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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誠舒了口氣,伸手取過匣子將信放回去,看著李小幺問道:“你的意思?”
“這封信,明面上看是反間計,再細想想,南吳只怕是要探探咱們的虛實,今天開了春到現在,李家村一帶滴雨未下,要是我,必要讓人到池州一帶散布南吳裂國逆祖以招天譴的話去,我能想到,吳太后必定也能想到,說不定人已經去了,南越一直重兵鋪陣、虎視眈眈,淮南路還有咱們,你我這又啟程駐守淮南路,大皇子……這會兒稱帝了,南吳皇帝為人謹慎有余,思慮太過,這日子必定艱難,這會兒,自然希望外面也亂,越亂越好,最好再有幾場戰事,可咱們……”李小幺仰頭看著蘇子誠笑道:“這事聽皇上的,若論縱橫捭闔、智慧謀算,天下沒誰比得過皇上,等皇上定了大略,咱們再布細局。”
“嗯,”蘇子誠打量著李小幺,想了想,貼近她低聲問道:“你,不想報仇?”
“想倒是想,可,跟誰去報?是拿刀那只手?領兵那個人?還是幕后那個主謀?”李小幺重重嘆了口氣,將臉貼在蘇子誠懷里,又嘆了幾口氣,才悠然而傷感的說道:“等吳國滅了,你跟我回去祭祖,也算是報仇了。”蘇子誠睜大眼睛呆了片刻,失笑出聲:“你真是……得罪不得!這也要不了幾年。”
李小幺卻怔怔的呆了半晌,才轉頭看著蘇子誠苦笑道:“大哥他們帶著我殺出血路逃出來,從那起再沒回去過,滿村人的尸骨……這些年,都不知道在哪里。”蘇子誠一時怔住了,下意識的摟緊李小幺,半晌,李小幺嘆了口氣低聲道:“我總想著,大哥好好兒的,二槐哥他們好好兒的,我和水生哥也好好兒的,父親、母親、二哥、三哥就必定是高高興興的,唉,都說寧做太平狗,不做亂世人,若能結了這亂世就好了。”
“嗯,別難過,明天我讓人去一趟李家村,去看看,若……就收葬入土。”蘇子誠低聲安慰道,李小幺想了想苦笑道:“不用了,南吳皇帝既然遞了這信來,這事,他還能不做?”
蘇子誠一時不知道再說什么好,這安慰開解人的事,他還從來沒做過,呆了半晌笑道:“離這不遠的涇縣也有櫻桃和杏,大嫂年年讓人過去采買櫻桃酒,說是極好,咱們明天過去逛逛去?買幾車櫻桃回來咱們自己釀酒?”李小幺破顏而笑,路上釀什么酒?釀醋還差不多!她那回又不是為了釀酒,不過這話可犯不著說,李小幺一邊笑一邊點頭:“好!那咱們明天一早就去,嗯,你明天還讓他們跑一天?”
“再跑兩天,連跑上三天,大后天那一段就進了曹州境內,曹州富庶繁華,放他們舒舒服服玩一天,你放心,進淮南路前,非煞下他們這股子嬌氣脾氣,要是沒磨好,就繞上幾百里,什么磨的差不多了,什么時候進淮南路,你放心,爺還對付不了幾個毛孩子了?!”蘇子誠錯著牙陰笑著又加了一句:“就算先拿他們練練手。”
李小幺瞄著蘇子誠笑不可支,伸手拍著他的胸口笑道:“抱我進去,腳酸,走不動。”蘇子誠抱著李小幺從炕上站起,大笑著跳下炕,往屋里歇息去了。
第二天,蘇子信和曹元豐四個一半坐車,一半騎馬,雖說多趕了幾十里路,反倒沒前一天那么苦累,中午停下來吃飯,蘇子信瞄著臉色灰淡、看起來可憐巴巴的蘇碧若,蘇碧若垂頭縮肩,獨自坐在塊厚氈墊邊上,雙手端著碗湯,也不知道是喝還是看,蘇子信猶豫了一會兒,往曹元豐身邊挪了挪,捅了捅他低聲道:“阿若怪可憐的。”
“嗯?誰?”曹元豐正香甜的咬著只韭菜蔞子,忙幾口咽了,轉過頭,疑惑的看著蘇子信,蘇子信小心的用手指點了點蘇碧若:“我說阿若,你看,從來沒這樣過。”曹元豐轉頭看著蘇碧若,幸災樂禍的咧嘴笑起來,笑到一半,突然覺得極是無趣,水砇和郭訥為也轉頭看向蘇碧若,水砇站起來挪到蘇子信身邊低聲道:“要不,二爺過去……送只點心給她?”
蘇子信遲疑猶豫間,曹元豐一手拿著吃了一半的韭菜蔞子,探身取了那碟子沒剩幾只的韭菜蔞子,跳起來道:“我去送!這韭菜蔞子最好吃。”說著,幾步跨到蘇碧若坐著的氈墊邊,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將手里的碟子徑直放到蘇碧若面前笑道:“這個好吃,你吃這個!”
蘇碧若轉頭對著曹元豐怒目而視,張了張嘴,那個往常說得順溜的不能再順溜的‘滾’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曹元豐渾不在意她的怒目,咬了口手里的韭菜蔞子,指著碟子又讓道:“你嘗嘗,真好吃!”
蘇子信被水砇推著,也端著碟子咸菜過來,放到蘇碧若面前,陪著小心笑道:“阿若嘗嘗這個。”水砇從后面探頭過來笑道:“大姑娘昨天歇的好不好?你不知道,曹大郎昨晚上叫得慘極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人殺了呢。”
蘇碧若滿腔的委屈又猛沖上來,轉頭環顧著眾人,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眼淚卻象山洪暴發般,抽泣哽咽的一個字也說出來。蘇碧若這哭勢把曹元豐嚇壞了,上身往后極力傾著,連連擺著手:“別哭!唉!別哭!唉!”蘇子信忙將自己的帕子塞到蘇碧若手里,嘴里喃喃著不知道說的什么,那點子安慰全淹在蘇碧若的號啕大哭里了,水砇惶恐不安的轉頭四望,這事真不怪他,郭訥為嚇得臉色發白。
遠遠的,呂豐歪在輛車上,拿著壺酒,出神的看著天際的白云自斟自飲,仿佛壓根沒聽到蘇碧若的哭聲,他只管把人平安帶到,至于哭還是不哭,他才懶得管。
蘇碧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抹干了臉上淚水,環顧著眾人委屈道:“我要回家!回咱們開平府!”一句話說的眾人齊齊垂頭喪氣,曹元豐看著她,聲音低落道:“我也想,比你還想,要是能回去,我寧可再也不跟你打架,上回,早知道這樣,我就讓著你。”曹元豐后面的話越說越低落,蘇子信難過的嘆了口氣,水砇忙笑著開解道:“咱別想這些沒用的,既來之則安之,往好處想想,反正,都來了不是,總能想出好處。”
“四郎這話……跟沒說一樣!”郭訥為忍不住失笑道,曹元豐伸手拿了只韭菜蔞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道:“阿若,別想了!誰怕誰!二舅行,咱也行,哼!誰怕誰?!”蘇碧若眼淚又幾乎汪出來,轉頭看著曹元豐問道:“二叔……還有那個王妃,他們哪兒去了?”
“聽說去涇縣吃新鮮櫻桃、杏去了。”蘇子信湊過來答道。
“他們倒自在!”蘇碧若氣的叫起來,水砇瞄著她,想了想笑道:“聽說早上比咱們早半個時辰就出發了,繞到涇縣,回頭再趕到鹿頭驛,比咱們一天多走了上百里路。”蘇碧若一口氣憋在喉嚨里,呆了半晌,耷拉著肩膀。
“王爺是行軍打仗慣了的,王妃真讓人佩服。”郭訥為小心的接了一句。
“她一個山……”蘇碧若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又咽了回去,蘇子信忙轉頭四看,曹元豐往蘇碧若身邊湊了湊,低低的嘀咕道:“母親說,她是世上最厲害的山匪,說二舅老在她手上吃虧,最后把自己虧進去了。”蘇碧若‘噗’的笑出了聲,撇了撇嘴,抬手掩了嘴,和曹元豐嘀咕道:“二叔真沒出息!”
蘇子信見蘇碧若笑出了聲,長長的舒了口氣,一屁股坐踏實了,看著蘇碧若笑道:“再歇一會兒又得趕路了,阿若,你別光坐車上,坐一會兒車,騎一會兒馬最舒服,你騎術又好。”
“對對對,我正要跟你說,騎馬比坐車舒服,咱們跑跑馬、看看景,比坐車好!”曹元豐忙點頭極力贊同道,幾個半大孩子說笑著又吃喝了些,就到了啟程的時辰,蘇碧若要了馬,五個人賽了一回馬,又上喝了茶歇了歇,這一下午的路程竟沒怎么覺得就過去了。
開平府,文德殿,蘇子義盤膝坐在炕上,低頭看著手里的信,尉后宮里的頭領內侍躬身垂手侍立在炕前,半晌,蘇子義長長嘆了口氣,他不是沒想過李小幺的手段,可這樣,一上來就軍法治之……蘇子義苦笑不已,他是從小熬下的筋骨,二郎當初練功時,要不是有師父在,那個苦哪是常人能受的?阿若那樣的嬌生慣養,這個好,連行李仆從也跑沒了!還有曹家大郎、三郎……
蘇子義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了幾趟,站住長長透過口氣,二郎不是個莽撞的,李小幺更是心細如發,一天也不過百十里,事一關到阿若,自己就糊涂了,蘇子義抬手拍了拍額頭,轉頭看著內侍,聲音平和的吩咐道:“跟皇后說,阿若很好,讓她不用掂記,嗯,先去趟榮懿宮跟太后說一聲,三郎和郭訥為都好,不必掛心,再跟皇后說一聲,讓她打發人到英惠公主府上和水家、郭家說一聲。”
內侍恭謹的答應了,將蘇子義的話重復了一遍,見他沒有異議,才悄聲退出去傳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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