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步步為贏
過著半個時辰,云英過來了,拉著她的手長吁口氣,說:“姑娘總算回來了,王爺急壞了。昨日傳信給我,讓你一旦從公主府里回來,就去天工繡房見他。”
阮碧為難地說:“我這才剛回來,又出去見,不合適,也容易招人懷疑。”
云英蹙眉,著急地說:“那怎么辦呢?”
正面面相覷,一籌莫展,聽得外頭傳來曼云的聲音:“寒星,五姑娘在屋里嗎?”。
語速甚快,隱含焦急。阮碧忙挑起簾子說:“我在,曼云姐姐有事嗎?”。
“老夫人叫你趕緊換上見客的衣衫,戴上頭面,她要帶你去天清寺。”
“嗯?”阮碧不解地眨巴著眼睛,到寺廟,向來是如何素雅如何打扮,怎么還要換上見客的衣衫戴上頭面首飾呢?再說十月初一才剛過,老夫人也剛去過天清寺打齋供奉過,怎么又要去天清寺?
曼云見她怔在原地,著急地推著她進里屋,看到一旁站著的云英,微微一怔,隨即還是推著阮碧到梳妝臺前坐下,又高聲說:“秀芝,快把姑娘新做的冬衫取出來,挑一件華貴的。”說著,打散阮碧的頭發,麻利地給她重新挽起來。
阮碧見她隆重其事,越發詫異,問:“曼云姐姐,這是做什么?”
“姑娘,我也不知道,是老夫人吩咐的,務必要將你打扮的明艷照人。”曼云說著,打開妝奩,取出老夫人新給她的一套點翠頭面戴上。又和秀芝一起,幫她換上新做的鋪石地折枝花紋蜀錦冬衫,這一套衣衫顏色略暗,雖不如上回的紅地散花錦石榴裙華貴,但是看起來十分莊重優雅。
妝扮好后,曼云后退幾步細細打量她一番,滿意地說:“嘖嘖嘖,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著,姑娘這么一打扮,擱那里都是一等一的。”
阮碧看看鏡子里的自己,一身錦衣,滿頭珠翠,若是見客倒也沒有什么不合適,可是穿成這樣子到寺廟里,終究有點格格不入,小聲地說:“要不少帶一樣頭飾吧?不少字”
曼云搖搖頭,說:“這樣子正好。走吧,老夫人定然等久了。”說罷,拉著她便往外走。云英想了想,也跟上,一直跟著她們到通往香木小筑的岔道,才說:“五姑娘,我先回去了,姑娘囑咐我的事,我這就去替你辦。”說著,別有深意地眨眨眼睛。
阮碧會意地點點頭。
曼云回頭看了一眼,好奇地問:“五姑娘拜托云英姐姐什么事呀?”
阮碧興口開河:“三叔書房里有幾個孤本,又不肯借我,我便讓她幫我抄一遍。”
曼云雖通文字,卻對經典沒有什么興致,聽到是孤本,頓時便沒有興趣。轉念想到阮碧與阮弛關系不好,卻跟他的姬妾如此親近,當真是匪夷所思,便懷疑她沒有說句話。
急沖沖地直接到垂花門,一群人簇擁著老夫人站在那里,今日她也是特別打扮過,青地梅花竹枝錦鍛衣衫,戴著翡翠頭飾。偌大的一塊翡翠綠油油的,象是一潭碧水,襯得她整張老臉都綠了。
她上下看阮碧一眼,滿意地點點頭,說:“走吧。”
到大門口,阮碧發現,這回的馬車雖然大,但都沒有阮府標記,而且同行的人還有大老爺,算了算時間,并不是官員旬休的日子,看來天清寺之行非同一般呀。大老跟老夫人上了同一輛馬車,阮碧則跟鄭嬤嬤、秀芝同坐一輛,其他丫鬟婆子擠在最后一輛。二管家帶著十幾個下人護送。
等馬車起動后,阮碧實在按捺不住了,問鄭嬤嬤:“媽媽,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
“姑娘,方才白云大師派了人過來,說是愿意為沈阮兩家調解。”
阮碧一驚,自己不在府里一天,形勢又變化了。老夫人如此高調地四處傳播,又開出逆天的三個條件,分明就是重挫沈府的顏面,又扼殺沈府認自己回去的念頭,怎么又忽然要調解?
鄭嬤嬤猜出她的心思,小聲地說:“姑娘不知道,這回事情鬧太大了。方才大老爺回來說,今日早朝,好幾個御史參他,說他什么尸什么餐的……”
“尸位素餐。”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還說老爺跟韓王勾結,黨同伐異,其心可誅。”鄭嬤嬤說,“老夫人說肯定是沈相指使的……唉,以前覺得沈相斯斯文文,通情達理,怎么如今做起事情來如此不擇手段呢?”
阮碧微哂,能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只有通情達理能成事嗎?
“不過,大老爺說了,沈相也沒有得便宜。韓王指使好些御史參他,說他家事都處理不好,如何能處理國事?又如何能垂范天下?大老爺還說,今日官家很生氣,把他跟沈相都罵了一頓,說他們都是國之棟梁,朝廷重臣,卻不識禮之用和為貴,為丁點小事鬧得雞飛狗跳,恥為天下人表率。”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沈阮兩家著急調解,此事再拖下去,易為政敵所利用,最后結果可能是兩敗俱傷。不過,倘若沈阮兩家真的達成一致意見,要自己認祖歸宗,該如何是好?難道真的回到沈府?說實話,她真不想,沈府不過是另一個阮府,而且她在沈府全無根基,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實在太累了。
許是老夫人吩咐過,今日馬車駛得特別快,橫沖直撞,在路口時差點揭翻一個挑夫的擔子。因此,往常需要半個時辰的路程,這回只用了三刻鐘多點。
馬車一停在寺廟門口,知客帶著小沙彌迎了上來,寒喧幾句,領著一干人等往里走。大老爺走在最前面,阮碧虛扶著老夫人緊隨其后,七八個丫鬟婆子以及大老爺的長隨們跟在最后。不知道老夫人是緊張還是激動,胳膊的肌肉一直繃著,一張臉也緊繃著,平日松弛的浮肉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恍眼一看,好象年輕了五歲。
總而言之,一干人昂首挺胸,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向客堂。感覺不象是來調解,倒象是來吵架斗毆。
遠遠地就看到客堂外面站著一群人,有丫鬟、嬤嬤、小廝,穿著統一的服裝,想來是沈府的下人們。他們原本放松地站著,彼此還交頭接耳說著話,但看到阮府的一干人過來,立刻挺直腰,繃緊臉,雙眼直視前方,個個如同準備搏擊的烏眼雞。
阮碧心里想笑,拼命忍著,手便輕輕顫了一下。
老夫人誤會了,迅速地轉眸看她,目光如電,隱含責備。
阮碧忙沖她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并不是害怕,她這才把視線轉開,目不斜視地經過沈府的一干下人面前,腳步微停,低聲吩咐,聲音沉沉,十分的威嚴:“你們在外頭等著。”
下人們異口同聲地答應:“是。”聲音整齊,氣勢十足,完全沒有平日里的懶散,頓時把沈府一干烏眼雞的氣勢壓下去了。
老夫人深感滿意,邁步向前。
知客推開客堂的門,躬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大老爺首先挑起袍子一角跨進門檻,老夫人暗吸口氣,由阮碧攙扶著,也走了進去,頓時眼前光線一暗。
這個客堂的格局與平日上香稍作休息的客堂一般無二,只是比較大,擺放著暗紅色的桌椅,阮碧認不出材質,但看顏色溫潤,想來是上好的木材。客堂正中主位坐著一個眉毛微白的老和尚,神色溫和,眼眉慈悲,想來就是有名的白云大師了。
在他的左手邊一排客座長椅,坐著三個人,阮碧認出沈老夫人和沈相,另一個發須稀落滿臉老年斑的老者,應該就是前右相沈密了。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阮碧,隱隱有詫異之色。
老夫人看到他們坐在左邊位置,心里頓時后悔,來的太遲了,讓他們占了上位。按捺著不爽,向白云大師合什一禮。
白云大師站起來還了一禮,指著右手一排椅子說:“阮侍郎、阮老夫人請坐。”
大老爺、老夫人走到旁邊落座,尊長前面,阮碧是沒有座位的,只好走到老夫人身后站著。
白云大師細細端詳阮碧片刻,微微頷首,說:“這位就是阮五姑娘呀?果然是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怪不得從不收徒的紫英真人也會破了例。”
屋里兩伙人本來都是面若沉水,目不斜視,聽到白云大師這番話,便如水里投下石子漣漪蕩開,神色頓時起了微妙的變化。沈相一家子是尷尬和不自在,垂著眼眸,如同被無形之了耳光。而阮府的兩人都臉現得意之色,目光掠過沈相一家人的臉。
阮碧則不驚不喜,合什道謝:“阿彌陀佛,大師過譽了。”
白云大師先前贊她,有三分真心,七分假意——目的是抬舉她,好讓沈家心甘情愿認回她,但見她年歲輕輕,寵辱不驚,心里也暗暗稀罕,微微頷首說:“姑娘受之無愧,不必謙虛。”
阮碧微微頷首致意,不再多說。
這時,小沙彌送上茶水。
白云大師說:“這是老衲今秋親手炮制的白果茶,有定神靜氣之良效,各位且品上一品。”
大家哪里有喝茶的閑情逸致,但還是給這位高僧面子,聽話地紛紛舉杯,小啜一口,便又紛紛放下。
白云大師看他們都繃著臉,誰也不肯低頭退步的模樣,心里微嘆口氣,說:“阿彌陀佛,說起來老衲與沈老夫人、阮老夫人相交已久,與沈老相爺、文孝公也一起喝茶論道過,沈阮兩府同為京城望族,清流砥柱,今日鬧至這般局面,每每想起,三分痛心七分惋惜。今日老衲靦著臉皮,愿為你們兩家做一回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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