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_聽潮閣
(3月26日第一更)——
這種類型的文會是很多的。朝廷重視儒學,官員皆以科舉入仕,文人的社會地位自然很高。像關陽這種大城,經常舉行各種文會,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
展眉現在參加的文會也不少了。他們杜衡書院的學生,是江城一些小規模文會的常客。即使是中秋詩會這樣的大文會,展眉也有資格與會。
反正在船上坐著也是無聊,展眉便應承下來。
因為不知對方船上是否有女眷出席,舒綠就不去了。要都是些青樓女子在場,她也摻和在里頭,不是什么好事。
“哥哥,你好好玩兒去吧。”
“那你一個在船上……”
展眉不太放心。
“這滿船的水手和護院,我安全得很。”舒綠就笑了。
舒綠說的也是實情,這碼頭又不是什么荒涼地方。那么多船只停泊在一處,就跟個小城鎮一樣,有什么好擔心的。
展眉想想也是實情,就不再堅持了。過了不久,開完會的畫舫上派了小舟過來接魏盛,魏盛與展眉就搭人家的船離開了。
兩人一走,舒綠也不在二樓呆著,徑直上了三樓自己的臥室。巧英和巧珍去給她燒了洗澡水,舒綠沐浴時順便連頭發也一并洗了。浴后,巧珍拿一條松軟的巾子替她把頭發擰得松松的。
舒綠索性坐到窗邊去,將頭發披了滿肩,借窗口吹進來的江風晾干頭發。本來廂房的窗戶是關著的,舒綠嫌坐船氣悶,讓她們開了一絲小縫。她現在就坐在小縫邊吹著頭發,從這個角度,并不擔心會被外面的人看見。
只是夜晚的江上,又有什么人能看得到坐在三層樓船上的她呢。
為此,舒綠也沒什么可顧忌的,只管用黃楊木梳子一把一把地順著頭發,以期干得更快。
就在她梳頭梳得自己都有點犯困的時候,又聽見了一縷簫音。
她愣了下,而那簫音就這樣漸漸響亮起來。
就像是一塊石頭扔進了平靜的湖水,先是激起一點點小小的水花,緊接著便泛開了一圈圈的漣漪。簫聲婉轉輕靈,曲風并不顯得哀怨,而是一種活潑歡快的調子,每隔幾段音符就會有一串挑起的高音。雖然單單只有洞簫這種樂器在演奏,卻給人繽紛豐富的感覺,似乎滿耳都是那躍動的音符。
舒綠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停下了梳頭的動作。這簫聲似乎有些熟悉……莫非傍晚時聽見的,也是這人吹出的曲子么?
連巧英巧珍都為這簫聲駐足,默默聆聽著這動人的旋律。
也許不止她們主仆,這片江面上停泊的船只里,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側耳傾聽?
那的人心情也許很好,曲子一直都保持著爽朗的音調。舒綠聽得心情舒暢,唇邊不由自主逸出一抹微笑。然而就在此時,簫音卻戛然而止——
“咦?怎么不吹了?”
舒綠驚嘆了一句,隨手推開了窗戶,探出了半個頭。
月光從她的頭頂直灑下來,為她的身子鑲嵌上一道發光的銀邊。江風一吹,她的長發被吹得貼在臉上,她“哎呀”一聲忙按著那把飛散的青絲。
當她把覆蓋在臉上的發絲撫到耳后,微微仰起頭來,才發現對面船上的三樓廂房,也是窗戶大開。
那窗前站著一個身形挺拔的玄衣男子,手里拿著一管洞簫隨意把玩著,正似笑非笑地直視著她。
兩船距離并不遠,又有月光照明,舒綠一晃眼就將他的長相看清了七七八八。那是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面部線條略顯冷硬,臉上的表情卻很輕松寫意。他長著一雙很好看的丹鳳眼,薄薄的唇上留著兩撇討人喜歡的小胡子,頗有點桀驁浪蕩的味兒。
舒綠察覺到自己的狼狽,俏臉一紅,趕緊退回屋里,順手把窗戶一關。巧英還以為小姐吹了風不舒服,趕緊過來說:“小姐,您別在這風口里坐著,回里屋可好?”
“嗯。”
舒綠臉上潮紅未褪,心里暗責自己不謹慎。不過真想不到,的人就在隔壁船上,還真是巧合啊。
不知道那男人是什么身份?若說是上京趕考的儒生,似乎又不像。不過書生們也不一定要長得文文弱弱,像宋詞名家賀鑄長得就很壯很丑,人稱“賀鬼頭”。抓鬼的鐘馗,一開始不也是個考學的書生么……可是舒綠有種直覺,這人真的不是讀書人。
他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書生們可沒有。
反倒是有點像浪跡江湖的游俠呢。
舒綠對俠客沒什么幻想,尤其在來了這兒以后,更加明白俠客這種人物其實一點也不浪漫。首先社會地位就很低,絕對不會像那些武俠名家書里寫的“天下景仰”,反而跟流竄的土匪一個待遇。普通人說起習武之人,都沒有什么佩服的感覺。
而且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真正俠客,好像也沒有在現實生活中出現過。舒綠見過的練武的人,要么是開武館的,要么是混幫派,要么是給人家當鏢師,當護院,或者好一點的去做武官。也就是所謂的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都是極限了。
大梁朝武官的地位也不能和文官比,要低好多好多。真正派兵打仗的時候,武官只負責具體的戰事,上頭還得擺著一位文官一位皇族督戰呢。他們的外祖父信安王沒被炒家前就是管著這一類型的事情。
可是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就是像江湖人,然而又沒有那種落拓感。俗話說,一入江湖催人老,在江湖上漂泊的人總是一臉的風霜,這個男人卻不是。
從他的簫聲中也能聽得出,他的生活過得很愉快,很舒服。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稍晚的時候,舒綠聽到樓下展眉回來的腳步聲。不知哥哥有沒有在文會上出風頭?
這是舒綠睡著前,腦子里轉動的最后一個念頭。
“當然沒有。”
展眉沒好氣地看了舒綠一眼。
此時已是清晨,他們兩人一起站在二樓欄桿上欣賞江上日出。昨天睡到后半夜的時候,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將天空洗得澄凈無比。在這樣的時候看日出,會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我還以為你又隨手甩出了什么驚世名作呢。”
“名作這種東西,屬于不可再生資源,得悠著點用。”展眉嘆氣說:“我都開始后悔,以前用得太早了。”
“沒事”舒綠說:“我記得的名詩比你多,早就背下來寫在本子上了,你以后要用隨便拿去。”
“你真大方……”
展眉隨意調侃了一句。
“哎,哥哥,昨晚文會上有什么艷遇么?我后來好像聽到那邊有彈琴唱曲的聲音,來了不少美人吧?不少字”
“美人不美人的,我是沒認真看。反正都一臉脂粉,一個兩個嬌滴滴的。”展眉說:“尤其是她們唱那些曲子,我真欣賞不了……你懂的。”
“呃,我懂。”
舒綠當然知道在這方面,他們和當世人們的審美趣味差異有多大。別說展眉了,她自己都不愛聽這種唱腔,累得慌。
不過也不是絕對的,有些音樂卻不受時空的限制,好聽就是好聽。
比如昨晚的那一曲簫聲,真有點繞梁三日的意思。舒綠早晨醒來的時候,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嗚嗚的簫音。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抬起頭朝對面船上的三層看去。也真是那么巧,昨夜那玄衣男子,剛剛從他的艙房窗戶里探出身子,向她這兒望來。
在清晨的陽光下,他們終于將彼此看了個清清楚楚。
舒綠不好意思與他對視,朝展眉身后退了一步。展眉也發現了對面船上的情況,皺起眉頭,將舒綠擋在身后。
那男子并不因為他們的舉止而有什么尷尬或慍怒的表現,只是輕笑一聲,朝展眉拱手為禮,就從窗口退下去了。
“這人你認識?”
展眉回頭問舒綠。
“怎么可能。”舒綠便將昨晚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哎,你說,哥哥,這人是干什么的。”
“誰知道啊呢。”展眉得知那男子與舒綠素不相識,也沒有過來往,就不再深究下去了。人家也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啊,不過是吹看看美女……而已。
這時舒綠發覺船身猛然一動,她晃了晃,抓住了展眉的胳膊。卻原來是船只起航了,將扎下去的錨收了上來,所有才會有那么一絲震動。
魏盛也起來了,過來與二人打了個招呼。梁總管從一樓上來,向展眉舒綠稟告今天的行程,與之前說好的一樣繼續按照既定航線前進。
“只是,艄公他們說這一兩天天氣恐怕不好,估計要下幾天雨。”梁總管說。
舒綠說:“沒事啊,下雨我們就在船艙里坐著。會有大風浪么?”
梁總管應道:“不會不會,這里不是海上,風浪不會太大的。”
“那就好。”舒綠點點頭,讓梁總管下去了。
關陽碼頭的影子,在遠處漸漸淡了,緩慢地變成了江上微微的一點。舒綠看著遠方的天空,心頭卻掠過那玄衣男子的影子——
(有男人有情況親們能淡定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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