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無賴窮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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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書板起了臉,奪了香牌道,“諳達這是干什么?”
楊太監摸著鼻子訕訕道,“女人別上臉子啊,叫我聞聞又不會少塊肉,急什么呀!咱們常來常往的,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用得著這么較真嗎?”搜索盡在zhui小shuo
屋里的那幫廚子都不是工具,他們看戲似的偷著掩嘴笑,沒一個肯出來說句公正話的。在他們看來,太監嘛,大不了嘴上吃豆腐,也干不成什么事兒。可憐見兒的,從小凈了茬,褲襠里的小兄弟一天沒使上過勁兒,如今過過干癮也沒什么,叫他摸一摸,摟一摟,大女人照舊清潔身子,又不會懷孩子,怕什么!
錦書冷笑起來,“諳達這話岔了,您是侍膳的,歸尚儀局管,我是慈寧宮敬煙上的,是內務府門下的,咱們不在一處當差,談不上自己人。我敬著您,管您叫諳達,請您瞧在老祖宗面兒上,對慈寧宮的人以禮相待。”
“嗬!”楊太監體面上過不去了,吊起了半邊嘴角哼道,“好個正經人兒!我也沒把您怎么樣啊,什么以禮相待?倒像我對不住您了似的!”他背著手踱上兩步,陰惻惻的說,“拿什么喬?還裝金貴!您現如今不是什么鳳子龍孫啦,和咱們是一樣的,給人家當仆從呢!要不是長了張好面龐/子,誰愛搭理你!”
錦書氣白了臉,和這種下三濫也說不清原理,只冷冷道,“諳達說得好!我是個仆從,您紛歧樣,您是仆從里拔尖的,您當的是皇差,這是后/宮,最隱諱不規則,您這樣是給主子抹黑,您不怕掉腦殼嗎?”
楊太監嗤地一笑,“還上綱上線了!說到這個,真該謝謝咱們萬歲爺。”他朝天拱了拱手,“沒有咱們萬歲爺奪了你慕容家的山河,我還真沒福氣和您說話兒呢!大內怎么了?在主子們跟前我兢兢業業當差,不辦特此外事兒,對著您,開個玩笑也沒什么,主子們還能治我的罪?您是哪塊牌名上的人物?就是萬歲爺他老人家,還和主子娘娘們震卦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不成?”
眾人原先拉長了耳朵聽說書,聽到后頭楊太監越說越過,連萬歲爺都牽扯上了,還詆毀天子,什么“震卦”?天子的房事是他能說的?庖廚們心頭怦怦急跳,下了狠手的翻炒起了灶臺上的鐵鍋,這楊大喇這回是屎克螂上茅房,非得腦殼點了地才知道厲害!
那里壽膳房掌事周太監急惶遽的趕了過來,等近了錦書的身才低聲問,“錦女人,萬歲爺人呢?”
錦書平了平心氣兒道,“在值房里呢,諳達快已往接駕吧!”
旁邊的楊太監聽得心尖兒顫起來,他萬沒想到天子竟然就在值房里,幸虧并不在跟前,適才的話未必能聽見。他存著榮幸的下意識轉頭,卻赫然現天子就站在門前,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這下他以為自己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里,腿肚子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三所殿地方并不大,門上到殿堂也就五六丈的距離,這里說話,那里聽得清清楚楚。他哀嘆著,篩著糠,這回小命是保不住了……
天子說,“楊運高,你過來。”
周太監斜眼看地上的楊大喇,那小子抖出了花,牙磕得咔咔響,看來是站不起來了。他粗聲問,“要我搭把手嗎,您吶?”說罷像拎雞崽子一樣提溜起他的衣領,三兩搡就扔進了值房里,自己甩袖打千兒,“仆從周自文給萬歲爺請安。”
天子居中坐著,接了點心局唐拜阿敬獻來的茶擱在手旁,看了楊太監一眼,“揚運高,你敢藐視朕躬?”
楊太監舌頭早就打了卻,“啪”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仆從……仆從萬死!仆從最……最敬重皇皇皇上……”
天子忽爾一笑,“你剛剛說什么?震卦?你一個缺了嘴的茶壺還敢說這個?”
楊太監沒了人色,磕巴道,“仆從……仆從不成體統,請……請主子責罰。”
“你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朕能夠,你怎么不能夠?”天子眼光箭樣的犀利,咬牙道,“你膽子不小,敢和朕論起是非來?朕打下這山河,是為了讓你在朕的內廷里逍遙快活?你的栗栗然、惕惕然上哪兒去了?你就是這樣于君父如對天地的?”
楊太監臉色已經像刮過的肉骨頭,白里泛著青,現出了瀕死的慘態,只管咚咚叩頭,再不作聲音了。
天子說,“沒想到,朕的后/宮里尚有你這樣的人。殺才,今兒不用內務府,朕親自辦你!”對墻邊站的幾個唐拜阿道,“把他拖到北五所去,交慎刑司掌刑,一五一十的打,打夠八十大板,要是還沒咽氣兒,就給朕把他的爪子剁下來喂狗。”
楊大喇聽完付托就嚇得只剩半口吻吊著了,滿身上下抽搐。眾人領命,協力抬手抬腳,把他搬出了三所殿。
天子很上火,就像吞了只蒼蠅那樣的惡心。他一向敬錦書,絕不敢對她有半點不軌,這狗仆從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果真調戲起她來,可見她以前當差遭遇他時受了幾多的窩囊氣!今兒是叫他望見了,否則這樣的日子還要一連多久?他愈生氣,看了垂手侍立的周自文一眼,他一個壽膳房的總管,沒有不知道楊太監欺壓宮女的原理,居然悶聲不吭的冷眼旁觀,這樣的混賬工具留著有什么用!
他靠向椅背,對周太監道,“今兒也是你的倒霉日子,你這個總管是做到頭了。朕不罰你,自己上內務府掛名牌去吧!你既然不問事,那就叫他們給你派個輕省的差事當,你不用管制別人,單叫別人拿你做筏子就成。”
周自文跪在地上瑟瑟抖,偷眼覷錦書,全盼著她看在以往友愛上替他說句好話。再怎么說她每回來傳旨他都是勤勉辦著,從沒有居心刁難叫她欠好交差的時候。他知道自己這趟是栽在楊大喇身上了,錦書和天子的聽說,只要是有耳朵的都聽說過,偏那殺千刀的不信邪,要撞那木鐘,這下好了,小命交待了不說還牽連他!
說起那楊大喇,這會子死沒死權且豈論,那小子得虧是騸了茬,要是還齊全著留在老家,那就是個禍殃鄉里的臭流氓啊!哪家的大女人小媳婦能逃得過他的手掌心去?這人會手段,使心眼子、下絆子,照舊個不要命的主顧,誰不稱他的心,他白晝夜里的惦念害你。他又是在侍膳的值上,冒犯了他,不說此外,他臨走給你菜里灑把鹽,叫太皇太后吃得口燥,那你的差使和小命都得完菜!
真是不敢冒犯那霸王,通常里好吃好喝的供奉他,把他當爺一樣的抬舉,就圖值上當得順遂。他有誰人偏差誰也不敢揭他的短啊,心里咒他早晚死在這上頭,可誰有膽子和他叫板吶?他和敬事房的掌印太監是換了庚帖的把兄弟,那可是大內響當當的紅人兒!他一個壽膳房的班頭,一沒后臺,二沒權勢,拿什么來管誰人閑事兒!
這世上,人人都有心事,到底苦成了柏木照舊黃蓮,別人未必知道,只有自己有數而已。
周自文垂下了頭,看來那位女人是鐵打的心腸,別指著她了。也怪自己死心眼,早知道那些聽說是真的,尋常多看護著她一點,何至于有今天!
他屈了胳膊深叩下去,哽著嗓子應了個“嗻”。
“萬歲爺。”錦書襝衽請了個雙安,“仆從斗膽,請主子開恩,饒了周諳達這一遭。”
天子轉過臉看她,她既然開了口,他絕沒有不允許的,甚至連為什么都不必問。只是金口玉言隨意的更改,傳了出去樹大招風,轉頭怕要惹人非議。他端過茶盞吹了一口茶葉,臉上是淡得水一樣的神情。他說,”你替他求情總有個說頭,是什么?朕聽著呢。”
周自文眼巴巴的看著錦書,也不知她能挖出他的什么利益來,不外一顆心是落了地。她愿意出個聲,那消息可比打雷還大,看來他這總管的位置保得住了。
錦書說,“周諳達沒犯什么過錯,楊運高不歸壽膳房管,壽膳房過問別處的事兒,那才是逾越。再說老祖宗用慣了周諳達這兒出的菜色,邇來胃口也好,主子猛不丁的換了人,老祖宗一時吃不慣,豈不糟蹋了主子的孝心?”
天子也不細咂她話里的味道,要居心挑刺,三兩句就能把她給打了。這會兒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原本就是給她出氣的,既然她寬仁,那赦便赦了。
他扣上杯蓋把茶盞擱下了,對周自文道,“你起來吧,瞧在你當差還算仔細的份上,這回就而已。今兒老祖宗做東,要宴請皇考定妃和莊親王,你預備家常菜,把名兒報上來給朕聽聽。”
周太監僵著手腳爬起來,謝謝的沖錦書俯了俯身,心里盤算上了,問道,“女人,老佛爺有隱諱沒有?”
錦書道,“就說不要韭菜,旁的,只要是家常的,老黎民家里日常吃的都行。”
周太監一連應了好幾個“哎”,暗道老黎民家吃的,咸菜就小米粥,炸轉頭?那不成啊,太寡淡了。怎么也得是宅門里招待客人的鋪排。他呵著腰對天子道,“回主子的話,仆從想了幾道菜,請主子示下素什錦、肉絲炒疙瘩、炒黃瓜丁、炒麻豆腐、炸灌腸、炸春卷、五香熏魚、爽口丕了、椒鹽鴨架、燜雷震芥頭片、再來道人參燉柴雞。就著些,是咱們老北京黎民家來客拿得脫手的上菜,依著主子的意思怎么樣?要不仆從再備上些御菜候著?”
天子說,“這些盡夠了,三四小我私家,吃不完那么些。朕還記得才進京畿那會兒吃過一道‘燉吊子’,這個也上吧。”
周自文忙道是,錦書笑道,“諳達別忘了,尚有一道炒雪里紅吶!”
“是是是,這個一定得有,拿大芽菜加羊肉醬炒上,最能下飯了。”如今錦書在周自文眼里那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她的話都是金科玉律,照著她的意思辦準沒錯。
天子站了起來,撫了撫箭袖道,“成了,就這么定吧。”說著舉步邁出門檻,錦書忙不迭跟了上去。
轉頭看,周太監甩開袖子,遙遙沖她打了個千兒。她笑了笑,快步拐出三所殿,上了慈寧宮一墻之隔的夾道里。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