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原野
那稻田里的青蛙就一陣陣叫地熱鬧哄天,有時忽然寂靜下來,只有一兩聲蛙鳴,襯托著這靜;然后,所有的青蛙又跟約好似的齊聲呱呱叫了起來。躺在涼床上,聽它們忽緊忽松,忽快忽慢的鳴叫,跟樂隊似的。
夏蟲也呢喃不休,明明是喧鬧的,卻越發讓人體會到靜,曠野間似乎只有這蛙鳴蟲唱,尤其是菊花家單獨住在山邊,更是連嘈雜的人聲也無。
要說夏夜最令人討厭的不是炎熱——菊花家靠在山邊,而且前邊就是水,晚上并不多悶熱——最討厭的是嗡嗡叫的蚊子。
蚊帳是沒有的,只能用艾葉來熏了,好歹還能管些用。
天明,菊花也是在蛙鳴聲中醒來的,后山的鳥鳴倒是被壓下去了,她都懷疑這些青蛙為啥不累哩?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時節,水稻長得格外茁壯,已經懷苞開花了。田野里一片連綿不絕的深綠,總是讓查看稻田的人笑容滿面,期待豐收的時刻。
鄭長河跟楊氏卻在山芋地里忙個不停。
那一大片山芋烏壓壓的,山芋藤長瘋了,爬得到處都是,充分展現它們的野性和旺盛的生命力。紅色的藤蔓和山芋莖,被綠色的葉子遮蓋,遠遠望去入目全是綠。
他們便開始修剪藤蔓,剪下的山芋藤剁碎了喂豬,多余的則堆在地窖里。
菊花便用這山芋葉子和山芋莖炒來吃。山芋莖是要撕皮的,撕了皮的山芋莖特別水嫩,一碰就斷,用新上市的青辣椒炒炒,那是清香滿口,送玉米糊是最好的。
只是撕這山芋莖的時候,那汁水就將手指頭和指甲染成橄欖綠,要洗好幾天才能褪去,所以說,在鄉下,想要跟城里人一樣保養,除非是啥事都不干。
她又特別喜歡吃這山芋莖,每次撕完了這山芋莖,瞧瞧還十分纖細卻染得黃綠的手指,心想,眼下年紀還小,現在還只是染一些顏色而已,再過些年,這手指關節怕會變得粗大,這手就不復現在的纖細了。
不過,這又怎樣呢?在這山野里生活,計較那么多就沒法自在了。
她現在不用考慮搽哪種護手霜,不用經常把指甲修剪的很圓潤,不用洗個碗還帶手套,不用……她好像啥都不用了。
炒山芋莖吃,剝最早成熟的五月爆黃豆打湯,炒青椒,炒豇豆……這是一個蔬菜爭輝的季節,它們爭先恐后地冒頭,讓人們應接不暇,跟略有些單調的冬季比,夏季的蔬菜真是群英薈萃。
這日,菊花跟楊氏一起去趙三家,瞧他新添的閨女。
那新生的嬰兒粉紅fen嫩的,就是臉上有些皺,像個小老頭。
人們照例夸這娃兒如何的好看,如何壯實,都六斤多哩,長大了肯定是一個好閨女。
石頭娘抱著那小小的娃兒,聽著這些慣常又順口的贊語,卻是樂得合不攏嘴,高興地補充道本來還沒到生的時候,是我昨兒碰了一下,就發作了。我娘還擔心這娃兒不好,誰知好的很。她乖著哩,吃了就睡,晚上也不鬧,比我石頭小時候乖多了。”
小石頭今兒休假,也在家,聽了他娘的話絲毫不覺生氣,拿手指頭地摸摸的臉,欣喜地對菊花道菊花,你摸摸,跟豆腐一樣。不,比豆腐還軟哩。”添了個,他是最高興的。
菊花心想,小娃兒身上的肉還不是跟水做的一樣,當然比豆腐還軟。
她見房間里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不透一絲風,這夏天實在是熱,房間里氣味就有些難聞。想要勸她們把窗戶打開,估計也是不會聽的,說不定還笑她一個小女娃,哪里懂做月子的事,到時倒不好解釋,也就沒多嘴。
不過她卻待不下去了,覺得悶的慌,正好石頭外婆煮了雞蛋來叫大家吃,于是便趕緊出來了。
染了紅皮的雞蛋被石頭外婆用點鹽煮了,味兒很不。
楊氏問道嬸子,這蛋有點咸味,石頭娘能吃么?”
石頭外婆笑說道這是專門待客的。石頭娘吃的另外煮,煮的是荷包蛋。你說你來瞧瞧娃兒,逮了只母雞來,還帶這么多雞蛋,原是攢了賣的吧?無不少字這都提來了,白攢一場。”
楊氏笑道瞧嬸子說的,這添人是多大的喜事,還不值當這點雞蛋?快別說的人不好意思了。這也是今年喂的雞長得好,才有的逮;要是先前,我可是啥也沒有,就雞蛋也是拿不出幾個的。”
她因為趙三家跟自家關系親厚,常送吃的給鄭家,加上自家喂的雞養得不,今年孵的小雞也長了有一斤多了,所以,這石頭娘做月子,就逮了一只雞,還拿了幾十雞蛋,這份禮很豐厚了,所以石頭外婆才會如此說。
菊花吃了兩個雞蛋,忽地想起劉小妹家的李子,眼下該能吃了,前些日子才吃了桃、杏,這李子要晚一些,她可是叫去吃的。
于是,她對楊氏道娘,我去小妹家瞧瞧。”
楊氏見她難得出來玩一趟,忙道你去吧,我待會就先回家做飯,你多逛一會沒事。”
菊花來到劉小妹家的院子前,只見一群雞在籬笆院的樹根下刨著草蟲,院子里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
菊花揚聲叫道小妹,小妹”
卻見劉三順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提著一個魚簍子,見了菊花忙笑道菊花,快進來坐。”
菊花走進院子,瞧他手上拎著魚簍子,便問道三順哥,你又去網魚了?”
劉三順沒料到這個時辰菊花會來他家,那心里的喜悅跟水泡似的一串串冒上來,笑道噯早上去的,才哩。我家小妹想是去打豬草了——這豬多喂了一頭,可愁人了,沒把它吃。”
菊花笑道再等幾個月就好了。小妹不在家,那我下回再來吧”說著就準備離開。
“菊花,等一會。”劉三順忙叫住她。
他含笑望著菊花,心想她怕是來吃李子的吧,便對菊花說道我家的李子能吃了哩,我摘些把你。”
菊花心想,也好,省得我跑第二趟,這也沒啥不好意思的。
于是笑著對劉三順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你們還沒吃過么?”
劉三順拿了個小籃子,領著菊花往后院去,一邊對她說道還沒哩。就撿了些樹上掉下的吃了。這李子樹不好管哩,李子快熟的時候,老是長蟲。叮得那好好的李子就有一個蟲眼,然后就從樹上掉下來了。我跟小妹還逮了不少蟲,要不然的話,這一樹李子就完了。”
菊花努力地想從記憶里掏出些治理蟲害的措施,無奈一片空白,她又不是學農的,記得的那點也不完善,只得作罷。
這株李樹矮矮的,枝葉繁復,上面結滿了李子,壓得枝椏都彎曲下垂;樹下也落了不少的李子,都泛紅了,看起來很誘人的樣子。
劉三順見她瞧地上的李子,便對她說道你別瞧這掉下來的李子紅紅的,其實都不好,也不甜;總歸是被蟲吃過的,那味兒就淡了。”
一邊說著,一邊揀那大些個頭的李子就開始摘了起來。
菊花打量這李樹,對劉三順道這樹的枝椏是不是太多了?要是在開春的時候修剪一些會不會好些?咱那山芋藤要是長的太多了,還要剪去一些,不然山芋長不大哩。這李子樹不是一個理兒?”
劉三順想了想,點頭道那我明年試試。四順那天用艾草燒了熏蟲子,還不哩。往后等你家的李樹長大了,也用這個法子,比逮蟲子方便。”
站在李子樹下,一邊摘李子,一邊跟菊花,又揮手為她趕開“嗡嗡”叫的蜜蜂,劉三順覺得很開心、很舒心、很溫馨。
他輕笑著,不時地側臉瞧著菊花,教菊花認哪些李子熟了。那青中透著隱隱的紅暈,就是熟了的;如果整個李子青綠色,那肯定還沒熟。
菊花望著這個小胖子,他只穿一件粗布坎肩,身上還透著點魚腥味,笑得眉眼舒展,不知怎的,忽然也很想笑。
那張圓臉跟劉小妹相差無幾,劉小妹笑得很可愛;劉三順的笑肯定不能用“可愛”來形容。
很富態?也不是。
很討喜?還湊合。
她在心里評價著,不禁也笑得眉眼彎彎的,又覺得不是高興得自然笑,而是為了笑他而笑,未免不太厚道,怕他看出來,便轉頭掩飾。
劉三順看著笑瞇瞇的菊花,不知怎的,他覺得她是在笑。
不過,這有啥哩?
笑就笑吧他喜歡跟她站在李子樹下笑,喜歡跟她一起摘李子、兒。
他見菊花一轉頭,頭發被一根李子樹枝掛住了,忙對她道哎別動,頭發掛住了哩。”
菊花也感覺頭發扯著疼,忙停住不敢動,心想這就是笑別人的代價。
劉三順輕輕地幫她把頭發從李子枝條下解救下來,見那頭發被挑起一撮,聳得老高,抬手想為她抹平,又覺得這樣怕是不管用,要用梳子才成。
他便含笑對菊花道頭發有點亂哩。要不你用小妹的梳子梳一下吧。”
菊花搖搖頭道不礙事,隨它去吧,回家再弄。”
摘了半籃子青李,劉三順方才住手。他瞧了瞧菊花,回到屋里又倒了一斤多的小魚兒,裝在一只小簍子里,連同那李子一起遞給菊花。
菊花急忙擺手道噯喲這么多李子都給我,那哪成哩?一棵樹也摘不了多少。我拿一小半就好了,不然你們家那么多人,哪夠吃?”說著堅決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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