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嫡秀_聽潮閣
哭歸哭,鬧歸鬧,冬天第一場雪初降的時候,謝朝容還是迎來了出閣的日子。
出嫁的前夜,午夜子時,天空中忽然飄起雪來。這場雪來得比往年都早了些,謝朝華一直沒有睡著,索性起身,隨手拿過一件衣服披上去看雪。
許是下雪的關系,屋外黑沉沉一片,謝朝華提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燈籠站在廊下,抬眼間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見微弱燈光照到的近處幾片飛雪飄落在身旁。
夜很靜,謝朝華卻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孤獨與寒冷,一如她前世永安宮中十多年的歲月……
“小心著涼,夜深雪重。”溫潤的聲音在身后突兀響起。
謝朝華陡然一驚,手一個不穩,燈籠落地,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昏暗。她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望過去,一片黑暗,腦中卻自然浮現出那雙妖冶的琥珀色雙眸,她嘆息道:“早習慣了。”
今夜,她已沒有一絲與來人相斗的意思,黑暗也讓她感到一絲安全。伸出一只手,眼睛雖看不見,卻愈發能清晰感受到片片雪花落在手心中的感覺,涼涼的,瞬間化成了水,好像誰流的淚。
黑暗中傳來輕微的窸窣聲,然后一個溫暖的氣息靠近,謝朝華正猶豫要不要退后,一件溫暖厚重的裘衣便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她怔了怔,雙手無意識將衣服攏緊,陡然而來溫暖讓久站在寒風中的她有些不適應,打了個顫。
那人的舉動有些粗魯,謝朝華卻在這魯莽的舉動中感到一絲溫柔,陡然間有些失神,恍惚之中,差點沉溺在這冬夜里難得的溫暖之中。忽然迎面刮來一陣風,讓她猛然回神,“沒想到,閣下倒是還挺會照顧人的。”語氣故意帶著濃濃的調侃。
她說著轉過身進屋,那人卻好似站在原地沒有動靜。謝朝華也不管他,只從書架上拿下那個木盒子,取出短刀,出了屋子,伸出手,對著眼前的一片漆黑道:“你此趟目的已經達到,可以走了。”
對面久久無語,過了好久,謝朝華只覺手上一空,接著仿佛聽見一聲輕嘆,“明日,是你妹妹出嫁之日。”
謝朝華在黑暗中笑了笑,“那也是閣下娶親之日,要恭喜你了。愿你夫妻恩愛,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身份陡然間被說破,那人也不驚訝,只笑,暗夜里的笑聲傳入謝朝華耳中,只覺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其實,你想離開謝家,我可以帶你離開的。”謝朝華感覺到那異性的氣息離自己更近了,“如果你愿意,現在也不晚,我仍可以帶你走。”
“走?”謝朝華笑了笑,冷笑,“在這與跟你離開有何不同?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入另一個罷了,所不同的,不過是你那個更大而已,這又何必。”
“一個女人,丈夫才應該是她最終的依靠。”語氣里有絲煩躁,也有絲惱怒。
話音剛落,謝朝華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拉住,她尚來不及反應,人已經落入一個懷抱里,一個仿佛想將她永遠禁錮的懷抱。
而她此刻靠上的胸膛是那樣寬闊,腰上緊摟著她的雙臂是那樣有力而堅實,周身被那股異性的氣息密密籠罩。一個冰涼又帶著刺意的下巴重重磨蹭著她柔嫩的頸窩,又癢又疼。
謝朝華陡然一震,思緒完全被那熟悉的話語給,相似的話曾經也有人同自己說過,她一時之間意識變得有些恍惚,記憶也有些紊亂,喃喃低語:“至近至遠東西,至親至疏夫妻,這世上,我能依靠的怕只有自己。”
那雙手臂,卻將謝朝華又摟緊了幾分,呼吸灼熱而燙人,直直地噴在她的肌膚之上。
謝朝華此時已經回過神,也不驚慌掙扎,在他的懷里淡淡一笑,“閣下多保重,也許以后再不能見面了。不過,說起來我們并未真正見過面。”她知道他那夜露出的面目也并非是他的真容,不然整個朝中又豈會無人認出?
這話剛剛說出口,謝朝華只覺對方松開了自己,周身溫暖陡然離去,讓她在寒冷黑夜里忍不住一個哆嗦,手卻是被另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握住,下一秒只覺一個冰冷的物件放入自己手中,是那把短刀。
“誰說不會再見面的?”帶著笑意而自信的聲音,“這東西就給你,作為他日見面的見證。”
謝朝華聽了這話,心中一驚,剛要開口,只覺有亮光在一旁亮起,伴隨著吱吱開門聲,翠兒的聲音也同時響起,“姑娘?”
“我在這里。”謝朝華應了聲。
陡然一道的光芒亮起,刺得在黑暗中的謝朝華幾乎睜不開眼,只聽見翠兒抱怨的聲音在身旁近處,“這么冷的天,姑娘怎么就這樣跑出來,這還了得……”絮絮叨叨。
謝朝華笑著打斷她,“你看,下雪了呢。”
這是眼睛已經適應了亮光,只見翠兒白了自己一眼,卻又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疑惑之色,想開口又有些躊躇的樣子。
謝朝華低頭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不屬于她的裘衣。她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解釋,只能故作鎮定,裝模作樣緊了緊衣服,“被你一說還真覺得有些冷。”說著也不等翠兒反應,一頭鉆進屋里去,轉身關上門,里外又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事物。
只是總覺得那道目光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匆匆要脫下裘衣上床去,方才又注意自己手里一直握著的那把短刀,只是刀鞘而已,刀身早已不知去向……
一夜輾轉,直到天蒙蒙亮時才睡著,沒多久,卻又被鞭炮聲驚醒,朦朧中想起,今日是妹妹謝朝容出閣的日子。
謝府今日高朋滿座,張燈結彩,喜炮從一大清早隔一會兒就響一陣,一直未曾間斷,謝朝華走出院子的時候,地上早已紅紅一片。
盛裝之下的謝朝容,妝容精致,只是兩眼通紅,還微微有些浮腫。新姚公主在一旁緊緊握著謝朝容的手,眼看自己的女兒上轎在即,她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一別,此生怕是都不得見了。
謝朝華走上前,對著妹妹謝朝容道:“此去樓南國路遠雁書遙,萬事比不得家里,以后冷暖自知,妹妹多保重。”
謝朝容木著臉,冷冷地看著謝朝華,只淡淡點了點頭。
外面有人來報,說是迎親的隊伍已到門口,請平寧公主起駕。
謝朝容聽了,緩緩起身邁步,身后的新姚公主卻是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只見謝朝容緩緩回過身,盯著眼前傷痛欲絕的母親,目光卻是冰冷,她用力地甩了幾下,卻依然沒有甩開,遂伸手一只手,將新姚公主緊握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后,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此刻,新姚公主終于堅持不住,看著愈行愈遠地謝朝容,失聲痛哭,“阿容,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誰讓你是長公主的女兒,是天朝的子民呢”
謝朝容自始自終都沒有回過頭。
屋外司儀高唱:“請平寧公主上轎。”高亢的聲音從陣陣鞭炮聲中傳來,入得新姚公主的耳中,忽然整個人倒了下去,屋內一片昏亂。而此刻謝朝容卻是已經向父親謝琰磕完頭,在侍女喜婆的簇擁下上了轎,簾帳垂下,遮住了她的身影。
震天的鞭炮聲中,出嫁的隊伍起程了。
謝朝華站在高處望去,妹妹謝朝容乘坐的轎子被迎親隊伍的儀仗掩蓋住,她顯然對這家已經沒有半分留戀。
從小,謝朝容因身為長公主之女,恃寵而驕,總覺得天底下一切好東西歸她所有都是應該的,可如今她應該終于明白,在權力面前,她也不過只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即便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為了那至高無上的皇權,還是會硬生生將她舍棄,她謝朝容其實什么都不是……
而她謝朝華呢?
她此次借助的人也都同時隨著謝朝容的遠嫁而遠去了。她極目遠眺,看不清樓南使臣所坐的青黑色馬車,卻是清楚看見那護衛軍士前那匹高頭大馬,年輕的將軍挺直的身形高坐馬上,瀟灑地策馬前行,忽然馬上的人似乎回過頭,向謝朝華這邊望來……
出嫁的隊伍漸行漸遠,就在要出視線之時,謝朝華看見那樓南使臣所坐的青黑色馬車好像掀起了窗簾,她仿佛又感覺到那琥珀色的雙眸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一瞬間,飛揚的旗幟掩蓋了所有一切……
謝朝華收回了視線,轉頭離去。
她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今世短暫的生命中早早就出現了兩個男人,一個幾乎可以說與自己的事情是鬧得沸沸揚揚,一個卻是這樣不為人察覺,只是他們就這樣又都走出了自己的生命中。
想到這里,說不出是輕松還是惆悵,將來的歲月里,她是否會為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后悔呢?
新的一個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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