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有如利劍,劈開了默默的夜幕,吐出燦爛的晨曦。一夜的暴雨似乎難消昨日的喜慶,當凝萱推開窗子的時候,外面還能隱隱聞到那股淡淡的硫磺味。
昨日的婚宴必定熱鬧非凡,魏家終于迎來了第一任嫡長孫媳,凝萱可以想象到老太太得意的笑臉,如今魏家了卻了心中一件大事,那緊接著的是什么?
凝萱不難猜想。
盡管自己的父親幾近三十歲,可就相貌來說,是凝萱見過男子中少有的俊美,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人,三房丫鬟們的不安分和這個不無關系。
盡管凝萱不斷安慰著宋嬤嬤,可事實上,她明白,事情遠比凝萱自己想到要復雜。老太太雖不待見兩個庶子,但是對三房尤甚。魏三爺自顧不暇,對凝萱的感情本就不深,哪里會管她是不是會進庵堂。
凝萱琢磨了一夜,為今之計兩條路可以走:其一,努力討好魏家老太太,未進門的三太太就是再厭煩自己,只要老太太肯說句話,自己就能免此一劫,可是,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有難度。
凝萱是庶三房的嫡長女,這個身份不尷不尬的,很難融進廉國府這樣的家庭。
長房和四房的嫡出小姐們不待見自己,魏家的庶出小姐們又抱團,遠遠將自己拋在外面,凝萱是舉步維艱,想博得老太太的喜愛實在是難如登天。
另外一個法子,也是凝萱遲疑了好久的主意。
她的生母是京郊宋家莊的二小姐,因是農戶出身,一直被廉國府里的妯娌們鄙夷,凝萱生母的抑郁乃至無疾而終和這個不無關系。宋氏又因為氣憤爹娘將自己嫁進這樣的家庭,叫自己出丑,所以十幾年來和宋家幾乎斷了聯系。
好在當初的宋家陪了數不清的嫁妝,凝萱母女倆才不至于更悲慘。
凝萱坐在梳妝臺前,輕輕的摩挲著自己的奩盒。
生母一亡故,那筆為數不菲的嫁妝就被自己的父親牢牢的掌控在了手里。她近來從三哥那里借過《大周疏議》,上面寫的清清楚楚,主母喪,所陪嫁之物盡歸嫡出子女,若無嗣,娘家可名正言順索回嫁妝的八成,有禮單子為證。
廉國府是名門望族,斷不會做出索要而拒不付的事情,可這三個月來,宋家從沒派人來吊唁,更別說派個人來瞧自己。
宋嬤嬤常背著自己嘆氣,嘀咕著太太不該那樣絕情,傷了老太爺和老太太的心。
凝萱反復想了一夜,這兩條路都有可行之處,卻都困難重重。
正思忖著,就聽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
“五姑娘。”
凝萱暗暗皺眉,這個聲音實在刺耳,說話的主人更不是什么善類,她怎么來了?
凝萱忙起身,幾步上前笑道:“梁媽媽怎么親自來了?這個時候外面正忙,哪里少的了你?”
梁媽媽是大房夫人的陪房,在魏家下人里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是對凝萱總有種淡淡的敵意……或者說是嘲諷。
一個奴婢對主子毫不掩飾的嘲諷。
梁媽媽一指身后跟來的小丫鬟:“姑娘不認得這丫頭,叫笑槐,是廚房左柱家的小女兒,如今在廚房做個端茶送水的活兒。”
凝萱故作陌生的打量了兩眼,笑道:“倒是個相貌標致的姑娘。”
梁媽媽下意識的將目光從凝萱身上掃到笑槐身上,再從笑槐轉回凝萱,不以為意的撇撇嘴。這個五姑娘,打親娘死后嘴上倒是涂了蜜似的,逢人便說好聽的話。笑槐一個小丫頭片子,哪里就看出標致了?倒是五姑娘自己……
雖剛滿十歲,但是長的像她親爹老子,打小是個美人胚子。
梁媽媽便道:“禁不住五姑娘這樣抬舉她。今兒來是大太太告訴姑娘一聲,前幾日家里大喜,怕外面驚擾到五姑娘,這才將門落了鎖,今日新奶奶也進府了,叫我趕忙給姑娘來賠個不是。”
凝萱嘴上忙說擔當不得,可心中卻不斷冷笑。
梁媽媽滿意的瞧著凝萱的誠惶誠恐,這才抿嘴笑道:“前段日子大太太將姑娘身邊幾個不老實的丫鬟頭打發出去了,姑娘沒個照料的人也不行,這不,叫我將笑槐送來,往后就跟著五姑娘,也算是她的造化。”
凝萱聽罷,上前拉住了笑槐的手,笑槐小小的個子,卻挎著個不算小的食盒,確實有些可笑。
凝萱忙和她齊協力將食盒放到了桌上,仔細打量著笑槐。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身半新不舊的鵝黃夏衫,臉上略帶一絲羞澀,緋紅的小臉蛋掩飾不住那嬌嫩的肌膚。
“給五姑娘請安。”
梁媽媽擺擺手,說道:“笑槐,打今兒起你就是五姑娘的貼身婢女,姑娘叫你做什么,你不可違抗。”
梁媽媽對笑槐的口吻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態,等轉向凝萱,又忙笑道:“對不住五姑娘了,前面太太那兒還忙著,你看我……”
“知道媽媽是個大忙人,新奶奶進門,少不得媽媽去操持,凝萱因要避諱,只好求媽媽替我送句吉祥話,祝嫂子早生貴子。”
凝萱親自將梁媽媽送出了院門,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折身回來。
笑槐亦步亦趨的跟著,明顯感到剛才的五姑娘和現在的五姑娘不大一樣,少了幾分的和藹,多了幾分的疏離。
凝萱數月不曾踏出房門,今日得赦,怎肯忽略這好風景?
恰昨夜雨停,滿院子的紫藤花競相開放,惹得彩蝶翩翩。
笑槐癡癡的站在院子中看五姑娘,紫藤瀑布下的姑娘有些……哥哥常說那句話是什么來著?對了,是不食人間煙火。
“笑槐!”凝萱笑著招手,“來,我給你戴上!”
凝萱正要摘一簇開的最盛的紫藤花串,嚇得笑槐忙扯下凝萱的手,賊兮兮的四下里看。
“姑娘,你要嚇死奴婢了。這花是三老爺鐘愛的東西,若是有人告到老爺那兒……”
凝萱輕笑著將花束折了下來,攬在自己懷里,“我的院子,難不成連支花也采不得?這紫藤馬上要過了最好的時節,咱們不摘,自然就凋謝,落在泥里豈不可惜!”
凝萱不由分說的將小小的一串簪在笑槐的丫髻上,輕移步進了門。空留小丫鬟呆愣愣的望著五姑娘的背影,忽來一陣風,叫笑槐打了個激靈,她這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忙一把擄下花串兒,塞在袖口中,大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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