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說完,卻瞧林珍娘不太理解的懵懂樣,暗自嘆口氣,這番話終究對像她那般養在深閨的富家小姐而言,還是過于深奧了啊。與大唐開放的社會風氣相悖,大周的走向強調三綱五常,尤其對女子的禮教越來越嚴苛,活躍在外界的女性已漸漸罕見。看書上說,南德大求玉陵三國女子的性情要奔放潑辣些,她走的地方還不多,不知真假。
把大道理放一旁,只希望林珍娘能慢慢體會其中的意義,有一天能活得瀟灑自在。墨紫就問道,“林小姐……”
“墨哥是珍娘的恩人,請叫我珍娘就好。”林珍娘在墨紫的堅持下,終于落座。
“珍娘,那我也不跟你虛應了。不知你還有沒有其他親人可以投靠?”當務之急,是要把林珍娘安排妥當。
林珍娘垂下眼眸,不知想什么,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珍娘還有一個舅舅在云州做買賣。”
岑二一聽,眼睛很亮,“這好啊。我們同洛州常有來往,云州與洛州相鄰,可以送你們去。”阿彌陀佛,麻煩解決!
“小姐,舅老爺和夫人早就沒了來往,連你的面都沒見過,也不曾有過書信往來。咱們去投靠,不知道人家收不收留呢。”小丫頭名叫靈香,年紀不大,資格挺老,可是愛哭鼻子,同林珍娘倒是有幾分姐妹情意。
墨紫笑看岑二垮下了原本高興的臉,繼續問林珍娘,“那,可否有族人宗親?”
“有是有。可自從老爺夫人去世后,大少爺把族人都得罪光了,連帶著小姐也被親戚們嫌棄。小姐要是去投靠他們,勢必遭受白眼。”不待林珍娘回答,靈香搶著說了。
“那便是無處可去了?”墨紫就知道會這樣。要是有地方投靠,可能林公子還不會做得那么絕。分明知道沒依靠,就嫌自己的妹妹跟著會多耗銀子。能下這種狠心的,恐怕還是那位林少夫人。
“墨哥不必為珍娘擔心。珍娘還有些首飾,能換些銀兩,租個小屋。為人做些針線活計。不怕日子艱苦,只要能安身立命。墨哥方才所言,珍娘雖然愚鈍,尚不能明白透徹,但從此再不會隨意有輕生之念。”林珍娘不但性子堅韌。且也不笨。
“我以為你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聽你這么說,倒不像對外頭一無所知。”這林珍娘合墨紫的眼緣。因此話也直白。
“我們府里早就沒銀子了,變賣古董家具得來的錢,少夫人自己買這個買那個的,到小姐這兒就裝窮。小姐沒辦法。只好繡些小東西,叫我拿出去賣。后來。有家名繡莊,見我家小姐繡得精致,就請小姐繡緞布,這才每月能有月錢給我們底下的人。”靈香又幫忙解釋給大家聽。
“珍娘可還會別的?”岑二心道,刺繡在望秋樓派不上大用場。
“珍娘笨拙,只有女紅尚可。”珍娘有些不好意思。
“琴棋書畫?”岑二想讓珍娘往葛秋娘那邊靠攏。
珍娘搖頭。
“詩詞歌賦?”岑二以為人人應該是裘三娘。
“珍娘不識字。”偏偏人家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除了針線出色,其他什么都不會。
岑二禁不住拍額頭,啪一聲。
把珍娘和靈香驚了驚,不知道怎么回事。
墨紫知道岑二想什么。但她不心慌。要說,救一個便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厲害人物,那是七俠五義。
“珍娘。我們這地方也要月余才能整好,不如這樣。你要不嫌棄,就暫時安心住著。只是你原本的小樓恐怕不能待,因為那里要拆了重建,而且施工時工匠木匠們進進出出的,吵鬧不歇。到南邊的兩間廂房住,可好?那里雖然小,不過你們主仆二人夠住,也清靜。日常三餐,岑二,也就是這位大掌事會讓人送過去。你平日有何需要,也可找他。趁這段時間,咱們再想想到底如何安置。”她算算時辰,裘三娘快到了。
珍娘越發得感激,起身再福,“多謝墨哥,岑大掌事。我的行李原本就整好了,都在后園小樓里,若不麻煩的話,還請人送到南廂去。”
“今日這般折騰,想來你們也累了。南苑的路,你們比我熟。我讓贊進跟著,快去休息吧。”墨紫見珍娘的福禮有點顫微微氣力接不上的感覺,“待會兒,就讓人給你把行李拿過去。”
靈香瞧出來了,趕忙上前扶起珍娘,對墨紫也謝過。
贊進自然聽墨紫的話,跟在主仆二人身后,晃蕩出了正堂。
“墨哥,這珍娘不能留在望秋樓啊。”岑二等人走了,就對墨紫說道,“不是我不可憐她,可是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樣不通。哪怕會一樣,我也好跟東家交待。”
“又不是每家的千金小姐都會這八樣。要說,也很少有千金小姐會。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閨秀也好,最要緊的是會兩樣東西,女紅和理家。那八樣,在有些人家是錦上添花,在有些人家是不受待見。”女子無才便是德嘛。好比裘四奶奶江素心,一樣才藝都不會,卻能把一個家料理得井井有條,深韻宅斗之精神而能運用自如。她就是當代女子的楷模,婆婆們最喜歡的兒媳婦人選吧。
“聽墨哥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岑二今日可從墨紫那兒學了不少道理。
“那我再教你一樣。你如今好歹也是大掌事了,不要事無大小,都想著跟東家說。這么大的望秋樓,便是多養兩個人又花得了多少銀子?再說了,洛州用哪些伙計哪些葛秋,東家可從來不過眼。”墨紫不覺得有告訴裘三娘的必要。
岑二聽了,還真是,笑嘻嘻說道,“我習慣跟我爹事事交代清楚,一時忘記如今我也同他一樣,能單獨理事了。”
“林珍娘留在這兒也是暫時的。等望秋樓開出來,沒準她以為跟青樓差不多,就是賣藝不賣身,到時候嚇得她自己走人。”越想,這個可能性越大。“你還想她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呢。就算人真會,也不見得肯當葛秋。”
雖然,理想化的葛秋是一種不分貴賤的藝術性職業,但墨紫也沒天真到這種程度。當葛秋的姑娘們都是家境比較差,不得不出來拋頭露面。只不過,這份工作,真得賣藝不賣身,還能賺比較多的銀兩。
“那也好,咱們省心。還有,萬一豹幫真來找麻煩,至少人走了,咱也不用多擔待。做酒樓這一行,三教九流皇親國戚什么人都得招待。咱們還沒開店,就得罪了地頭蛇,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說不在意了,其實是假的。臭魚就算發誓也沒用,他跑生意久了,知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可他很仗義的一個人,林珍娘也是非救不可。所以,弄得他兩面焦。“欸,不對。當葛秋怎么了?要是有天賦,跳得好,唱得好,長得美,說不準就讓哪個良善的男子看上了,明媒正娶回去,還是她林珍娘的造化。”洛州望秋樓里就有過幾樁好姻緣。
這是托望秋樓是酒樓,而不是青樓的福,來的不僅限于貪看美色的男人,還有讓美酒美食招來的君子客,而且女客也受歡迎。
“好了,不說了。反正,人家小姐是自由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平時就幫忙多照顧著些,安穩了這段時間再看。”墨紫見岑二連連點頭,知道事情交給他能放心,“洛州那邊,人出發了沒有?可別趕不上開業。”
上都環境還不熟悉,倉促之下也找不到好的教習和能歌善舞的女子,墨紫一早就建議從洛州訓練出最優秀的一批葛秋放在開業當天。大酒樓,剛開始的興旺與否,將決定以后的生意。因此,一炮而紅是必須的。
“當初說的是晚我半個月,還有七八日吧。這人不到,我也不會開門做生意啊。”岑二有大掌事的決斷了。
墨紫微笑,“回頭把大堂的圖紙給我一份,我好設計拉鈴。我對包間的家具桌椅也有些想法,等畫完了一起給你瞧瞧。”
岑二是知道墨紫手十分巧的,聽她說要圖紙和畫家具樣式,自然答應得快。
兩人在那兒說著事,而裘三娘的馬車已經進了桐雨街。
馬車,是敬王妃派的。趕車的,是敬王妃的車夫。前后各兩匹高頭大馬,身材魁梧的王府護衛四名。
裘三娘每回稍微掀開簾子,就有眼尖的小隊長策馬來問,“三少夫人,有何吩咐?”
被連續這么幾回之后,裘三娘火了,對小隊長這么說,“我就是圖個新鮮,看看外頭罷了。我不叫你,你不會再上前來說話。”
豈料那俊朗神氣的小隊長這么回裘三娘,“三少夫人身份非比尋常百姓,還是不要經常掀簾子的好。落在別人眼中,誤會三少夫人不夠端莊,有損三少夫人清譽。”
裘三娘怔了半晌,摔下簾子,橫著漂亮的柳眉,對小衣和白荷說道,“瞧我真是替自己選了一個好夫家,如今出個門難于登天不說,連看個景都跟我端不端莊能扯到一起。”
白荷忙道,“奶奶,小聲點。讓護衛們聽見,王妃就知道了。”
小衣突然說了句很睿智的話,“跟姑爺休掉兩個有關系。”
車內空氣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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