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葬禮
吳桐深深的看了一眼沉默的男子,似乎每次看見他,他都是以這樣的姿態陪伴且守護著她,如果那個人換成自己,該多好。
吳桐覺得自己魔怔了,看過那么多惡心的人,經歷過那么多黑暗的事,她掙扎求存,卻始終擺脫不了,不得解脫,她是多么渴望有一位白馬王子,能從天而降,將她解救,徹底的脫離這潭黑泥。
于是在看著這個男人于陽光中緩步踏出的那一刻,她入了心,丟了
她要更努力一點,不然,那些無時無刻不在啃咬著她的心的嫉妒以及不甘心,已經快要徹底把她拖入黑暗!
吳桐轉頭看向窗外繁華的街景,看著街上兩個身穿校服背著書包的女孩子肆無忌憚的笑鬧,那天真不知事的小臉是那么刺眼,吳桐直直的看著,面無表情,卻不自覺的用力抓緊坐下的皮椅,手指根根發
錢寅有些驚訝的看著身邊安靜的女孩子,剛剛笑容溫柔的一個人如今卻滿臉陰郁,眼神閃了閃,卻沒說什么。
后貽跟隨的車中,秦沛同樣失神的看著窗外閃過的景色,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小小空間里。
“我和錢銘,說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錢家啊,當年在上海,可算得上土紳富戶,祖上又出了幾個秀才舉人的,說書香門第也不為過。”
“也因此,我們倆家一直都有些交情,我和錢銘從小就認識,別看他現在老了老了,圓頭圓腦,還挺著大肚腩,一身富態,他小時候和年輕那會兒,可瘦了,比我還瘦·跟竹竿似的。”
“我就老是嘲笑他,像個豇豆,呵呵,那會兒他每次聽見我叫他小豇豆就跟我急·后來他出國了,我也忙著長大,忙著學這個學那個,認識了你們爺爺,就不大記起這個兒時的伙伴了。
“再后來,他回國沒多久,就咕L了·因為那些歷史原因,我和你們爺爺,還有他,都被要求下鄉改造,那時候,住牛棚,做農務,每天餐風露宿的·沒多久我就病了。”
“幸好那時候,你爺爺,還有錢銘·都不嫌棄我,幫不上忙,還添亂,不離不棄,我至今仍然記得燒退后我恢復意識睜開眼睛的一剎那,看見的不止有你們爺爺如釋重負的眼神,還有那個小子,露出大白牙咧著嘴,笑的傻兮兮的。”
“那會兒日子有多苦,也不知道錢銘從哪里討來的草藥和熱水·為此受了多少白眼和委屈,錢家雖說比不得秦家勢大,他也是從小被慣著長大的少爺,哪里受過這些苦,可他硬生生的熬過來了,我當時真是感動的不行·看著他曬得黑的跟煤炭似的的臉都沒能遮掩住的傷痕,還有那一身泥,破敗的不像是衣服的灰布條,差點就哭出來了。”
“還是他,樂呵呵的說不能哭不能哭,再哭就傷神了,齜牙咧嘴的,逗得我,就忘了哭。他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夏夏,你要記得,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但你既然認了他做老師,他就是你半個父親。”
“如今,他……去了,你要好好的,送他走。”
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起來。
洛風坐在她身邊,用力握緊了秦沛的手,他們都上了年紀,每當看著昔日的老友一個個離開,唯獨留下自己還守著當年的回憶,心中的唏噓可想而知。
夏夏坐在副駕駛座上,用力點頭,這個老人看著她長大,她也是打心眼里敬著的,雖說從一開始只是想著藝多不壓身,從沒打算對小提琴有多么精專,但這么多年來,錢銘教給她的何止是技藝,他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看事情的角度,還教她看人的眼光,遇到夏夏有事,還經常不辭辛勞上門來,夏夏生病,他的焦急不比秦沛少,他是真心把夏夏當自己孩子對待的,只是后來,夏夏遷居北京,聯系才漸漸減少。
想起當年老人坐在搖椅上,一手搖著蒲葉扇,一手摸著自己的腦袋,眼睛笑的瞇起,嘴上卻微微抱怨,“夏夏啊,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孫女呢·
再多的遺憾和懊悔也換不來老人再一個慈祥的眼神。
車子沿著一條兩邊種滿法國梧桐的小街駛入一個庭院,院子不大,除了幾處石雕盆栽,就是各種各樣的花和樹,花開的嬌艷,葉綠的發油,郁郁蔥蔥的,好不熱鬧。
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從屋子透出來的蕭瑟。
“秦姨,洛叔,夏夏,來,往這邊走,父親,等你們很久了。”錢寅讓人帶著吳桐進屋,等秦沛四人下了車,才作勢打算親自迎著進去
秦沛沉默著點了點頭,其他人也沒說話,一行五人出了車庫,沿著鵝卵石小路穿過林子,來到屋前。
穿過前廳,廳里是各式的老紅木家具,一股子深宅大院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錢家的祖宅,后來政府還給了錢銘,錢銘一股腦的全部還原,以懷念兒時的熱鬧繁華,那時候父母還在,他年少張揚,不知愁。
甫跨進正宅大門,一眼便能瞧見正對著的靈位和棺木,牌位前的黑白照片上,錢銘依然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白色的布綾在紅色的家具映襯上,顯得更加刺眼,宅子里繚繞著煙火香氣,廳里的一角有和尚正在嗡嗡嗡的念經。
秦沛強自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走上前三鞠躬,插上一炷香,跌跌絆絆的走至錢銘的妻子處,看著她一身素縞,滿臉哀傷,就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巴,眼淚簌簌留下來,洛風看見妻子這樣,心里也不好受,卻知道,只有這會兒讓她發泄出來,才不會抑郁成疾。
兩個女人哭成一團。
夏夏也裝不下鎮定,紅了眼眶,領著姬尋上前三鞠躬,錢寅上前把夏夏帶著自己母親處,說道,“媽媽,夏夏來了。”他常年在外,不曾見過夏夏,母親卻是因著父親的緣由見過不少次,還常常在給他的電話里夸獎這個女孩子,秀外慧中,鐘靈毓秀,渾身透著靈氣,他以前還覺得是母親想孫女想瘋了,夸大了,如今一看,有過之而無不及
錢母淚眼婆娑的抬起眼,看見是夏夏,顫抖著手摸上去,“夏夏,嗚……”錢銘與錢母感情十分好,相依為命多年的老伴先自己而去,要不是老伴臨死前讓自己好好活下去,錢母真想跟了去算了。
“錢奶奶,節哀順變。”夏夏想來想去,只有這么一句,她原本想說會哭壞眼睛和身子的,想想錢奶奶如今哪里還能在乎的了這些,還是等會兒和錢寅說一下把。
“夏夏,你錢爺爺……走之前,還在嘮叨,說你都半年多沒回來見他老人家了,他恐怕是等不到你來咯。
“他還說,他原本想著怎么著也想堅持著等你來,見你一面,再走的,又怕你見了他難過,你身子弱,不能傷神,最后還是沒讓我給你打電話。”
“他說他這一輩子有兩個遺憾,一個是當年沒照顧好你奶奶,讓她受苦生病,傷了身子,沒有自己的孩子,不過幸好有你和洛雨,才彌補了一些,他心里的愧疚也才少了一些,一個就是沒把你教成才,他這一輩子,收的徒弟不多也不少,唯獨就你一個,最得他心,也最懶。”
想到病床前的老伴對這事耿耿于懷,病中急速消瘦,不成人形的老頭子甚至翹著嘴角抱怨夏夏當年怎么怎么愛偷懶不肯用功學東西,那樣的別扭勁兒,錢母痛到麻木的心才算是微微緩了一下。
早于秦沛四人進屋致哀的吳桐并沒有馬上離開,她就在一旁,冷眼看著那個年紀雖大卻半點看不出來老態,舉手投足間優雅從容具現的婆婆與錢銘的妻子抱頭痛哭,而那個一看就知道是軍人出身的男人一手撫著她的背,滿眼心疼。
再看著夏夏抹去臉上的淚痕,與其他錢家人一一互相介紹認識,她不知道為什么,只知道,這不是一般人有的待遇。
干爹說過,錢銘作為新中國成立后首批出國深造的青年藝術家,在全國文化節享有盛譽,特別是年紀大了不再親自演出,更是培養了不少有才華的年輕人,可謂是桃李滿天下。
錢銘的兒子,錢寅更是Z省主管文教的副省長,位高權重,為人靈活有正氣,值得結交。
于是派她親自過來,為的就是與錢寅交好,若有可能,盡量把他趁著他失去父親庇佑的時刻,拉到他們的陣營里,作為在Z省省政府的一顆子。
接下來兩天吳桐也沒離開,隨著來人的越來越多,她漸漸相信了干爹的話。
若是干爹以前給的資料沒問題,那么,上海至少有一半的高官曾經在這個看起來已經有些古舊和破落的廳堂里,為這樣一個看起來很平常的老年人道別,還有從全國各地匆匆趕來的,皆是風塵仆仆,哀痛難掩,甚至有不少,哭倒在堂前,不可自抑。
吳桐想,這個人是有些人格魅力的把,雖然她只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人,卻在看到那么多人為他感傷和哭泣的時候,她已經在心里向他默默致敬。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