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此番純屬明知故問。她心中想的是,即便今日不得已要做了諸葛任遠的義女,也不能輕易讓他下得來臺。她真想被利欲熏心的人,到底能厚臉皮到何種程度。
諸葛老爺聞言怔了一下,本以為事先傳出了口風,已經讓紅繡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她孝順連翹,為了連翹的身體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此事。沒想到她會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為難。
咳嗽了一聲,諸葛老爺道并非如此,繡妍姑娘的繡工與在繡品上的獨特見解和造詣,老夫自然是信得過的。”
紅繡點頭,嫣然笑道請諸葛老爺放心,繡妍既然應下了此事,定然會全力以赴的。”
話罷起身,親手為諸葛老爺沏茶。她向來有飲茶的習慣,丹煙和梅妝總將熱水常備著,此時到不用去準備,所有物事樣樣具備。
紅繡素手纖纖,動作優雅,若是往常,單她泡茶的動作就足夠叫人欣賞。可現在的諸葛老爺,心里只覺得有不知多少只的螞蟻在亂爬,抓心撓肝的不知多難受。
他長居上位,不論是年少時在本家,還是如今在圣京城,他從未受過此等為難。本來明朗的事,紅繡偏要裝傻充愣,逼著他將話說出來。雖說不至于低聲下氣求人,可當著紅繡的面,他怎么都拉不下臉去開口。
面前對他甚有利用價值的女子是他從前的恥辱,現下的仰仗。他不是沒有感覺,他也曾想過,如果紅繡生來是個健全的人,不是給他帶來恥辱的癡兒,他或許也會收了連翹,認了她做女兒。這些年,他也他們母女受苦良多,如被他丟棄的貓狗一般卑微的生存著。但是事已至此,往事不可追,現在為了月夕評比,即便明紅繡會故意為難,他只能低一次頭了。
諸葛任遠用“大丈夫能屈能伸”來安慰。接過紅繡遞過的茶盞之時,心下已經平靜,那不多的愧疚也被他拋諸于腦后,抿了一口茶水品品滋味,道繡妍姑娘還有一手好茶藝,當真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啊。”
紅繡聞言一笑,并不接話。靜等著瞧諸葛老爺如何唱獨角戲。
諸葛老爺心中罵她小家子氣,面上笑著,道老夫育有三女,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繡妍姑娘之萬一,如今我有個不情之請。”頓了一下,見紅繡完全沒有搭茬的意思,只能自說自話的道我有意認你做個義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諸葛老爺的話說完,紅繡并未立即回應。屋內茶香繚繞,案幾上精致的白瓷熏香爐中,上等的百合熏香淡淡的彌散,粉白垂紗和晶瑩珠簾映射燭火,勾勒著安靜溫柔的畫面。
但二人之間令人窒息的沉默,將滿屋的柔軟氣息敲盡散。
諸葛老爺如坐針氈。他毫不懷疑紅繡會直接拒絕他,若是傳了出去,他的臉面往哪放?他倒是慶幸剛才前來并未大張旗鼓,真被拒了也不會太過難堪。
紅繡慢悠悠的品了一盞茶,約莫著諸葛老爺的內心煎熬夠了,這才執壺將琥珀色的清澈茶湯注入他茶盞,淡淡笑著,道諸葛老爺盛情,繡妍不勝惶恐。”
諸葛任遠的心懸了起來。
紅繡又道繡妍自由慣了,我娘親疼我,萬事都由得我自個兒做主,小事小情兒的,由著娘親高興,我也退讓。但女子之一生最重要的婚姻大事,就連娘親都不會強迫我半分。若是諸葛老爺今日能應允繡妍,往后我的婚事我能自個兒做主,老爺不會以長輩之名強迫于我,那今日,我便高攀了諸葛家,叫您一聲干爹了。”
若不是紅繡于他有大用處,諸葛老爺現在真恨不得著人將她拖出去亂棍死。但話是他說的,要求是他提的,也不怪紅繡與他講條件。
諸葛老爺只得點頭,心下暗想先穩住她,往后的事情從長計議。
“繡妍姑娘的未來,定然是要經你自個兒點頭才成。旁人都做不得數的。做了我諸葛家的女兒,往后好日子也自然長著。我諸葛家仰仗姑娘繡功,諸葛家也會護著姑娘,你我全不吃虧。”‘
紅繡心下冷笑,諸葛老爺一番話,倒是與旁日生意場上談判全二處,認女兒認到此種程度,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既然如此,繡妍高攀了。”
“如此甚好。”諸葛老爺心中大石落地,欣然道雖說你是我諸葛任遠的義女,但此番行事也必將隆重,斷不會叫你受了委屈。我稍后便命人選個好日子大宴賓客,你也沒有姓氏,往后便跟著干爹姓諸葛吧。最近幾日,我會帶你到本家泰城去祭祖。”
紅繡略微一想,諸葛老爺此等作為可不是完全替他著想?冠上諸葛家的姓氏,往后認她做親女兒的時候不是也省事的多了?
“老爺,收紅繡做義女,也不必更姓諸葛”
“誒繡兒此言差矣,不看旁的,如今你改名諸葛紅繡,你母親親也必然高興。且外人皆知你花名為‘繡妍’,如今得知你真名為‘諸葛紅繡’,名頭也會響亮許多,你說可是如此?”
紅繡咬牙切齒的看著諸葛老爺開懷笑著的臉,世上就是有些人,有本事讓人狠得壓根癢癢,又不能將他如何。
深吸一口氣,紅繡平息怒氣,笑吟吟的道既然如此,紅繡便先做好祭祖的準備了。”
二人談話止于此,諸葛老爺目的達到,起身帶著金貴離去了。至于他們說了些,下人們不用親耳聽見,心里也都猜想了個大概。繡妍姑娘如今是諸葛府中的紅人兒,老爺未來的干閨女,人家“父女”兩個說,哪輪得到他們下人多嘴。
不過蓮居中人,連翹和韓、馬兩位婆子,再加上凡巧,人人臉上露喜氣。整個晚上議論著老爺來蓮居的事,直到三更時分才歇下。
這一夜紅繡眠,在繡房若有所思的繡著“鳳凰翱弋”圖,心里卻仿若被挖空了一樣。現在她是義女,凡事還好辦,若是將來真有一天成了諸葛家的親生女,她的未來想要掌握恐怕會難上加難。
“繡兒。昨夜沒睡
清晨,連翹推開繡房的門,將絹燈吹滅了,走到紅繡跟前心疼的幫她揉肩膀和脖子,“活不是一天做的,可不要累壞了身子啊。”
紅繡靠在連翹的身上,望著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空疲憊的問娘,諸葛老爺要認我做義女,還要我姓諸葛,您覺得如何?”
連翹眉目間掩不住喜氣,摟著紅繡道娘心中甚是歡喜。苦了這么些年,總算有了盼頭了。”
紅繡回頭,望著連翹,認真的道娘,女兒問您一句話,您務必直言相告。”
被紅繡清澈的目光望著,連翹從閃躲,只能點頭好,你問。娘聽著呢。”
紅繡道這些日子,我瞧著娘甚為開懷,心里也跟著歡喜。只是女兒不明白,娘對諸葛老爺,存的是心思呢?你對他是不是還抱著希望?”
連翹被問的一窒,苦笑道傻丫頭,待你往后也做了娘,便明白我的心思了。我對諸葛老爺雖然有情,但是我也清楚,他瞧不上我的。”
“那您還……”
“我只求看他一眼,心中便已滿足,我也從不奢望他能將我收房,畢竟他有權有勢,要樣的韶華女子沒有?只是,同樣是諸葛家的血脈,綠綺、紫綃、橙絹,各個養尊處優,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使銀子請宮里的教習嬤嬤好生調教,將來也必定會有名門望族來婚配。我的紅繡,憑要吃那許多苦。娘就不信,他當真會這么狠心,至親情與不顧娘所求的,就是想讓你認祖歸宗,讓你享福啊”
紅繡聞言奈的垂下長睫,連翹對她的愛護發自真心,她能體會,她對她的母愛從沒有過折扣,她很感激也很感動。可是她的娘親,未免太愚蠢了些。一輩子了她都品不出一個人的脾性,她還能說她?
“娘。”紅繡嘆道如今諸葛老爺認我做義女了,也說要帶我去祭祖,您也該放心了”
“放心,也不放心,”連翹道義女是義女,他如此,也并未認你是她親骨肉,不過我覺著一切還是有希望的。”
可不是有希望么。只要她一天沒瞎沒斷手,還能繡活,她于諸葛家便是有用的,只要她有利用價值,老爺就一天不會扔了她。這便是連翹看不清的悲哀現實,怕是跟她講了,她也不會的吧。
諸葛老爺認繡妍樓的神秘繡娘做義女的消息,第二天便傳遍圣京城。六月十六,諸葛家的宴席擺了一整天,各方親朋伙伴不來道喜。
也是在這一日,圣京城的人才知曉“繡妍姑娘”只不過是神秘繡娘的一個“花名”,她的本名為紅繡,現在認了諸葛老爺做干爹,跟著姓了諸葛。往后可稱呼其為“諸葛紅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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