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個好消息。聽說昨晚上就開始有動靜了,金大娘有經驗,知道急不得,“也許等生下來還要等好些時辰呢,剛才叫在田去隔壁村請穩婆了。你幫我在廚房看著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用水,我在房里陪著秀兒。”
“好。”張手美覺得自己歡喜得腳后跟都不自覺地踮了起來。
路過房門的時候,她探了個頭進去,“秀兒姐姐……很疼么?”秀兒扶著桌沿站著,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她,她就被金大娘一把拉了回去,“這里不是你進的地方,到廚房去……”
張手美嘻嘻笑,金大娘進去后就將門關上了。
她貼在門邊聽了會兒,聽見金大娘說:“不疼的時候就走走,生的時候好生……”
張手美雖然沒有生孩子的經驗,但關于生孩子的事她還是知道很多,還曾經——算了,事情都過去了,那是上輩子的事了。如今自己是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金大娘叫她,只是讓她在廚房幫忙,她倒恨不得自己替了穩婆……真是的,她激動個什么勁啊。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金在田才領著穩婆回來,穩婆披著蓑衣戴著斗笠,蓑衣和斗笠上積了好些雪,一脫就好了,張手美給她端了碗熱水過去,金大娘也迎了出來,“老嫂子,可把我好等!”穩婆捧著熱碗,還沒喝口水,兩人就說著情況進屋去了。
金在田頭上身上都是雪,自己抖了抖,抖不干凈,張手美道:“我幫你。”她才拍了一下,金在田就躥出去很遠,“不用——我,我去倒碗熱水喝。”
張手美想,他肯定心里特沒底。
男人的心理她是不懂的。單就做父親這件事來說,以前她琢磨過,男人對父親這個身份的感受肯定沒有女人對母親這個身份的感受深。女人懷胎十月,生產一次跟死過一回差不多,生下孩子后還要產奶喂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男人呢?除開嘿咻嘿咻貢獻了一顆種子,其余都是在坐享其成,老婆懷孕的不良反應他們感受不到,老婆挺著大肚子的不便他們也感受不到,更別說生孩子的痛和生后的累,他們只負責掙錢掙錢,對于孩子和新身份,他們會有什么刻骨的感受呢?
穩婆開了門,還在與金大娘說著話,“……昨晚上就發作了一直到現在怎么沒弄點東西她吃……”剛好她看見張手美站在外頭,吩咐道:“做點吃的,吃飽了才有力氣生。”
張手美剛想問,做什么吃,門就砰地一聲又關上了。
她聽別人說過,都說生孩子的時候喝紅牛吃巧克力最增加氣力,可是現在哪有這些東西。還是看廚房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估計這一家人都沒吃東西,她將分量做得足足的,金大娘端了兩份進屋,自己和金在田在廚房吃,可是兩人都只扒了幾口,就說吃不下。金大娘臉上盡是憂心,金在田也坐立難安。就是扒這幾口飯的時間,誰都沒想過要說句話,都心不在焉的,一腔心思都在秀兒身上。
金大娘放下筷子,進屋去了,金在田放下筷子,守到門外去了。
張手美收了碗筷,看見金在田在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直搓手。
她突然覺得先前自己浮現的想法好片面。男人對于孩子和新身份的刻骨感受,是來自責任心,這個時代就先別說愛,只說親情,但凡一個有責任心的人都會有新的感受。老婆在里頭努力,他們在外面干著急,擔心這擔心那,這份心情,是受著煎熬,像放在油鍋里煎,放在火上烤……
母子平安,是此時最大的愿望。
對于第一胎來說,兒子女兒都無所謂,第一胎是最沒壓力的,很多人都會希望第一胎是女兒,女孩子懂事早,可以幫家里做好多事呢,以后還能照顧弟弟妹妹。
屋檐邊的冰凌子拉得老長,晶瑩剔透的,鍋里的水一直是熱的,時間也在一點點推移,張手美坐在灶前,偶爾能聽見秀兒傳來的喊叫聲,短促而尖利,每叫一聲,她就感覺像有個錐子扎自己的心一下。
好難熬。
張阿生也過來了一趟,他不會說話,只安慰金在田,“生孩子生三天三夜的都很正常,沒事。”
他見金在田的手緊緊攥著,摸到他的手心,全濕了。
他又到廚房來一趟,張手美看了看天色,該做晚飯了。張阿生說:“你就在這里忙吧,我和仁美自己能對付。”他在張手美坐的長凳上坐下,問她,“累不累?”
張手美擠出一個笑,“我不累。就是等得揪心。”
“生孩子是這樣的,很正常。你娘生你的時候,我也是忐忑得很,坐立難安,還撞到門上,將頭上撞了個大包,后來你娘嗔怪我一臉傻樣。她說,生孩子是女子的本能,天生就會的,第一胎可能難點,后頭就越生越順了。”
張阿生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含著一抹笑,后來又悵然,“本來我們還打算給你多生幾個弟弟妹妹的……哎,現在就你和仁美兩姐弟,孤單得很。”
“爹——”
灶中的紅光映著張阿生坎坷的臉,他繼續說,“秀兒是從我們家嫁出來的,爹將她當半個女兒看,爹知道生孩子的事是正常,可也是揪著心。”
看得出來,張阿生也擔著心。
之前金大娘也說,她們家算秀兒半個娘家,這件事她一直沒細問,張手美為爹倒了碗熱水,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好在張阿生的話還沒說完。
“秀兒剛來我們家的時候,睜著眼睛像只受驚的小鹿,不愛說話,我當時還想,這樣的人是即將要嫁給在田做媳婦的?后來聽你說才知道,他爹愛賭,輸了錢,要賣她抵債,是金大娘將她買了回來。你說她沒有娘家,想讓她從我們家嫁出去。出嫁的前一晚,爹和她聊了聊,是個可憐的孩子……”
張阿生的思緒回到一年前,“我說在田是個好人,金大姐這個婆婆也不錯,嫁過去肯定會幸福的。這一年來,她過得怎么樣我可是看在眼里,她從小就苦命,好不容易有個家,肯定會沒事的。”
張手美點點頭。
古時候的人口少,和生育也有很大關系,要是生孩子的時間已拖長,大家難免想到不好的。
只是……秀兒是被自己的爹賣掉的?金大娘買了下來就讓她當自己的兒媳婦了?她總覺得不是這樣簡單,這其中應該還有些緣由吧?以前的張手美又知不知道呢?
暮色降臨的時候,雪停了,終于聽到了孩子的啼哭。
生了。
穩婆連連呼著驚險,走路都有些不穩當,她到廚房來要了口水喝,“怎么都教不會,就是不會使勁。”張手美忙問:“秀兒姐姐還好吧?”
“沒氣了,虛了些,好好補補就回來了。”
“生的兒子還是女兒?”
穩婆笑了笑,“兒子。”她打量了張手美一眼,“喲,你是小姑子吧?去看看,孩子卡了太久,臉都紫了。”
張手美沒有立即奔進去,她看見金大娘出來了。此時金在田一定在里頭和秀兒說話呢,讓他們兩人相處一會兒吧。
金大娘昨夜就沒睡好,此刻臉上盡是疲憊,穩婆又恭喜了她一遍,恭喜她得了個男孫。金大娘拉她到自己的房里去說話,過了片刻,穩婆出來,披回自己的蓑衣,戴上斗笠,回自己家去了。
張手美踩著積雪回家的時候,心中竟然十分感概。
從此后,不僅是只聽到金大娘家的豬在豬圈里叫了,還能聽到小孩子的哭聲,新的生命總能帶來很多喜悅,就像在這樣的寒冬看見埋在樹枝下的嫩芽那樣,就像在這樣的寒冬,看見怒放的梅花一樣。
第一場雪后天氣又回暖了,出了好幾天大太陽,屋頂上的雪融了,滴滴答答地流個不停。
秀兒在坐月子,頭上包得嚴嚴的,房間里的門窗也不常開,金大娘要置辦滿月酒又要置辦過年用的,還要伺候月子,天天忙得腳不沾地。
秀兒歉疚道:“我除了上茅廁,就沒下地過,家里的事都幫不上忙。”
“你將自己的身子養好就是在幫忙了。”張手美湊到小寶寶的跟前,“真可愛,越長越白了,嘟嘟嘟……”她將手指放在小孩子的嘴邊,睡著的孩子砸吧砸吧嘴,小舌頭還舔了舔。
秀兒說:“對了,孩子有乳名了,婆婆說公公早就想好的,他說孩子一準兒出生在冬天,就叫冬郎。”
不管叫什么名兒,家里人喜歡就好。張手美冬郎冬郎地喚了好幾聲,小孩子睡得香甜,都沒理她。
“秀兒姐,你知道嗎,你生冬郎的時候生了一天,在田哥和我爹都急得很,在田哥一句話不說,只曉得走來走去,我爹呢,總是說,孩子生三天三夜都很正常,別擔心,其實我看,他比誰都擔心。”
秀兒笑著說,“我住在你家的時候,特別羨慕你,生叔對你們姐弟真好。”
“你爹他——”張手美拉長了聲音,想了想,問道:“現在怎么樣?”
秀兒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淡淡地說:“不知道。他要把我賣了的時候,我就已不是他的女兒了,當時我跟婆婆走,對他講明了這句話,以后我也不欠他的,讓他也別來找我。”
“他始終是你爹,現在你也做了娘,生了孩子的事要不要告訴他一聲?”
秀兒一臉不高興,“手美,不要提他了。”
張手美笑了笑,“秀兒姐姐說不提,我就不提。”
冬郎突然哭了起來,秀兒忙去探看,“怎么了孩子,是餓了還是拉了……”
張手美悄悄地退了出來。
在門口碰見端著雞湯走來的金在田,她懷著滿腹復雜的情緒看了他一眼,金在田竟然怔怔地呆愣著,也忘記進門了。
“有什么話要說?”
張手美垂下眼,覺得自己也沒什么話要說。
上次扯回的布里,有一小塊她是準備給自己做個挎包用的,她不習慣將東西藏在袖子里或者別在腰間,挎包的樣子她想了好久,做足了充足的準備工作,劃好了線,就開始裁剪。
張仁美搖頭晃腦地念著千字文,忽然停下來問她,“姐姐,奶娃子好玩嗎,我背完了千字文,是不是可以去找他玩了?”
張手美頭也沒抬,“奶娃子一點兒都不好玩。專心點,讀你的書寫你的字。”
有句話張仁美想說好久了,“姐姐,你去了那么多趟城里,幾時也帶我去一趟吧。”
“幾時你將千字文順利地背誦出來,姐姐就帶你去。”
張阿生給他制定的期限是一個月學會千字文,這都一個多月了,字他倒是都會認了,可是全背誦下來還差了一點兒,全默寫下來還差了不止一點兒。
張仁美干勁十足,“姐姐,你要說話算數。”
沒想到只用了兩日,他就在張手美面前磕磕絆絆地背誦了一遍,勉強還算可以吧,只是耗時太長。
“好吧,姐姐說話算數,明日就帶你去城里。來,看看姐姐這個包包好不好看。”
“好看。”張仁美的眼瞇成一條縫,開心得不得了。
針線活這個東西,認真認真就學會了。布包挎著還算服帖,是條紋的粗布,印染得很艷麗,有點民族風情在里頭。
挎著這個包在江陵府的街上走了一圈,側目的人還真多。
這都進入臘月了,在古人的觀念里,一年算到頭了,要準備過年,幾乎整個臘月都是準備的時間,每天要做什么,置辦什么,件件有條不紊。
臘月間的江陵府,比往常人更多。
張手美牽著張仁美,走過條條大街小巷,什么新鮮看什么。她很想有個背景音樂,像電視劇里看到的那樣歡快又喜慶的背景音樂,很配觸目的景致。
張仁美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真的是出來撒歡,精力無窮。從家走到城里,走了一個多時辰,又在城里晃蕩,幾乎也轉了一個多時辰,他還沒乏,張手美寵他,見到小吃食都會買給他,他的嘴也一直沒停過。
過兩日要到城里來交貨,只需再從二姨母那里買一次魚,她以后就可以賣空間池塘的魚了,既然是半個月半個月地交貨,一批魚成長耗時是兩個月,她就將魚分為四批購進,如此循環,總不會斷。
明年,一定是個大豐收年。還不能只賣鰱魚,其余的三種魚也要撐起來。
她心里想得美美的,完全沒在意與她倆擦身而過的一主一仆兩個人。張仁美倒是看見了,嘴里的東西都忘記了嚼,猛扯她的手,張手美湊近身子去,“怎么了?”
那邊兩個人也是,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地走著,前頭的人完全沒在意,倒是后頭的人變了神色,低聲地喚了兩聲,“少爺,”“少爺。”
這條街較為僻靜,基本上沒有別的人走過。
擦身而過的四個人都停了腳步,張仁美小聲說了句話,那仆人也小聲說了一句話。
張手美和那位少爺聽了后猛地轉身,直直地盯著對方,張手美的眼神無情,冷漠地打量,那位少爺的眼神可是十分凌厲,像要噴出火來。
兩人走近了些,幾乎是同時問出一句話。
“張手美?”
“陳少爺?”
追更一大章,以表誠意。
咳咳,明天上架了,需要乃們真正支持的時刻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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