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秾李夭桃
李宗貴總算擦好了臉,起身重重的拍著呂豐的肩膀,一連拍了十來下,可算憋了句話出來:“別急,先吃飯,走,吃飯去!”
呂豐被李宗貴連拉帶拖的弄出了門,撮著他往廚房吃飯去了,李小幺歪著頭看著自己手里的兩粒藥,又聞了聞,揚手扔進了自己嘴里,這上好的潤喉糖,他不要,那就自己吃。
這一陣子大約是交糧的日子,運糧的廂兵一天一趟的從筆架山下經過,偷糧的匪眾由十五人一班,增加到二十五人一班,由魏水生幾個輪流帶著下山干活,只要是經過筆架山下的糧隊,絕不放過一支。山上幾個堆糧的倉庫很快就堆的滿滿的,李小幺滿足的看著滿倉滿屋的米麥,只覺得這日子真是面朝糧食,春暖花開。
心滿意足的李小幺坐在自己那把整個山頭最舒服的搖椅上,曬著太陽看閑書,看完了,就到范先生那個大書架上再去找幾本來看。
午后,李小幺拎著兩本書,又去了范先生住處,院子里,大小不一的幾個孩子一人面前一個沙盤,正端坐練字,范先生面容清瘦,還穿著厚厚的棉衣,坐在檐廊下,一邊有條不紊的沖調著茶,一邊和坐在矮幾另一邊的李宗梁說著話,見李小幺進來,笑著招呼道:“又看完了?你拿的那兩本,都要細看細品才有味道,這么快,又囫圇吞棗了?來,喝杯茶,我帶的茶葉,就這一點了,再不喝可就沒有了。”范先生語調平緩,聽不出悲喜,這一陣子,那份痛徹骨髓的喪子失妻之痛,漸漸麻木而一點點平靜下來。
李小幺笑著應了,先將書送回屋里書架上,又尋了兩本書拿出來,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李宗梁身邊,李宗梁抬手撫了撫李小幺的頭,看著范先生苦笑著說道:“這山上,小幺比我還操心,有時候想想,她一個姑娘家••••••唉,我這心里難過的很。”
李小幺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她自得其樂的很呢,這樣幾乎是可以恣意而為的日子,哪有什么不好?范先生沖了杯茶遞給李小幺,抬頭看了眼院子專心練字的孩子們,轉頭看著李小幺說道:“昨天的邸抄上,朝廷委了朱有謹做了池州知州。”
“嗯,我看到了,說是大皇子舉薦的。”李小幺點頭應道,看著范先生,等著他往下說,范先生看了李宗梁一眼,面容暗淡的嘆了口氣:“這朱有謹商人出身,和我是同年,他這出身是拿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后來選了一任知縣,刮地皮太狠,得罪了縣里幾戶大家,被人告到太平府免了職,他回到太平府,不知怎么搭上了原來的吏部夏尚書,拜了夏尚書一個寵妾做干娘,就復了官,又選了一任知縣,他時運不濟,到任沒幾天,境內竟出了逆倫大案,行李沒放下,就又撤差回來了,等他回了太平府,夏尚書已經告了老,沒兩年,他又搭上了宋公升的小舅子文三爺,認了干爹。”
范先生頓住話,滿臉的鄙夷:“那文三比他還小幾歲呢!有一回請文三爺飲宴,那文三酒多了,奸了他二兒媳婦,他回頭竟將二兒媳婦送給文三做了小妾,就這樣,又選出來,做了知縣,這樣無恥之尤,竟被大皇子收入袖中,薦他做了這池州知州!”范先生憤悶異常的吐了口氣:“我原本還寄望于大皇子,先皇后的賢德,誰不敬仰?!誰知道竟是這樣!竟是這樣!”范先生將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幾上,往后靠到椅背上,閉著眼睛,傷感不已。
“先生也別想太多,大皇子許是一時被人蒙蔽。”李宗梁低聲開解道,范先生緩搖著頭,李小幺撇了撇嘴:“為君者,就是要辨人知用,這樣君子小人不能分的東西,往后即了位,也是個昏君,暈頭暈腦!”
“小幺說的極是,唉!”范先生長吁短嘆,李小幺看了他一眼,自己又倒了杯茶,不準備再多說話。
院門口人影晃動,李小幺忙轉頭回看,范大娘子提著個原木食盒,腳步輕捷的進了院子,玉硯捧著只托盤跟在后面。李小幺轉回頭,繼續悠然喝她的茶,眼角卻瞄見李宗梁上身端直緊張的專心盯著自己手里的杯子。
李小幺眨了眼睛呆了一瞬,掃了李宗梁幾眼,轉頭仔細打量起范大娘子來。范大娘子大約是走的急了,鼻尖上微微滲著汗,走到三人面前,曲了曲膝,聲音柔婉平和的說道:“大姐讓人磨了幾升米粉,蒸了幾碟子糕,讓我拿來給父親和大爺、五爺嘗嘗。”
說著,將手里的食盒放到旁邊幾上,取了兩碟還散著熱氣的米糕出來,又從玉硯手里的托盤中捧了只粗陶壺和幾只小碗放到幾上,斟了三碗清若白水的雞湯出來:“這是照五爺的法子熬的清雞湯。”
李小幺瞇著眼睛,看著范大娘子先遞了碗給范先生,又托了一碗,大大方方的托給了李宗梁,李宗梁正要伸手接,伸出去才發現手里還端著茶杯,急忙縮回來,將杯子慌亂的扔到幾上,淋了一手的茶葉水接過了湯碗,張了張嘴,象是說了句謝,可誰也沒聽到,李小幺自己端起碗湯,極其無語的看著李宗梁。
范大娘子仿佛沒看到李宗梁的狼狽,站起來退后半步告了退:“我過一會兒再來收拾碗碟,大姐那兒還忙著呢。”范先生點頭應了,李小幺一邊喝著湯,一邊看著范大娘子帶著玉硯出了院門,范先生揚聲招呼著端坐在院子里寫字的孩童,讓他們洗了手過來吃米糕。
四五個孩子,小的只有四五歲,大的也不過八九歲,年少無煩惱,歡樂喜悅的吃著米糕,一邊吃一邊你推我、我推你的嘻哈玩笑不停,李小幺轉頭看著滿眼愛憐的看著他們,任他們打鬧玩笑的范先生,這范老頭不禁孩童天性,看來也不是個一味迂腐之人。幾個孩子吃了糕,又喝了清雞湯,蹦蹦跳跳的玩了一會兒,繼續坐到沙盤前練字去了。
“先生往后有什么打算?”李小幺沖著幾個孩子抬了抬下巴,直截了當的問道,范先生看著李小幺反問道:“你們兄妹往后有什么打算?”
李小幺轉頭看向李宗梁,李宗梁看著范先生,老實的答道:“還沒想過這事,從上了山,就想著怎么活下去,能帶著大家伙吃口飽飯,旁的,還沒想過。”
“我們兄妹是池州李家村人,前年南越打進來,屠了村,大哥他們護著我拼死逃出來,只好背井離鄉,后來為了治我這雙腿,又到了太平府,治好腿,我們兄妹都找了活干的也好,原本想著再存些銀子,有了本錢,在太平府開間果餞鋪子,安安穩穩度日,誰知道出了福寧公主那檔子事,太平府征丁,大哥他們被保長拿去要頂保里的丁數,我們兄妹只好逃出來,本想逃往南越,或是北平,到了這里,又遇上堅壁清野,無處可去,只好先落草容身,這一路行來,處處身不由已。”李小幺嘆了口氣,不隱不瞞,坦坦誠誠的說道。
范先生沉默了片刻,同情的嘆了口氣問道:“那往后呢?要做一輩子山匪么?”
“往后,先生也看到了,這樣的亂世,想安穩而不可得,先生不也只好亡命出逃么?先生還是官身!過一天算一天吧,北平國雖說政清軍強,可地處北寒之地,人口物產都有限,要強也得慢慢長大,吳國雖說朝廷動蕩、軍力積弱,可到底是富庶大國,幾百年的底蘊在那里呢,若是突然出了個明君或是良相,這鹿死誰手,還說不上呢,這一場亂,還不知道要亂到什么時候,還是這山上安穩些,這幾十人同舟共濟,還能求份生路。”李小幺頓住話,垂著眼簾遲疑了片刻,接著說道:“年前,我已經遣人到太平府開鋪子做生意去了,如今山上沒有本錢銀子,等到年中看看,若能好好做幾筆生意,有了銀子,就再挑個合適的人到開平府開鋪子做生意去,給大家留好退步兒。”
范先生凝神聽著李小幺的話,邊聽邊看著同樣凝神聽話的李宗梁,半晌,才嘆出口氣來,看著李宗梁感慨道:“怪不得你說小幺比你還要操心,有這樣的妹妹,是你們兄弟的福氣!”說著,轉頭看著李小幺:“沒想到你比我看的還要明白,這天下可爭處,就是北平和吳罷了,你說的極是,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朝堂軍中,瞬息萬變,你這樣打算極是妥當,這山上我也看了,還少幾處退步處,那西山不行,當不得退步處,狡兔得有三窟,這是一,其二,開平府的生意,你若有了合適人選,本錢銀子我那里有些,你先拿去用。”
李小幺驚訝的看著范先生,半晌,才慢吞吞的問道:“先生這是打算跟著我們落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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