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一出鄰家的門,就見贊進那大個頭兒牽著兩匹馬。
“岑二讓你來接的?”墨紫一愣,心想雖然又開始傳遞消息,不過她說了自己去玉和坊的。
“嗯。他說,你一個姑娘家走那么遠的路不合適。我自己也想來,反正他還沒活兒讓我干,我閑著也閑著。而且,你是我主人嘛。其實,我該整天跟著你的。我說,要不我把你那主人——”贊進一手握劍,一手在脖子上比劃。
“贊進?”墨紫瞧他一臉耍起狠來的樣子。
“呃?啥事?”贊進的表情其實沒殺氣。
“你才跟了我多久,就把你爺爺,你爹教給你的武德丟掉了,是我這主人太窩囊吧。”世界上最后一個好人被她帶壞了?
贊進鬧了個大紅臉,“我就是煩自己的主人還有主人。萬一我不在的時候,你出個事我也保護不了啊。只要想到這個,心里就起急了。剛才你沒來時,我繞了一大圈。長這么大,還沒瞧過這么長的墻。進去倒很容易,就是要立刻找你出來,得花好一番功夫。墨哥,我聽你說過,自由最好。其實,你那么聰明,再憑我手中一支劍,干脆出來了就再也別回去。”
啰嗦,也是啰嗦得有理。
墨紫笑笑,“贊進,你的武功有多高?”
大概沒人問過贊進這個問題,他歪著頭想了想,“還行吧。我爹說,打獵的話,絕不可能空手而回。爹也說了,跟人較量。當然是打不過我爺爺,不過一兩個身強力壯的,應該沒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除了跟爹較量過,我長這么大,還沒用過這柄劍。”
“那就是真的還行。”墨紫也認為,世上沒那么多武林高手。“我這話,說一遍。你聽好,而且以后也不要再問。這世道險惡,憑咱們兩個人根本不夠好好生存,特別我是個女子。我正在找個法子。讓以后誰都不能欺負我們。現在那個主人,絕對不是你和我需要去擔心的阻礙。倒是她在前面幫我擋風遮雨,我才能在后方做我想做的事。路,我喜歡腳踏實地,一步步踩出腳印來走。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會隨便去做。如同行舟,你看著是逆風,只要帆沖對了方向。逆風就變成了順風,別人以為不能走,偏是順風又順水。不久,我就會成為那道墻內能自由出入的人。到時。山高皇帝遠,有主也等于無主。好處自然有你我一份。天塌下來第一個壓死的絕對不是我。”這年頭的好處就是,大家都知道下人聽主人的吩咐,追根究底就得找位置高的人晦氣。
贊進聽得有些明白有些糊涂,他最高興的是,墨紫的話里都把他也包括了進去,還有全心全意相信她就是了。
看到馬噴氣,墨紫不是太舒坦。她不喜歡騎馬,本能的不喜歡。或者,因為她喜歡的是船。船是水上的交通工具,馬是陸地上的代步。王不見王。馬車還沒關系,騎在馬上總有要被甩出去的感覺。不過,路途短。騎馬是最好的選擇。
墨紫抓緊韁繩,背部僵得反挺。馬肚子磨蹭著大腿小腿,真是一點都不自在。
好在織云坊離玉和坊不遠,贊進還帶她抄了近路,在屁股發麻之前,就到了桐雨街。今日岑二他們只是進駐,還未開工,大門還在鹿角巷里。
墨紫不愿在騎馬,翻身下來,將韁繩交給贊進,自己從桐雨西街走過去,順便實地再勘測一下距離。軍大畢業后,帶著她實習的總工最強調的一條就是,數據掌握得越精準,成功得可能性越大。房子已經買好,卻不代表就能坐等著收錢了。第二遍所得的數據仍然是加強自我信心的好消息,她甚至發現,鹿角巷附近的街其實也有很多商鋪,可能是桐雨街帶出來的,蠻熱鬧。
可是,等她已經看到林府大門時,就見一群人圍在那兒指指點點。
贊進跑過來,面不紅氣不喘,就是聲線緊著,“墨哥,岑二讓我叫你快過去呢。出了件事,他不知道怎么辦。”
墨紫走快起來,問道,“知道是什么事么?”
贊進皺巴一張黑里俊的臉,“不知道,就聽到有女人在哭。”
墨紫一驚,立刻想到那個珍娘。可再想,林公子雖然不太可靠,她那天說到他父母早亡,兄妹相互依持時,他似乎有所感觸。怎么都是親妹妹,他還是讀圣賢書的人,關起門來吵吵架也就罷了。如今這大門敞著,一群人圍著看熱鬧,還能做得出什么無良事不成?興許是林府的哪個丫頭,哭鬧著不肯離開主家。
待走近,發現看熱鬧的委實不少,里三圈外三圈,要不是贊進大個子給擠出一條路來,她還得費腦子想辦法進去。
一路就聽見可憐,喪盡天良,禽獸不如這些字眼。越聽,心里就越起毛。
跟在贊進后頭,出了人群,人們議論紛紛的聲音就到了身后變成背景嗡嗡。而贊進一讓開,惡狠狠的話語好似豺狼兇猛撲來。
“哭什么哭!哭得老子我頭都炸了。要怪就怪你六親不認的兄嫂去,我們兄弟今天要么拿銀子要么拿人,不把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債給消了,絕對跟你沒完。告訴你,就算見官,你也沒理。白紙黑字畫的押——”
墨紫見到幾個兇神惡煞的男子站在石階下,膀大腰圓,守成一排。大春日里,穿著無袖的紅邊白底短衫,腰間扎了紅帶子,灰青綁腳褲,手臂和胸口露出猙獰野蠻的黑毛,一看就是打手。而站在石階上,原本林府的牌匾下,有三個人。兩女一男。男的,比起打手來瘦精精的,三角眼,塌鼻架,太陽穴上貼了個銅錢膏,頭發在頂上盤了個髻,扎了藍巾子,兩縷胡子稀稀拉拉。大概個子矮,說著狠話時,上竄下跳,以顯得自己有高度。不過,唾沫星子亂濺。兩女的,一個還就是墨紫一直有不祥預感的那個珍娘,旁邊大概是她的丫頭。兩人皆臉色慘白,在哭的那個是年紀還小的丫頭,珍娘則怒瞪著,眼睛發紅,卻一滴淚都沒有。
墨紫見了她兩次,每一次她都很堅強。
那枚銅錢膏繼續跳著腳,手上抖著一張紙,朝看熱鬧的人晃半周,又彎身在珍娘面前揮,“瞧清楚了,你兄長親筆寫的,還不了債,就拿你來抵。聽說你識字啊,應該看得懂吧?”
珍娘伸手就去抓,銅錢膏連忙往后一跳,將那張紙折好,放回懷里,“哎喲,小娘子,別這么粗魯,讓你搶過去撕了,我家九爺還不擰了老子的腦袋。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連能賺錢的美人也沒了。”
珍娘咬著牙,眼睛都不眨,“我兄長親筆寫的,你找他去,與我何干?”
“小娘子這是為難老子了。連你都不知道人去了什么地方,老子上哪兒找人去?你未出閣,爹娘早死,長兄為父,就能替你作主。如今他寫得清清楚楚,交不上銀子,就交你。你不肯也沒用。其實你也是自找的,要是幾日前你嫂子帶你見了八爺,你就答應當他的小妾,如今何至于由九爺來討債。九爺不好女色,你便是天仙下凡,也得進窯子給他賺錢去。”嘖嘖出聲,銅錢膏嬉皮笑臉,伸手去捏珍娘的下巴。
“我若是你,最好現在就停手。”墨紫的聲音輕揚重落,“不然,一狀告到官府去,就是調戲良家婦女。”
姓林的那對夫妻真是做得出來啊。她付了一千八百兩,挺實誠想著林公子會還債,還覺得剩下的銀子估計揮霍不了多久。沒想到,竟然做絕了。夫妻倆壓根沒還債,卷了這銀子,丟下妹子,跑了!而且,還用妹子當抵債品,怪不得人群里有人罵喪盡天良。那銅錢膏說到珍娘不肯當誰的小妾,原來買下林府那日,珍娘跟她嫂子出府吃飯,是她嫂子想把她推銷給人作妾。哇,真真絕配的一對!偏生這珍娘攤上絕配的兄嫂,最倒霉的就成了她。
墨紫雖然明白一千年前這種買賣人的交易太過平常,可有一天真讓她遇上了,再低調做人,她也沒法視而不見。她是軍人哪!軍人的骨子里有一腔熱血,即便強壓住了,迸發力依舊十足。因此,她開口了。她沒法不開口,因為良心。她不得不開口,因為這些人這么鬧,影響望秋樓的名聲。后面這條理由有點胡扯,可她也得跟上頭交待不是?
“哪個混球敢管我們豹幫的事?吃飽了撐的,活著不耐煩啦?”銅錢膏強橫多年,還沒見過敢吭聲的。
豹幫?黑社會的!
市井之徒就得由市井之徒來對付,墨紫油里巴嘰一樂,剛要上前。那一排打手轟隆就把她和贊進圍在中間。
贊進突然喝道:“誰敢再跨近一步,我讓他立時見血!”
墨紫但覺耳鼓一震,心想,這小子功夫還行,氣勢可比功夫還行。好!這時候,就是要有自信心。真刀真槍?不用!
接下來,就看她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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