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里霎時間一片混沌,許久許久以后,才領會到了是怎樣一回事。
葉子衿并沒有覺得如何吃驚,更沒有覺得難過。
只是有些茫然。
一直以來,有如烏云籠罩在她生命里的人,就這么去世了么?
葉子衿也有一個女子的虛榮心,總想著這一世,要好好過出頭來,這樣才是對國公爺這種安排最大的羞辱。可是誰曾想到,他沒有等到那一日……
葉子衿深深嘆息了一聲,心里泛開了異樣的滋味。
莫媽媽終于忍不住低聲提醒她:“小姐,您看什么時候便宜,回去奔喪?”葉子衿思忖了片刻,才說道:“二姑爺出門去了,待他回來,我們一道去。”既然是奔喪,那自然得夫婦二人一起。
莫媽媽心照不宣的頷首,“夫人那頭還有些瑣事,我就暫且告辭了。”葉子衿點點頭,命紫蘇送著她出了門。木蓮就低聲問:“小姐,要不要我現在去尋姑爺回來?”宋寧默這些日子一直忙碌,早出晚歸,葉子衿也不確定哪里可以找得到他。
不過想到他和楚夕暮的交情,總覺得去大皇子府或許可以找到他。
可宋寧默從來不交待自己的行蹤,分明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此時若是有丫鬟上大皇子府去尋,反而會引人注目。于是葉子衿回絕道:“不必了,到了晚上,或許就回來了。”其實心里也有些沒底,畢竟國公爺過世,她作為孫女,無論如何是得回去一趟的,這事情也拖不得。
令她失落的是,宋寧默一直到晚間夜色降臨,也沒有蹤影。
葉子衿獨自坐在內室中,覺得這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叫她一時之間,有些悲涼之意。擺在架子上的山茶花正開得燦爛,周圍都浮上了一圈大紅色的浮影。葉子衿抱著雙膝,靠著繡著纏枝花的大迎枕,只將眼盯著那一瓣瓣的山茶花,不由朦朧了雙眼。
她就只是這樣坐著,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說。
僅僅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這樣坐著而已。
夜已深,一直守在一旁的紫蘇不無擔憂的看了她幾眼,終于出聲:“小姐,時候不早了,您也該歇息了。”葉子衿幼年時身子落下了病根,平時倒不覺得,若是熬夜或是天氣冷,就會開始咳嗽。
無論如何,這具身子是自己的。
葉子衿茫然的點點頭,在紫蘇的攙扶下,躺了下去。見她呼吸漸漸平緩,紫蘇松了一口氣,掩上了帳子,就要吹熄燭火。葉子衿似是瘋了一般,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一把扯開帳子,“不要吹燈!”說時遲那時快,就見燭火閃了幾下,而后熄滅了,只剩下一縷青煙。
這屋子里霎時間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
葉子衿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恐慌,幾乎是撕心裂肺的斥道:“快掌燈!”紫蘇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葉子衿,驚了一大跳,慌忙拿出火折子點燃了燭光。葉子衿猶自覺得不夠似的,指了指床頭的宮燈和屋子中央的幾盞燭臺,“全部都點上。”
紫蘇不敢怠慢,忙帶著小丫頭們將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燈全部燃上了。
這屋子里便如同白晝一般。
葉子衿手里仍舊牢牢攥著帳子,幾乎要將帳子一把扯下來。紫蘇看著形勢不對,忙湊了上來,半跪在炕前,急急問:“小姐,您怎么了?”葉子衿抹了把額頭,一層細汗。她怎么了?
連她自己,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
葉子衿心里一澀,搖搖頭,“我沒事。”說著,又躺了下去,“不要熄燈,將帳子拉上去。”紫蘇滿目擔憂的望著她,嘴角微嗡,欲言又止。但眼見著葉子衿合上了眼,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吩咐眾人不可叨擾,自己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守著。
葉子衿素來有個習慣,燈光太過明亮時,她無論如何也是睡不著的。可是此刻,她竟覺渾渾噩噩,燈影幢幢,宛如隔世。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外頭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葉子衿心中一驚,猛的睜開了眼睛。
木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怎么還亮著燈?”耳畔傳來宋寧默低低的說話聲。
葉子衿心頭略松,趕在紫蘇回應前開了口:“我有些不痛快,開著燈好受些。”平時的伶牙俐齒都化作了無形。宋寧默看了她一眼,轉身去了凈房。再次等到進門時,已換上了一身雪白的褻衣。
紫蘇見機,忙退了下去,合上了門。
宋寧默坐在炕沿上,撩開被子,躺了下去。他的身子泛著微微的冷意,驟然接觸到葉子衿溫軟的身子,舒適的無法自已。二人墨色的長發交纏在了一起,說不出的曖昧。宋寧默就問:“怎么今日不熄燈?”
葉子衿身子一顫,下意識的朝著他靠近,“我祖父過世了,不知怎的,有些害怕。”
身側是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帳子中,宋寧默的聲音低不可聞,“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奔走,冷落了……”“你沒有什么對不起的。”葉子衿打斷了他的話,“男子漢大相公,自該有自己的志氣和抱負,更何況,我并不傷心。”
宋寧默初時以為她在強作堅強,從枕頭上轉過頭去,細細打量她的神色。見著她的確沒有悲傷之色,微微一愣。
葉子衿眼角余光瞥見他的神色,幽幽長嘆:“或許你不明白吧。這么多年,我和祖父之間,從來就沒有融洽過。從我記事起,他在我面前,便沒有過好臉色,偶爾呵斥幾句,其實更多的時候是漠然。我那時候常常想,要討得他歡心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到后來年歲漸長,已經麻木。”
頓了頓,苦笑道:“無論他說什么,我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橫豎我做什么都是錯誤,都會招來責備。我漸漸明白,也不再抱有期待,有些時候甚至會有些厭惡和憎恨,尤其是他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的時候,那種怨恨就一天天強烈起來。”
葉子衿說著,聲音有些哽咽,忙別開臉去,不再說話。
卻見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方帕子。
葉子衿忙接過帕子,拭了拭眼角,平復了心緒。只聽得宋寧默在她耳邊低語:“你的心情,我懂。”葉子衿一怔,隨即想到晉王之事,忽而有些心酸,低低的問:“公公待你,是否也是如此?”
宋寧默黑白分明的眼中,有了片刻的痛楚,隨即又恢復了常色。他雙臂枕在腦后,頭埋在枕中,望著那正上方四四方方的帳子,聲音猶如囈語:“初時不甘不平,到后來,恍若看笑話。”
“看笑話?”葉子衿翻了個身,伸手握住他的長發,靜靜的看著他,“什么笑話?”宋寧默也翻了個身,二人面對面的,呼吸近在咫尺。兩個人之間,這樣近的距離,彼此都有些無法適應。
葉子衿率先翻了半個身子,平躺在了炕上,“我好奇的緊呢。”宋寧默卻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半晌才說道:“日后你就知道了。”鼻間滿是她的幽香,讓他情不自禁的靠了過去,將她整個身子抱在了懷中。
葉子衿身子一僵,略有些局促的掙扎,“我今兒不能……”國公爺過世,按照常理來講,在一年以內,夫妻二人不得行房。宋寧默卻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我知道……”滾燙的呼吸,就吹拂在她耳邊。
葉子衿面上泛起了緋紅一片,不過剛剛因為國公爺過世而惶惶然的那顆心卻是平靜了下來。見宋寧默遲遲沒有動作,才算松了一口氣,又問:“睡著了么?”“沒有。”這聲音卻是從她頸窩處發出的。
葉子衿正打算合上眼歇息,就被宋寧默一句話打散了睡意:“今兒個就算了,往后不管怎樣,都不能這么晚尚未歇息,知道嗎?”。這口氣,就好像是父親對待自己的女兒一般。葉子衿心里涌出了一絲絲暖流,往他懷里縮了縮,“嗯。”
他的懷抱溫暖寬厚,就好像一座大山一樣,阻擋了外面的風雪。
有那么一瞬間,葉子衿覺得,能夠和這個人這樣一直生活下去,相伴到老,也是一件好事。這樣想著,她的手,就慢慢覆在了宋寧默的手背上。他的手,永遠帶著寒意,卻讓葉子衿不忍松開。
宋寧默有片刻的僵硬,隨即放松了下來,不知何時,嘴角微微上揚。
“寧墨……”葉子衿第一次這么喚他,“我有事要問問你。”“嗯。”宋寧默應了一聲。
“陳家的事,和你有沒有關系?”葉子衿小心翼翼的問出了這句話。
明知有些疑問該爛在肚子里才好,可她實在是忍不住想要鬧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寧默身子僵了僵,聲音驟然冷了下去,“為何有此一問?”果然,他不高興了。
葉子衿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咬咬牙,說道:“你是我夫君,夫妻本來就該同風雨共患難,你做何事,我自然想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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