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柳兒娘有個本家的遠房兄弟,也是個鰥夫,現下四十二歲了,兒子都娶了媳婦,分開單過。
他日子過得也很清閑,家里也有點積蓄,于是想找個老伴,好搭個伙過日子。因是半路上求親,也沒特地找媒婆,就托了柳兒娘給尋摸!
那日,在鏡湖邊,菊花救了小石頭,柳兒娘正在一旁瞧熱鬧。
她忽然想著,要是把菊花說給那遠房的兄弟,倒也是不錯的一門親——反正瞧菊花這樣兒,是甭想嫁個合心意的人了,還不如找個年紀大的好好過日子。
不過見了楊氏很寶貝菊花的樣子,她心里又拿不準主意——怕楊氏不舍得。
因此,她也就略略地在她兄弟面前提了提,沒多說。
那漢子卻道:“那樣丑的丫頭,說來做啥?讓人笑話!正經找個小寡婦好過日子,我又不是出不起彩禮!”
柳兒娘不樂意了:“哎喲!我說大兄弟,你以為小寡婦那么好找?就有,她說不定還帶個拖油瓶哩,你還得幫人養兒子!菊花雖然臉難看,那是小時候不知被啥咬了,才變成這樣兒的,身上可是一點兒事沒有。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天黑把燈一吹,還不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菊花可是才十二歲,那身子是小寡婦能比的?”
那漢子聽了一想,果然如此。再一想年輕時成親那會兒,自家婆娘那水嫩柔滑的身子,不禁心里一熱,便點頭道:“也好。那你就費些心,幫著說合吧。”
柳兒娘躊躇道:“要不我在這為難哩!那菊花的娘可是很心疼閨女的,還說嫁不出去就養她一輩子,斷不讓自個的閨女受委屈。我就怕她舍不得——”
那漢子不悅地打斷她的話道:“不就是嫌棄我年紀大么?我就下個血本,出四兩銀子的彩禮——我兒子娶媳婦才花了八兩銀子哩——你要是把這事辦成了,我謝你一兩銀子;要是她家還要加價,頂多再加一兩——五兩銀子,不過你的謝禮我只能出半兩銀子了。”
柳兒娘大喜,連道一定盡力辦成這事,叫漢子聽自己的好消息。
她笑道:“我們那里窮人家娶媳婦,也就二三兩銀子的彩禮。你出四兩銀子娶那丑丫頭,那鄭長河還不得樂昏了頭!”
那漢子也很是自得,心道娶個水嫩的也很劃算,臉上丑正好,不打眼。要是那從里到外都鮮亮的,不說人家不愿意嫁自己,就是嫁過來了,自己也不放心哩——沒準就嫌棄他年紀大,跑出去偷漢子。這樣多好,她臉丑偷不了漢子,而身上又只有自個能摸到看到。因此,心下十分滿意,一心一意在家等柳兒娘的好消息!
誰知柳兒娘正要找機會去給菊花說親,卻出了王媒婆的事,她倒不敢冒昧地上門了。
再過一天,鄭長河的腿又摔斷了。她才又高興起來——這下好了,自己眼下上門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只是她這次倒霉,雖然聽說了王媒婆幫菊花說親被拒絕的事,詳細的情況卻不太明白——人都把議論的重點放在了花婆子挨打這件事上,最愛說嘴的花婆子又被李老大給關在家里,以至于她竟是完全猜錯了內情。
她滿心以為那王媒婆說給菊花的肯定是又老又窮,至少絕不會像她遠方兄弟那樣愿意出四兩銀子的彩禮;她自己愛財,也錯估了鄭長河兩口子的心思,想著鄭長河摔斷了腿,欠下了外債,這四兩銀子可不就是意外之喜么!
她家的柳兒也才敢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哩,柳兒可不比菊花漂亮好多倍?
就這么的,柳兒娘忍到下午,對在房里繡花的柳兒道:“我到你長河叔家去瞧瞧。你在家好好繡花,別到處亂跑。一天天的大了,拋頭露面的叫人笑話!”
柳兒坐在窗前,詫異地瞧著神采飛揚的娘——她不是上午才去瞧過長河叔么,咋下午又要去?
不過,她也沒多問,嘴里乖乖地答應著,心里卻在盤算,等她娘走了,悄悄兒地溜出去找青木。
柳兒娘興沖沖地趕到菊花家,熱情地招呼著楊氏。
楊氏正和菊花說話哩,見了柳兒娘也是驚異不已——咋又來了哩?
菊花上午就瞧出這婦人沒安好心,雖然滿嘴關心的話,只是太虛情假意了;又問她家給她爹瞧病花了多少錢,倒像是打探消息的,只不知道有何居心。
她這會子趕過來,顯然不是來看望鄭長河的,一定有啥事要說。菊花瞅了她一眼,轉身進屋陪她爹去了,任由楊氏和她掰扯。
柳兒娘在楊氏端來的小板凳上坐下,故作小意殷勤地笑著,對楊氏親熱地說道:“嫂子,我上午瞧了長河大哥家去,心里頭極不落忍。我就想啊,要能幫你一把才好!”
楊氏不明就里,一聽這話,感激地接道:“瞧你說的,倒讓你操心了。其實也沒啥,就是窮點,窮就窮過唄!”
柳兒娘笑道:“可不是,咱們莊稼人,還能一年到頭沒個糟心事?只要人稱心,這日子過得就順溜!”
楊氏贊同地點頭道:“這話在理兒!”
柳兒娘得意地說道:“所以我就想啊,你這有兒有女的,本來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青木又是個出挑的,不是我夸,將來根本不用你愁,自有人趕著嫁他;菊花也是個能干的,雖然有點小缺陷,也不礙事,也有那有眼光的人瞧上她。我這不就是受人托來求了么!呵呵!”
楊氏也是個當娘的,所有當娘的都有個毛病,那就是聽旁人夸自個的兒女,怎么聽也聽不夠。柳兒娘今兒這話又說得漂亮,把個楊氏聽得飄飄然。
待聽到最后,居然有人托柳兒娘來說親,說的還是菊花,這可讓她詫異了。
楊氏狐疑地問道:“是誰家托你的?”
她雖然老是說菊花就是嫁不出去,也養她一輩子,但心里還是盼望著閨女能嫁個好人家的。
柳兒娘見她問,更是笑瞇了眼,心里想著楊氏這么急,這事兒成了一半了:“是我遠房的一個兄弟,備了厚厚的彩禮——四兩銀子哩,托我來說媒!”
楊氏也一驚——對方居然愿意出四兩銀子的彩禮?倒不是她貪財,但這說明人家重視菊花啊!她有些迷糊,忘了問最重要部分,猶豫地問道:“那不是差了輩兒?”
柳兒娘見這事成了,喜得見牙不見眼:“噯喲!我說嫂子,不說咱不是血親——就是咱們是血親,那兄弟也跟我隔了老遠哩,又不是親兄弟——有啥要緊?這要說起來,你還沾光哩——成了我的長輩了!呵呵!”
楊氏這會兒才想起來問是啥人托她了:“那這娃娃今年十幾歲了?他不嫌棄咱家菊花?你可別不將實話告訴別人,咱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柳兒娘笑容一僵,心道你咋這么不上道,十幾歲的男娃會瞧上你家的菊花?
她委婉地說道:“年齡是大點!但人上了年紀,就瞧得開呀,根本不在乎那長相啥的,一心一意想尋個實在人過日子。要是有那中看不中用的,他還不一定要哩!他想的也在理——那樣的娶家去供著不成?”
楊氏見她說的一套一套的,將信將疑地問道:“那他到底多大了?”
柳兒娘見最難說的關口來了,咳嗽了一聲道:“今年四十二了。家里殷實得很,兒子媳婦都分開單過,菊花過去了一點也不會受氣。這年紀大的會疼人……”
“哐啷!”,屋里傳來一聲脆響,緊跟著鄭長河怒喝道:“滾!你這臭婆娘給我滾!孫金山,你這個王八蛋,斷子絕孫的東西!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楊氏也是霍地站起身,繃著臉對柳兒娘道:“我們家高攀不起!剛才的話我就當是放屁。你快走吧,不然他爹可要打人了。”
柳兒娘也怒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居然罵她家老頭子斷子絕孫,這不是咒她兒子活不長么?
她尖聲叫道:“喲!我好心好意的倒惹了一身的是非。你家的癩皮女是鳳凰不成,還不許人說了?就是媒婆也不是樁樁姻緣都能做的成,誰家不答應也不會罵人哩!”
楊氏怒道:“誰家像你,將一個小女娃說給爺爺輩的人?有你這樣的好心么?”
柳兒娘氣惱地說道:“你閨女長的那模樣,還想說個十幾歲的男娃?我要不是可憐你家欠了一屁股債,想幫你一把,使勁地在我兄弟跟前兒說好話,這親事也落不到你家——人家原先可是準備說個年輕的小寡婦哩!就這份彩禮,要說個俊俏的小寡婦,你說人家是不是上桿子往上貼?”
屋里鄭長河氣得發瘋,偏又躺在床上不能動,只得對楊氏大叫道:“娃他娘,叫這臭娘們滾!你沒聽見么?”
楊氏黑著臉道:“多謝你的好心,我家就是再窮,也不會拿閨女換錢。”
這話讓柳兒娘難受了:張槐家托人上門去說親的時候,她提出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結果自然是沒做成這門親事。張槐娘就在村里嘀咕說她拿閨女換錢!
現在楊氏說出這話,柳兒娘認為她是故意要自己刺心。氣惱之下更是口不擇言:“你就是想換,那也得有人愿意換不是!我兄弟要不是想娶個實在人,才出這份彩禮,誰會費這心思?換了旁人,白送也沒人要!”
楊氏大怒,嘴皮子也利索起來:“你閨女有人要,那就賣個好價錢,你趕快家去賣吧!我閨女留在家一輩子我也不嫌棄!”
鄭長河也一疊聲地叫道:“滾,滾!你要再不滾,等老子腿好了,一定打上門,要孫金山那龜孫子好看!”
柳兒娘就在這兩口子的罵聲中灰溜溜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大口啐道:“晦氣!好心當作驢肝肺!你就把那癩皮女留著,留著給你送終吧!說我賣閨女,哼!我哪里是真要彩禮,我就是不想將柳兒嫁把槐子那小子受窮,才故意說要二十兩銀子的彩禮。我的柳兒是要嫁到大戶人家的,將來是要享福的。這些人全沒見識!”
她氣哼哼地走著,卻不知道她的柳兒全不理會她一片苦心,正在拼命地想要掙脫她給安排的命運,掙扎得凄苦、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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