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嫡秀_聽潮閣
謝朝華定定地看著來人有些發懵。
“大人你……”一旁韓瑯文驚訝喊道。
謝朝華還是有些呆呆的,雖然她一開始就隱約猜到了些,可當外公郗道函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卻還是需要一個緩沖讓自己接受。
“唉……”郗道函深深長嘆口氣,“瑯文,我有些話想與朝華單獨說。”語氣落寞無力,疲憊不堪。
“可是……”韓瑯文神色猶豫。
郗道函輕輕揮了揮手,“就這樣吧。”
謝朝華愣了愣,眸光不由自主地望著韓瑯文,只見他眼神閃爍不定望著郗道函,轉回頭,視線落在謝朝華身上,神色瞬間柔和了些,然后移開目光,躬身離去。
“外面天黑,不如去屋里說吧。”郗道函
謝朝華點點頭,“好的,外公。”
一路前行,一路沉默。
謝朝華一步一步跟在郗道函身后,心跳得厲害,照說他鄉遇親人,見到了外公應該高興才是,可她完全沒有歡喜激動的心情,有得只是壓抑在心上沉甸甸的不祥預感。
郗道函在前頭一直保持沉默,謝朝華也一語不發跟在他的后面,隱在心里的不安越發地濃烈,心跳也越來越快,連眼皮也開始不住地跳動。她暗暗邊走邊作了幾個深呼吸,卻依然無法消除緊繃的氣息,她究竟該不該繼續呢?
搖搖晃晃的馬車里,翠兒靠在邊上打著瞌睡,謝朝華則坐在一旁,撩著車帷的一角,望著剛剛渡過的奔騰汜水出神。
說來也有些奇怪,昨晚與外公郗道函一番談話后,照說她心事重重的,沒想到回到屋子后,一沾枕頭閉眼,竟然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早晨醒來,竟然一夜無夢。
謝朝華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過去她即便無事,都會輾轉地睡不著,這回難道是物極必反么?
“世子說大約還有半日就能到溪州了。”韓瑯文差仆人來稟。
“知道了。”謝朝華淡淡地回道。
新樂經過昨晚的一番談話后,她自然是不去了。而獨自返回建水郗道函也不同意,畢竟如今局勢復雜,她一個女子孤身上路卻是不妥,而留在臨縣,一來那里到底只是個小縣城,遠離官道,信息不通,萬一有什么情況,消息傳遞也不能及時方便。
于是便想到了溪州。
溪州是從臨縣去新樂的必經之路,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而溪州太守又與韓家世代交好,故而韓瑯文提議就讓謝朝華暫住溪州,待他們從新樂回來時,再一同返回建水。
一路順暢,果然行了大約半日后,傍晚時分,溪州到了。
輕風中,晚霞滿天,溪州城巍然聳立在地平線上,威嚴肅穆,謝朝華心道,知州的規模與氣勢確是與這溪州差了一大截。
進了城中,街市上人聲鼎沸。行人熙熙攘攘,車馬轔轔,馬車夫高聲地叫路人讓道。街邊,婦人扎堆蜚短流長地說笑,小童嘻笑著從巷口追逐到大路上,后面傳來大人喝止的聲音……
“咦?”謝朝華不禁覺得有些奇怪,“這溪州怎么不實行夜禁?”
自從去年皇帝有北伐的意圖之后,明令全國各州縣日頭一落就需關閉,實行夜禁,連燃燭張燈也有限制,如此違規,這溪州太守怕是要受到處罰的啊。
“姑娘這日子可見是過糊涂了,今日可是七夕節啊”翠兒在一旁提醒道。
謝朝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七夕節才令得溪州夜市如此燦爛繁華啊。
看著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沉浸在這一片喜氣祥和之中,仿佛殺戮離他們這樣遙遠,街上小販到賣力地吆喝著,滿街的招幌像春天的花朵,一齊迎風飛揚,仿佛都不甘落后,店家則是獻上殷勤的微笑,那邊廂叫賣像黃鸝唱著歌兒,這邊廂的糖行又送來濃香。
看著街景,馬車不停地向前跑,喧囂的街市不斷地退到后面。沒多久,一座院落出現在眼前。
謝朝華心想,此處應該就是韓家在溪州的宅院了
果然韓瑯文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小姐,到了。”
此處宅子不大,統共不過也就十來間屋子,謝朝華被安排在最南面的一間,剛剛坐下,翠兒就忙不迭地翻騰著包袱,謝朝華不禁皺眉,“風風火火地,這是做什么呢”
“姑娘怎么一回頭就忘了呢今天可是七夕節。”翠兒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要給姑娘好好準備一下啊。”
“算了,出門在外的,就免了吧。”謝朝華對著七夕節可沒有多少期許了,她早過了會有期許的年齡了。
“這怎么行”翠兒搖頭,一臉不贊成,“這可是女兒們最重要的節日了,怎么能免了。我還要給姑娘個美滿姻緣來呢”
“是啊,不能免”郗道函邊說邊走了進來。
之前已經同翠兒解釋過,故而翠兒并不意外見到郗道函的出現。
郗道函輕輕撫上謝朝華的額頭,撥弄著微微有些凌亂的頭發,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痛,輕聲道:“翠兒丫頭說得對,這七夕節怎能如此馬虎,快好好收拾一下,外公陪你在此過七夕。”
謝朝華抬頭,對上郗道函慈愛的雙眸,一時間心中千言萬語想要說,卻終究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接著翠兒就忙開了,伺候謝朝華洗漱梳洗,然后替她換上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外套云紋縐紗袍,頭上梳
芙蓉歸云髻。
輕描畫眉,抹上脂粉,微點絳唇、額上印上淡粉花,一切俱妥。
謝朝華看著鏡中自己,想了想,讓翠兒把白玉簪取出來,拿在手里細細端詳,良久,才又望向鏡中,將簪子插入髻中。烏黑的發間,白玉簪顯得光潔雅致,清麗別致。
來到前廳,郗道函見裝扮后的謝朝華嘖嘖稱贊,“朝華丫頭果然長大了啊,亭亭玉立。”一旁韓瑯文的則對謝朝華深深凝視不語。
晚飯后,早有人得了吩咐,在后院中備好香案,擺上各色時令瓜果。
謝朝華在郗道函的催促定叮嚀下,不得已按慣例對著天下的明月以五色細絲線穿針引線,這原意是為了
乞求天上的仙女能賦予她們聰慧的心靈和靈巧的雙手,讓自己的針織女工技法嫻熟,自然也是乞求姻緣美滿。
可謝朝華心中感嘆,她自然是不相信此舉能為自己祈來好姻緣,可也不忍拂了外公與翠兒的好意。
今日郗道函興致頗高,一番對月祭拜之后,提議要同謝朝華下棋。棋盤已經擺放好了,郗道函捻了一顆黑子把玩。微笑著朝謝朝華點點頭,一指對面,示意開始。
謝朝華坐下,看了看對面的郗道函,內心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可眼下也只有陪著外公下棋額,便執起了白子,應對廝殺起來。
她當日不計較輸贏,心中反而琢磨著如何能敗得精彩,輸得坦然,但是要讓外公滿意的,也著實需要一番技巧的。
只是沒料到郗道函一上手就攻勢兇猛,在右下角幾下來回,白棋已現敗勢。
謝朝華只得避開角而從邊路做活,可郗道函竟然下手更狠。
她不禁抬頭打量郗道函,從來不知道外公竟然也有這樣的雷霆之勢,鐵腕風格。她定了定心,這才開始打算好好下棋時,韓瑯文來了。
只見他步履匆忙,眉宇間陰云密布,謝朝華沒來由心里一緊,才剛剛拿起的棋子落回了盒子里。
“大人,樓南起兵了”
謝朝華渾身一個哆嗦,郗道函也是怔了怔,然后恢復了平靜,問韓瑯文,“怎么回事情?”
韓瑯文瞟了謝朝華一眼,然后道:“乾州農民造反,樓南王見機立刻鼓動百姓,軍隊也是早有準備,乾州就被樓南王給拿下了。”
“乾州太守我記得應該是簡方?他人呢?”
“是簡方,他連夜已經逃至此處,適才太守派人暗中前來告知。”韓瑯文低聲道,他又看了一眼謝朝華,“大人,是不是……樓南此舉怕是要速戰速決,溪州只怕是他下一個目標,大人與小姐還是盡快離去”
郗道函好像有些自言自語:“乾州過來至少還有三五日,而京都那邊得到這消息還要是三兩日之后的事情了,你們先退下,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韓瑯文上前一步,“大人事不宜遲”
郗道函微微一抬手,謝朝華拉了拉韓瑯文的衣袖,示意他出去再說。
兩人出來后,謝朝華才問韓瑯文:“溪州是否真的危險?”
韓瑯文看了看謝朝華,道:“我還以為你會關心一下你嫁過去的妹妹。”
“阿容怎么樣了?”謝朝華心里一緊,問。
他理理衣袖,“據說是被軟禁了起來。”
謝朝華皺眉,“不至于吧。她好歹是一國之母。”
韓瑯文輕嘆口氣,“正因如此,才只是軟禁。她可是以天朝公主的名義嫁過去的。如今兩國開戰,她身份尷尬。”
謝朝華沉默不語。
韓瑯文以為她難過,“莫擔心,事情尚未定論。”
謝朝華沒有理睬韓瑯文,徑自快步離去。擔心?她只有慶幸。當年嫁給樓南王的不是自己,若是當初連這點狠心都沒有,今天被囚禁的就是她謝朝華
謝朝華心中叫囂:阿容,你可以恨我,但即使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不會改變我就是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為了生存下去,不擇手段,褻瀆神明。
黑夜仿佛沒有盡頭,謝朝華只覺得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前方有燈光飄忽不定,可她覺得這輩子都到達不到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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