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拒戰,亂局
蘭里斯人求戰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慕尼城。
不到半個禱時,學院南門外的小廣場,就已經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家看見,那名叫凱文的年輕人站在學院外。身后停著一輛懸掛著蘭里斯家族紋章的黑色馬車。席林沒有下車,只有不時輕輕掀開一絲縫隙的車窗窗簾顯示他的存在。
四名身穿魔紋戰鎧的蘭里斯騎士,騎著高大的戰馬,護衛在馬車旁邊,紋絲不動。從那冰冷的面罩縫隙中透出來的,是一道道居高臨下的冷漠目光。
一把長劍,醒目地插在學院大門前的地面上。
整個廣場一片嘩然。
發起一場挑戰,有很多種方式。不同職業不同身份的人,都遵循著各自不同的傳統和規則。
傭兵們會在向對方吐唾沫的同時輕蔑地勾勾手指;盜賊們會呲呲牙,向對手露出藏在舌頭下的刀片;貴族紳士會遞上戰書或者向對方丟手套要求決斗。
將劍插在對方的門前,也是其中的一種。但卻是所有的挑戰方式中,最無禮,最具挑釁性的一種。
這種挑戰方式挑釁的不是個人,而是對方全體。沒有人會在個人挑戰中這樣干。只有騎士團、傭兵團、武技館或劍派一類的戰斗者組織,在踢館的時候才會用到這種挑戰方式。
一旦把劍插到對方門口,就意味告訴對方。
“老子打上門了!”
這已經不是僅僅針對羅伊的挑戰了。而是凱文、席林和他們背后的蘭里斯家族,對整個第一訓練營的挑釁和侮辱!
血氣方剛的學員們攥緊了拳頭,教導們面色鐵青,護衛們手按劍柄青筋畢露。擁躉們更是群情激憤。即便是面對名震天下的黃金龍家族,也有不少人當場就罵出了聲來。
這里是圣索蘭,是盧利安!黃金龍家族雖然強橫,可還輪不到他們到這里來逞威風!
更何況,站在這里的。不是蘭里斯公國的西澤大公,也不是未來的圣殿騎士團長奧古斯都。
席林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二級管家罷了,而凱文,在圣教武堂也只是進不了天才堂的普通學員!
狗仗人勢,莫過于此!
所有人都希望羅伊出來應戰。
被人把劍插在了家門口,對任何一個第一訓練營的人來說,都是無法容忍的恥辱。無論勝負,羅伊都必須來捍衛第一訓練營的尊嚴。證明盧利安人的勇氣!
可讓大家沒想到的是,那一天,直到太陽落山,他們也沒有等到羅伊的出現。
當義憤填膺的學員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羅伊的時候,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應戰的要求。
“不去!”
“為什么?”
“我為什么要應戰?!”羅伊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奇。“我自己時間都不夠用,哪有閑心玩這個。隨便來個什么貓貓狗狗挑戰我就得搭理,那還不忙死?”
貓貓狗狗?人們發現,當聽有人轉述這番話的時候,一臉微笑,氣質從容的凱文,臉上表情有些僵硬。
“要挑戰就讓斯嘉麗自己來,”羅伊的話還沒說完,“那凱文算個什么東西。斯嘉麗是他媽?”
羅伊的話,頓時引爆了廣場人群。
人們的反應截然不同。平民們傭兵們大聲哄笑,拿凱文開心。而貴族騎士以及一些老沉持重的人,則紛紛皺眉。
在他們看來,羅伊無論說什么,也掩蓋不了他拒絕挑戰的懦弱事實。而他說的那些話,對一位騎士來說,實在有失體面——這小子果然是個鄉巴佬。
“屁的體面!”羅伊都懶得回答了,“想曬太陽讓他們曬去。老爺我沒那閑心侍候。”
羅伊不出來也就罷了。讓大家想不明白的是。古斯塔斯和學院高層,竟然也沒一個出面。
除了副院長迪亞拉和s大隊的法利等人出來看了看。然后一聲不吭就冷笑著離開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正面回應蘭里斯人的挑戰請求。
忍無可忍之下,幾位擁躉元老,沖進了古斯塔斯的辦公室。面對他們的質問,古斯塔斯只有一句話。
“這是羅伊自己的事情,學院會尊重他的任何決定。”
元老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方都已經把劍插到大門口了,身為院長的古斯塔斯,居然是這樣一種態度。
雖然所有人都明白古斯塔斯這是偏袒保護自家子弟,可是,在這個時候羅伊如果還不站出來應戰的話,那等不到天黑,第一訓練營就會淪為所有人的笑柄。
從感情上來說,這是數十年如一日支持著第一訓練營的擁躉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哪怕是輸,也比當縮頭烏龜的好!
元老們當時就和古斯塔斯拍了桌子。可無論他們是硬是軟,古斯塔斯都咬住牙不松口。反反復復就是一句話——讓羅伊自己決定!
“沒想到,第一訓練營培養出來的,原來是不敢應戰的懦夫。”那天晚些時候,凱文丟下這么一句話。
他翻身上馬,環顧四周,冷笑著道:“明天,我還會再來。他一天不接受挑戰,我就會在這里等上一天。”
凱文的激將法,并沒有奏效。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羅伊依然沒有出現。
看著凱文一次次來到慕尼城學院的大門前,看著他輕蔑地把長劍插在第一訓練營大門前,每一個人臉上都火辣辣的。心里都憋著一股火,而且,這股火越來越旺。
事情一天天在發酵。
到了最后,人們的憤怒已經不僅僅是針對蘭里斯人了。
“啪!”一家武器鋪里,掌柜重重地將一把劍丟在桌上,瞪著兩個前來選購武器的第一訓練營學員,大聲道:“十五個金路郎!”
“怎么這么貴?這種二級劍最多只值十二個金路郎。”年輕人們有些發懵。其中一個叫道。
掌柜不耐煩地一揮手:“其他訓練營的人來,十個金路郎我也賣。你們第一訓練營的人來,就這個價。一個銅撒尼也不少。要不要,不要就滾蛋!別妨礙我做生意!”
兩個學員鐵青著臉,出了門。
身后傳來掌柜狠狠的一口唾沫聲:“呸。懦夫!”
“你放屁,羅伊怎么懦弱了?”城中小酒館里,一個傭兵拍著桌子,對身邊的另一個傭兵怒道,“美丁城戰役如果不是他,你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里喝酒?”
“你當都是他一個人立的功?沒其他烏合軍兄弟同心協力,他一個人就能扳回局面?”另一個傭兵冷笑道,“況且。他要真這么厲害,怎么這次就慫了?”
“你他娘才慫了,他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先前那傭兵猛地站了起來。
“老子才不管他有什么道理,老子就知道,被人欺負到頭上了。他還當縮頭烏龜!”另一傭兵也拍案而起。
“去你媽的,你才是縮頭烏龜!”先前那傭兵勃然大怒,一拳頭就揮了過去。
兩人扭打成一團。
身旁的同伴,也紛紛加入戰局,一時間,只看見酒館里碗盞橫飛,拳頭如雨。
“以后休想讓我再支持第一訓練營,”莊園小樓客廳里,一位體形微胖面色紅潤的中年人。正端著酒杯,憤怒地叫道,“休想我再給他們捐一分錢!休想!休想!”
“別生氣。”夫人一般用手絹擦拭著他灑落在胸口的酒水,一邊向參加宴會的客人們報以歉意的眼神。
“我同意。”另一位先生也站了出來,“同時,我還建議,咱們弗尼亞地區的所有莊園主,都聯合起來給古斯塔斯施壓。要么應戰,要么咱們就脫離擁躉陣營。”
他的話音剛落。沙發上的一個老人。就憤怒地站了起來,用手杖指著他。“嘿,我早就知道你和第二訓練營眉來眼去,想把你家那幾個小兔崽子送進去,這可找著機會了……”
那先生面色通紅,怒道,“胡說,我什么時候跟第二訓練營眉來眼去了。我們家從我祖父開始,就支持第一訓練營,可現在落得什么?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們,你不信自己進城去看看…….”
“別人笑別人的,關我們什么事兒?咱們弗尼亞百年來,都是第一訓練營的支持者,哪年不送幾個后輩進去?你居然要脫離?混賬,不為自己想,你就不為后人想想?”老人怒道。
“是啊,古斯塔斯院長我是信得過的,這次一定有什么原因。”旁邊有人附和道。
“什么原因,就是護短唄。”另一人道,“可再護短,也不能拿學院的名聲尊嚴開玩笑吧?”
“我支持脫離第一訓練營。至少對這件事,咱們能發表一下聲明,給他們施壓。”
“我不同意!”
一群人頓時吵得天翻地覆,亂作一團。
正在這個時候,一位管家快步沖了進來,“先生們,不好了,少爺們打起來了?”
眾人一驚。只見客廳落地窗外的花園里,正在聚會吃烤肉的自家子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打作一團。女孩們在旁邊提著裙擺尖叫連連,男孩們在中間混戰。
“出了什么事兒?”主人大聲問道。
“幾位少爺為了第一訓練營的事兒起了爭執,”管家愁眉苦臉地道,“老爺您知道,少爺們可有好幾個都在第一訓練營,哪里聽得這些話,一言不合就動了手。”
花園里,盤子刀叉亂飛,拳腳相加,客廳里,鴉雀無聲。
相同的一幕,發生在慕尼城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個混亂的時期,盧利安的人們似乎都需要一個宣泄口,來發泄心頭的擔憂,恐懼,憤怒和茫然。
他們已經享受了上百年的和平,無法接受這世道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殘酷,如此面目全非。他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即將蔓延而來的戰火。
這個世界,混亂得讓他們無所適從。每一個人都心浮氣躁,整個城市,如同一個巨大的火藥桶。
當蘭里斯人乘坐空魔船來到這里,站在他們熟悉的廣場上發起挑戰的時候,就如同在這個火藥桶里。丟下了一顆火星。而羅伊的拒絕,則徹底將慕尼城點燃了。
“大人。”
一名侍從推開靜謐的書房門,無聲無息地穿過深色橡木地板,走到席林身旁,低聲報告道,“魯伯特子爵,杰拉德男爵和克萊夫男爵在客廳里等候求見。”
“知道了,”席林坐在落地窗前。沐浴著陽光,夾著雪茄的手輕輕擺了擺,“讓他們等著吧。”
侍從躬身應是,退了下去。
房間門才剛剛關上,早已經興奮得兩眼發光的威爾斯伯爵,就已經獻媚地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這才幾天時間。他們就已經坐不住自己送上門來了。”
席林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威爾斯的恭維。他咬著雪茄,眼睛在陽光中瞇成了一條縫。
來到慕尼城已經七天了。
自打在通天塔聽到威爾斯透露的戰局消息之后,席林就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阿道夫大公早不敗晚不敗,偏偏在自己剛剛抵達慕尼城的時候,傳來了戰敗被圍的消息。
對飽經戰火摧折的盧利安來說,這可是雪上加霜。
這一年多來,盧利安已經丟掉了南方的一半領土。幾乎所有的港口城市都落入敵人手中。這也就意味著。這個依靠貿易繁榮的行省,每一天都在失血。
藥品,大麥,食鹽,棉布……人們生活所需要的物資,見天減少,價格日益上漲。加上腹地內的好幾個產糧區和軍事重鎮淪陷,盧利安已經被斐烈軍測底壓制。
如果不是美丁城一役打了個打勝仗,中止了斐烈軍勢如破竹的攻勢。守住了美丁城南這個盧利安平原邊緣的最后一條防線。只怕現在就連慕尼城也早已經淪陷了。
戰火重啟以來,斐烈帝國加強了攻勢。
更多的軍隊。從南方的港口登陸。更多的騎士團紋章,出現在入侵者的序列中。那個以騎兵聞名于世的帝國,已經火力全開。無數鐵蹄,滾滾而來。
成千上萬的盧利安難民逃離家園廢墟,結伴向北方行進。他們的到來,給北方的城市帶來了極大的壓力。糧食開始短缺,治安也在惡化,許多領主甚至已經開始設卡拒絕難民過境了。
如果阿道夫大公還在的話,那盧利安或許還能穩上一段時間。他的家族統治這片土地上百年,深得人心。就算是在最危急的關頭,人們也沒有失去過對他的信任。
可是,當他被斐烈軍包圍,隔絕了一切信息,生死未卜的時候,一切就不一樣了!
來到這里,席林什么也沒有做。只是給家族去了一封信,然后拜訪了幾位慕尼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直到第三天,收到了家族的回信之后,他才讓凱文去挑戰羅伊。
給家族的信不是什么秘密。他只是告訴了家族關于這里的一切,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席林看來,失去了阿道夫的慕尼城,將在一段時間內陷入混亂之中。而這,正是上下其手的好機會。
阿道夫帶走了大部分的軍隊,留在慕尼城的就只有法諾和他麾下的一萬多名士兵。而這支軍隊不但要鎮守慕尼城,還要負擔周邊幾個衛城,兵力捉襟見肘。
在這樣的情況下,其他的領主貴族們,或許就會另有打算。
人就是這樣,可以同富貴,但未必能共患難。
尤其是現實,善變且虛偽的貴族。在他們中間,充斥著利益糾葛和陰謀詭計。他們互相合作卻又互相提防。任何地方的貴族都一樣,盧利安也不例外。
雖然許多人從祖輩開始就追隨盧利安家族,可是,當他們遭遇危險的時候,他們必然會為自己考慮。保全自身的財富,地位和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威爾斯,就像今天來求見的這些人。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因此,席林可以很清晰地看見盧利安這個蛋殼上的裂縫。
他仔細研究了盧利安目前的局勢。
阿道夫所在的中軍,遭遇斐烈人的襲擊之后,混亂潰敗。在戰場上,這是最讓指揮官恐懼的情形。即便阿道夫能夠收攏殘兵,站穩腳跟,他的處境也極其艱難。
席林可以肯定,短期之內,阿道夫是不可能回來了。
他能活著,已經是最樂觀的估計,就算下一秒就傳來死訊也沒什么稀奇。
而作為盧利安的最高統治者,阿道夫的身上,維系著整個盧利安的穩定。只要他一死,盧利安立刻就會垮掉。群龍無首之下,貴族聯軍,海岸傭兵團,巴伐利亞騎士團全都會崩潰。
失去了效忠者,貴族們就會各打各的算盤,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阿道夫大公一樣,把他們擰成一根繩。
而盧利安自身一垮,紅葉騎士團也好,第十二軍團也罷,都不可能再把兵力消耗在這個泥潭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實力,盡早抽身回北方去。
由此可見,現在的關鍵,就是阿道夫的死活。
這個脾氣古怪倔強的老家伙,一直都是索蘭皇室最堅定的支持者。尤其是在戰爭爆發之后,愛德華之所以能夠在和唐納德的斗爭中占據上風,阿道夫的盧利安居功至偉。
僅僅是美丁城一役的勝利,就為愛德華贏得了組建三大軍團,同時拉攏觀望貴族的機會。
而這一次,索蘭政壇的目光焦點,也同樣聚焦在南方。
打贏這一仗,皇室就能掌握主動權。到那時候,蘭里斯家族就不得不面對一個受到索蘭貴族協力支持,大權在握的愛德華。這對家族的計劃沒有任何好處。
因此,愛德華只能輸!
想要他輸,阿道夫就必須死。
席林可以等下去。等到前線傳來阿道夫的噩耗。可是,這不是蘭里斯家族的作風。
面對一個混亂的盧利安,蘭里斯的作風是,斷絕阿道夫的最后一點生還希望,同時,把家族在盧利安的利益最大化。把屬于索蘭皇室的盧利安,綁上蘭里斯的戰船!
席林吐出一個煙圈,心情很舒暢。
一個小小的二級管家,原本是不可能有機會主持這種大事的。可這一次恰恰讓自己撞上了這樣的機會。
家族在回信中,不但認同了自己的判斷和計劃,而且給了自己極大的權限,甚至還緊急調派了人手過來。
這正是自己大展拳腳的好機會!
這幾天來,自己的布置,已經起到了效果。尤其讓自己沒有想到的是,那羅伊居然選擇了避戰。身為艾蕾希婭公主的守護騎士,他的這種做法,比輸掉挑戰更丟臉。
而且,他丟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臉。還是皇室一系所有人的臉!
自己這次來的目的,不就是耀武揚威,讓索蘭的貴族們都明白蘭里斯家族的強大么。
還有什么,比這樣的效果更好呢?
席林想著,看看時間,正考慮著是不是該去和求見的貴族們見見面。忽然,剛才離開的侍從又快步走了進來,興奮地道。
“大人,喬伊斯侯爵夫人求見。”
一聽到這個名字,席林和威爾斯霍然起身,驚喜交集地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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