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濠州圍城
敦律賀騎馬站在山坡上,看著不遠處灰撲撲的宿州城。
昨晚落了霜,宿州城外的平原滿地銀白,因此越發顯得宿州城的肅穆沉重,一股撲面而來的蕭殺氣息。宿州城并不大,只因為處于淮河之北汴水之西,當南北沖要,可扼淮控汴,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所以城池修得異常堅固,護城壕也是深不可測。
審視良久,敦律賀感慨地說:“漢人果真變態,就知道高筑墻深挖溝,然后躲在城里做縮頭烏龜。”
梅達嘿嘿笑著,說:“將軍不必擔心,最高的墻最深的溝也難不住咱們。”
敦律賀斜睨他一眼,口氣不善地問:“梅參將已有良策?”
梅達知道他對自己心懷不滿,一是怪罪自己沒有照看好敦律耶,令他莫名其妙喪了命。二是認為薊奴里安插自己到北路軍當參將是為了監視他。想起北路軍從孟州出發時,薊奴里曾諄諄告誡要以大局為重,便按捺著心里的不爽,說:“是有良策,卻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汗王想出來的。”話剛說完,只聽敦律賀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拍拍馬屁股就往前走。
梅達眉頭微皺,敦律賀雖是敦律耶的同胞兄弟,品性卻相差甚遠,難怪薊奴里私下叮囑自己:“敦律賀勇武有余,智謀不足,為人又剛愎自用,你且給我盯緊些,別讓他胡來。”
想了想,拍馬追上,耐著性子說:“我與敦律將軍出使周國時,汗王吩咐我們多多結交權貴,了解各州府官員稟性。宿州守將精通文武韜略,剛正不阿,十分難纏。不過副將卻好色貪財,兩人素來不和。前些日子咱們已經送了個女細作到副將家里……”
敦律賀又是輕哼一聲,不置是否。
梅達不快,大喝一聲:“將軍。”
敦律賀撥轉馬頭,冷冷地看著他。
梅達看著他酷似敦律耶的面孔,想起他的死,到底有自己疏忽的原因,怒氣頓消,好聲好氣地說:“將軍,當務之急是奪取宿州,完成汗王南下大業。無論我與將軍有何恩怨,都請暫時擱置。待大事了結,將軍要如何發落我,盡管劃下道來,我梅達若是皺一下眉,便不配做雄鷹的后人。”最后一句說的鏗鏘有力。
北戎人崇拜雄鷹,自稱雄鷹之后,因此,不配做雄鷹的后人這句話是極重的誓言。敦律賀心里一震,神色卻依然傲慢冷淡。“梅參將,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漢人素來狡詐,美人計是否有用。”
梅達知道他聽進去了,暗吁一口氣說:“便是沒有用,以將軍的勇武智謀,以咱們北戎將士的剽悍,也定能踏平宿州城。”
這個馬屁拍得響亮,敦律賀臉色稍霽,扭頭看著高大威嚴的宿州城,心里驀然生起萬丈豪情。
到傍晚,二千座拋石車架好,二十米高的土臺夯好,幾十萬石彈也準備妥當,敦律賀拔出長劍發出進攻的信號,頓時鼓聲大作。二千座投石車同時開動,幾千架床弩齊發,天空石彈如雨,弩箭如星。但是宿州城的堅固也不是浪得虛名的,整整一夜的炮轟,也只是損壞一些垛墻,二十米厚的城墻依然堅挺。
凌晨,敦律賀叫人擊鉦收兵。
清點傷亡人數,調整隊伍后又開始強攻猛打。
到傍晚,宿州城墻依然安好,反擊也井井有條。一日一夜未睡的敦律賀不免有點煩躁,罵罵咧咧個不停。時間緊迫,必須在晉王回援之前拿下宿州城,令其成為北路軍大營,控制淮水汴水,同時扼制京畿地區——雖說與韓王有盟約,但是國家之間,利益至上,誰也不敢保證他一直臣服,萬一某天撕毀條約,十萬北路軍的后路便被截斷了。
梅達心里也著急,不過還是溫言勸說:“將軍,漢人的城池向來易守難攻,宿州城又是出名的堅固,想來要費些時間,你且去休息片刻,我盯著就是。”
敦律賀略作思忖,也知道他說的在理,點點頭,正想回大帳休息。忽見一個斥候騎馬跑過來,大聲說:“報告將軍,游擊將軍率領的三千騎兵在盧令鎮伏擊濠州軍,殺敵八百,俘敵三百。我軍死一百人,傷二百人。敵軍殘部逃至淮河,因無船過河,往西邊亳州潰逃。”
敦律賀精神一振,說:“好,告訴敦律成雄,速度過淮河,扼守濠州北部隘口,絕不能讓濠州軍回到濠州。”
“是。”斥候響亮地答應一聲,撥轉馬頭跑了。
梅達堆起一臉笑容,佯裝佩服地說:“將軍神機妙算,濠州軍果然來救援宿州。”其實這根本談不上神機妙算,但凡懂點軍事的人都能想到,宿州地位獨特,周邊各州府知道北戎攻打宿州,自然會派人救援,其中濠州兵馬最盛,而盧嶺鎮又是濠州到宿州的必經之地,在此埋伏,事半功倍。
敦律賀得意地說:“聽說濠州都總管是柴晞從前的侍衛長,沒想到這般蠢笨,連他主子的半分都沒有學到。”他哪知道,余慶也預料到了,是手下騎兵指揮使大意了。敦律成雄有意放他們先過盧嶺鎮,他們以為沒有伏擊,沒等步兵就繼續前進。結果后面的步兵被北戎的三千鐵騎沖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濠州軍精銳盡去,待咱們攻占宿州,大概不用費力氣就可以占取濠州城了。”
“正是。”敦律賀躊躇滿志地看著宿州城,“攻下宿州、濠州、泗州,三州連成鐵三角,便是柴晞回來,又能如何?”想了想,大喝一聲說,“來人,傳令,準備好攻城車。”攻城車裝有輪子,與城墻等高,內可以藏八十人,向來登城戰時使用。
梅達眉頭微皺,目前宿州城反擊有條不絮,顯然地面戰備部署完好,強行登城,傷亡定然慘重。“將軍,時機尚不成熟,且再等等。”
敦律賀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梅參將,我只是說準備攻城車,你慌什么?”
梅達大為尷尬,嘿嘿干笑兩聲說:“是下官失禮了。”頓了頓又問,“將軍不去休息片刻?”
“我這會兒精神好著。”敦律賀說,“對了,聽說柴晞的女人就在濠州城里。”
“細作傳回的消息是如此。”
“好,待破了城,我定要活捉她,給下面的兒郎們好好享用。”
“將軍,若是活捉了她,獻給汗王豈不是更好?”
敦律賀挑眉反問:“汗王還少一個女人嗎?”
梅達明白他是有意挑釁,告訴自己,他才是北路軍的主將,即使薊奴里把自己安插在他身邊,也休想干擾他的決定。心里不快,但是摩那部現在由敦律賀掌軍,便是薊奴里有時候也無可奈何。
敦律賀見他終于閉嘴了,心里如同喝了醇酒,十分痛快。大哥敦律耶對薊奴里死心塌地,他卻不喜歡這個比自己還小七歲的汗王,覺得他深受漢人荼毒,行事作派沒有北戎人豪放爽快,反而象漢人那樣愛使“陰謀詭計”。
然而,他沒有想到,五萬北路軍不分晝夜的狂轟爛炸,沒有攻克宿州城門。最終宿州城淪陷在薊奴里的“陰謀詭計”里。
九月二十五日,北路軍已經連續攻打宿州七個晝夜,幾十萬顆石彈即將用盡。將士們雖然有輪流休息,體力無礙,精神卻開始疲倦。不過宿州城的守兵比他們更疲倦,因為兵力有限,大家都得不到休息,實在累了,也只是倚著城墻睡會兒,因此個個疲倦不堪。而最關鍵的是,被困城八天,至今沒有人施援,消息送出去也如石沉大海。城里漸有謠言,說是皇帝已在渭南駕崩,天下即將大亂。就在人心浮動之時,宿州軍副將殺主將,在城頭豎起白旗。
看到飄揚的白旗,敦律賀猶有點不敢相信。
梅達卻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呵呵地說:“恭喜將軍攻克宿州城。”
這話怎么聽都透著一股嘲諷的味道,敦律賀剜他一眼,舉手示意擊鉦收兵。隨后宿州副將大開城門,敦律賀深怕他詐降,仍叫大軍駐扎城外,只讓梅達帶著一干侍衛進去商談接收城池事宜。
九月二十八日,宿州城防交接完畢,敦律賀留下五千人馬駐守宿州城。而后親自率領五萬多人馬趕赴濠州,與游擊將軍敦律成雄匯合,于十月初一子時包圍濠州城,連夜動工架設拋石車、床弩和指揮臺。
凌晨,二千座拋石車和幾千座床弩架設完畢。
敦律賀站在指揮臺上,看著晨光里的濠州城,相比于宿州城,它看起來要單薄很多。他扭頭問梅達:“這回梅參軍又有何良策?”雖然攻破宿州城,卻與他的軍事才能無關,他一直耿耿于懷。
梅達只好說:“有將軍在,何需我動什么腦筋?”
敦律賀哈哈大笑說:“梅參軍,只需三日,必破此城。”說罷,拔出長劍,旗官會意,舉起進攻的旗幟。戰鼓敲響,一聲剛落,第二聲未起,只聽轟隆隆的爆炸聲響徹天地,震得人耳鼓欲裂,北戎將士紛紛丟掉兵器,痛苦地掩住耳朵。
還沒有反應過來,又見天空弩箭夾著燃燒彈,如流星一般落下。所落之處,火光四起,到處煙霧騰騰,寒風撲臉的清晨陡然變得如同炎夏。不要說敦律賀,便是經驗豐富的梅達也愣住了,不明白發生什么事。北戎士兵更是抱頭鼠竄,全無反擊之力。
唯一清楚的只有站在濠州城樓上的阮碧,她看著城外平原上滿地打滾哭爹喊娘的北戎士兵,深深地嘆口氣。
劉適之轉頭,目帶欽敬地看著她說:“事情一如姑娘所料,姑娘嘆什么氣?”
“頭回親身經歷戰爭,才明白真的很慘烈。”
劉適之覺得這話很有問題,卻又不明白問題在哪里,想了想說:“自古戰場都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姑娘習慣了就好。”頓了頓,又好奇地說,“姑娘是怎么想到把震天雷(北宋時出現的地雷雛形)埋在地里,將引線牽進城里?”
“睡夢中偶得。”阮碧信口胡謅。
大周火藥武器開發已經初具規模,出現了震天雷、燃燒彈、爆炸彈、火藥箭、蒺藜炮等等,只是填塞的是黑火藥,威力不夠,沒有得到重視。震天雷就是生鐵外殼內裝黑火藥,用拋石車扔出去,爆炸后震碎生鐵外殼以此傷人。雖然黑火藥威力有限,不過三千顆震天雷同時爆炸,破壞力還是非常驚人的。
劉適之還想說話,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清脆的鉦聲,心里一喜,說:“姑娘,他們退兵了。”
十月初二,北路軍第一次攻打濠州,僅持續了一刻鐘。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