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平一聽就火了，好不容易才攛掇著讓陳老師唱首歌，沒想到碰上這等掃興事兒，他哪里還能忍得住，嘟噥了一聲：“這家酒店怎么搞的，服務員都干什么吃的？”說著便要起身去把門外兀自敲門不已的醉漢轟走。

陳揚見狀也是微微蹙了下眉頭，這歌明顯也唱不成了，便把話筒擱在了一旁，也朝門口方向看了過去。

很快，周和平就走過去開了包廂門，門剛一打開，一個喝得爛醉的中年胖子就噴著酒氣闖了進來，還一邊大聲罵咧咧道：“你們幾個懂不懂規矩啊，知不知道老子今天在隔壁請客......”

還沒等這矮胖醉漢把酒話噴完，周和平已經一眼認出了他來，這人卻不是別人，而是司法局的副局長廖凱旋，頓時皺眉沖他喊了一聲：“廖胖子，你想干什么呢你？”

這胖子卻是沒想到對方會認識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停了下來，跟著就揉了揉腥紅的醉眼，這才定睛瞧了瞧眼前的周和平，只看了一眼，他臉色頓時就是一變，失聲驚道：“呀，周處，怎么是你？”

兩人論級別，都同樣是副廳，周和平雖然只是干部處的處長，但華海組織部是高配，因此他實際上是副廳級，而廖凱旋則同樣，但因為周和平是組織部的實權派，他卻是在司法局這個邊緣單位任職，相較之下，自然比周和平要矮上半頭，而且現在又是他跑官的關鍵時刻，即便周和平跟他沒有太多利害沖突，但這時偶然間碰到組織部的人，他還是立刻意識到不太好，一驚之下，酒也醒過來大半了。

支支吾吾的說著，他下意識的探頭要往里瞅兩眼，可周和平身材高大，加上站的角度很好，他看不到包廂里的情況。

雖然這包廂里沒什么見不得光的，但陳揚剛來，他做為學生，自然也不想讓太多無聊的人知道他們師生幾個在外頭喝酒聚餐，這要傳出去，搞不好就會給陳揚扣一頂剛到華海就拉山頭搞小幫派的大帽子。

當即輕咳一聲，只想盡快打發這個不速之客走人，就道：“廖胖子，你剛才瞎嚷嚷什么呢？”

廖凱旋這才回想起方才的失態，忙換上笑臉，挽回道：“周處，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不知者不罪，我這不多喝了兩杯了嘛，這樣好了，我認罰，也是巧了，今天我們局里搞聯誼，市委張副書記也在，待會兒石書記馬上就到，你要是沒其他事，一會一定要過去坐坐，咱哥倆好好喝兩杯。”

周和平根本就懶得搭理他，不過既然對方也是官場中人，而且又搬出了市委張副書記，這時他也不好太讓對方下不來臺，只能皺眉應了一聲：“再說吧，我這里還有客人要陪，你請便吧。”

說完，他作勢就要重新關上門。

廖凱旋雖然挺好奇周和平在跟什么人吃飯的，但周和平這個做派，他也只能悻悻作罷了。

等周和平關上門重新走回來時，陳揚三人已經重新坐回到了飯桌旁，陳揚就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得知是司法局這個廖凱旋在請兩個副書記吃飯，他心里也大約能猜出來是為什么，不過現在還沒到他在華海只手遮天的時候，他也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

不過被廖胖子這么打攪了一下，接下來幾個人什么興致也沒有了，加上陳揚也不希望在這里跟石明輝碰上，就叫過服務員來買單了，本來說好了這餐飯是陳揚請客的，但等到買單的時候，除了薛小寶外，另外兩人都爭著去把錢給交了，倒是讓陳揚挺無奈的。

下樓時，陳揚偶然間看到一個人長得跟石明輝有幾分相似的人急匆匆的往樓上趕，他一奇怪，沒等他開口，周和平已經先說道：“陳老師，喏，剛上去那人就是石副書記的弟弟石明濤，呵呵，這廖胖子沒請到石副書記，倒是把石書記那開出租的弟弟給請來了，這馬屁拍得可真夠響的。”

陳揚哦了一聲，搖搖頭，沒說什么。

出了金大陸大堂門口，因為幾人都喝了酒，自然不能夠再開車了，王宛平本想從局里叫人過來開車的，但陳揚卻不想這么麻煩了，直接叫了輛出租，先行離開了酒店。薛小寶因為住的市委干部宿舍跟陳揚這的常委院只隔著半條街，就順理成章的坐了陳揚的順風車。

興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薛小寶沒有再表現得像在辦公室時候那么嚴謹，一路上倒也能笑呵呵的跟陳揚聊上幾句。

出租車開到常委院所在的和平路就進不去了，兩人相繼下了車，因為正好順路，陳揚剛好能把薛小寶一個單身女性送回家。

這一帶遠離鬧市區，此時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街上沒有幾個行人，更由于兩旁栽有幾十年樹齡的大榕樹，倒是平添了幾分靜謐祥和的氛圍，跟剛才在酒店里的鬧騰卻是一種別樣的滋味。

“陳老師，其實我對你挺好奇的，你當初為什么會選擇來華海工作呢？你愛人也沒跟你一塊過來，誰來照顧你的日常生活啊？你就不想你愛人和你兒子么？呵呵，你可別跟我說，你自己一個人能搞得定啊？哦，對了，上回去香港時，那個交州的閔副市長以前真是你手下的干部么？”薛小寶邊走邊不停嘴的問陳揚道，這也是她今天比較放得開，又喝了不少酒才敢問出口的，若是在平時，她是斷然不會這么八卦的去關心陳揚的生活的，最多也就是在心里好奇的想想罷了。

陳揚聽出來了她似乎話里有話，心里暗暗有些無奈，看來八成是上回去香港時候，這個聰明的女人瞧出了自己跟閔柔間的曖昧關系，對這種八卦問題，最好的回應就是不去回應。于是他就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薛小寶的問題。

見陳揚敷衍的笑笑沒理會自己，薛小寶很是無奈，撇了撇嘴，嘟噥了一聲道：“切，陳老師，你說說怕什么呀？我又不會給你傳出去，你是不是信不過我啊。”

“呵呵，這跟信不信得過可沒什么關系。”陳揚笑著回道，接下來，為了避免這個有幾分酒意的女人繼續問出更多讓他尷尬的事情來，他只好主動轉移話題道，“對了，小薛，前天聽趙秘書長跟我提過，年后黨校的那位李文棟老師應該能上崗了，你在政府辦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沒有？是繼續留在政府辦，還是想到其他部門工作？呵呵，你放心好了，你這段時間的表現很好，只要你提前跟我講一聲，我來幫你安排。”

薛小寶聞言就是一怔，“啊，這么快？”剛說完就覺得不妥，忙又改口道，“哦，陳老師，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現在工作剛剛上手，馬上就又要調離，覺得挺突然的。”

陳揚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希望能把你留在我身邊多幫我些日子，可是......唉，人言可畏啊！”

薛小寶側頭看了他一眼，道：“陳老師，你不是經常說人正不怕影子斜么？還有，難道男女同事之間就不能共事了么？”

陳揚心里暗暗苦笑一聲，自己倒不擔心什么流言蜚語，可自己若是長期使用一個女同志來給自己當秘書，這實在不太符合官場慣例了，也實在沒這個必要授人以柄。

或許是感覺到了陳揚已經做出了決定，薛小寶雖然心里很是不舍得這份剛剛上手的工作，但也沒再開口去爭取什么。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接下來的一段路，她的話明顯少了下來，一直只是低著頭默默的走著，沒有再主動跟陳揚講話。

快把她送到干部宿舍門口時，陳揚才主動開口道：“小薛，其實我替你考慮過了，年后我打算立刻在浦東成立新區，以新區為龍頭，帶動整個華海經濟實現突破，我的想法是，安排你到新區去工作，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出來。”

薛小寶卻是搶著回道：“陳老師，你隨便安排好了，我無條件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陳揚聽出她這話似乎有些賭氣的成分，就笑著搖了搖頭，又過了一小會，才收斂起了笑容，正色說道：“對了，小薛，前段時間聽你說過，你打算跟你愛人辦離婚，我還是建議你要慎重考慮一下，你現在事業才剛起步，正在走上坡路，千萬不要因小失大啊。”

這番話陳揚之前也說過，他也是真心實意的替薛小寶考慮，做為自己的學生，他還是希望薛小寶在仕途上有所進步的。

怎料他這話剛說完，薛小寶原本還挺紅潤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冷冰冰的回了一句：“陳老師，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你就別管了行不行？”

陳揚本是好心卻鬧了個不痛快，不過他卻還是繼續勸道：“小薛，你別不聽得進我的話，我覺得吧，如果不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你還是要好好考慮一下，說起來，我覺得你們夫妻不和睦，可能還是跟你們夫妻兩人長期分居兩地有關系，這樣吧，我在京里還算有點關系，你若是想調回京里，我也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陳揚也算是幫人幫到底了，可誰知道薛小寶聽了后非但沒有感激，一張臉板得反倒是更緊了，她硬邦邦的反問道：“陳老師，你說這些干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跟你愛人不還是一樣長期兩地分居，又不見你跟你愛人關系破裂了，我的事情根本就跟這個沒關系，你就別管了。”

扔下話，她頭也不回的轉身跑進了干部宿舍大院里。

陳揚被嗆得無話可說，目瞪口呆的看著薛小寶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良久之后，才苦笑著搖搖頭，徑直大步朝前走去......

他哪里知道，一個女人若是鐵了心要離婚，那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了，只是這樣一來，薛小寶剛起步的仕途難免會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畢竟在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離婚問題了，更何況薛小寶還是個女同志，而且越是往上走，這個看似很個人的問題越是顯得極其重要。

大約在陳揚走后五分鐘左右，一個落寞的身影卻再次緩緩出現在了干部宿舍院墻邊上，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的女人形單影只的站在那盞昏黃的路燈底下，怔怔的注視著陳揚離開的方向。

過了許久，她才喃喃自語的輕聲說道：“陳老師，你知道么，我的所有的不幸福都是因為認識了你，不是，是為什么我不能早一些認識你，或許那樣，我可以......”

正所謂，恨不相逢未嫁時，人世間種種，男男女女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了。

當然了，這只是對某個暗戀陳某人多年的女人而言，對陳揚來說，他或許有點能感覺到，但絕對從來沒放在心上，否則，剛才他也不會干那種往別人傷口上撒鹽的破事來了。他回到空蕩蕩的別院里，還是跟往常一樣，洗洗睡了，哪里會想得到，今天晚上，會有一個女人正為他輾轉難眠哦。

得到了陳揚授意的市公安局景副局長的動作很快，當晚陳揚還在跟幾個學生喝酒聚餐的時候，他已經召集市局中層以上的干部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并且雷厲風行的在當晚就在全市范圍內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掃黃打非行動，幾乎所有對外的營業性娛樂網點都進行了地毯式的掃蕩，其中尤以南城區是此次行動的重災區，城區內，近百家大型酒店包括KTV，酒吧，夜店等等，都無一例外的遭到了警方狂風暴雨般的臨檢，幾乎警方每到一處，都大有斬獲。

這一晚上的突擊檢查活動可謂是碩果累累，由于事前沒有一家關系戶收到市局內線的緊急通知，對這些場所內的相關涉案人員幾乎是一網打盡，不僅抓獲了大批涉嫌非法，最后一統計，在這次突擊行動中落網的科級以上干部超過了300人，其中不乏副處級處級的中層干部，甚至還有十多個廳級干部在此次行動中落網。

陳揚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因為第二天是星期六，他沒有去市政府上班，而是在家里收到了政府辦趙強的電話，才得知這一消息的。

陳揚在詳細聽取了趙強的匯報后，除了暗暗驚訝于景田的辦事能力外，同時，在得知市里竟然有超過三百名官員在此次行動中意外落網后，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更是讓他感慨華海官場的墮落腐化，已經到了一個很嚴重的程度了。

尤其更讓他意外的是，他這次偶然為之的行動竟然歪打正著，很意外的捕獲了一條大魚，市委副書記張其發也很不走運的在這次行動中被南城區解放路派出所給抓住了，據稱，當臨檢民警闖入他在金大陸海鮮城那個隱秘的貴賓包廂時，在電視里時常出現的那位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張副書記，正一絲不掛的忙著跟兩位未成年幼女一塊大跳貼面艷舞，本來如果他當時就亮明身份，或許事情還有轉彎的余地，只可惜的是，張副書記行走江湖多年，卻從來也沒有經過這等陣仗，一下子嚇得傻眼了，只想著隱瞞身份，然后交點罰款掩過了事，誰知道當晚的行動級別很高，由市局目前暫時的當家人常務副局長景田親自主持，景田親自下了死命令，不管逮到了誰，一律統統先扣押起來，以往交錢走人的慣例這次行不通了。

也正因為如此，倒霉無比的張副書記光著身子在派出所里待了一個晚上，卻又苦于東西全被沒收了，打不了求救電話，萬般無奈之下，到了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他終于是熬不住了，主動向民警表明了身份，可笑的是，當時的他顯得太落魄了，居然沒有一個民警相信他的話，最后盛怒無比的他在民警的看護下給他的秘書打了個電話，等他的秘書趕到之后，他才帶著一肚子的郁悶和怒火，離開了派出所。

說起來，景田這回也是真發了狠了，熟知華海情況的他自然知道這種級別的突擊臨檢行動肯定會殃及到不少池魚，可以說，此次行動過后，他得到的絕對不是榮譽和獎狀，而很可能是一個大大的黑鍋，但這次他已經是孤注一擲，管不了自己會得罪多少人了，抱著自絕于華海官場的念頭，只想著向陳揚遞上一份血淋淋的投名狀。

陳揚對這個結果同樣是始料未及，他原意是小打小鬧一下，在全市普查的同時，順帶著查一查司法局的三產，只要隨便弄點讓他在常委會讓能做做文章的材料也就差不多了，卻哪里想到，會是最后這么一個結果。

這一大批干部落網，一個鬧不好，甚至可能會驚動中央高層，畢竟這么多干部嫖娼出事，放到哪里都是一樁很嚴重的違紀事件，甚至整個華海的班子都必須為此事負上責任。

用一句很有名的話來形容便是，陳揚只不過是叫手下人幫他買盞臺燈，誰知道手下人卻誤解了他的意思，給他買了床沙發回來。

想到這兒，即使是幕后的操縱人陳揚，也禁不住在心底里頭泛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來。

可不是嗎，雖然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他是幕后主使，但很顯然，光是一個眼看著要下臺市局常務副局長景田是不可能扛得起整件事情的，這件事最終必然還是會要給出一個交代來，他想置身事外顯然不太可能了。

更別說市里那幫頭頭腦腦們，一個個的都是成了精的老油條了的，只要稍微在腦子里細細一琢磨，自然不難猜到他頭上來。

盡管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要以這樣激烈的方式來燒這第一把火，但這第一把火，他看來真是不想燒也不成的了。

市委的反應比陳揚的想象更快，就在陳揚收到消息后的半小時后，他就接到了市委辦的緊急通知，通知他馬上趕到市委開會。

陳揚知道事態嚴重，也沒有多想，當即叫人備車，急匆匆的趕到了市委辦公樓八樓的小會議室里。

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各種牌子香煙的煙氣參雜，陳揚聞見了都覺得有些嗆，還沒進到會場里，陳揚似乎已經嗅到了一股子凝重的肅殺味道。

這種感覺跟他第一次參加華海常委會時候明顯是兩種感覺，當時的氣氛是祥和歡快的，而現在卻是讓人透不過氣來。

陳揚雖然緊趕慢趕的，但還是來得最遲的一個，然后在其他常委若有深意的目光中，他神態平和的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薛小寶緊跟在他身后也走了進來，先是把已經灌滿了一杯熱茶的那只太空杯輕放到了桌面上，跟著又把陳揚的筆記本和鋼筆都放好，然后才坐在了陳揚身后的一張單獨的椅子上。

華海常委會的慣例是，重要會議只有書記和市長的秘書可以列席記錄，陳揚第一次開會時不知道這個規矩，就沒帶薛小寶過來，但今天不一樣，他知道了這個規矩，也必須要帶自己的秘書過來，以彰顯自己跟其他常委不一樣的身份。

橢圓型會議桌旁，十三名常委中，警備區司令員彭勃不在，副書記張其發自然也來不了了，至于其他的十一名常委，此刻則悉數在列。

會議由高明親自主持，議題只有一個，就是昨晚發生的臨時性突發事件，事件的理由當然是冠冕堂皇的，掃黃打非嘛，這是公安機關義不容辭的責任，但不同的是，以往這種涉及到全市范圍的行動都是必須要先向市政府請示，然后再報批市委通過才能進行的。

或許是覺得會議室里煙霧太濃，太悶得慌，陳揚就回頭指了指自己身后不遠處的那扇窗戶，薛小寶會意，忙去推開，這時窗外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窗子剛一打開，一股初春的寒意便卷了進來，讓在場的常委們神情都是一凜，其中幾位甚至還毫不掩飾的皺眉朝陳揚打量了過來。

高明也有些意外的看了陳揚一樣，但卻沒有多說什么。

很快，會議開始。

高明一臉鐵青的先是習慣性的翻看了面前的筆記本，然后聲音低沉的向眾人道：“昨晚上的事大家都應該聽說了吧，市公安局這次年前的例行臨檢面鋪得很大，也取得了很大的戰果，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市局這次的行動中，居然又三百零八個在職干部被抓了進去，不是三個人啊，同志們！”

說到這里，高明用手指重重的敲了一下光滑如鏡的桌面，然后才繼續加重語氣道：“大家想象一下，這件事匯報到了中央，對我們華海黨政機關聲譽的影響有多嚴重，如果處理不當，我看從今往后，咱們華海市的干部在外頭恐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高明說罷，目光冷冽的掃向了橢圓桌子的桌尾，政法委書記張力正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個位置上，低頭在刷刷的寫著什么，似乎在認真聽高書記講話，但其實鬼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的確，這次的行動他事前也是半點也不知情，要不然，他的一個在市建委當科長的堂侄兒也不會落網了，但之前因為他舉薦景田接替自己的提案屢屢未獲通過，雖然他知道肯定是因為自己在薛銳還在的時候站錯了隊伍有關，但這樣一來，也直接導致他跟高書記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

原本他是想試探一下陳揚的，可當時卻是一無所獲，可就在他已經對陳揚不抱什么希望，正打算重新想辦法跟高書記建立良好關系時，哪怕不能重新融入到高明的圈子里，至少也要跟高明改善一下關系，畢竟就算手里沒了實權，但最少自己在常委會上還是有投票權的，高明再怎么樣，也不會太過針對自己。誰知這時候卻猛然間發生了這一次的大事件，確實讓他大感意外之余，同時立馬調整了想法，對于自己這種已經差不多可以確定會被高明踢出局的市委常委，還有什么比再重新找到一個有分量的碼頭投靠更好的事兒呢？這個好消息可遠比他聽到堂侄被抓的壞消息要好上一千一萬倍了。

他知道，這是他的機會，他沒有選擇，也不會有其他的選擇。

果不其然，接下來高明語氣很重的對張力開了口：“張書記，你再給大家講一下昨晚的事情，我看啊，有些同志怕是還不清楚問題的嚴重性。”說完，他又看了陳揚一眼，然后才很用力的喝了口茶。

張力依舊是擺出了一張死了親娘的悶臉，語氣沉重而又沙啞的重復了一遍剛從市局收到的案情，例行公事般的向眾人介紹道：“各位同志，昨天晚上夜里十一點半，市公安局按慣例布置了年前的社會治安綜合整治工作，在全體指戰員的徹夜臨檢過程中，行動取得了輝煌的戰果，共計查處了涉嫌違法的娛樂場所85家，抓獲了違法人員708人......”

不等張力匯報完市局掃黃打非突擊行動工作情況，才剛起了個頭，高明已經聽不下去了，他突然間怒不可遏的霍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重重的一拍桌面，瞪著張力怒道：“張力同志，你是個老同志了，你眼睛里到底還有沒有組織，還有沒有市委？什么叫做按慣例？市公安局什么時候有這個慣例了？誰給你這個權力，未經市委批準就擅自行動的？啊！你倒是給我說說看，到底是誰給你的權力？”

高明的突然發飆讓在場的常委們無不側目，同時心里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的確，多少年沒見過高書記在常委會上發火了，張力似乎鐵了心要破罐子破摔了，干脆也懶得站起來了，低著頭整理文件，卻沒有回答高明的話，當然，也許是高明積威甚重，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跟高明針鋒相對的對峙。

以往這個時候，石明輝總是高明的馬前卒，代替他發火或者跟其他不識相的常委爭論，可今天或許事情惡劣程度已經超過了，石明輝也心知肚明，自己可負不起這個責任，一直都是沉著臉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終未發一言。

換言之，今天的這個常委會議，就是高書記一個人的舞臺，也只能是高書記一個人的舞臺。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這個時候，他突然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就坐在他正對面的陳揚，但他的目光也只是一閃而過，并沒有在陳揚臉上停留超過一秒鐘。

不過，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陳揚還是從石明輝那副古井不波的木訥臉龐上讀出了一層意思。

是的，在石明輝的眼神中，藏著一絲輕蔑，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的確，在任何一個成熟的官員眼中，陳揚的這種行為雖然會在短時間內取得一定效果，但放長遠看，還是得不償失的，官場里，中庸之道才是亙古不變的百靈法則，陳揚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啊。

高明這時似乎被張力不回應也不反抗的死魚態度氣得更惱火了，他的語調再次陡然加大，怒不可遏的繼續說道：“張力同志，我告訴你，這件事已經影響到我們整個華海班子了，我前面才接到中組部的電話，中組部很快就會派人下來，對華海全市的干部隊伍進行一次整頓，這件事究竟由誰來負責？市局的那個景田嗎？哼，我看，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我告訴你，你要做好準備，怎么對中央的同志談這個事情！”

張力聞言心頭就是一冷，暗暗在心里怒罵起來，這個老狐貍，這次看來是想把老子給推出去背黑過了！媽的實在太過分了，關老子屁事！

心念閃動時，他也不忘朝陳揚方向瞥去一眼，方才他已經盡可能的配合陳揚講話了，把這次市局方面很突然的行動，說得他似乎事前也很清楚一樣，并且還說清楚了是慣例，算是擔下了不小責任，這個時候，你陳市長再不出來，老子也不傻，自己去搶這個風頭。

陳揚當然能感覺到張力不時朝自己投來的目光，不過他卻沒有理會，只是拿起茶杯繼續慢條斯理的喝茶，可就在高明準備繼續發飆的時候，陳揚卻突然間開了口：“高書記，市局的這次行動事前已經做了詳細的計劃并請示過市政府了，我當時就批準了市局的這次行動計劃，當然，我也有失誤......”

陳揚話沒說完，高明就是冷冷的一哼。

張力松了口氣，陳揚雖然初來乍到，但市長的身份在呢，他出了聲，那就沒自己什么事了，看來，這次押寶不管押中沒有，起碼沒白押。

可就在高明冷哼完兩秒鐘后，一直坐在高明身后拿著個特制手機的高明秘書陳子棋突然起了身，迅速走到高明身側，把手機遞給了高明，低聲道：“高書記，組織部的緊急電話。”

高明當即從座位上起了身，冷著臉拿著手機走出了會議室。

不多時，他便又走了回來，先是深深看了陳揚一眼，陳揚默默吸著煙，沒有回應他的注視，而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然后在眾人的目光聚焦中，淡淡的說了句：“今天先到這兒，散會！”

說完，頭也不回的第一個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一時間，整個會場靜得連根針落到地上，恐怕都能聽到。

會議室靜寂了好一會兒，誰也想不到高明突然就這么宣布散會了，確實太突然了些。

石明輝的笑容僵住，向高明看去，卻見高明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轉回頭，石明輝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再次深深看了陳揚一眼，拿起筆，將筆記本上陳揚的名字下，剛才畫好的幾個圓圈一股腦劃掉，然后，慢慢合上了筆記本。

高明宣布散會后，陳揚是最后一個出會場的，張力在會議室門前吸著煙，和秘書說著什么，看到陳揚出來，就微笑著主動走了過去，然后拿出煙，遞給陳揚一顆，微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至于沒想到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陳揚笑笑，沒有回應對方，但接過了張力的煙。

張力點點頭，就不再說，和陳揚并肩走向樓梯。

常委會剛剛結束，市委市政府大大小小的八卦場合就已經炸了鍋，干部們談論的只有一個話題，新來的這個陳市長竟然在常委會上讓一向來在華海市說一不二的土皇帝高書記吃了鱉，印象中，高書記似乎還從來沒有在常委會上失態過，一向都是穩操勝券的他至于失利，則更加的簡直是讓人不敢想象，同時，也讓干部們更加的感覺到了華海市官場似乎要開始不太平起來。這個傳說中走到哪里就會讓哪里的官場翻個跟頭的陳市長，看來真不是個善茬，從今往后，華海官場恐怕是不會太平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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