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受了驚嚇,也是有的。”張氏盯著張綺玉半晌,才是吐出這么一句話來,心底卻是有些別樣的心思:看著那杏娘的樣子,竟是對著綺玉十分害怕,反倒是對嚇唬她的文柔并無多少懼意,這里頭,是不是有些緣故在?
心里生出了疑慮,她不免更多想了三分,當即又是思及先前張綺玉說及李馨尋親時說的那些話,著實半分情分也沒有。再看著自己女兒文柔那懵懵懂懂的樣子,越發得覺得這里頭別有深意,竟上下打量了綺玉兩眼,嘆道:“倒是忘了你也漸漸大了,越發得有些能干。”
“姑母說的,玉娘有些不明白。”張綺玉低聲回話,心底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就是垂下了頭,低聲回道。暗地里,她自是少不得細細地將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通。可雖明知道有些不對勁,但她到底年輕,又是一時忽而蹦出來的,竟有些摸不準了。由此,說起話來,也是越發得小心低微。
張氏將綺玉這侄女接來已是好些年了,又是憐惜她年幼,雙親早亡,又是想著娘家的哥哥自小待她便極好,越發得將綺玉看重,時常照料,也是慣熟之極的,自然能看得出綺玉這會子有些異樣。見著她這會子越發得不敢多言多說,收斂神色,只當正正應了自己所想,心中自是一陣氣惱——倒是將這算計,弄到自家人的身上,文柔待她如同親姊妹一般兒的,竟也利用她!
由此,張氏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哼了一聲,便是道:“罷了,明白也罷,不明白也罷,你只回去好生想一想,自己所思所想之事,再想想這么些年的事!”
“母親,您這么大聲做什么?玉娘又沒說錯什么。”江文柔雖然沒什么成算的,但也不是睜眼瞎子,自是也看出來這會子張氏與張綺玉兩人之間的話,有些不大對頭的,當下便伸出手摟住張氏的手,搖了搖,笑著道:“這事兒都是出來了,還說什么這個那個的?橫豎請了大夫吃了藥,也就完了。您怎么像大哥一樣,倒是較真起來?她又算得什么,值當您這么著么?”
“渾說什么呢?什么較真不較真,值當不值當的?你當這是小事?真個鬧起來,咱們家可也要吃大虧的,連著你大哥,說不得也要吃掛落!我看你倒是越發得憨癡起來,連著大事小事也是鬧不清了!”
“母親!您說什么呢?這,這不過是一時頑鬧……”江文柔開口回了兩句,臉上的神色卻有些驚疑不定,看著張氏那陰沉的目光,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后頭更是說不下去了。
“哼!你也不瞧瞧是什么時候?那邊的進士都是知道了,還是小事?若是杏娘真個不好了,你們兩個的名聲,你大哥的名聲,我們江家的家聲……竟是不用做人了!”張氏越是想著,越是氣惱。長子文翰爭氣,這么個年歲便是高中,活似文曲星一般的人物,自是讓她揚眉吐氣,也讓江家更上一層樓。可自己的女兒并侄女卻是這般不爭氣,甚至在外人面前出乖露丑,鬧出這等事來。真真氣煞人!
江文柔登時也沒詞了,只拿眼睛看向張綺玉。張綺玉早就是明白了過來,只是先前不曾放在心底,橫豎有表弟文翰的情面在,李馨也不曾喪命,因此也不甚放在心上。這會子聽得張氏這么說來,言辭之中,似乎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她方心下一頓,又是有些惶急,又是有些不敢置信:難道姑母是想著將她如同文柔一樣嫁出去的!這、這怎么可能……我,我已經這么明白地表示了出來,姑母怎么能……
張氏看著江文柔惴惴不安的神色,再看著張綺玉瞬息之間有些蒼白的臉色,原本疑慮便更深了三分:這件事,自己是不能這么不聲不響地壓下來了,綺玉她,著實不能輕忽了去,若是日后更移了性情,只一味地刻薄陰毒,如何了得!
由此,張氏不免更敲打兩句:“你們好生思量思量,都不是孩童了,孰輕孰重,自是都有些明白的!日后,若是再糊里糊涂下去,我可是不饒的!”說完這話,她轉過頭掃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眼,冷聲道:“這里頭的事,你們都不許說出一個字!若是漏了什么風聲,傳出什么話來,就是幾輩子的老臉,也別想好過!”
這里頭伺候的都是張氏并綺玉文柔身邊的得力心腹之人,自然不敢有別話的,見著張氏呵斥了這么一句話,她們更是不敢出聲兒說一句話,只慌忙行禮應了一個是字,便再無旁話。
見著如此,張氏的神色緩了緩,又是轉過頭看了躺在那里不動的李馨一眼,皺了皺眉:“大夫還不曾請來?”
邊上的仆婦聽得,忙就是到了外頭詢問,不過須臾便是轉回來道:“原是將大夫請過來了,只是下面的人想著夫人您并兩位女郎不能輕易讓外人見著了,便有些踟躕。”
“罷了,也沒什么妨礙。柔娘,你們兩個到我的身后,略略避開半晌,也就是了。”這世道,女子雖然不好輕易露面,卻也沒有避嫌到這地步的,就是上等的人家,也還有踏青游賞之事呢。張氏略一思量,便是明白這不過是下面的人聽著自己在屋子里說話,并不敢打攪,方尋出這樣的由頭來。她面上微微露出些贊賞之色,倒是覺得這外頭伺候的人卻有幾分眼色,言辭自然柔和了三分。
躺在被褥之中的李馨聽得這話,卻是暗自咬牙:合著我這一條小命,倒是不如你的尊貴了!好個知道眼色,好個沒什么妨礙,我日后若是有了能力……
李馨雖然為人不算冷漠無情,卻也不是那種圣母心腸的。在這種性命交關的事情上,什么旁人有些難言之隱,或是艱難之類的想法,她可不會,素來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那一類人。雖然接受了原主的記憶,但是江家的恩惠?哼,就算是原主,算是有了養育之恩的,可她的靈魂不在了,也算是回了一條小命,兩下也是扯平了。何況自己,真真是吃糠喝粥的民工!
心里氣惱了一通,李馨也是明白自己這一時半會不能如何,只能暗暗彈壓心里的氣惱,待得情緒平復了些,她便感覺到大夫進來了,又是診脈,又是詢問,又是下針。提著心聽著那大夫一陣氣虛風寒之類半懂不懂含含糊糊的話,她心底不免生出幾分猶疑來:這個大夫,不會是那種庸醫吧?怎么這話說得半懂不懂的。
心里這么想,但她也沒法子反抗,依舊是裝暈在那里聽著張氏送走了大夫,又是吩咐了人熬藥什么的,再使人通知了一下江文瀚,就是讓張綺玉回自己的屋子里,自己則是領著女兒走了。
李馨心下冷哼,心底卻是明白。看來,張氏這回還真是動了些疑心呢。也是,張綺玉對于江文瀚的那些心思,江文柔與她的交際之中誰是占據了上風,滿府上下,誰個不知道的?今番,自己這個與江文瀚有些名份的人忽而被江文柔這么個略有些膽小,素來不大在晚上出來的人嚇著落了水。邊上又是有張綺玉這么個對江文柔很有些影響力的人,而自己也表示出對張綺玉的驚恐來。
林林總總的,一齊放在張氏的面前,就不信她會沒有動疑心。要知道,這些條條是一樁,那張綺玉先前做的事又是一樁樁的,張氏一樣樣想過來,只怕越是疑慮,越是能尋出痕跡來呢。而張綺玉這么個有些心計的,對江文瀚又是經心了數年,與張氏相處的時日也極長的,只要張氏略略動一動,她會看不出三五分來?到時候,她會怎么想?
到時候,這一個姑母,一個侄女,可就有些好戲看了。而江家兄妹兩個,一個長年累月在外面讀書上進,一個多是與張綺玉相伴的,加之張氏素愛與外人的夫人什么的交際,于兒女上不過物質無缺,常是護著罷了,說來彼此的情分都不算十分深厚,而張綺玉又是那么個心有成算的。到時候,張氏若是發現自己的一雙兒女,竟還多偏向張綺玉的,她會怎么想?
李馨一面想著,一面心底也漸漸覺得松快了些。忽而變成了這么個古代孤女,又是每天辛勞,還要因為一個有名無實將她拿來做牌坊的男人而被人各種挑釁咒罵什么的,這日子過得真是喘不過氣來。今天能暫時回報一二,日后更是能趁機渾水摸魚,她心底越發覺得舒服了些。
果然,做人還是不要太低微不惹事了,小心謹慎是必要的,但是在暗地里做些手腳,挑撥挑撥,卻也沒什么不好的。總比她們和和氣氣組團過來欺負自己來得好!
這么想著,李馨覺得渾身越發得火熱起來,當下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幾聲,竟就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而后,恍惚間仿佛被人扶起來吃了藥,又是擦了臉,還有什么別的之類的事情一一做完了,她就覺得身體慢慢地仿佛輕快了點,只是隱約間,好像有什么人在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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