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今日一身行頭,很讓人眼前一亮。
他本就五官端正,皮膚黝黑,但身材又高又結實,有大丈夫當如是的氣魄。再加上銀藍的海紋大舟袍,象牙鑲寶石的腰帶上插一把銀鞘寶刀,好不威風。一如既往,臂上扣一環。這回,就是她第一次見到徐九時的那個白金環,兩指寬,上有云豹圖案,粗狂中一領群雄的霸然。
“恭喜九爺,賀喜九爺。”墨紫連忙抱拳,笑臉迎人,“這樣的喜慶日子,九爺看上去真是瀟灑英俊,意氣風發。像幫主,更像新郎官兒,缺朵紅花當胸。”
徐九哈哈大笑,手不客氣往墨紫肩上拍,“待你大哥我成親之日,讓你大嫂給你捧酒。”
墨紫本是開玩笑,聽他這么說,咦一聲,“九爺,我看你也二十好幾了,怎得未成親?”
“我們這些船幫子,靠江吃江,靠海吃海,風浪一來,命在旦夕。自己都今日不知明日事,娶了回來讓人早寡,豈不是連累無辜女子?”徐九豪爽直言,“不過,我也不是不成家。好男兒先立業,能養得起妻兒一世,再談婚娶之事。”
墨紫見他說得不浮夸,倒生出幾分敬意,“九爺果然好風范高人品。今日這等大喜,我獻送一禮,九爺別嫌棄。禮輕情義重。”
贊進雙手奉上禮盒,巴掌大,錦藍色。
徐九親手接過,交給身旁梅山,抱拳說謝。
“可是我來早了,這里怎無人坐席?”墨紫搖手說不必謝。問徐九客人們呢。
“墨哥來得正好,不過這中院的多數席位都屬幫中兄弟,他們等時間一起進場子。有些客人在內院同老幫主說話,一會兒也來了。墨哥只管跟著春嫂,她會帶你入席,稍待片刻,儀式便開始。”徐九吩咐春嫂不可怠慢貴客。
這時,有漢子來說,某某某到了。
墨紫便說:“九爺是主,待客要緊。你我這般相熟,實在無需客套。”
徐九直說不錯,“墨哥主掌的紅萸聽說開了工,我正想請墨哥幫忙。今日事多,等改日咱哥倆單獨喝酒。慢慢細聊。”
“徐九,你說誰跟誰是哥倆?”一個聲音突兀插入。
墨紫側過臉一瞧,好個富貴逼人朱唇鳳眼的美男子。總是招搖過市的燦爛裝。珠寶琳瑯,金扇子金墜馬,金線金串,縫隙不透。
金銀來了。
“金大少。此話從何說起啊?”徐九笑咧嘴,上前就摟人肩膀。看似很熟很好的交情。
金銀對墨紫眨眨眼,一手用扇子打徐九的手,“徐九,別跟我動手動腳。告訴你,墨哥是我義弟,我和他才稱哥倆,你不要亂套交情。”
徐九忘了大門那兒還有客人等他去接,目光在金銀墨紫之間瞧來看去,嘖嘖稱奇,“金大少當真?”
“自然當真。”金銀將身后的雙胞胎讓出來。“百兩,千兩,看看誰來了?”
粉雕玉琢的一對少年。看到墨紫就笑得很高興,其中有個大叫。“三公子!”
另一個則上來給她行禮,聲音沒那么洪亮,“三公子。”
大叫那個是百兩弟弟,穩重的是千兩哥哥。
任何人讓這樣一對可愛的少年稱呼過都不可能無動于衷。墨紫也是如此。而且,在日升的時候,已經自稱排行老三了,如今再來裝沒有那回事,似乎不好。于是,她淺笑著應了聲。
徐九好像很是扼腕痛惜一樣,“金大少,墨哥,你倆太不夠意思了,結拜兄弟這么好的事,居然也不喊上我。想與二位的交情,我自覺著還很不錯呢。”
“九爺,您跟咱不是一個輩分的啊。再說,真跟咱們結了拜,外頭的人該怎么稱呼您?叫徐九爺,還是徐四爺?”墨紫一張嘴,隨口說翻人。
金銀一搖扇,站到墨紫身邊,將她收在他的珠光寶氣之中,“三弟說得不錯。徐九,你結義的兄弟姐妹還少么?咱不稀罕你。”
徐九再大笑,晃拳說聲少陪,往外走去。
“三弟,你可讓二哥傷心了。”外人走了,內里小斗。
墨紫不理他瞎哀怨,笑臉請春嫂領路。
“三弟怎么不問二哥為何傷心?”玉爪一只,握住墨紫光潔的手腕。
衛慶見墨紫剛被徐九拍肩膀,又被金光燦燦這位老兄捉腕子,她卻面不改色,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姑娘以后談婚論嫁難了。
“我大半月未曾見過金大少,何來讓你傷心一說?”墨紫略使勁,抽出自己的手。
“你自三關回來,便給元某人送了帖子,卻一點消息不給我,豈非厚此薄彼?”哀怨,無比哀怨,“他是你哥哥,難道我就不是哥哥了不成?”
這些人,腦袋上長天線了?一個個都知道她闖三關的事。
“元澄與我有恩,我感謝他,難道不應該?哪日金大少若助我一臂之力,我必定也會送上心意。”元澄和金銀早結拜的,都沒有稱兄道弟,她也不用大哥二哥的叫吧。
“心意?”金銀一開始不明白,但他何等聰明,立刻恍然大悟,夸張了表情,“三弟,你不但送了帖子,還有禮物?是何物?”
原來她不打自招,暗叫不妙,虛笑著晃過,“就是一份小東西,不值幾個錢。金大少開錢莊的,什么好東西未曾見過,根本入不了你眼。”
“能讓你送,能讓他收,且稱得上心意的東西,定然入得了我的眼。”金銀鳳眼飛挑,“這樣吧,照你剛才說的,我幫你,你就送一份一模一樣的心意給我就是。”
墨紫突然回過頭來看金銀。她對這個人,其實了解不多,只不過本能上并不排斥他。但,她的本能,曾經錯得很離譜。
金銀讓她那么一看,華麗的笑容竟然消失個干凈,眸底清澈如泉,“墨哥難道不信我?”
多厲害的人!
墨紫這般回答,“心意這東西,因人而異。到時,我自會衡量。”
“三弟,你終是偏心。”鳳眼一眨,桃花泛濫,用袖遮面。
“公子,你的位子離三公子好遠。”百兩指著另一頭,千兩在那兒招手。
“讓千兩把名牌拿過來。”金銀就座,在墨紫隔壁,拿起面前的名牌往后一扔,好像篤定百兩會飛身過來接,“拿過去。”
春嫂笑容有些僵,卻一句話不說。
“金大少,你這是讓人為難。”墨紫公道。
“我本不是讓別人開心的人,自己開心已屬不易。”金銀說完,又加了一句,“三弟不同于別人。”
墨紫翻翻眼,倒杯茶,喝水。
過了一會兒,就看到一大群人從中堂屋出來,陸陸續續坐上前三排的桌子。先頭走著的,有幾個她認識。日升的閩榆老爺子,雅成方明,鴻圖曾海,甄氏甄洛都來了。他們和一個面色蒼青,頭發灰白的錦袍老人有說有笑。不過,老人走路柱著棍,有老態龍鐘的病相。應該就是豹幫老幫主。
以為也就這些熟人,她剛想調回視線。
“我就知道他會來。”金銀哼哼。
墨紫心念一動,果然就見到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只是這一回,瞧著不再顯得那么清冷。誰會孤寂,當身邊有一位大美人的時候?
相隔不算遠,她能看出元澄身旁女子姣好的容顏。與大家閨秀的打扮也不一般,那女子身穿束袖緊腰半長衣,大紅色的寬腿扎腳褲,一雙描金線長靴,腰后隱隱露出長鞭的圈兒。兩邊扎小辮,烏發披垂,發邊一朵粉花,很愛笑的模樣,帶著漩起的酒渦。
“豹幫十一妹香香,還是豹幫一枝花。模樣兒甜,嬌脾氣卻讓人吃不消,而且那鞭子使得起風,男人敢有歪念,先得讓她褪層皮。她手下有一支女船幫,個個是有點本事的。她老爹原是副幫主,死得早,老幫主便把她當親閨女一樣疼。她和幫主之女胡桃從小一起長大,如同親姐妹。今年二十有二,挑花了眼,還是沒人有膽,也是大齡未嫁。”金銀解說詳盡,“聽說她對男人不假辭色,怎么對著元澄一臉思春樣?元澄這廝,多半又是拿斯文皮相勾引人家大姑娘。”說完,有意識瞟身邊人一眼。
“金大少剛說,也是大齡未嫁。不知,你還意指何人老姑娘?”是她么?
金銀心道,這丫頭,該上心的不上心,不該上心的,偏追問。
“三弟,你今年十九快二十,可別耽誤了好時候。”沒錯,就是指她。
“大哥二哥未娶,小弟怎敢先成家?”真不懂,在外頭只要是長得好看點的女子,為何就一定會有個名號。好比,洛陽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女,幫派一枝花,這些如此爛俗的。待她將來恢復女兒身經營紅萸的話,會不會也給她取名號?
船行第一男人婆?
那是絕對不行的!
墨紫想到這兒,一個寒顫,卻跟元澄的目光對上了,下意識,便是一笑。這一笑,因為心理原因,有些姹紫嫣紅。
元澄先瞇了瞇眼,然后回她一笑,坐了下去。正是金銀本該坐的那一桌。
這時,香香姑娘面上露出一種如夢如幻的表情,站著一動不動,直到被人拉坐下。
金銀一雙眼利如刀,撇撇嘴,“傻妞,莫非以為那人沖她笑不成?”
哐――一聲震天鑼響。
前堂的三道門里齊刷刷跑進來上百號勁裝大漢,喝哈喝哈,吶喊沖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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