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待大老爺走后,老夫人叫下人傳膳,留阮碧一起吃。席上再三叮囑她小心行事,不要留下后患,既要打消韓王的非份之想,又不能讓他反感結下怨隙,畢竟還指望將來二老爺解到御史臺時他能說句好話。
阮碧連迭點頭。
隔著一天,大老爺的幕僚楊先生從王府長史口里探知,慫恿韓王納阮碧為妾的,是他的一個幕僚,此人并不曾見過阮碧,只是聽信坊間傳言。阮碧長長吁口氣,只要韓王身邊沒有人見過自己就好。
又過兩天,大老爺下貼子邀請韓王到阮府賞玩字畫古籍。
百年經營,阮府藏書可謂是汗牛充棟,還收藏著前朝和本朝的很多字畫。韓王平時也愛附庸風雅,接到請貼,自然應承。當日下午,帶著五六個幕僚門客到阮府,這一回居然沒有擺出他的儀仗,輕車簡騎就來了。
大老爺把歷年珍藏的字畫古籍都取了出來,一干人在外書房評頭論足一個時辰,盡興之后,決定到后花園走走。阮府的后花園也有流水有假山,有曲廊有軒榭,但相比于王府,就顯得局促小氣。何況時節也不對,桂花剛開,荷塘半殘。沿著水邊曲廊沒走幾步,夜夜笙歌、精神不濟的韓王就打了一個哈欠。
忽聽大老爺說:“那邊就是我家五丫頭。”
韓王精神一振,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隔著五六丈,池塘水邊站著一個穿蜜合色襦裙梳雙垂髻的少女,她身邊蹲著一個穿著青色襦裙梳雙垂有髻的女子,正伸手摘菱角。許是感覺到他人的視線,身著蜜合色襦裙的少女轉過頭來……
長相雖不差,卻也就王府一干丫鬟的水準。傳言當真不可靠,韓王倍感無聊,又打一個哈欠。
大老爺關切地問:“王爺可是乏了?不如到前面水榭稍事休息,下官已備下薄酒。”說著,伸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一干人繼續往前走,再不看水邊的“五姑娘”一眼。
寒星收回視線,說:“姑娘,老爺帶著男客在花園里呢,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免得撞上。”
阮碧繼續摘著菱角說:“不著急,等他們走進水榭后再告訴我。”
“那姑娘歇歇,讓我來摘菱角。”
“不用,你站著就是了。”
寒星別別扭扭扭地站著,耷拉著眉眼,說:“姑娘今日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姑娘讓我穿著你的衣服,又把秀芝姐姐留在屋里,帶我出來,還讓我站著,自己卻蹲下摘菱角……”
阮碧避重就輕地說:“什么我的衣服呀?不是小了,都送你跟小桔了嗎?你不喜歡就還我好了。”
“喜歡,怎么不喜歡呢?”寒星摩挲著衣服,歡喜地說,“我可從來沒有穿過這么好的衣服,要是我穿這一身回家,爹娘肯定不認得我了。”
聽到這話,阮碧微微心酸。她從前不受寵,衣服布料做工都一般,但對于寒星這樣的貧家子女來說,卻是從來沒有穿過的好衣服。
“姑娘,大老爺帶著客人進水榭了。”
阮碧抬眸飛快地瞥了一眼,果然,一干人已經進了水榭。看韓王的背影,相當高大,但是腰身臃腫,腳步虛浮,顯然縱欲多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她吁了口氣,站起來,把摘下的菱角包在手帕里說:“走吧,咱們也回去了。”一轉身,只見三老爺阮弛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的柳樹后,嘴角掛著一絲陰沉的笑容。
阮碧上前見禮,譏嘲地說:“三叔當真神出鬼沒,走路連點聲響都沒有。”
阮弛冷笑一聲,說:“哪里比得上你李代桃僵。”
聽他意思,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阮碧也不慌張,把菱角塞給寒星,說:“你先回去吧。”
寒星感覺到兩個主子之間的劍拔弩張,點點頭,趕緊走了。
阮弛上上下下地打量阮碧,挑眉說:“你果然比小時候厲害多了,這一手李代桃僵玩的不錯,便是韓王將來知道了,也挑不出錯處。”
韓王想納阮碧為妾,不是什么好事,老夫人怕下人們瞎傳,壞了阮府的名聲,只限于幾個主子知道。其中自然不包括偏居一隅養病中的阮弛。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通過耳目探聽的,還是他本來就是知情人?
阮碧想了想,決定詐他一下,直直看著阮弛,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你。”
這么一句無頭無腦的話,阮弛卻聽懂了,囂張地笑了起來。“便是我又如何?”
果然是他,阮碧拍拍手,嘴角勾起一絲笑容,說:“三叔好計謀,一石三鳥。”
阮弛不以為然地哼一聲,眼睛里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當他聽說大老爺為二老爺的事,花一萬兩銀子攀上韓王后,便讓自己的手下去買通韓王府的一個幕僚,讓他慫恿韓王,趁火打劫,納阮碧為妾。其實他很清楚,重視阮府名聲重過一切的老夫人根本不會答應。如此一來,韓王不能得遂所愿,心存不滿,自然也不會真心救二老爺。
“三叔接下去要怎么做呢?”
“我要做什么,為什么要告訴你?”阮弛警惕地看著她。與她打交道好幾回了,發現她的城府比成年人都還深沉,總是一副心平氣和、言笑晏晏、不徐不急的模樣,大部分時候根本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而且常常不知不覺被她套走了話。
阮碧粲然一笑說:“因為我好奇呀。”
她這種天真無瑕的樣子,讓阮弛毛骨悚然,說:“小丫頭,你就別扮了,我不是晉王,不吃你這一套。”
“讓我來猜一下,三叔會叫人去告訴韓王上當受騙了,那蹲著的才是五姑娘,而且她是故意的。是不是呀?三叔。”
阮弛不動聲色地說:“對,又如何?”
“沒什么,三叔去吧。”頓了頓,阮碧說,“對了,前些日子,在宮里見到晉王,他跟我說,若是有事,請三叔轉告他。侄女斗膽請三叔知會晉王一聲,說我想見他一面。”
阮弛直直地看她一會兒,哈哈大笑起來,說:“小丫頭,你想用晉王威脅我?哼,你以為晉王是韓王,見到女人拔不動腿?我與他一起戰場出生入死,有同袍之澤,豈是你一個小丫頭幾句話就能破壞的?說句實話,你還是挺聰明的,到現在沒在他面前說過我一句壞話。”
阮碧蹙眉搖頭,說:“哎呀,三叔,你想哪里去了?他上回送的春水綠波,我很是喜歡,只是想當面感謝他而已。”
阮弛猶豫一會兒,暗想,不替她送信,將來她在其他地方見到晉王說起來,是自己的不是。“好,我替你送信。我倒要看看,你見到他又如何?”留下這么一句硬梆梆的話,他拂袖而去。
他真答應了,阮碧又有點懊悔,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這才轉身去老夫人院子。
坐了半個時辰,大老爺過來了,使個眼色屏退下人,說:“韓王累了,已經打道回府了。我把前朝孫位的一幅畫送給他了,他很高興,再沒有說其他。”
一直提著心的老夫人吁出長氣,說:“阿彌陀佛。”
“只是,萬一將來他發現……”大老爺猶有點心虛。
阮碧篤定地說:“父親不必擔心,女兒深居簡出,每回出去都戴著帷帽,不太可能會見到他。再說萬一他發現,也并非是我們的錯,是他自己錯將丫鬟當成我了。挨過這段時間等二叔出來就好了,將來他若是再提,便讓我師傅出面。”之所以現在不讓紫英真人出現,是因為硬碰硬,結下梁子,反而對二老爺不利。
大老爺瞅她一眼,著實不喜歡她的大膽,但又知道她說的沒錯。
老夫人揮揮手說:“事情都做了,就別再想七想八了。都下去歇著吧,我累了。”
這一天,跟打仗一樣,終于過去了。
阮碧回到蓼園,用過晚膳,洗過澡,已是戌時正。今兒有點困乏,便叫丫鬟們鎖門準備睡覺。剛鋪好床,忽然聽到有人拍門,跟著傳來秀平的聲音:“怎么這么早就關門了?”
阮碧心里一跳,難道……
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都已經晚上了。
秀芝去開門,帶了秀平進來。她見阮碧都換上睡衣了,哎唷一聲,眨眨眼睛,說:“可真不巧,五姑娘都準備睡了,我還想著請姑娘過去幫個忙,方才我把三老爺書房的書架弄翻了,他大發脾氣,要我趕緊收拾好,我又不認得字……”
看到她擠眉弄眼的模樣,阮碧就覺得渾身難受。見還是不見?方才說想見晉王,確實是威脅阮弛,不過內心深處何嘗不想見一面呢?可是他當真來了,她還是猶豫了,這一步踏出去,會不會就無法回頭了呢?
秀平忍不住催了一聲:“五姑娘……”
終究是自己約的,不好失信于人。阮碧回過神來,說:“等我換身衣服。”
換好衣服,到香木小筑,院子里靜悄悄,一個丫鬟都不在。
秀平討好地說:“我都打發她們歇息了,姑娘你不用擔心。”
阮碧不喜歡她的話,想說我擔心什么,又覺得不夠理直氣壯,只好默不作聲。
到書房,阮弛并不在,也沒有晉王,書散落一地。
秀平說:“姑娘,你先幫我收拾,我去幫你到茶。”
阮碧點點頭,蹲下,把書一本一本的拾起,按原先的分類放好。一會兒,聽到外頭有細碎的說話聲傳來,跟著一個腳步聲往這邊來,一聲一聲,似乎踏在阮碧的心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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