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手，修長白皙，指骨卻顯得有些粗大。嚴真真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上了頭部。抬起頭，眸中已含了淚龍淵”

誰知人家卻生像并不曾認出她似的，只管把宣紙從她的指邊抽開，目光專注白鷺北頭江草合，烏衣西面杏花開。好只是這杏花，卻早已開得過了，倒莫如換作榴花……唔，不好，這么一改，倒以三連平結句。”

嚴真真呆呆地看著他，那張臉，分明便是龍淵。可是那神情，卻又與龍淵不同。

若是龍淵，怎會認不出？若是龍淵，怎會在這里與她討論詩詞的韻律？若是龍淵……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龍淵凝神蹙眉，繼而展顏不如改作印花，雖不常見，烏衣巷里倒還是有的。”

“印花……”嚴真真無意識地低語。有這種花么？莫不是龍淵給的一個暗號？可是她絞盡腦汁，卻想不出這種花與龍淵有聯系。旁人早拿了她的詩看，一時之間便俱是討論杏花、謫仙之句。

可不？這個時代可沒有經歷盛世唐朝，那位被賀知章稱為“謫仙人”的李太白，并未在歷史上留下詩名。因此，眾人七嘴八舌地探討起“謫仙”的典故，賣弄的學識。

“幸好小侯爺眼明手快，若不然，這樣的好詩，可要被埋沒了。”高志超這時候擠過身來，對著那長著龍淵模樣的人恭敬為禮。

嚴真真目瞪口呆地看著龍淵儒雅還禮，這又不像是龍淵了。可那樣的眉，那樣的眼，還有那樣的唇……每一樣，都是她如此熟悉的。偏偏他看的眼神，卻又仿佛看著陌生人。

不會是這樣的

她喃喃地重復小侯爺？”

身側的孟子惆卻已長身而起原來是金陵史老侯爺家的，雖在京城，也聽得小侯爺的令名，今日有緣得見，實是三生有幸。”

史家的？而且聽起來，名氣還不小，認識他的人也應該很多？

嚴真真終于確認，是認了人。可是眼前的模樣，分明和她急欲尋找的人，一般無二，會當面相逢不相識呢？

這時，不少人打招呼，張嘯寒更是一錘定音此詩，當為鳳凰之臺的絕唱”

眾人紛紛附和，鳳凰臺詩會至此，才算是進入了高潮。

“他是靖國侯史鼎的長子史劍飛，幼負才名，雖因年紀過輕，當不得金陵文壇領袖，但在金陵的詩壇，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尤其是年輕士子，無不以他為偶像。”孟子惆因為她的“詭計”未曾得逞，正自幸災樂禍。

“史劍飛？”這個陌生的名字，聽在嚴真真的耳朵里，卻凝住了渾身的血液。

“不想我金陵自公孫以來，又出一位才女，可嘆史某竟坐井觀天，并未耳聞。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史劍飛彬彬有禮。

嚴真真腦袋發懵，孟子惆暗中提醒下，才草草地還了一禮。巨大的驚喜過后，是更巨大的失望。龍淵不會和她這樣，也不會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她。

難道龍淵的真實身份，果然是這個勞什子的小侯爺么？看著史劍飛應酬一番過后，在二尺外坐下，嚴真真才失魂落魄地歸座。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雖然頂著一張龍淵的臉，卻真的不是他。

可一看二看再看，還是不肯承認，眼前的男人與龍淵毫無瓜葛。除非是孿生，怎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可他一襲白衣勝雪，雖意態舒散，與龍淵如標槍般的坐姿絕不相類，可連那斜飛鬢角的長眉，分明又與龍淵一般無二。

孿生，也該有些細微的差別。嚴真真覺得，是認了天底下所有的人，也不至于把龍淵給認了。

莫非這史劍飛，是龍淵的另一重身份么？

嚴真真看向他的指節，兩人雙手互握非止一次，嚴真真自然對這雙手熟而又熟。忽地眼睛一亮，養尊處優的，會有那樣粗大的指節嗎？是說嚴真真并不能對孟子惆的武藝作個適當的定位，但道聽途說，想必他的武功不會差。但因養在王府，一雙手保養得宜，絲毫看不出練武的痕跡，是以才會有底氣在金陵扮作了翩翩佳，充當斯文人。

想必，這史小侯爺也是如此。

而龍淵不同，自幼被當成殺手進行嚴苛的訓練，那內容可絕非在王侯府里延請的名師細細教練。聽他的口氣，分明是冬天被凍，夏天被曬，雙手也受傷非止一次。也記得龍淵的掌心有一道細痕，只并不顯眼，這時候再盯著人家，卻也看不到。

“你認識史劍飛？”孟子惆狐疑地問。

他的聲音，讓嚴真真一個激凌清醒了，卻只莫名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孟子惆臉上的神情，絕對稱不上愉快。任哪一個男人，看到的妻子光明正大地猛盯著別人瞧，醋桶總要打翻半桶的。

“不認識。”嚴真真勉強回答，“可……看著又覺得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便有些失神。”

因這史劍飛出現而失了心魂的表現，可真的有些糟糕，恐怕孟子惆難免心中生疑。正要找個借口轉寰，卻聽孟子惆已悵然笑道你自然會覺得眼熟，說起來，他還算是你的表兄呢”

嚴真真覺得的一個腦袋已經不夠用，恨不能再長兩個，幫分析一下眼前的形勢。

“表兄？”

“可不是？你母親與史侯爺的母親本是堂，只是這位史小侯爺并非你姨母所出，但自小養在身旁，倒如親子一般。”

嚴真真大舒一口氣，還好，她與史劍飛并沒有血緣關系

汗她在想些呢？嚴真真懊惱地甩了甩頭，再次告訴，他不是龍淵。

“他世居金陵么？”想想還是不死心，仍然要問個明白。既然擔著表兄妹的名義，再問都不會讓人生疑。

“是啊，他幼時生過一場大病，有高僧說他不得離開金陵。”孟子惆似乎對史劍飛很熟，可兩人偏又并不相識。

“哦。”嚴真真再度失望。

既然從未離開金陵，想必不會出現在京城。那他與龍淵，實非一人，倒讓白高興了一場。明日便是七姑娘最后給定的期限，興許能打聽出來。

嚴真真坐立不寧，目光總往史劍飛處瞟。越看越覺得五官相似，可氣質不類。然而，有時候以手捻桌角的小動作，卻又是龍淵無意識的動作。便是兩人面貌相似，又哪里可能會連習慣都一樣？

“史侯家不會只有一位罷？”嚴真真靜坐了半晌，思路才正常了起來。

“自然不止一位。”孟子惆只當她是因為和史劍飛沾著親，才如此關心，因此很隨意地解釋，“他是長子，下面還有兩個。”

“不會是雙生的罷？”嚴真真脫口而出。

“你滿腦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孟子惆失笑，“他還有兩個，因為母親并不顯耀，又未曾被史侯，也就是你的姨母抱在身邊教養，身份上便差了不止一截。況且年歲小了些，尚在稚齡呢”

“他常出席這類詩會嗎？”無錯不跳字。嚴真真不死心地追問。

“當然。”孟子惆笑道，“說來你也該擇日去拜訪你的姨母，雖說她與你母親自幼并不親近，到底也是自家。”

嚴真真暗哼一聲，她倒也有幾位，可小小年紀就把往死里整，這樣的不如不要

不過，史家倒還真有必要去拜訪。她再度看向史劍飛，見他薄唇含笑，與眾人應酬得毫不勉強。她記得龍淵可不耐煩去應酬這些文人，總說他們酸氣過盛。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可偏偏因隔得稍遠，看不清他掌心的模樣。也不知是否覺，總覺得他的掌心，仿佛有一淡細細的淡痕。

再眨眼看時，又分明沒有。

“那我們……時候去史家？”想了想，嚴真真還是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回頭表明了身份，這史小侯爺必然會邀請我們。到時候，再約好了，一同登門。你此詩一出，他必然會關注你。”

嚴真真轉頭看去，果然又與史劍飛的目光撞上。對于那淺淺的笑容，嚴真真幾乎又要失聲把“龍淵”的名字喊出來。

這樣的笑，雖然疏離，卻帶著兩分溫情，分明就是龍淵嘛

“好。”她點頭應允，卻忽然瞪向孟子惆，“你早有鳳凰臺詩會，是以才延到今日尚未去史家拜訪，是也不是？”

孟子惆輕笑傻丫頭，你可真夠木訥的，這會兒才醒過神來。”

嚴真真對于被利用得徹底，甚是不快為？”

“你母親當年……與家里的關系算不得了，若是冒然登門，也不過是場面上的應酬。”

“哦。”嚴真真恍然，“是以你才在詩會上想讓我出盡風頭，讓這史小侯爺注意到我？”

沒有人被利用還能安之若素，嚴真真的時候，眼睛里難免會冒出一絲半星的火氣。孟子惆卻不生氣，反倒笑得愉快。

他懷疑逗弄嚴真真，有些上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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