺也是的,怎么下這么重的手?”
連瑾聽了只是滿臉悲傷,心在這一刻支離破碎,疼地她只想一個人躲起來。
但是,她不能。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步一躍會對自己動暴。
抬頭握住正彎腰在自己身前服侍的輕橙的手臂,在對方滿臉好奇的表情下,連瑾滿眼認真地問道:“輕橙,你可愿意侍候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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