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又開始了蟄居生活,就像在裘府里那樣。不和白荷綠菊她們一起行動,也不跟在裘三娘身后進進出出。
三天下來,倒有兩天半在默知居里待著,除了做些白荷交待的事,就在西北小角屋里刨木頭。裘三娘帶進敬王府的,是八十抬嫁妝。墨紫帶進來的,是兩大箱工具和木頭。
默知居又不像裘府小院,雜活都有小丫頭和仆婦做了。她好歹是二等丫環,這里只有主子和白荷小衣綠菊比她大。這四個不在,她還能作個小主。
差點忘了提,裘三娘嫁進來的第二天給公婆敬完茶,敬王妃說府里奶奶該有四個大丫頭,說裘三娘只有兩個,太少。于是,綠菊正好在跟前,裘三娘就順勢升了她一等,如今也算是墨紫的小小上級。至于還有一個,老王妃說要她那兒有個好丫頭,不知裘三娘要不要。裘三娘哪能說不要,自然應得快。不過,那個大丫頭還沒來,估摸著也就這兩天。
綠菊回來后直嘆,說墨紫也該跟去,那就一起當上大丫頭了。
墨紫本來就沒那個心,笑著說可惜,其實一點沒在意。
裘三娘就說有什么可惜,府里大丫頭不多,一走出去,大家都熟的面孔,做點事根本不方便。那意思,就是墨紫藏得越深越好。
白荷一聽,就知道自家姑娘雖然嫁了個好人家,不過賺錢的心思是不會收回來了。
墨紫和裘三娘在這一點上,極為默契。老公再好,女人也得自立。更何況,那個蕭三。目前還是個很靠不住的。這不,三天了,再沒露過臉。倒也不是在金絲雀那兒,而是凈泉閣里看書,誰也不讓打擾。
那天一大早,還真有王妃遣來收帕子的婆子,那蕭三算得上有擔當,當著人面把帕子收進自己懷里,直說這東西當由自己保管,不管婆子們怎么勸都不給。最后只好罷了。
要說,也是。人家老婆的那什么,給誰也不合適,實在要收藏,那也就得是老公了。墨紫當時這么想。
裘三娘卻鬧了個大紅臉。根本還沒有的事。一大早就沸沸揚揚。
也因為蕭三這么弄了一出,老王妃和王妃那兒居然還放了心,想這回老三的正室雖說娘家經商有點不太上臺面。至少讓老三愿意費神。沒準,就娶對了這回。于是,對衛瓊玉更高看幾分,說笑話若老三轉性。而裘三娘能懷兒子,就要將衛瓊玉記上蕭家族譜去。那可是側妃的身份了。
這些話都是白荷回來告訴墨紫的。
墨紫想,這位姨太太倒是大贏家。說起來,新婚夫妻不和,就是兩人自己的問題。好的出乎意料,就是姨太太選對了人的大功勞。
這日,裘三娘照例去伺候婆婆用早膳,不過少帶了小衣。三日來,第一次不帶小衣出去,當然不是放丫頭假,而是別有用意的。
“這是咱們住的房子?”小衣在等。等前頭打掃庭院的仆婦收拾完畢。等小丫頭們到井院洗衣。換句話說,她在等沒人能看到的時候。
墨紫左手拿一把小銼刀,右手一根小圓棍。嘴里銜一片削薄的木片,一時不得空。只能點點頭。
“做得真像。”小衣想去拿一個亭子,卻把自己大力給弄壞了,最終就乖乖看著。
對于不愛說話的孩子,絕對不能持續跟她保持沉默,否則那孩子就更不愛說話了。鑒于這種想法,墨紫放下手里的活兒,先跟小衣交流。
“照默知居仿下來的模型,尺寸按比例縮小,外形卻是一模一樣的。”大唐的遺風,讓她心癢難耐,就忍不住動刀了。
小衣似懂非懂嗯了一聲,看看窗外,聳聳鼻頭,嘟噥一句,“沒完沒了。”
墨紫跟著看,見院里時有人影。這種建筑風格,就是庭院闊而清爽,喜在水上鋪光潔的玉板,屋子大而空,門窗一樣從屋頂到地板,廊道幽遠,用沉穩色的屏紗,又綴以明燈。用現代某種最相近的裝修風格來說,就是簡約。奢華之中的簡約。很美,很大氣,可人一出屋子,無所遁形。
對別人來說,沒什么。對她們來說,很麻煩。
“小衣,只有西墻可走?”墨紫三日來出去過半日,整個詠古齋有好幾個小門,可都是通到華明園和惠喜園去的。要出敬王府,從敬芳園來說,只有大門,或從華明和惠喜這兩個園子走側門到織云坊的另兩條大街。
她們幾人初來乍到,對大房三房和二房的關系還沒理清,當然不能隨意用銀子打通關節。而在不引蕭家人注意的前提下,唯一出敬王府的方法,就是西墻。西墻外是另一戶人家的園子,是誰還不清楚,不過總不姓蕭。小衣過去,就當小貓路過鄰居家的籬笆墻。
“姑娘讓我去打探。”投石問路,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徑。
“小衣,沒人了。”墨紫幫她盯著呢。
小衣立刻從木工房的后窗跳出去,提一口氣,踩到房頂,再提一口氣,猶如鳥兒飛過了墻去。
墨紫還不及眼紅,就聽到小丫頭針兒邊跑邊報,“墨紫姐姐,絲娘在門外候著,要見三奶奶。”
雖然才三天,裘三娘已經立了默知居的規矩。將默知居分為前后兩段,以蓮池為界,小丫頭仆婦婆子未經許可不得進后面的各個房內。而墨紫的木工房就在蓮池邊上,在西墻根下,算后尾房。
先有一個在凈泉閣內看書而不能被打擾的男主子,再有一個不讓普通奴婢進后面主房們的女主子,也無人對此提出疑意,反正人在哪兒干活,就守哪兒的規矩便罷。
墨紫走出去,隨手攏上房門,問針兒,“沒跟絲娘說奶奶去給王妃請安了么?”姑娘的稱呼對外已經不好再用了。
“說了。可絲娘說,今日一定要給奶奶奉了茶才行,想進來等。”針兒才十四歲,因進府不過月余,很多事還欠機靈。這不,裘三娘說不能過蓮池,她卻大喇喇跑過了界,眼睛骨碌碌往墨紫身后的屋子看。
墨紫看在眼里,卻一句話也沒說她,只是加快了腳步,直接走進廊道,“也不知奶奶幾時回來,說不準要在前頭用完晚飯呢,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去?”
“可是……可是……”針兒連說兩個可是。
“可是什么?”難得人想說話,言論自由啊。
“絲娘好歹也是主子,她要進來,婢子怎么攔?”針兒有點跟不上墨紫的快步。
墨紫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
針兒幾乎沒撞上墨紫,豆豆的眼睛疑惑地望著她,“墨紫姐姐,怎么了?”
“針兒,誰跟你說絲娘是主子的?”據墨紫聽白荷說,金絲的爹娘是王府里賣斷終生的仆人,那么生下來的孩子也是屬于王府的財產,就是后來說法上的家生子。金絲的爹是為蕭元郎辦差的管事,金絲老娘本是替詠古齋打理庭院的一等仆婦,因女兒被蕭三收房,避嫌出敬芳園,到華明園干活去了。
金絲雖然因為生了兒子而抬了妾,賣身契卻一直在王妃處。也就是說,這個妾,只要一天讓人捏著小命,就算不得主子。頂多,一高級打工小秘,靠給人生兒育女,在這個龐大的家族中混點鮑魚吃吃。
同樣在為裘三娘打工的墨紫,就自我感覺良好的多。動動手,動動腦,免得老來癡呆。
“絲娘是小少爺和小小姐的娘,而且還是三爺心頭上的肉,不是主子是什么?”針兒忽閃忽閃豆豆眼,語氣中明顯得不服氣。
到底年紀小,沉不住氣。墨紫淡淡一笑,這個針兒的來歷大為可疑。
“絲娘是三爺心頭上的肉,那咱們奶奶又是三爺身上哪塊肉?”女人為什么要當男人身上的肉?應該讓男人死抱著大腿,也嘗嘗當多頭肉的滋味才對。墨紫哼了一聲,再度對這個男尊女卑社會的不滿。
“那個……”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針兒漲紅了臉。
不是個聰明娃,就別跑過來給人當炮灰。墨紫這會兒,由衷想念安婆子的孫女,那小丫頭絕對是可以栽培的花骨朵。
墨紫懶得跟這笨丫頭計較,轉身就走。聽幾聲腳步泄憤似得摩擦石板,她搖頭輕笑。
到了門口,看見一個挺漂亮的女子正和默知居的看門婆子聊天。
笑容恬靜淡雅,蛾眉輕掃,淡淡胭脂紅,雙眸如月,身段兒細細如柳,穿著亦不華麗,輕葛色春褶裙,腰間絲絳串了粉珠兒兩條。單看外表,一點不像有心計的,是個柔弱到能掐出水來的女子。
墨紫攏眉,眸光微斂,低眼而笑。裘三娘給她上的第一課,世人多狡,不能以貌取人。
“墨紫姑娘來啦。”看門的婆子夫家姓陶,是詠古齋里的老人了。
“墨紫見過絲娘。”墨紫的禮數從沒人能挑出過毛病。
“絲娘只是服侍三爺的妾室,姑娘是三奶奶陪嫁來的,不必對絲娘行禮。”這禮數,金絲也是個明白人。
哦?這金絲雀兒,很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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