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不亮,老夫人院外就有人敲門。
婆子揉著惺忪睡眼,一邊嘟噥,“誰啊,這時辰擾人好夢?”
拉開一條門縫,婆子立刻滿面堆笑,將門打開,“喲,綠碧姑娘。”
綠碧輕盈盈進來,微笑著,眼睛自自然然打量四周,然后拿出一錠小元寶,“媽媽,綠碧跟您問些事。”
婆子見錢眉開眼笑,忙不迭點頭,“綠碧姑娘別客氣,但凡老婆子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兩人進了門房。婆子泡上熱茶,綠碧慢飲。她能招主子和下人的喜歡,就是她一貫親和的魅力,不恃寵而驕,不恃敬而傲,很為人著想。
“我想問昨晚上的事。”綠碧此來,是受人之托。
這個人,自然是蕭維。
而經二爺一托,連帶綠碧本人都好奇起來。二爺幾曾對內宅里頭的事上心?聽起來是哪個房的丫頭不乖,老夫人要教訓教訓罷了。這在王府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偏二爺一整晚在書房沒合眼。蕭家有規矩,內宅之事由主母們料理,男子不可多言。因此,二爺不能出面,只好一大早打發她來。
“這個……”看門婆子訕笑,“綠碧姑娘,不是我不說,只是我就看個門,不知道里頭的事。”
綠碧在桌上放了第二枚元寶,“媽媽還不知綠碧為人么?你跟我說了,好處是你的,麻煩也找不上你。”
兩枚銀光燦燦的元寶閃了老婆子的眼,嘴上自然把不牢,把昨晚的事說了個大概。但她并不知道這件事真正的內幕。只說一個叫墨紫的丫頭做錯了事又不認,讓老夫人打了,如今關在雜物房里,等著今日再問。
最后,老婆子悄悄耳語道,“我聽小丫頭們嚼舌頭,好似這倒霉丫頭對二爺存了心思。綠碧姑娘,你可防著些,讓二爺少接近她。昨夜里,二爺來請安。也是奇怪的很,跟聽了風聲一樣,來幫她的。”
綠碧出了主院,只覺墨紫二字耳熟,經過書閣時。陡然想起那個雨夜,和二爺處在一起的丫頭。樣貌她記不得了,卻對那道美好的身姿還有印象。當時她要給二爺換衣服。那丫頭要避,二爺卻說衣服不換了,讓那丫頭不用出去,且抬腳就走。她曾經有過瞬間迷惑。如今想來,二爺顯然是維護墨紫。不叫人淋雨。昨晚上,二爺和蕭旻吃酒,卻坐也坐不住,間中帶了巖煙出去過,原來卻是來了老夫人這兒。再想起二爺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一番喜歡不喜歡的話,心里撲通撲通就猛跳了起來。煩死人的刁丫頭!二爺是那么說的。如果套用在這個叫墨紫的身上,正合適。兩人之間顯然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啊。
綠碧擔心了,卻又安心了。無論二爺對墨紫有沒有情意,以老夫人的態度來看,是不會把墨紫放到維風居里來的。極可能趕出去。她并不是嫉妒,只是覺得二爺該用真心的人,不應該是個丫頭罷了。尤其在新奶奶就快定下來的時候。最重要,她感覺。墨紫雖然同自己和紅羅一樣是丫頭,卻很有些不一般。這樣的不一般,也許也會成為像衛六娘那種心驕傲而不容人。維風居已經有了衛六,再收一個墨紫,她都頭疼,更別說未來的二奶奶了。所以,便是她心好,這一次并不與二爺齊心,而是無聲站到了老夫人和王妃那邊。蕭家的男主子不少,單二房,三子就出色,要不是主母們擅長處理,內宅早就亂套了。至于三爺,那是長輩們寵出來的,但最終還是由她們選對了女子,如今不再偏寵絲娘。快刀斬亂麻也好,慢條斯理整治也好,總是對的。
“綠碧,打聽到了?”維風居那么多間屋子,蕭維卻仍在門口立著。
綠碧心中又不安起來,面上卻笑,“二爺這是怎么了?一個丫頭也讓您擔心得坐立不安。”不知二爺自己有沒有察覺,她在那焦急的神色間發現情動的痕跡。
“我問你人如何了?”蕭維沉了臉,“這可不是說笑的時候。”
綠碧驚了驚,二爺這是沖她發脾氣?自她入了他的房,他不曾跟她紅過臉。紅羅還有時候會招他說兩句不懂事。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氣。一生氣,就失了男人的心。
于是,她柔和笑道,“二爺真是,把老夫人和王妃娘娘當壞人了?聽說那個叫墨紫的丫頭做錯了事,她們稍稍教訓而已,關了雜物房,今日就會放出來的。那丫頭是三奶奶陪嫁過來的,看在三奶奶的面上,也不會如何。”
綠碧不會撒謊。蕭維聽了,心中一定,卻又問,“可知是做錯了什么事?”應該不會知道墨紫在外頭亂跑的事。
“這我沒打聽到。再說,也不能往深了問,讓老夫人知道,還以為二爺你跟那丫頭有什么呢。豈不是給丫頭添一條罪?”綠碧借玩笑試真意。
蕭維是男人,哪有女人心思那么彎繞,把早想好的借口拿出來對付,“我跟她能有什么?面都沒見過幾次。不過是接老三媳婦時,知她受弟媳婦看重。既然是弟媳的丫頭,就該由弟媳來教訓。見祖母插手,覺得不太妥當,才打發了你去問。只是關雜物房,看來無大事。你讓廚房做些祖母愛吃的早點,我等會兒請安時帶過去。”
綠碧一怔,“二爺今早還要去?”
她用了還字,蕭維沒聽出來,點頭說是,“近來忙于兵務,祖母那里疏慢了些。你快去準備吧。”
綠碧緩緩福身,抬頭只瞧見蕭維流星大步而去。這,是不是就是,天壤之別?長久以來,一直受蕭維器重和愛護的她,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涼冷。原來,心上人鐘情于另一人的時候,心再大也是會難受的。蕭維從前一視同仁,不偏不倚。以為他就是這樣的,不會將感情外露的男子。誰知,他為了一個小丫頭竟變得這么慌張。因此,她也慌張了。
天亮之后,蕭維去祖父母那兒請安,卻是一無所獲。老太太留他一起吃了早飯,將他那些旁敲側擊不動聲色擋了回去,又暗指男人不要干涉女人管理家務瑣事,要以國家社稷為重。語重心長一番后,還親自將爺孫二人送出門。
一轉身,老夫人啐一口,罵小狐貍精,道行不淺。
特來伺候老夫人的兩位媳婦,王妃是從旁協助者,心中明白,衛瓊玉糊里糊涂,想問卻不問。
三個女人進屋后,老太太就把昨夜的事同衛瓊玉也說了,又道,“知你挺喜歡那丫頭的,所以也沒立刻叫你來。不過,你通情達理,該知道下人不本分最令人惱火。若是賞罰不明,這府里人人有樣學樣的,那還得了。那丫頭不但翻墻出府扮男人,更可恨的是,勾引了維兒,有妄圖之心。本要看在三孫媳婦的面上,打一頓就算了,如今卻一定要牙婆賣掉,省得成大禍害。”
衛瓊玉愣了一下,遂道,“老夫人做主就是。人言,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瓊玉錯看了。”
閑話閑磕兩個時辰,婆子報男主子們下朝了,老夫人就讓衛瓊玉去照顧王爺,只留了王妃。
待衛瓊玉出去,老夫人就對兒媳婦說,“瓊玉是個心軟的,三娘又是她給看中給老三娶進來的。我怕她對咱們的心思往壞里想,萬一透露到你公公那兒,肯定要被煩一說,什么不稀罕孫媳婦嫁妝的。早些年要不是我厚著臉皮,蕭家憑他們這些光知道練兵練武的男人,能有今天?你呀,跟我學著點兒。讓大兒媳婦騙了銀子不說,三兒媳婦還瞞著你經商。你想想,她一個商人的女兒,能嫁給詠兒,是什么福分?你這婆婆就是太良善。沒有手腕,哪來家大業大?”
王妃忙說是。
老太太目光狠冷,對身邊的婆子吩咐,“去把那賤丫頭給我拖來,棘板子不用了,換針氈讓她跪。我還不信,她能抗得住!”
婆子還在往雜物房的路上,墨紫就已經從阿好那兒得到了消息。聽到要叫她跪針氈,忍不住罵人了。
“一天到晚禮佛拜觀音的人,不想著多積點兒德,怎么這么歹毒?針氈這東西,也不能跪上去就昏。他奶奶的!”張望,張望。把書墊膝蓋?走路要掉。做軟墊子綁也來不及。
“阿好,你有沒有假死藥之類的?”沒轍了。
“……沒。”沒研究過。阿好看墨紫頭轉來轉去,也跟著瞧,“要不,我還是帶小姐先躲一躲?”
“裘三娘怎么說來著?”躲得話,就是畏罪。畏罪,她不屑為之。
“她說讓小姐撐到用午膳。”阿好昨夜觀察所得,裘三娘和身邊的那三大丫環神情不輕松。
“午膳?那還有多久?”墨紫關在屋里,看不出日色。
“還有半個時辰。”阿好突然面色警覺,壓低聲音,“小姐,人在外頭了。”
“你躲起來。”墨紫也低聲,咬著牙,“半個時辰,那就硬撐過去吧。不行,我就喊救命,你一定不要遲疑,沖出來救我。不然,我心眼小,會向你報仇的。”
“……”阿好無語,跳窗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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