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在荷塘邊坐下,看著擠擠攘攘的荷花出神。
恩有頭債有主,這是她一向的看法。所以才找阮弛說話,想要化解恩怨。沒想到居然探聽到他內心的打算,也不知道他是狂妄過度,還是胸有成竹,什么都說了。他的性情至剛至烈,眼睛容不進半點沙子,形勢在他還能強橫一時,若不在他呢?阮碧并不看好,從前在職場里她來不怕阮弛這種性格的人,最怕就是那種面上永遠帶著微笑、八風吹不動的。
“五丫頭,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發呆呢?”
阮碧轉眸,只見二夫人拿著紈扇款款過來,她體態豐腴,比常人更容易出汗,是以臉上一層汗水。
“嬸子好。”阮碧站起來見禮。
二夫人擺擺手,說:“一天見好幾回,這些虛禮就免了吧。”邊說邊坐下,身后跟著的丫鬟識趣地拿過紈扇引風。
二夫人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又說:“這天氣熱的,不動怕身子骨懶了,一動又渾身汗津津、黏糊糊的,真叫人厭煩。”羨慕地看了阮碧一眼,“五丫頭倒是冰肌玉骨,清涼無汗。”
“嬸子說笑了。”
“怎么就你一個人呢?丫鬟呢?”
“是我讓她先回去,我想一個人坐會兒。”
“哦?”二夫人饒有興致地問,“五丫頭是不是有心事嗎?說來給嬸子聽聽。”
阮碧搖搖頭,說:“我不過是個好吃懶做的米蟲,能有啥心事?”
“這可難說,姑娘家大了,少不得想法也多了。”二夫人想了想,打趣地說,“對了,我記得你是立春前后出生的,再過小半年就十四歲了,也該訂個親事了。”
阮碧裝作害羞地垂下頭。
“傻丫頭,羞什么?早晚都要嫁的。”二夫人拉過阮碧的手說,“瞧瞧你這荷花一樣的模樣,也不知道將來誰有福氣能娶到你……”
阮碧不吱聲,依然低頭裝作害羞。聽到她又說:“……對了,五丫頭你聽說沒?大嫂娘家的那個嫡長子,就是去年從馬背上摔下來后一直癱在床上的那個,原本只是打算買一房姨娘放在屋里,聽說如今也在說親………那個孩子本來就性子暴烈,癱在床上,自然就更加怨天由人,聽說成天就打罵丫鬟出氣。嘖嘖嘖,也不知道誰會那么倒霉嫁給他……”
前面說這么多廢話,就是為了這幾句吧。阮碧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告訴自己,但還是感激地抬起頭,說:“從前沒聽說過,不過現在聽嬸子說了。”
二夫人微笑,又用手絹抹抹汗,皺眉看著天空說:“這天氣真夠熱了的,有多久沒下雨了?”
“有一個月了吧。”
又扯了一會兒幾時會下雨、哪天是立秋,兩人這才分開。
阮碧猜測鄭嬤嬤要說的可能也是這事,也就不著急找她了,直接回蓼園東廂。一天奔波,很是勞累,用過晚飯后,早早洗完澡,換上睡衣,正準備休息,聽到外面秀水詫異地說:“姑娘,鄭嬤嬤來了。”
阮碧讓秀芝出去迎接,自己則把披散的頭發用絲帶綁起,又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衣。剛收拾好,鄭嬤嬤進來了,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著急,口上卻慢條斯理地說:“哎唷,五姑娘都要睡覺了,來的真是不巧。”
“媽媽說的什么話?快請坐吧。”阮碧說著,對秀芝使個眼色,她識趣地退了出去。
鄭嬤嬤坐下,身子前傾,低聲說:“姑娘怎么也不來找我呢?”
阮碧提起桌子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涼茶,說:“人多嘴雜,不好找媽媽。再說,我知道媽媽是為了什么事找我。”
鄭嬤嬤接過茶水,詫異地問:“知道了?”
阮碧點點頭,坐下,不緊不慢地說:“是關于我的親事吧,聽說是母親的大外甥。”
“那姑娘怎么一點都不著急呢?”鄭嬤嬤著急地說,“姑娘,你知道不?大夫人昨天就遣人帶著姑娘的庚貼去涿州,估計明兒就能到舅老爺家里。到時候,舅老爺派人送來聘禮,寫好婚書,這門親事就板上釘釘了。”
“大概會在幾時送來聘禮?”
“我聽大夫人昨天老夫人說,查過老黃歷,本月的十六號不錯,利于納采。”
今日初一,那到十六號就只有半個月了,老夫人和大夫人還真是迫不及待呀。見阮碧不說話,只是出神,鄭嬤嬤忍不住又催了一句:“姑娘,你可得趕緊想個對策呀。”
阮碧見她一臉著急,語出誠摯,微微感動,柔聲說:“媽媽,你別著急,我正在想。尚有些時日,會想到辦法的。”
她的聲音清清涼涼,好象有魔力一般,讓鄭嬤嬤神智一清,心里的著急不知不覺地退卻了。片刻,她微微一哂,說:“我這真是的,年齡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倒不如姑娘沉得住氣了。”
“俗話說關心則亂,阮碧心里明白,謝謝媽媽這般關愛。”
鄭嬤嬤大感欣慰,覺得自己的用心沒有白費,看著阮碧的眼神越發地溫和。
又喝了一會兒茶,這才起身告辭。
阮碧讓秀芝送她回去,自己到床上躺著。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如何才能阻止這樁親事呢?她其實心里一點主意也沒有,只是多年的職場歷練,養成了習慣——越是遇到麻煩事越要冷靜。否則自己亂了,下屬們不是更無主見了。
想了很久,也沒有理出個頭緒,索性也就不想了。實在不行,紫英真人那里還是有一條路,雖然走回頭路不是她喜歡的,不過,總好過無路可走。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能進能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她不干。
第二天,用過早飯,正在練字。
小丫鬟過來說,大夫人要檢查各個姑娘的女紅,請五姑娘帶著正在做的針線活過去。
阮碧頓時傻眼了,無奈之下,把原主沒有繡完的手絹帶上。
到大夫人屋里,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了。
阮碧把手絹遞上,大夫人接過,眉頭一挑,看著她說:“上回檢查,你交的就是這條手絹,怎么這回還是?這幾個月你都在做什么了?”
她這么好的記憶力?阮碧暗暗叫苦,說不出話來。
大夫人轉眸看著劉嬤嬤,問:“媽媽,五姑娘平時都忙些什么?”
劉嬤嬤瞟了阮碧一眼,說:“五姑娘,平常愛看書看寫字,比較少動針線。”
“你一個姑娘家,不把針黹做好,成天跟個男子一般讀書寫字,還想考狀元呀?”大夫人把手絹扔回給阮碧,嚴厲地說,“從明天開始,每天請安帶繡活過來給我檢查。”
阮碧只覺得烏云蓋頂,斗智斗勇她不怕,做繡活?天哪,真夠要命的。
大夫人又對劉嬤嬤說:“媽媽,我本念著你穩重識規矩,才將你放在五姑娘的屋里,姑娘不懂事,你也不替我看著點?以后,好好地提醒五姑娘,該幫什么,不該做什么,知道不?”
劉嬤嬤眸光微閃,恭謹地說:“是。”
四姑娘的女紅是挑不出毛病的,二姑娘的女紅大夫人也不會挑毛病,阮碧心知肚明,這回的檢查就是專門為自己安排的,明著是檢查女紅,其實就是當著大家的面賦予劉嬤嬤督促她的權利。
果然,中午,阮碧睡醒一起床。劉嬤嬤進來說:“秀芝,你去把繡架支起,布和針線都取出來,姑娘要做針線了。”
秀芝努努嘴,不快地說:“媽媽,你催什么?姑娘這才起來,連口氣都沒喘。”
“哎唷,我哪敢催姑娘?剛才大夫人說的,你也聽到了,每天請安得帶一件繡活,這都申時了,姑娘還沒有動手呢,要是明天早上交不上去,大夫人生起氣了,倒霉的還是姑娘呀。”劉嬤嬤邊說,邊打量著阮碧,見她神色淡淡,討好地說,“再說,姑娘,你也不小了,該為嫁妝做做準備了。”
阮碧凝視她片刻,說:“秀芝,你去把繡架支起。”
秀芝無奈地走到墻邊,把繡架搬出來支起,心里暗暗著急,就姑娘的繡活怎么拿得出手呀?
剛支好,就聽外面寒星報:“姑娘,春柳姐姐來了。”
秀芝快步出去,把春柳迎了進來。她向阮碧一禮,說:“五姑娘,謝二姑娘來了,二姑娘請姑娘過去一趟。”
阮碧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春柳姐姐,我今兒的繡活還沒有做,去不了。”
春柳臉色微變,為難地說:“五姑娘,謝二姑娘是貴客。”
一旁的劉嬤嬤也附和著說:“是呀,五姑娘你趕緊過去吧,來的是貴客,不好怠慢。”
秀芝低聲嘀咕:“剛才誰一個勁地催著姑娘做針線來著?”
劉嬤嬤裝作沒有聽到,心里對秀芝的厭惡又添了一分。
阮碧微微沉吟,反正針線自己是絕對是做不來的,這個邀請也躲不了,在自己家里,她們也不會亂來。當即點點頭,說:“那好吧,春柳,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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