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等了小半個時辰,林公子興沖沖來了。
就近選一間廂房,小馬把寫好的文書鋪開。岑二拿出裘水云的名章蓋上,又按了自己的手印,林公子也蓋章按印。小馬當見證,蓋上官府所發的印信。一手交錢,一手交契。
接著,就沒林公子什么事了。岑二只要拿著文書和地契,就能到官府辦新契,換上裘水云的名字即可。
“林公子,照文書所說,七日內麻煩你搬離。”地和房子都姓裘了,岑二開始如大掌事般行事。
墨紫退到岑二和林公子身后,與贊進并行。
以為墨哥是主事的,誰想岑二蓋的章,小馬心里奇怪。瞧墨紫安心走在后頭的模樣,到底是不是自己看走眼,還真不好說了。
“那是一定的。自我爹娘去了之后,家里情況實在不好。別瞧我才得了這一千八百兩銀子,一大半是要還債的。我和拙荊打算搬到鄉下祖屋去住,從此簡簡單單度日,再不理凡俗中事。青山綠水,粗茶淡飯,也是一種快意。”林公子說得自己好像陶淵明一樣。
墨紫實在忍俊不止,在敬王府里呆得郁悶,跑出來也不想憋屈了一張嘴,當下笑道,“聽說林公子娶得一位美嬌娘,府中常大宴好友,不醉不歸。卻不知,林少夫人可過得起這青山綠水不凡俗的日子?”
還粗茶淡飯呢?可能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沒錢了吧?
林公子哈哈兩聲笑,似乎在掩飾尷尬,“拙荊本是窮苦出身。如今回去鄉間,應能適應。”
“林公子不是還有一個妹子?她是否也愿意回鄉?”墨紫嘴角一勾,反正沒人瞧得見,在那兒冷笑。剛才林公子那番好聽話里,似乎沒有帶著妹妹的意思,光想到和老婆一起過日子了。
“哦――對,還有我妹妹。她若不嫁人,自然要一起回的。”言語似乎吞吐含糊。
連小馬都聽出來了,問道,“可是林小姐許了人?之前未曾聽說。”因為要幫林公子賣房子的關系。他對林府挺了解的。
“之前不曾……”林公子的謊話有些說不圓,“只是有這個可能。未定,未定。”
“若林小姐許配給了好人家,林公子不必急著回鄉。房子雖然賣了,到姑爺家去叨擾些日子。應是無妨,省得兄妹從此難相見。既然父母走得早,想必你兄妹二人感情極好。到底也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墨紫那一句句話要指戳某人的良心。
林公子怔了半晌,吶吶言,“墨哥說得有理,有理。”
墨紫暗哼。她說的,當然是有理。
穿過正屋前堂。進了前花園,不遠處那面回音壁,突然蕩起一聲哐啷的巨響。
接著,有個女子惱羞成怒的尖利聲音,“你放手,給我放手。哎喲,疼死我了。林郎!林郎!你快來救我。”
林公子大驚失色,加快腳步往前走。
小馬對墨紫擠眉弄眼,“瞧,我說什么來著。麻煩這就來了。”
墨紫想問究竟麻煩是什么,就看到不等林公子轉過去,有兩個人從回音壁后繞了出來。
是兩個女子。一個拉著另一個。其中,走在前頭的那個穿天青色的素花長裙。云白牡丹春枝比甲,烏發綁成一束落在右肩,看著十分淡雅,面貌娟秀,卻一臉怒容。后頭那個,和前頭素色一比,簡直是紅黃藍綠七彩上身,穿的那個花枝招展,抹了大紅胭脂,抿過玫瑰紙,眨著盈盈大眼。先是惡毒表情,又是氣得七竅生煙,見到林公子,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啪啦掉下兩粒眼淚來。
看得墨紫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碰上影后了。
“林郎――”嬌滴滴一聲長喚,帶抽噎氣。
墨紫感覺耳朵從外廓往里得起小疙瘩,惡心地要腦袋殘廢。狠勁晃晃頭,免得被魔音穿耳。再一看,小馬是目不轉睛,岑二是凸瞪出眼。贊進還好,掏掏耳朵,左搖右晃著腦袋,沒反應。
墨紫伸手拍拍贊進的熊背,說了兩聲不錯不錯。
贊進有點莫名其妙,以為她說什么有趣的景特好看,忙問哪兒哪兒,哪里不錯。
山里的孩子,啥都好奇,就是對女妖精不好奇。要不是還有別人在場,墨紫想哈哈大笑一下,她也算得到一枚寶了。
“林郎,你瞧你的好妹妹,要把我的手都拉斷了,還不趕緊讓她放手!”花枝招展抬高手腕,素衣姑娘的手真很用力,恨不得掐進她肉里。
“珍娘,放開你嫂子,你真把她的腕兒掐紅了。”林公子簡直是撲過去的。
看不到林公子的表情,還沒聽到他說話的時候,從他的肢體語言,墨紫知道他一定幫他老婆,不幫他妹妹。不過,當見他用力去掰他妹妹的手,毫不顧念親情,不由心中有怒。這對夫妻真是絕配!
“林公子最好手下留情,你娘子的手腕只是紅,你妹子的手指卻是要被你掰斷了。”她最厭惡男子借力量優勢欺負女子,更何況,這個是那男人的親妹妹,至于像有深仇大恨嗎?
林公子聽墨紫這么說,多多少少收斂了些。
偏他老婆有氣,媚眼一瞥,看到說話的是個不起眼的男人,尖哨罵道,“哪來的賊矮兀子,別人家的家事亂插嘴。老娘豆腐花兒嫩的皮膚叫掐紅了,我相公幫一把,要你滿嘴噴糞!親妹妹怎的?老娘是她嫂子,就比她輩分大。我還沒掐她,怪她不安好心,倒讓她小蹄子掐了我去。憑哪樁?說出去,那是她沒大沒小。我瞧你一副賊相,眼珠子亂溜,不認識就敢抱不平?我呸!怕是瞧上了這朵花,想來個英雄救美,叫美人獻身。老娘看得多了去。男人個個不是好東西。不過,你也撒泡尿照照鏡子,三寸的釘想充黃金,門兒都沒有。”
噼里啪啦這串毒罵!
這下,妖精面孔蛇蝎尾。目不轉睛的小馬眨了眼,凸瞪著眼的岑二凹了珠,了解到美麗的外表未必有美麗的心腸。
墨紫瞧那林公子全然不在意他娘子的粗鄙不堪,還滿臉心疼她,終于讓他妹子松手后,輕輕揉著她的手腕。問疼不疼。
“聽聞少夫人歌唱得美妙,想不到罵人也如天籟。敢情那無憂閣里出來的姑娘個個能文能武,以后大周將士上陣殺敵,該派你們當前鋒。雙手一叉腰,先罵敵人幾十回合。沒準人仰馬翻,自動敗北。你說是你們家的家事,那就別跑到我們家門口來吵。你說你手腕紅了。我瞧你小姑臉是真腫,一巴掌下去,你手也疼了,趕緊讓你相公再揉揉。我英雄救美。救得不是少夫人,少夫人也不必難受。自古云。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謝的花兒。也不能怨我偏心。少夫人在無憂閣自然是看多了不是好東西的男人,不過別把這股怨氣朝我們這些沒去過無憂閣捧你場的男人發。我們就是沒趕上好時候,不然奉上黃金,求美人一笑。可惜,佳人已為少婦,往事不堪回首,何必再提?”墨紫一口氣講完了。
小馬對著墨紫掉了半個下巴。
岑二只覺巴拉巴拉,一個臟字沒有,卻把林公子老婆砸過來的粗鄙全部擋了回去,而墨紫神清氣爽。帶笑的眉眼閃閃發光。
贊進大聲一個字,“好!”竟拍手鼓掌。
珍娘從詫異到感激,對墨紫的仗義相助微微頷首。
林公子沒吭聲。因為墨紫說那句別到他們家門口來吵,確實林府實質上已經是他們的了。還有一句“自古云。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謝的花兒”,想半天不知道是引得哪個古,怎么從來沒聽過,卻似乎真有道理。他在無憂閣里認識的溫柔女人娶回來后變了個人似的,他依然疼她,其實一大部分是怕極了。早年把家里的賬本都交給了她,如今從她手里拿錢花,所以哪里敢說不。對外,也就打腫臉充胖子,裝夫唱婦隨。
那婆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見相公不開口幫她,更是哼哼,可也不算沒見識,問到點子上,“賊矮兀子,你說這是你們家門口,是什么意思?”
墨紫不理她。
岑二實在也火大了,“我們剛買下了林府,地契在我們手上,有小馬見證,銀貨兩訖。給你們七日搬屋,林公子已經答應。”
那婆娘一聽,顧不得私人恩怨,喜上眉梢,抓著林公子問,“可是真賣了?得了多少銀子?我就說家里有個喪門星,帶出去就走吉運。”眼蕩過去,朝珍娘冷哼。
“賣了一千八百兩,這是銀票。”林公子妻管嚴,一分銀子不私藏。
“才一千八百兩?”本來不愿意,可一想到別人出得更低,婆娘也只好作罷,啐一聲道,“都怪這鬼地方風水不好,不然何至于。”
“兄長,你怎么真能賣了這里?那,以后我們要去哪里安身?”珍娘雖然擋了無數次買家,卻也知道并非長久之計,只不曾想賣得這么快。如今事已成定局,有點認命。
林公子并不回答珍娘,而是看了一眼自家娘子。
那婆娘瞧見了,小聲嘀咕了一句,搖搖頭。
岑二想到底不關他們的事,就對墨紫說聲走吧。
墨紫逞過口舌之能,卻知真正幫不了這位珍娘,遂帶著贊進,走出林府。
“這珍娘也可憐,攤上這等兄嫂。”岑二嘆息。
墨紫也無奈。
但,望秋樓好歹是決定開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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