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陳家又開始忙碌起來,晾干了的苞谷也要分出來些開始磨包谷珍子了,寶珠坐在廊頭,盯著她娘在院兒里拉碾子,自陳家僅有一只老牛,家里幾個女人們少不得要輪流上陣拉碾子。
家里的一臺石碾也是遠遠不夠的,陳二牛領著寶珠爹幾個兄弟到村兒里大麥場子,場子里碾子多,跟村兒里人一塊排著隊碾糧食。
忙活大半個月下來,收成算算約有九十多石苞谷,家里留了五十石,陳劉氏又將篩出來的苞谷面兒分出來些,除了一家子人吃的,還要預備著開春兒上糧稅。其余的拿到鎮上賣了錢兒。
三房各得了一貫錢兒,寶珠歪著腦袋算了算,四十石糧食,批發給州府上下來收糧食的商人,少說也能賣十來貫錢兒,陳劉氏一口氣兒就能得六七貫。拋去買牛犢和雞娃子的錢兒,明年五月麥收前,陳家總算能緩過來點勁兒。
李雙喜家有公雞,踩配的種蛋是有的,王氏到底還是背著陳劉氏,跟丈夫忙活了兩個下午,在牛家院兒角開辟出一片小空地做了個雞舍。
喂養小雞娃成本不算低,沒有現代的溫室批量孵化,激素養殖,純天然的土雞成長速度就要慢上許多。小雞娃要長成成年雞,最快也要四個月,這個時候也只是外表看起來是一只成年雞,需要再喂養些時候母雞才能開始下蛋,前后足足得半年時間。每日里還得喂上小米加包谷珍子,配些菜葉子。小雞娃抵抗力弱,若不精心喂養,極容易死亡。
到了年跟前兒,李雙喜來報了喜訊,總共二十多只蛋,孵出了十只母雞。王氏心里琢磨了半晌,啥矯情話兒也沒多說,日趕夜趕地給大頭和小虎子縫了兩件夾層布衫子,到正月十四才算完工,巴巴的給李雙喜送了去,李雙喜見不得王氏客氣,臨走又裝了半籃子雞蛋給王氏,說是年后潤澤跟著大頭一塊兒入學。
自打鳳蘭進了門,陳家就成了村里人明里暗里議論的對象,入了陳劉氏耳里,少不得生了些悶氣。整日沒啥心情,連門也不出。原本打算趕年前兒要給翠芬說親,也一直拖著沒辦,也就是趕上過大年喜氣,加上年跟前自家的母豬下了一窩崽兒,賣了些錢兒,陳劉氏連日來才算露了些笑臉兒。
新年一過,王氏見婆婆成日也沒個動靜,心說潤澤入學的事八成又要再推脫了。
陳鐵貴見媳婦發愁,知道媳婦一直惦記著潤澤入學的事,想想也是,過了年潤澤也十歲了,這個年紀是時候上學堂了。便將想法說了:“今后地里少了潤澤一個勞力也不礙啥,他要能學進去,咱們就供著,要是考不上,再回來務農。”
王氏幻想著兒子將來中了秀才,臉上立即笑開了花,嗔怪丈夫,“別說是秀才,就是能多認幾個字兒也是光宗耀祖的事,飯后你再問問咱娘,這事你說了不算,還得娘答應了才能成。”
晚飯后,陳鐵貴尋了個空,跟他爹她娘說了說潤澤入學的事,陳劉氏虎著臉兒不吭氣,陳二牛嘆著氣,“農家人不好好種地,認識幾個字能咋?能吃飽還是能穿暖?”
陳鐵貴急出了滿頭汗,“念書也不是個壞事,將來要是念好了,可比種地有出息!”
陳劉氏哼了一哼,輕蔑地說:“能有啥出息呀?正宏念書念了有些年頭了吧?現如今還不是在家給他娘種地呢?”
陳鐵貴聲音盡管弱了幾分,還是梗著脖子堅持著,“認字兒多到底不一樣,咱寶珠的名兒還是人家給起的。”
陳劉氏吊著臉兒數落,“光每年入學就要三十個蛋,可不少了,一只母雞一年才下二百來蛋,咱家那幾只老母雞,得下多少天兒?每天喂的糧食不要錢兒?”
陳鐵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無力感,可想想,沒有辦成媳婦心里惦記了一年的事,心里還是不踏實,又不死心地問:“每年的雞蛋也不從咱家拿,我跟秀兒自己想辦法還不行!”
陳劉氏從椅子上站起身,轉身上了炕,眼兒也不抬地說:“自個兒看著辦,你要問我和你爹的意思,潤澤這學就別上了,咱家祖祖輩輩那都是老實巴交的種地,不興讀書那一套,就是讀了又能讀出啥出息來?那秀才是那樣好考的?癡心妄想!”
王氏剛哄著寶珠睡下,陳鐵貴就黑著臉兒進了門,王氏知道事情沒說成,剛想說過不成了就分家,旁的不說,上學又不是啥過分的要求,那雞蛋也沒讓家里拿,自個兒子入不入學也要看婆婆的臉兒,這日子過的也忒窩囊了。
這些話兒原也在心里頭悶了好些天了,剛要不吐不快,陳鐵貴重重放下茶杯,一拍桌子,“明兒就先帶著潤澤到先生家看看。”
王氏奇怪,“這是咋的了?娘同意了?”
陳鐵貴皺著眉說了說陳二牛跟陳劉氏的意見,又說:“我看咱潤澤能行,將來就是考不上秀才,多識幾個字,鄉里鄉親跟前兒也受人敬重!”
第二日,王氏兩口子帶著三十個雞蛋,領著潤生潤澤倆小子去了私塾,燕頭村在附近幾個村里算是個小村,私塾也只有一間,教書先生姓朱,是個老秀才。
因平日里也不常來往,雖然離得也不遠,卻也是頭一次打交道,教書先生隨口問了幾個問題,見潤澤吐字清晰,答的有模有樣,字兒也能認十來個,倒也十分滿意,撫著胡須笑著收下了蛋,囑王氏兩口子正月一過正式送潤澤上學來。
日子還是一天天過著,正月一過,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潤澤跟李雙喜家的大頭一塊入了學。早上去,晚上趕飯前回來,王氏也總算放下了心頭一樁大事。
寶珠的小身量也跟著長了些,這日,王氏正在灶房里忙活,忽然就聽見潤生在外頭大喊,“娘快出來,小妹會叫了!”
王氏一驚,放下手里的活計,胡亂抹擦了兩把就往外跑,張鳳蘭抱著寶珠對王氏笑,“寶珠再給嬸嬸叫一個?”
寶珠指著潤生,小嘴一張,奶聲奶氣的一聲兒“哥”準確地傳入幾人耳中。
寶珠原想著,她作為一個靈魂接近三十的成年人,自然不需要像嬰兒一樣學話兒,只等聲帶發育好了,隨時就能張口。可又一想,沒有人教,貿然就開口了,豈不成了神童?今兒正巧張鳳蘭在院子里指著潤生教寶珠叫哥哥,張鳳蘭隨口教了兩回,寶珠馬上就跟著說了一句,喜的張鳳蘭又教“嬸子”,寶珠不敢再賣弄,張著小嘴兒只叫著她哥潤生。
王氏樂的眉開眼笑,抱過寶珠親了又親,晚飯后就跟陳鐵貴叨叨起這事。
王氏抿嘴兒笑,“咱寶珠就是聰明,潤澤那會兒也有一歲才學會喊人吧?”
陳鐵貴一臉平靜,心里還是挺得意的,“這有啥稀奇,咱的娃兒還能笨到哪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